“爱看不看,有插图的小说多的是,我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着他们买我的了吗?”白笙安有强迫症,尤其是对自己的作品,一定要做到精益求精,与其放一些无病呻吟,华而不实的图片上去糟蹋,还不如不放,干干净净的文字,落得清闲。

“白先生,也不能这么说,读者毕竟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谁的?”白笙安声音刚一扬起来,那头的人就忙不迭的打哈哈:“我的我的,我整个编辑部,整个出版社的衣食父母,不是不是,白先生,您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张催命觉得如果白先生在他面前,他指定给白先生跪下了,跪求他不要这么折磨自己了。

“白先生,我最近从猎头公司发现一个年轻的插画师,画风透着灵气,看着格外舒服,构图和意境都相当的美,我通过其他渠道让她画了几幅我们图书的插画,画已经发送到您的邮箱了,您看看行的话,我就约一下她,如果不行的话,我们这期就照例不放插画,只上文字。”

白笙安点了点头,总算没有发火,张催命虽然催稿的时候让人深恶痛绝,但是其他时候还是考虑的极其细致周到,这点让他很是满意。

依言开了邮箱,他打开附件,刚看第一幅画,就觉得震惊,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是那种自己无法具象的形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插画,但是看到作品后,突然觉得这就是自己想要的,那种似乎来自灵魂的契合感,好像这人有另一半他的灵魂,能精准完美的诠释他的心境。

插画很简单,是配他那桩密室杀人事件的案子,没有像其他插画师一样刻意渲染诡异幽暗的气氛,而仅仅铺排了一些凄凉的,幽静的氛围,甚至他惊喜的发现,在图画中走廊的尽头,隐约有一丝光亮,在整体暗色调的背景下,那抹光亮显得极为耀眼。

哪怕是再深的绝望,也总会看到一丝光明。

这就是他想要表达的,恰好,也是他想在案子中说明的,所谓密室杀人不过是一种更高段位的把戏,没必要因为这些把戏就丧失全部希望。

他的心情突然很舒畅,比看到让自己舒心的整洁干净的环境还要舒服,一直以来,他都曲高和寡,大家读他的作品,仅仅是因为故事精彩,扣人心弦,似乎没有人能真正读懂他的初衷,他写这些,不是哗众取宠,而是为了让人们知道,不管你经历过多少黑暗,始终要坚信,这个世界,不可能没有一丝光明。

这个画师算是他的知己,要是能和他合作,他想着,他以后的写作会不那么煎熬。。

不过现在还不是忙这个的时候,等手里的案子结束了,再讨论不迟。

“这期就把插图放上去吧,你替我联系这个画师,把他挖到你们公司,到时候我的书就由他负责。”

白笙安说完就撂了电话,张催命在那头高兴的恨不得连磕三个响头,他想着,肯定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

下午稍作休整,白笙安就又去了局里,局里准备开个会,就目前收集到的信息做一个汇总分析,他走到大厅,正要抬步上楼,就见关押室外头站着一个格外眼熟的人,他在记人识面上相对薄弱,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向来记不住,因此虽然看着人眼熟,但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也没时间继续思索,径直抬步上楼了。

会议室里人已经全部到齐了,他弯腰鞠躬,习惯性的说了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一旁的陈局长忍俊不禁,连忙挥了挥手:“没有没有,还不到时间,是我们来早了。”

“哦,好,既然大家都到了,我们就开始吧。”白笙安没有浪费时间,言简意赅的把他现场勘察的结果做了汇报,陈局长略一思索,眉头紧皱:“看这个样子确实像是自杀,但是要想盖棺定论,又觉得不够慎重,白先生以为呢?”

“自然不能这么仓促的做决定,我从死者卧室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日记本,上头详细的记录了死者生前的一些日常作息,陈局长可以看一下,里头的内容看着不太寻常,字里行间都能看出来,死者经常提到一个身份不明的‘他’,并且死者似乎和这个‘他’出现过一些争执,而且就最近而言,这样的争执似乎更加极端剧烈。除此之外,死者还经常提到楼下有两个身份不明的人跟踪他,是潜伏的杀手,伺机要杀害他,这应该就是在说被我们暂时关押的嫌疑人。”

