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丰坐轿子到了知府衙门。

夜色虽浓,但衙门里面烟雾缭绕,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到了什么佛门清净地。怀丰刚过正门,烟熏火燎扑面而来,很是呛人。他连忙捂住口鼻,轻咳几声,方以袖掩面往里去。

再往里走,传来一阵阵和尚的念经声,还有敲木鱼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嗡嗡作响。怀丰只觉得有些心闷,殊不知,这些声音,在凛冽的秋风作用下,化成一把把出鞘利剑,朝四面八方的阴魂穿刺过去。在凡人看不见的虚空里,早就哀嚎遍野。

衙门中庭开阔,此时数十个和尚端坐于蒲团之上,他们紧闭双目,口中念念有词。最前方那位,正是拦下怀丰的那位和尚。和尚面前摆了一张长案,上面供品数碟,高烛两根。长案后竖着几根竿子,挑着经幡若干。经幡在风中乱飞,看着有些渗人。

一众官僚围在两侧,顾怀丰与他们一一见礼。只是一些人还在腹诽他处置尸首一事,面色不是很好。

范晋阳笑道:“晚山兄,劳烦你夜里过来,还是因为下午那桩事。”

顿了顿,他续道:“下午得了你的首肯,我便回来安排。如今一切妥当,就等你来上第一柱香。”他说这句话,便是将这事的功劳通通给了顾怀丰。以后顾怀丰回了京城,还可以拿这事出来做文章,以表自己关怀百姓。

周围有心之人听见了,自然跟着范晋阳奉承阿谀,这个说“皆以钦差大臣马首是瞻”,那个又说“钦差大人考虑周全,自愧不如”。

顾怀丰冷面推辞:“怀丰不敢居功,此事皆是子正兄辛劳筹办。回京之后,我自然向圣上禀明所有。”

范晋阳心里有些尴尬,面上依然浅笑:“范某做这一切,不是为了能在圣上面前露脸,而是为百姓罢了。”

顾怀丰点头:“那是自然。”

众官员依次进香,轮到顾怀丰时,他看着前方黑洞洞的夜幕,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他拜了拜,正欲回身离开,最前面那位和尚睁开了眼。

一双眸子目光炯炯,格外犀利,将眼前这人端详个遍,和尚道:“大人,请留步。”

“又是你?”

怀丰一想到他那番胡言乱语,心中就有气。

和尚起身,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道:“大人,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贫僧只不过想再提醒一回,大人你印堂发黑,近日还是远离女色为妙。红尘俗世,花花世界,人在其中,总有许多看不透、被迷惑的东西。大人难得一颗七窍玲珑心,还望能多有参悟,莫要自甘堕落。”

这话意有所指,怀丰似懂非懂,不甚明了。他欲多问几句,那和尚盘腿坐下,不再理会任何人。

回府途中,他还在仔细思忖这几句话的意思。可思来想去,怀丰不得不感慨没有佛缘,根本猜不明其中深意。

和尚话中那句“远离女色”,他还是懂的。顾怀丰疑惑不已,他并不好女色,亦不近女色,谈何远离二字呢?

难道,是指阿秀?

起了这个念头,怀丰一惊。他坐在轿中,自顾摇头,断然否决了。

真是糊涂,若是被阿秀得知自己曾存过这样的心思,那还有何面目见她?

阿秀若是能够知晓顾怀丰此刻的心意,必然是感动极了。只是现在,她头痛欲裂,恨不得登时超脱而去。

阿秀痛苦的根源,在于今夜的和尚做法。

她好像被架到了烈火上不断炙烤,魂魄不断被撕扯,她痛得愈发厉害。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就会魂飞魄散,难怪桐江要走!。

阿秀心知不妙,手里捏了个诀法,默念清静经。可最难受的时候,这一切都不得法。

她的身子越来越热,面上也泛起诡异的红晕。恍惚间,三魂七魄就快要飘了起来。甚至有一刹那,阿秀觉得自己已经浮在半空中,她冷冷看着底下挣扎的那人,等待最后灰飞烟灭的死寂。

幽萦斜靠在一旁,上面的青芒不复,只剩一片死气沉沉。

阿秀勉强起身,抓起幽萦,往外走去。她得去找明英,看看能不能商量出什么法子,避一避这场祸端。

迷迷糊糊的,她也不知和小蛮他们交代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往外走,过了月门,再沿着曲径往外。远远地,有人挑了一盏灯笼,越走越近。暗沉的夜里,灯火阑珊,宛如是一个希冀。

阿秀颦眉。

月色下,来人眉目疏朗,璀璨如星,一袭白袍,濯濯如上仙,让人不敢亵渎。

随着他一步步的靠近,又起了一桩怪事。阿秀体内那股炙烤灼烧的难受之意,慢慢消下去不少,而且隐隐地,还有些轻快爽利之感,犹如春风拂面一般。她低低喟叹一声,竟隐约盼着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阿秀,你身子不好,怎么出来了?”怀丰疑道,再见到她手里握着那把幽萦,又愣道:“你这是要出去?”

