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门外杵着两个门神,门内的明英帮不上忙,亦只能立在一边看。就见桐江掌间的黑煞,由阿秀的天灵盖缓缓进入她的体内,像是一道涓涓细流。

萦绕他二人的墨色,初时极浅,随着桐江的煞气一点点向外逼出,那些黑烟渐渐汇聚,如滚滚乌云,将他俩团团围住。阵阵阴风袭来,吹得二人乌发翻飞。

冷,极冷,一时间,房内就变成了三九寒冬。

一团混沌暗色之中,阿秀睁开了眼。面前黑色缭绕,她的目光越过这些沉沉雾霭,看到一个劲瘦的黑衣身影,离她很近,却又很远。

阿秀笑道:“桐江,是你来了。”声音低低,好似呢喃。

桐江未答,仍是专注于掌心之事。

阿秀又笑:“我还以为,这回又得去地府走一遭呢。”

桐江讥道:“你三魂七魄是我要的,就算最后神形俱毁,那也只能是我出手来取。”

“知道知道。”阿秀轻轻点头。她抬手,推了推摁在头顶的那只大掌:“你渡给我那么多,已经够了。其余的自己留着,毕竟你比我危险。”鬼界亦是个江湖,也有血雨腥风,争斗时常发生。这些阿秀都亲身经历过,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桐江漠然挪开手,负在身后,哼道:“用不着你多问。”

阿秀虽有了元气,但仍是昏沉沉的,提不上什么力气。此时,她懒得再和他斗嘴,便好心问道:“桐江,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桐江不答,他阖上幽萦,倏地化作一团烟雾。虚虚渺渺间,那道黑烟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又是不告而别!

阿秀气结,桐江的性子真是越发捉摸不透了,实在该打…她正这般思量之时,就听他以内力传音道:“以后小打小闹,你自己玩儿。若是要杀人,留给行五。”

阿秀一愣,旋即嘴角上翘,笑意满怀。她不得不承认,与桐江相识几百年光景,直到现在,才真正领教到他的变扭。

阿秀还在发呆,那边厢,明英抱臂瑟瑟发抖。他已被冻得极惨,见桐江走了,便直接开门出去。

顾怀丰作了个揖,口中称道“有劳少侠”,脚下提步,蹭蹭蹭跨入门内。

明英刚要客气几句,忽然愣住。阿秀是我师妹,何须你这个外人道“有劳”?

顾怀丰快步走到里间,一道珠帘重重叠叠落下,隔出里外两方天地来。珠帘摇摆之间,隐隐约约地,就见阿秀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此情此景,暧昧旖旎,令他不敢轻举妄动。怀丰急忙顿住身形,暗道自己真是昏了头,怎可如此唐突?

站在挑帘处,他不再踏入半步,只是询问道:“阿秀,你身子如何了?”

阿秀闻言,睁开眸子。她一脸疲惫,却仍笑眯眯地应道:“顾大人,我已经好多了。方才不过有些累,我师兄大惊小怪的,倒叫大人虚惊一场。”

怀丰岂能听不出她话里的宽慰之意,再仔细品一品,便又多了一分孱弱。他心底酸涩,一时痴痴怔住,只恨自己无用极了。

他就这么静静立着,盯着眼前那道珠帘,也不知究竟在看什么,究竟在想什么。屋里极静,阿秀亦隔着珠帘,遥遥望着他,不忍打破沉默。

“阿秀”,过了半晌,顾怀丰终于闷闷开口:“去我家府里休养,可好?”顿了顿,他又画蛇添足道:“这知府府邸内,收留的皆是重病之人,你身子不适,还需静养。”

阿秀知他关切备至,心底柔柔的,嘴上说不出什么拒绝之言,便应了一声好。

顾府的马车早就等在知府门外,有两个伶俐的小厮候着。见自家少爷与一位不认识的姑娘并肩出来,他们皆呆了一下。一想到老夫人趁少爷难得回来,已经让媒婆们去物色人家,准备先斩后奏…两个小厮对视一眼,齐齐有些尴尬。