日记本被传下来,陈局长一页页的翻阅,看到最后才斟酌着开口:“白先生,依我看,这死者怕是有被害妄想症,这日记记录的平常不过的事,在他看来也成了蓄意谋杀的陷阱,况且这日记记录已经有些时日了,不应该是编造出来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足以说明死者的心理状况的。”

“是,人的意识往往会通过不经意的动作表现出来,但是如果用文字做记录,那么这样的表达就更加的直观,种种迹象都表明,死者有被害妄想症,并且对于他在日记里反复提到的‘他’,我们也应该重点调查,强迫症加上被害妄想症,这足以让死者神智错乱,因此,这个‘他’到底是真实存在的对他有威胁的人,还是说仅仅是他臆想出来的第二种人格,还有待商榷。”

说完这些,白笙安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有尸检科的人在场,便问道:“尸检报告呢?出来了吗?”

“今天刚出来,正去取呢,我们的人估计一会儿就回来。”孟凯文赶紧回答,那老法医秉性高傲,虽然勉为其难的接了这摊子,尸检报告可不会主动送上来的,他们的人只得亲自跑一趟。

等待的时候,白笙安接到了张催命的短信,主要内容就是他已经约好了那个画师,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可以亲自见一面,最后委婉的问他稿子进展的情况,后半句他全当没看见。

不一会儿,尸检报告就拿回来了,局里的法医跟大家说明了一下情况,大致意思是,主要致命伤在于右手腓骨外侧的腓动脉断裂,导致大出血死亡,头部可见钝器所致的颅骨骨折和多处挫裂伤,身上多处可见软组织挫伤。

这么一汇报,大家觉得喜忧参半,喜的是案子终于有了进展,原来这死者不是自杀是他杀,忧的是如果真是他杀,那这凶手又该从何找起?

看出了大家的疑虑,白笙安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说了句:“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就这点证据还不足以判定作案性质,现在再去勘查一次现场,没准还能发现点新东西。”

于是,白笙安又领了一队人回了现场,陈局长没去,指派孟凯文跟着,孟凯文在后头小声嘀咕:“为什么上次不一次性看完?”他说这话绝对没有一丝抱怨,仅仅是因为好奇,他还是头一次见破案子的三天两头往案发现场跑的。

但还是被白笙安听到了,他也不恼,只是语气冷了几分,带着点鄙夷:“你觉得你一次性能把这块大骨头啃下来?要循序渐进,分批瓦解,贪的多不如钻的精,不过你要是啃的动,那放着你来?”

听出白笙安话里的讽刺,孟凯文哪里还好意思接茬,尴尬的低了头,一声不吭的跟在后头,再不敢多嘴了。

到了现场,门口值班的警察恭恭敬敬的冲白笙安敬了个礼,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这是个新人,刚来刑侦组没多长时间,所以没资格进现场协助调查,只能在外头站岗,但是凡入了这行的,对白笙安的大名都是如雷贯耳,这下见着真人,小伙子把持不住也是可以理解的。

白笙安虽然性子淡漠,和寻常人不太一样,有时候看起来还着实诡异,但是该有的气度风范却是一点不少,平素更是没有一点架子,任谁把他捧得多高,他自己始终在一个不卑不亢的高度,姿态保持的很让人舒服。

“辛苦了,是不是值夜了?我这人破案子比较慢,所以耽搁的时间也长,麻烦你们多担待!”

白笙安说的诚恳,小警察听得又激动又惶恐,就差连连作揖了,“哪有哪有,白先生,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孟凯文跟在后头敲敲他的脑袋:“你以为这是小姑娘追星呢!瞧这满面红光的!好好站你的岗去吧!”

“是是,孟队教训的是!”小警察乐呵呵的,满脸掩不住的笑意。

孟凯文恨铁不成钢:“瞧你那点出息!”

现场保护的很好,有值班警察24小时巡逻,上次卧室,阳台和卫生间这些地方已经勘查过了,这次白笙安便径直进了隔壁的一个房间,房间里相对空旷,角落里摆了一台跑步机,地上散落着一些健身器材,想来是个健身房,白笙安冲身后抬了抬手,孟凯文会意,让大家都在门外候着,让白先生一个人进去。

屋子不大,视野开阔,再加上白笙安本就是明察秋毫之人,所以要想找出点东西来其实并不难,很快,白笙安就从跑步机上找到了几根毛发,检验组的人拿了密封袋封了口,又快步退了出去,除此之外,倒是再没有发现其他线索,健身器材上的指纹多半是残缺的,无法提取,白笙安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现场,这才放心离开。

化验DNA需要一段时间,因此大家都准备打道回府,白笙安看了一眼腕上的表,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今天得去会一会那位灵魂画师。

那人一定特别了解他,对他的作品能做到剖开血肉看到筋骨的透彻,否则不可能画出那么直击人心灵的作品,相比于那些仅看到了皮毛就敢妄自揣测他想法的三流画师来说,这个人,甚得他心。

张催命和人约的是离案发现场不远的一家咖啡厅,他找到地方,由服务生领着到了预约好的餐位,靠近窗户的位置视野极佳,让人心情舒畅,白笙安点了杯咖啡,静静等着那人的到来,现磨咖啡浓郁的香气氤氲而生,他难得好奇的想着,对方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冷漠的,不苟言笑的,亦或是与画作截然相反的性格,开朗明媚?长相呢?如果不够精致,那就着实对不起他灵动逼人的画风。

白笙安脑海里构思了无数个轮廓,却觉得哪个也契合不了,时间流沙一样缓慢而让人焦灼的过去,他渐渐有些不能平静,见了底的咖啡杯搁置在一旁,他单手搁在膝上,烦躁的叩着指尖,如果这个人的外在与他所想的大相径庭,甚至是他厌烦的类型,但偏偏这画作又让他有高山流水的知己感,那到时候他该如何平衡?想到有这种让人抓狂的可能,他就心绪难平。

“咦?白律师也在,你好!”

正烦乱着,耳边传来一道清浅的声音,不甜腻娇嗔,但是温柔好听,白笙安调整了一下心态,转头看向来人,反应了几秒钟后,才浅浅的回应:“哦,你好!”

“真是贵人多忘事。”苏瑶自觉落座,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她接了猎头公司的电话,说是想挖她去一家出版社当专职画师,这家公司是业内翘楚,也是她一直向往的地方,如今这家公司能向她抛出橄榄枝,她哪有不接的道理,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理由,最重要的是那个HR告诉她,如果她愿意过来,那么以后白笙安的小说就由她负责画插画。

她高兴极了,感觉心口涨涨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感不是能拿具象的物品来衡量的,她喜欢了白笙安很久,久到似乎渗入骨血,对于他的作品,她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瞻仰般的去拜读,也正因为这种热爱,让她似乎能从他的文字背后读懂他的内心,使得她比旁人能离得他更近。

HR说定好的位子是在这里,但是久久不见对方过来,兴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她反正闲来无事,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不聊点什么总觉得尴尬,尤其是面对白律师这样气场强大的人,不说话,气氛就更加压抑,于是,苏瑶没话找话的开口:“白律师,你也在等人?”

白律师神情不耐,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焦躁,并不像她平常所见到的那样沉稳内敛,冷静淡漠,他频频向窗外看,想来是遇到了不甚顺心的事情,她抛出去的话冷在了空气里,白律师似乎没有接茬的意思,她也不再勉强,叫了杯咖啡,自己乖乖地,默不作声的小口喝着。

这样静默的氛围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久到苏瑶看着白律师越来越黑的脸,深刻觉得这地方压抑的快待不下去了,她正欲找借口走人,就听见他的手机铃声大作,他冷着脸接电话,苏瑶屁股刚抬起来,还没挪地,又悄悄地放了回去,心里想着,等他打完电话,无论如何都得走人。

“你说的人在哪?怎么还没到!”白律师声音不大,稀松平常的语调,没有质问,更没有气急败坏,仅仅是声音冷了几分,相比于铁青的脸,这情绪已经是控制的很好了,苏瑶心中忖度,他确实是一个绅士,不随便的迁怒于人,这也是一种修养。

电话那头的人更加惊讶,苏瑶和白律师隔着一桌的距离都能听到他的吼声:“不应该呀,她和我说她早就到了,就是我订好的地方啊!”

“所以说,”白笙安揉揉眉心,眼底有些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我问你他到底在哪,我就在这里坐着,这么一个大活人过来不至于看不见吧!”