阿秀先行上去,按照原来那样,她仍是坐在靠外面之处。

待顾怀丰踩着墩子上车,见到她这样,心底隐隐地,愈发酸了。他道:“阿秀,你身子不适,还是去里头坐。”

阿秀摇头,顾怀丰不由分说,便将她请到了车厢里处。他的手拂过阿秀的肩膀,指尖传来冰寒之意,可这一瞬间,他的耳根子亦红了。怀丰坐好后,心仍然突突地跳,怎么都止不住,抚不平。

他也不看后面那人,只对着外头,道:“阿秀,以后莫再如此,凡事有我呢。”

阿秀闻言,心底一暖。她低下头,浅浅一笑,最是清亮娇俏。

到了顾家大宅,马车由西边的侧门入,绕过几条小巷子,终停在一处后院。

“阿秀,到了。”顾怀丰回头交代了一声,他掀起帘子,先行而下。

阿秀跟在后头,正欲下车,就听外头“娘亲”、“我儿”的,亲热地唤起来。阿秀一愣,觉得自己真是个外人,便有些后悔了。

她正这么呆呆滞住,帘子又被人挑开,露出那张熟悉的俊俏脸庞。怀丰微笑,压低声道:“阿秀,别担心,有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

、白氏

顾老夫人姓白,是顾府的当家主母,年轻时为撑家业,做事凌厉风行,到了现在这般时候,却越发慈眉善目了。

白氏膝下两女一儿。如今,两个闺女都已有了归宿,唯独怀丰这个顾府的长子长孙,令她操心。早几年说要替他张罗成亲,他就托词,说什么要先读圣贤书、没有男女私欲。到了今年,顾怀丰已值弱冠,白氏更是等不及想要含饴弄孙。她偷偷物色了好几个人家,就准备等他回来,商量一下,便把喜事定下来。

熟料,他竟会带个姑娘回来?

此事可大可小,白氏深感奇怪。她抬眼打量,只见这个年轻少女面容标致,脸上一直笑眯眯地,却没什么血色,在一袭红衫的映衬下,白的有些过分,好像…身子不大好。

再看一旁的顾怀丰,白氏看出了一些门道。要知道,自家这个学究,对着府中一众丫鬟,都是不假辞色,恨不得划清界限才好。现在,面对一个女子,他居然难得有了笑颜,眼神往来之间俱是腼腆之色。

白氏看在眼里,心底盘算不下数十种可能,当然,最差的情形,莫过于私奔…她心下一凛,面上却仍端着一副笑意:“丰儿,这位姑娘是?”

怀丰应道:“母亲,这是怀丰的救命恩人,阿秀姑娘。”闻言,白氏堪堪松去一口气。

一行人继续往后头去,顾怀丰沿路将安州遇袭一事大概说了。白氏听了,止不住心惊肉跳,她向旁边的阿秀再三谢过,又夸了几句诸如女中豪杰一类的话。阿秀笑着摆手,口中称道“老夫人客气”。

白氏拽着怀丰上下端详,问道:“丰儿,你伤可好了?”

“无大碍,倒是阿秀姑娘为了救我…”说话间,顾怀丰瞥了眼走在白氏另一边的阿秀。她微微垂着头,乌发柔顺,睫毛簌簌,温婉又甜美。满园的山茶花开了不少,熙熙攘攘,争奇斗艳,可在他心里,都比不过她的娇俏。

察觉到这道温润的目光,阿秀抬眸,回望过来。视线相及,皆是微微一笑。

白氏走在中间,自然感受到异样。她问道:“阿秀姑娘,是何方人士,父母安好?”