事实上,他难得认认真真的把每个进来的人都打量了一番,甚至在看到成熟稳重,面相儒雅的男士时,心中还会默默祈祷,但愿这个画师也能是这样的人,不要让他太过纠结,要是遇见行为懒散,长得猥琐的,又会担惊受怕,生怕那画师是这样的相貌,白白糟蹋了那灵动的画作。

他其实是个很懒的人,鲜少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物上心,也不会浪费时间投入到不相干的事情上,能让他全身心投入的事情要么是案子,要么就是案子的缩影——小说,其实相较而言,他更在乎后者,毕竟破案子的时候劳心劳力,神经一刻也不能松懈,说喜欢实在是勉强,而写小说时,是在真相浮出水面,柳暗花明之际,如释重负之后才做回味揣摩,心境是截然不同的。

因此,写小说是他放松心情的重要途径,万万不能因为个奇怪的插画师毁了他的兴致。

“不对啊,我跟那小姑娘联系好了,她说她已经到了……”后面张催命还在絮絮叨叨的解释,以表示这次的失误绝对不是自己的责任,力争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白笙安却没有关心他后面的话,在听到“小姑娘”三个字时,已经惊讶到无言以对,他烦闷的掐了掐眉心,语带懊恼:“女的?你怎么不早说是女的!”

那头的人更加冤枉了,直呼:“白先生,我压根也没说是男的呀!这第三人称也只分偏旁,它不分发音啊!”

“……”白笙安很是挫败,自己先入为主的认为对方是男性,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怪不到张催命头上去,总归刚才的焦灼烦躁都是自作孽,他叹口气,手指曲起来,指节轻轻地叩着额角,半晌才说:“她本名叫什么?今天的见面先取消吧。”

“她叫苏瑶,是您自己联系还是我帮您联系?”

话音刚落,白笙安和苏瑶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对方,两人目光交接时,俱是错愕,白笙安现在才想起来这人为什么看着面熟了,律师事务所,案发现场的马路边,警察局门口,这张白皙的脸渐渐变得清晰。

温婉的,恬静的,五官温润如水,却又惊人的精致,眉眼中透着平和淡然的气度,浑身散发着夺目但不张扬的美,她的气质并不惊艳,做不到让人过目不忘,但是她身上那种柔和温润的感觉却会让人越来越觉得舒服,她的样子渐渐和他脑海里勾勒了无数次的轮廓完美契合,难怪他总觉得任何面孔都配不上那灵动的画作,原来,这才是他要找的人。

苏瑶还处于迷糊状态,只是听见听筒对面好像喊的是她的名字,有些诧异,自己和白律师怎么会因为一个陌生人机缘巧合的联系在一起,但是看着白律师脸上阴霾散尽,如雨后初霁的笑容,还是稀里糊涂的跟着高兴,起码,她不用被这压抑的气氛连带了。

挂了电话,白律师依旧盯着她看,半晌,问她:“你来这是不是要见一个HR?”

苏瑶的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下意识的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尖:“我?”末了,看着白律师眼底显而易见的不是你难不成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的鄙视,赶紧收回去,干笑一声:“哦,是,一个猎头联系的我,让我见一个出版社的编辑,这个编辑说是让我当白笙安的插画师。”

说后半句的时候,她言语间既是骄傲又是幸福,眼睛变得愈发的灵动耀眼,像是淬了光的琉璃,熠熠生辉,整个人散发着夺目的光辉,那种发自内心的灵气让人移不开眼睛,白笙安略显不自在的咳了几声,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过早的透露身份。

说起白笙安,苏瑶就不那么拘谨了,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我特别喜欢白笙安的小说,因为这不单单是小说,更像是他工作或者是生活的缩影,我觉得他的作品一定不是完全杜撰出来的,肯定有他自己的经历,不然不可能写的那么深刻,白律师你知道吗?他的书是有灵魂的!”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正好抬起头看他,眼底的神色一览无遗,清澈见底,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信和笃定,那样的神色很珍贵,很耀眼,是白笙安在其他人身上完全没有看到过的,不流于世俗,不过分浮夸,而是真正沉淀在心底的信仰。

他觉得心底某个角落突然塌陷了一块,那种终于有人能深入到他内心的感觉很奇妙,让他又惊又怕,像是小时候捡到树上掉下来的雏鸟,捧在手心里毛茸茸,软乎乎的,让人爱不释手,可又怕自己过分的宠爱伤害了它,那种患得患失,难以把握分寸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哎,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肯定以为我是追星吧,小女孩的那些把戏。”苏瑶看着白律师一脸的呆滞,深刻觉得自己真是老脸丢尽了,虽然说的是实话,可是“灵魂”这样文艺又倒牙的词汇说给一个冷冰冰的人听,那可是最尴尬的冷笑话。

她低了头,拿勺子搅拌杯里的咖啡,还不忘做最后陈述:“我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嗯,我知道。”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苏瑶自然没听出白律师反常的温柔语气,一心想着,这尊佛爷能给我这个台阶下,一定是我最近诚心拜佛感动了上天。

“你不用等了,有什么事和我说就行。”白笙安叫了服务生,续了杯咖啡,心情颇好的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神色慵懒,身上多了几分懒洋洋的气质,整个人看着格外放松。

苏瑶惊讶于他何以让自己阴沉和慵懒的气场自由转换,像是瞬间变了个人似的:“直接和你谈吗?”我知道你是律师,知道你是刑侦组特邀的顾问,我不知道你还有空兼职HR。

“怎么,苏小姐有意见?”白笙安半阖着眼,微挑了眉看她,狭长的眼却透着猫一样的慵懒,但是苏瑶心里清楚,这人可不是猫,是猎豹,那种看着懒洋洋的,但是狠起来,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

她赶紧摆摆手,依旧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哪有哪有,荣幸之至!我其实也没什么要求,薪资待遇方面猎头已经和我谈了,就是关于工作地点,工作内容方面还没有细谈。”

虽说是给白笙安当插画师,可是白笙安的更新速度简直龟速,三个多月出一册,一册就一个案子,一个案子俩插图,她要是只靠着这个赚钱,那迟早得喝西北风,所以多多少少编辑一定会让她接其他的任务,这就需要详细谈了。

白笙安自然不清楚编辑部的运作,但听她这么一说,他眉梢一挑,眼底有丝奸诈一闪而过,顿时计上心来,之后看着苏瑶清澈单纯的眼神,悠悠的说:“既然这么说,你也应该知道,你光靠给白笙安画插画是挣不到多少钱的。”

苏瑶眼里有一丝挫败一闪而过,白笙安知道,自己猜对了,便趁热打铁:“那个编辑是我的朋友,我的那所律所就是和他合开的。”这种事情想想就知道是骗人的,那么大的出版社主编哪还有时间去干别的,自己手里的活就能忙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不过这种谎话骗眼前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瑶点点头,懵懵懂懂的样子甚是可爱,不知道懂没懂他话里的意思,反正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态度认真而诚恳,他很挫败的发现,她并不是那种一点就透的人,于是,诱她上钩的想法作罢,直截了当的开口:“所以说,他挖你过来有两个原因,一是为了他出版社的活,二是为了他律所的活。”

“哦,我明白了,意思就是说我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去律所帮忙,等白笙安小说定稿了,我再去忙插画的事。”苏瑶恍然大悟,她还以为会接其他的插画任务呢,没想到是去律所,这样也好。

见她终于想通了,白笙安又补了一句:“工资就按双份的发,律所的事情也不太多,就是类似助理的活,因为有很多法律文件需要整理,上次去你也看到了,我的工作室连助理也没有,很不方便。”既然上钩了,就得给点甜头,恩威并施,再卖卖可怜,像她这样没什么心眼的姑娘,哪有不死心塌地的道理。

“好的,我知道了,不过最近你也知道,因为案子的事我朋友还在警察局里没放出来呢,我也没有心思工作,现在所在公司的交接任务也没完成,等把这些都安顿好了,我就去上班。”

“你朋友的事就交给我吧,不出一周,我肯定能放他出来。”白笙安气定神闲的许下承诺,苏瑶感激不尽,连声道谢,其实就算他不这么说,到了时间因为没有确切证据,她的朋友也会被放出来的,不过这送上门来的人情他当然得承,总得让她觉得亏欠自己,这样她才能踏踏实实的在他身边干活。

白笙安端起咖啡浅浅的抿了一口,正好把嘴角奸计得逞的笑容掩了过去,苏瑶至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进了他设计好的圈套,说好的在心仪的大公司当白笙安的插画师,最后却莫名其妙的当了他律所里的助理,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工作被白笙安连接的天衣无缝,以至于苏瑶还心怀感激,觉得自己欠了白律师一个天大的人情。