虽然是拉家常,但阿秀父母双亡,说起来,难免有些尴尬。她正欲措辞回应,一旁的顾怀丰开口道:“母亲,阿秀姑娘是我的贵客,请回府里,是让她好生休养的。你如此盘问,倒显得唐突,不如早些安排姑娘住下,免得府上招待不周?”他直接就将话挡了回去,阿秀倒有些过意不去。

白氏难得被儿子拿话噎住,她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笑道:“确实是为娘失礼了。”说罢,又吩咐后头的管家,领着阿秀去厢房。

阿秀欠身谢过,这才随人往那处去。

顾府极大,假山堆叠,曲径通幽,稍不留神,就容易走丢。往来家丁络绎不绝,月门一道接着一道,院子一个连着一个,阿秀目不暇接,只觉得怎么都看不过来。她暗忖,这一世的他倒是出身极好,不用再受那些生活之苦。

顾家给阿秀安排的,是一个单独的僻静院落。院中种着一株乌樟,绿荫如盖,茂盛极了。厢房连明间,左右共三室,虽小却雅。领她过来的李管事,又挑了两个伶俐的丫鬟在跟前伺候,唤作小蛮和丁香。阿秀推辞不过,这才收了下来。

放下随行包袱和油伞,她四处转悠。眼中所见,一派大富大贵之象,哪怕这只是个客居的厢房,所用装饰家具无不精致。就连一个熏香炉,皆是镂金雕花的。而房内更是有许多东西,她连名号都叫不上来。

阿秀看了许久,终是走到院中,长叹一声。千年,无论生前,亦或死后,她吃过许多苦,唯独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境遇。现在见到这些,阿秀真心有些诚惶诚恐。她觉得自己来错了,自己好像和这里…格格不入。

原本,她只是一心想要找到那人。可现在,阿秀忽然迷茫了。找到之后,又能做什么呢?陪着他,等他死后,再带他一起走?

她在月门前探身看了看,又回了里头。阿秀问道:“两位姑娘,不知顾大人在何处,我有要事相告。”前些天,她与顾怀丰相继受伤,便将安州水患那事给忘了。现在,阿秀记起来,自然是要告知给顾怀丰,让他提早防备。

“姑娘是少爷的贵客,莫要客气了。”小蛮回礼道:“我去找找,姑娘稍候。”

小蛮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她道:“姑娘,少爷出府了,估摸着要晚上才回来。”

阿秀点点头,目光索然,只觉得百无聊赖。

这中间,白氏差人来了一趟,送了不少的补品。自从看出顾怀丰对阿秀的不一样后,她亦想探个究竟,转念一想,反正时间还长,索性慢慢来。万一,再像今日这样将自家儿子逼急了,只怕他又该跳出来护犊子。

到了夜间,顾怀丰忙完回府。听到小厮说阿秀姑娘院中的人曾经来过,他心里一喜,换了身干净长衫,清清爽爽的,就去寻她。

阿秀的小院里,挑了几盏灯笼。两盏挂在明间正门处,一盏挂在乌樟树梢,这抹烛火柔和、跃动,衬得暗处的绿叶斑驳。而树下立着的那个人影,越发纤瘦,好像被秋风一吹,就会消散。她一人站着,也不知在思量什么,隐隐有种遗世独立的美好。

此情此景,怀丰立在月门处,不忍打扰。过了许久,他才唤了一声“阿秀”。

阿秀偏过头,浅浅一笑。这笑意,落在晕暖的烛光下,是这秋夜里的一处盎然暖意。她道:“大人,你回来啦。”

这一句,是天地间最寻常的话。可归家之时,若有人这样问候一声,那便成了最平凡的幸福。

此刻,顾怀丰亦不例外。他微笑应道:“是了,回来了。”一双眼眸里,璀璨如星,尽是温柔与缱绻。

这样的对话虽普通无奇,但这一刹那,他倒希望,以后若能每日如此,那就好了。

起了这个念头,顾怀丰心头一怔。二人有了肌肤之亲,虽然阿秀说她忘了,但他不会忘,亦不敢忘。如今归家了,总该要对一个姑娘家有个交代的…

如此之下,怀丰面起绯红,微有赧色。他正欲开口袒露心迹,阿秀却道:“大人,我有一桩要事相告。”

怀丰见她陡然变得凝重,不由一顿,问道:“何事?”阿秀也不遮掩,一股脑地将安州府近日会有水患一事说了。

顾怀丰闻言,一时愣住。看阿秀笃定无比,他不禁喃喃疑道:“安州府境内的洛水今年共溃四处,早已安排徭役多加修补,如今入了秋,雨水过了,应该还好,阿秀,你为何如此…”

说话之间,外头有个小厮急匆匆跑来,口中喊道:“少爷,范大人来了,说有急事。”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浑厚声音道:“晚山兄,大事不妙,洛水又决溢了一处!”