事情谈妥,白笙安心旷神怡的出了咖啡厅准备回局里,苏瑶虽然稀里糊涂的,但是也跟着傻乐,正好她想去看看陆霖,两人便一道回去了。

回了局里,白笙安径直上楼,苏瑶则是去看望陆霖,他状态还不错,不见任何颓丧,只是精神头不如以往那么足,见她过来,一脸的哀怨:“你说说你,都多长时间没来看我了?就知道一个人舒坦了,我在这里头闲的都要长毛了。”

“哎呦喂祖宗,我早上不是刚看过你吗!我下午是谈工作去了,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有猎头找我吗,让我去一家出版社当插画师,还是给白笙安的作品画插画,把我高兴的,我下午就去谈了,然后这事就成了。”

这丫头一般情况在面对跟白笙安有任何瓜葛的事情上都不带脑子,陆霖很怕她丧失理智进而吃亏,很谨慎的问了句:“最后呢?具体工作内容是什么,合同怎么签,福利待遇怎么样,有没有试用期?”

“最后……最后他说让我平时去律所当助理,白笙安出书了再去当插画师,还给我双份工资。”苏瑶兀自高兴,陆霖气的就差吹胡子瞪眼了:“苏瑶,你个傻丫头,你被人家骗了知不知道,到最后你这是专职助理,兼职画师了,你这成了彻底转行了!”

难怪她觉得哪里不对,原来症结在这里,她想清楚了,觉得有些懊恼:“这可怎么办,那个白律师说他会帮我保释你,我已经承了人家人情了,再反悔不好吧?再说了,不管兼职还是专职,只要能让我给白笙安画插画,哪怕不赚钱都是好的,其他的,我也就不计较了。”

陆霖思来想去,觉得也只能这样了,他在这里头待了这么久,迫不及待的想出去,有白律师这样的人物帮一把,那是再好不过了,思及此,他也没有过多干涉,只说道:“以后长点心眼,不要一涉及到白笙安你就把脑袋寄回你们家了,一点理智都没有,万一人家拿这个给你下套怎么办?就你这花痴相,乖乖爬进去不说,还得念人家的好!”

“……我哪有那么蠢。”苏瑶对此表示不服。

白笙安进了办公室,陈局长不在,孟凯文倒是在,白笙安眯了眯眼,环顾四周,极其不信任的说了句:“就留你一个人在?”

孟凯文觉得他上扬的尾音充满了不屑,那眼底你们局里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工作派给你的鄙夷让他无语凝噎,他的刑侦能力没那么差,再说了重案组的工作本来就不是单靠一个人的力量,他只要思维够敏捷,统筹规划和随机应变的综合素质够高就可以,局里总有大把大把的精英人才等着出力。就是因为白笙安太优秀,所以总觉得别人都是在拿人命当儿戏。

如果刑侦界的人都是他这样的奇才,警察局岂不是形同虚设。

“嗯,化验结果出来了,毛发的DNA显示是一男一女的,但男性的却不是死者王迪的,而那个女性的DNA和王迪的有55%左右相同,我猜想这名女性应该是王迪的近亲。”

“有没有值得怀疑的对象?”孟凯文开始说案情,白笙安就不和他打趣了,这样的DNA结果很耐人寻味,按照调查组之前的结果显示,这个王迪可是独居了很久,从来不和任何人来往,周围的邻居也从来不见他家里来什么客人,即便是去他工作的地方调查,他的人事档案里也没有一点涉及家人的信息透露出来。

自然,出现这种现象有两种情况,其一是这个王迪确实是孤身一人,没什么父母兄妹,另一种情况就是,他的家庭观念比较淡薄,和家人往来稀少,习惯寡居,就目前来看,显示是后者,可是既然他和家人关系不甚亲密,又为什么会让家人领着一个外人涉足他的私人领域?

“王迪有个妹妹,叫王露,不过和他关系不是很近,不久前刚结婚,现在就在本省工作,她老公好像和她是一个公司的,叫韩重。”孟凯文把调查组最新调查到的消息汇报给白笙安,白笙安略一思忖,下了指示:“把这两个人带来问话。”

“是!”孟凯文心中难掩激动,这个王露和韩重应该是这个案子的重要嫌疑人,兴许他们俩就是侦破这个案子的关键所在,案子发展到这一步,由最初的自杀渐渐转移到他杀的范畴里,这下还多了两个嫌疑人,估计是离破案不远了。

孟凯文领了命就准备出发,正要开门往外走,白笙安又出声叫住了他:“等一下。”他还以为白笙安还有什么吩咐:“哥,还有什么指示?”

“你把之前抓的那个人放了吧。”

“陆霖?现在就可以放了吗?不是还要几天才到时间吗?”白笙安除了对案子进展比较上心以外,局里其他事情一概不闻不问,哪怕是有求于他,他也以不在自己工作范畴之内为借口斩钉截铁的拒绝,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就算是局长出面,他也丝毫不给面子,再说,局里花费人力物力财力把这尊大佛请过来,可不是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好钢得往刀刃上使,再后来,大家再遇到棘手的问题,哪怕是曲线救国,多折腾几次,也不再去麻烦白先生了。

所以,听见他说这个事,孟凯文觉得很诧异,陆霖和白笙安不沾亲不带故的,没理由让他破例,但是他也知道,白笙安的事,不是他能插嘴过问的,因此,虽然疑窦丛生,他还是乖乖应下。

“对了,放人的时候多说句话。”白笙安看着他,神色如常,只是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直接问他,你认识苏瑶?他回不回答没关系,问题带到了就行。”

好奇心是人类的天性,孟凯文偷偷想着,这苏瑶是谁?和陆霖什么关系?和白笙安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捎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兜这么大一圈子到底图什么?而且就冲他眼底的那抹狡黠,这句话也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问候,那么,这话寓意何在?

白笙安身上有太多让人想不透的地方,还是那种让人绞尽脑汁都摸不着头脑的谜团,孟凯文努力克制自己,但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为什么?”

“是你该问的吗?”白笙安眼底闪过一丝威胁,声音凉凉的,不辨喜怒,他手里颠着两颗翠绿色的珠子,孟凯文直觉如果自己再多嘴,很可能下一秒那两珠子就得飞在自己额头上,他赶紧摇摇头,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而另一边,当苏瑶得知陆霖已经放出来后,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哎呦,我的陆少爷可算是出来了,你现在在哪呢?我们去吃个火锅,给你接风洗尘,去去晦气!”

【第四章】

这无妄之灾总算是过去了,两个人都颇有感触,火锅店是一家百年老店,汤头地道,食材新鲜,苏瑶和陆霖都是无辣不欢的人,所以这里就成了他们继侦探俱乐部的第二个革命根据地。

到了地方,两人入座,苏瑶仔细打量着陆霖,觉着他这么折腾下来憔悴了不少,精气神也蔫了不少,以往那种闹腾的劲敛下去了,倒是看着稳重了点,到底算是蹲过号子的人,不一样啊,不一样!

陆霖熟稔的点了菜,调好了酱料,撒了葱花,摆好筷子搁在她跟前,又去调自己的,菜下了锅,见她还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略显局促的干咳了一声,借翻搅锅里的菜转移注意力:“怎么了,坐了几天班底变得不认识了?”

“那倒没有,就是觉得你看着稳重了点,果然,多一份经历,就多一份阅历。”苏瑶从红油翻滚的锅里夹了一片羊肉,吃到嘴里烫的直哈气。

她今天穿了件浅紫色的连衣裙,衬的肤白胜雪,素面朝天,却干净清爽,因为吃火锅的原因,她的两颊泛起浅浅的红晕,嘴唇饱满通红,比点了妆还要美艳动人,陆霖自诩见过美人无数,却始终觉得没有人能胜她一二,这种清澈却悠长的美最是让人着迷,不是流于表面的装扮可以比拟的。

“看我干吗?又不管饱,快点吃吧,羊肉再煮该老了。”苏瑶拿筷子磕了磕锅沿,陆霖这才回神,自己隐秘的心思被当场戳破,他又尴尬又羞愤,但苏瑶却完全没看出异样,还当他是蹲号子后遗症呢。

吃饭期间,陆霖把今天放他出来时警察说的话转述给苏瑶,苏瑶咬着筷子思索,吃饭的时候脑子不是很灵光,反应了半天才想通:“看来那人是得了白律师的指示,不然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一定是白律师嘱咐他,说你是我朋友,而白律师又答应我要放你出来,兜兜转转,白律师果然没有食言,我真是欠了人家一个人情,看来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得踏踏实实的干了,钱好还,人情难还啊!”