顾怀丰面色怔忪,心底却是震惊又骇然。他望着阿秀,眼底里尽是不可思议。

“你是谁?”他问。

作者有话要说:顾大人的表白,又一次被掐灭了。。。大人,我真是对不住你!

、和尚

这一回洛水的决溢之处,是在安州府下辖的一个郡县内。当日夜里,顾怀丰便和范晋阳一并去了那水患之地,一连半个多月,未回安州。

水退之后,尸横遍野。顾怀丰从未亲眼见过如此多的死人,以至于他好容易有一时半刻的休憩,梦中都是不堪入目的惨状。

那些尸首,因为在洪流中浸泡太久,大多已是面目全非。一时间,恶臭不散,蚊蝇丛生。

至于要如何处置这些尸首,顾怀丰无视其余众人反对,直接下令就地焚烧,免得再发瘟疫之祸,再牵连幸存下来的百姓遭殃。

此言一出,诸人惊诧,愤然离席者不少。《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何况,大周朝原先的应对之法,皆是直接挖坑,就地掩埋,从未开如此暴戾的先例。

范晋阳看在眼里,忍不住劝道:“人皆要入土为安,晚山兄,此法虽一劳永逸,但实在是…狠毒了些,还是留个全尸的好。”

顾怀丰坚持己见,应对道:“子正兄,顾某亦读过圣贤书。但今次之事实属无奈,倘若因小失大,岂不一切皆前功尽弃?”

他虽是个文弱书生,有着最迂腐的男女之防,但在朝堂官场之上,总有属于自己的执念。他的老师,内阁元老贺大人,曾如此评价“怀丰是一把锐剑,不出鞘则已,一出鞘则露锋芒”。

范晋阳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他默默思索一番之后,却只是沉默不语。顾怀丰虽是钦差,但此举着实离经叛道,有违孝经。当今皇帝又是个最重孝义之人,只怕这回参他的折子不会少。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据闻那场大火烧了几天几夜,直到下了一场秋雨,才渐渐熄灭。当地便有了个说法:这是老天爷看不过去,悲骇痛哭流下的泪水,只怕那个黑心之人会遭天谴。

回安州的途中,顾怀丰亦听闻了这个传言。他只是一笑了之,云淡风轻。

这些无稽之谈,他可谓是毫不在乎。可眼见着距离安州越近,他心底越慌。这心慌的源头之处,正是阿秀。

那日夜里,初初听闻洛水溃堤,怀丰心底震惊极了。不受控地问出那句“你是谁”,又后悔不已,他正欲解释,却见阿秀仍是笑眯眯地,不气不恼。她未答他的问话,只是适时劝道:“大人,正事要紧,等你回来了,我再和你详说。”

她还是那样的善解人意,顾怀丰生生觉得,自己真是越发不堪了。

这些日子,他时常暗忖,江湖术士能人辈出,他只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眼界极浅,怎可随随便便质疑阿秀?岂不辜负了她的一片好心?

怀丰打定主意,若阿秀真要开口和自己解释什么,那便不要她多做解释,省得伤了她的心。如此一想,他心底好受许多,亦觉得浑身轻快一些,又有些归心似箭。

马车刚入安州城,就被拦了下来,顾怀丰问是何事。

外头随行的衙役禀道:“大人,有个和尚嚷嚷着要见钦差,说什么有要事相告。大人莫要担心,我们且将他赶了。”

有了阿秀提醒之事在前,顾怀丰对这些奇人异事有了一些了解。此时,他喝道:“万万不可鲁莽。”说罢,他掀开帘子,踏下车来。

就见一个身披袈裟的和尚,眉目生的老成,年纪约莫四十上下。在众人团团包围之下,他依旧波澜不惊,不露惧色。看到有人从车上下来,他一手执念珠,一手于胸前,念了句“阿弥陀佛”,问道:“你可是钦差?”态度不卑不亢,颇有出家人的超然。

“在下正是”,顾怀丰提步上前,点头应道,又问:“法师,拦下本官,不知有何要事?”