陆霖自然也听过这个白律师的名号,刑侦界的传奇人物,可就算他是个大人物,但凡和苏瑶牵扯上关系的异性,他统统没有好感,因此,再开口时,语气就有点别扭,“用的着承他的人情吗?就算不用他开口,再过几天,我也是无罪释放,没有证据,总不能平白无故的关着我!”

“我这是为了谁,为了谁!”苏瑶拿着筷子狠狠敲他的头,边敲边训:“你个过河拆桥的,人家好心把你放出来,你还得了便宜卖乖,不想承人家人情就继续回去蹲号子!”

“好了好了,哎呦喂,姑奶奶啊,我知错了成吗!”陆霖捧着脑袋连连求饶,但嘴角的笑意却经久不散,说到底,她可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

两人连吃带闹的终于结束了这洗尘宴,苏瑶摸着肚子,突然两手掐着自己腰间的肉,冲陆霖嚷嚷:“快看快看!”

陆霖正扯着领口兜风,听见她叫自己,不明所以的回头,“怎么了,看什么?”

“看!”苏瑶作势夸张的兜了兜手里并不是很多的肉,笑眯眯的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说:“我二十多年的积蓄!”

她笑的像小孩子一样,清澈的眼底俱是灵动的色彩,单纯明亮,不带一丝尘埃,她并不幼稚,也不无知,却总能保持最纯洁的状态,让自己活得干净透明,那一瞬间,她的笑容在他心里满满的放大,像是一颗幼苗,终于拔节而生,长的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迅速占领了他整个心房。

他被这笑容蛊惑,鬼使神差的走到她面前,轻轻托起她的后颈,她后颈上柔软的发丝不经意的撩拨着他的掌心,那酥麻的感觉直接窜到心眼里,让他心痒难耐,他看着那张明艳丰润的嘴唇,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不由自主的俯下身去。

“陆霖,你脸上还有芝麻酱呢!”虽然苏瑶不太清楚为什么这人突然变得如此呆滞,还凑的她这么近,但是托他的福,她才能敏锐的发现这个小细节,陆霖可是个活的精细的公子哥,马虎不得。

“……”陆霖在心底哀嚎一声,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

而另一头,警察局里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孟凯文原本以为案件逐渐明朗,已经到了柳暗花明的地步,总算能畅快的松口气了,没想到,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突发状况总是打击的人措手不及。

王露和韩重不见了。

调查组把这个信息报回来的时候,他气的七窍生烟,连珠炮的发问:“什么时候辞职的?公司那边什么情况?走的时候有没有异常?搬家了吗?附近邻居有没有走访?可能是坐什么交通工具走的?是出省还是出国?铁路局那边能不能查到购票信息?还有派出所,去他们户籍所在的派出所问一下,有没有他俩办理护照的记录?”

“孟队,这些我都问过了,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公司里说两人在两周前就提交了辞职申请,所以离职并不算临时的决定,周围邻居也反映,说女主人最近总说顶楼不好,又晒又漏水,早就想搬家了,至于坐什么交通工具走的,这个还没来的及查,我跟你汇报了,立马去查!”

孟凯文敲敲脑门,心里堵得慌,一言不发的冲他挥了挥手,待人出了门,他才跌坐进沙发里,闭着眼睛直叹气,照目前的状况来看,这两人的出走并不是出于做贼心虚的心理,命案是在三天前发生的,就算要逃,也不至于两周前就做准备,除非是早就计划好的谋杀,至于女主人所说的情况又很符合实际情况,整个线索连接起来,事情就变得是非难辨,他们两人的出走并不蹊跷,似乎有种种迹象表明这是自然发生的,与案件无关,可是偏偏这两人又是这案子的重要怀疑对象,最可恨的是,现在他们还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两人的嫌疑,这就是让他头疼的地方,狗拿刺猬——无从下口啊!

过了两天,调查组又报回了最新的消息,听了这些消息,孟凯文算是彻底傻眼了,因为调查组的人说,无论是铁路局还是航空公司,都没有这两人的相关信息,就连各大巴站点他们都一一调查过了,完全没有两人乘坐过的记录。

既然不是公共交通工具,那就只剩两种可能,一是他们还在本地,并没有远行,二就是自驾,从高速出了省,要是在本地,那就还好说,但要是后者,那可就是天大地大,大海捞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