“大人,这一两个月里,安州府的亡魂太多。怨气重重汇聚之下,易对生人有扰。轻者,浑浑噩噩神志不清;重者,被吸元神就是个死。”

和尚抬眼瞧了瞧灰蒙蒙的天际,面露哀色,续道:“大人,亡魂亦是苦主,唯有超度,才不会加重他们的罪孽。若不再设法开坛超度众生,那真是来不及了。”

顾怀丰愣住。对于鬼神之说,他和世间所有的人一样,心有敬畏。但真正亲耳听到这些言之凿凿的话,他又有些不可置信。于是,他不解问道:“法师何出此言?”

和尚目光炯炯,直直盯着眼前的顾怀丰。良久之后,他道:“大人,贫僧见你印堂发黑,身上隐约有厉鬼的青煞之气。想来,大人近日应该就遇到过鬼,而且,必然是近身碰过。”说到此,他面色滞住,连忙掐指一算,又道:“大人,还是个女鬼?”

顾怀丰的脸色铁青,难得的恼怒至极。

他愤愤拂袖道:“好你个赖皮和尚,本官好端端问话,你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诬赖我与什么女鬼有私?还近身…真是一派胡言!”他气急,直接回身就上了车,也不再顾及底下那位和尚。

和尚神色凝重,也不再拦。待那辆马车走远之后,他悄悄跟了上去。

顾怀丰回府之后,先去母亲房中请安,却见两位家姐也在,欣喜不已。白氏遣去下人,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说话。

待说到怀丰一人在京城,两位家姐一唱一和,打趣起来。这个道“着实不放心弟弟一人”,那个就回“是该有个体己的娘子在身边”。顾怀丰就是再呆,此刻亦听明白了。他道:“两位姐姐,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白氏接过话,顺着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确实不是儿戏。”话赶话,到了此处,她也不再藏着掖着,将挑中的几位大家闺秀一一说道起来。除了安州府里的,竟还有其他地方的名门望族。

怀丰长姐性子端庄,二姐性子调皮。此时,他的好二姐不停在旁帮腔,一会说什么这个不错,一会又说那个也好。

顾怀丰实在尴尬。他面红耳赤,起身道:“母亲,两位姐姐,婚姻大事,虽是听凭父母之命,但,但我…”他稍作停顿,作了个揖,正色道:“不瞒母亲,我与阿秀姑娘,早就有了肌肤之亲。母亲,我是打算娶她为妻的。”

话音落,怀丰吁出一口气,好似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倾泻出来。他又道:“这次回府,我正欲向母亲禀明此事,还请母亲成全。”

白氏何等精明之人,她笑道:“阿秀姑娘是好,我也极欢喜。”

顾怀丰心中一喜,就听白氏又道:“丰儿,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阿秀姑娘无父无母,又无兄长,甚是可怜。这婚姻大事,不是我们顾府或者你愿意,就能成的。”

这些日子,趁着自家这个呆子不在,白氏早就旁敲侧击,将阿秀的身世及其他,都问了个遍。若是说娶妻,她自然不会同意,可若是纳妾,她亦不会反对。白氏不愿与儿子闹僵,所以,她现在先拖着再说。毕竟婚姻大事,总是绕不开父母的。

顾怀丰哪儿听不出来母亲的意思,他心情郁卒,只得闷闷告退。走到门边,他又回身道:“母亲,我这就去问阿秀。若她愿意,你可是也会同意?”

白氏只笑不答。

怀丰撩起衣摆,兴冲冲地往阿秀院中去。熟料,他人还未到,阿秀身边的小蛮,慌慌张张跑出来。见到他,小蛮惊呼:“少爷,不好了,不好了。阿秀姑娘晕过去了,不省人事啊!”

顾怀丰大惊,忙问怎么回事。

小蛮回道:“先前我和姑娘在院里说话,一切都好好的,突然间,姑娘揉着头,说了句痛,其他的什么都没交代,就直接倒地不起了。”

闻言,顾怀丰心绪大乱。他一边回头吩咐小蛮去找大夫,一边往阿秀院子跑去。脚步匆匆之间,衣袂翻飞如云。

他盼了这些天,终于要见到阿秀了,终于要和她说个清楚,怎么…就成这样了?

那小院中,丁香伏在阿秀身旁,嚎哭不已。见自家少爷穿过月门,急匆匆奔来,她急忙道:“少爷,阿秀姑娘,好像没气了…”

又是个晴天霹雳!

怀丰勉强稳住身形,快步上前。他扶起还倒在地上的阿秀,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探了探她的鼻间。

和上回在安州的时候很像,指尖上的气息极弱。当时,连大夫都把不出她的脉搏,都当阿秀已经死了,唯有顾怀丰坚持。到最后,她确实又安然无恙,醒了过来。

“莫胡说!”

顾怀丰冷着脸,双手打横抱起阿秀。回了卧房,将她安置好。

那人的身子极凉,就算盖了被褥,也暖和不起来。他心酸之下,忍不住从后头,将她紧紧拥在了自己怀里。

“阿秀,你莫要吓我。我还等着,娶你为妻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周每晚更新之后,前台都显示不出来,大概要第二天上午九、十点以后才看得到。也不知是JJ,还是我这边的问题。如果有看官看不到,可以将随便哪章的id改成最新的章节。

祝周末愉快^_^

、业障

顾府外,立着一位和尚,正是先前拦下顾怀丰的那位。方才,他跟着马车,悄悄到了这里。和尚宝相庄严,双眸炯炯,只遥遥盯着顾宅内的一处地方,那里泛出一抹淡淡青芒,是寻常肉眼凡胎无法见到的异样。

鬼气森森,阴寒交加,和尚忍不住皱眉。他双手合十,叹了句“阿弥托福”,复又紧闭双目,不愿再看。手上念珠轻轻拨动,口中念念有词。

也不知和尚到底念了什么,那抹青芒硬生生被撕碎成两缕,倏地,又合成原先的一股。

如此反复较量之下,那道青芒支撑不在,败下阵来。就见一缕往下栽去,另外一缕慢悠悠地,升腾到了半空中,渐渐凝聚起来,化作一道幽魂,正是阿秀。

阿秀心下骇然,面上震惊。

云阳子曾施过定魂术,将她的三魂七魄,牢牢固在这具不朽的檀木之躯中,可谓是万无一失。没料到,现在却轻易被破,她怎能不惊诧?

阿秀四下打量。一双眸子里,望见的,皆是灰蒙蒙的一片,漫天漫地,都是惨兮兮的鬼影,唯独不远处,有一簇突兀的金光。她仔细辨认,发现竟是个和尚。

对于和尚,阿秀有着很不好、又极痛楚的回忆。

她飘在半空中,迟迟不敢上前,只远远地,和那和尚对视了一眼。阿秀心底有些发虚,她本能地想要逃。

这踌躇犹豫之际,阿秀微一垂眸,正巧顾怀丰形色匆匆,穿过月门而来。他这样谪仙出尘的人,难得有如此仓惶无措的时候,阿秀看在眼里,难受不已。她轻飘飘落下去,绕在他的周围。

阿秀想要三魂七魄重新归位,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没有法子再回去。尝试数次之后,阿秀惊恐万分。在这一片虚无之中,她一切都只能无能为力。就连触碰这个人,都成了一种奢望。

待听到顾怀丰喝斥丁香,让莫胡说时,阿秀心底愈发酸涩。他无比笃定她会醒过来,可若是自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可该怎么办才好?

眼见着他抱着那具身子,入了房内,阿秀恍恍惚惚,正要跟上前去。忽的,外面有人以内力传音道:“不出来受死,还要留下继续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