阿秀不再痛楚,此刻摇头道:“大人,我闷得慌,四下走走罢了。”

顾怀丰闻言,从小厮手里接过灯笼,又遣走下人,对着她道:“不如…我陪你走走?”想了想,他又道:“我请你来府上这么久,还未尽到什么地主之谊,只顾着忙自己之事…”

阿秀一怔之下,点头称好。

怀丰心头一喜,他提着灯笼,兴匆匆往前。没走几步,察觉阿秀落在后面,他连忙顿住步子,回身等她。待阿秀走到他身边,怀丰继续提步往前。可没过一会儿,他又不得不停下来等她。

如此反复再三,待那人再度走到身边时,怀丰就不再走了,只呆呆垂眸,不知望着何处。

阿秀狐疑:“大人,有何事?”

怀丰只是摇头。

他的眼梢低垂,目光所及之处,眼前那人的双手交叠在身前,在清冷的月色和晕黄的烛火交映之下,泛着绝美的华光,好似羊脂玉那般的白。

犹豫踌躇再三,他终是牵住了她的手。

将她一个人丢在身后,他总是有些担忧,不如将她带在身边,时时刻刻看着,方能心安。

十指相扣,指尖复又传来阵阵温热,通体舒畅,炙热不再。

阿秀抬眸,四目凝视。

怀丰笑了,眉目舒展,很是清隽,又令人心动。

他牵着她往前,阿秀慢慢跟着,心底忽然溢出一种深沉的绝望。

那人絮絮叨叨:“我今日跟母亲提了,想要娶你为妻。母亲未答应,却也未反对。只要你愿意,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你且放心,我绝不是什么始乱终弃之人…”

阿秀静静听着,像是在听一个最美的故事。

末了,他问她:“阿秀,说了这么多,你还未回答我,你可愿意嫁我为妻?”他停下步子,只怔怔望着她,一双桃花眼里尽是紧张和担忧。

此时,两人已经绕到园子里,周围凉风习习,皆是茶花之意,间或着檀木清香。

阿秀浅浅一笑,眉眼之中,泛起点点盈光。

她与这个呆子之间,跨越了整整千年,跨越了沧海桑田,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个日出日落,若不是她的一意孤行,只怕根本不会遇见他,又谈何未来?正如阿秀对桐江所言那样,能亲眼看见他安好,能亲耳听到他的消息,一切足矣。

“大人”,她轻轻唤了一声,抬眼望着那人,阿秀问道:“我…我能不能抱一抱你?”

怀丰一张俊脸煞红,比阿秀身上的红裙,还要红上好几百倍。他一手牵着阿秀,另一手尴尬挠头,举止之间,突然冒出了一些憨憨的傻气。

“能,能的。”连说话之间,都不复原先的清冷。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小哥哥,你莫要上了她的当,她可是要挖了你的心,再吃了你呢!”

阿秀与顾怀丰皆是一愣,同时往声音处看去。

一白色身影在茶花深处缓缓现了形,千娇百媚,身段婀娜,只是面上掩饰不住的痛苦之色。

枚烟忍了许久,到这一刻,难得那该死的桐江终于不再撵着她跑,她说什么都不会错过!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这文的节奏被我放得太慢了,我得加速!

、真相

枚烟这些日子被桐江整的很惨。她东躲西藏,日子极不好过。

他们俩第一次碰面就直接打了一场,堪堪成个平手。枚烟得意洋洋,这些小屁孩想要来寻老娘的麻烦,还嫩着呢!

桐江却不这么认为。他从来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仗着底下一帮妖魔鬼怪,桐江下了令,凡是见到枚烟就必须除之而后快。

枚烟气得牙痒痒,偏偏没办法。绕了好大一圈,她才弄明白,原来自己惹上这等难缠的恶鬼,皆是因为那个呆子和小丫头。七七八八地,她也打听出来阿秀与顾怀丰的一些过往,心中忍不住嗤笑。

今夜,桐江和他那帮乌合之众离开安州避难,枚烟自然要抓紧这个机会。可她不得不骂,那该死的秃驴更要命,嘶——好痛!枚烟倒抽一口气,苍白的脸愈发狰狞。

算了,先解决眼前的,再做其他打算…

枚烟白色的身影穿过重重花影,直奔顾怀丰面门而来。他那明晃晃的白皙滑嫩的脖颈就在眼前晃荡,像是个诱惑所在,枚烟胳膊向前一勾,枯瘦的五指张开,往脖子上掐去。

怀丰始料未及,错愕非常。他还沉浸在与阿秀的你侬我侬之中,正幻想着下一刻能够软香在怀,怎料无端端会冲出一个人来,口口声声喊打喊杀?

“快来人——”顾怀丰抻着脖子喊道。

他虽错愕,但下意识地仍然牵起阿秀,将她拽到自己背后,死死将阿秀护住,生怕她会出事。

这人的后背一直单薄,又极其瘦削。这一刻,却像是一座料峭绝壁,堵住面前。又如一棵高耸苍劲的松柏,稳稳地立在那儿,好像无论风雨如何飘摇,都能替她挡风遮雨,令人莫名心安。

真是个呆子!

阿秀虽摇头,脸上的笑意却止不住,唇角微翘,眼角含笑。她的心,是从未有过的快活。这人说要娶她为妻,现在又如此待她,对阿秀而言,那便够了!

眼见着枚烟快要飘到那呆子跟前,她从顾怀丰身后掠到他的前头。阿秀将伞轻轻往前一送,正好卡住枚烟的利爪,而脚尖往后一挑,直接就是用力一踹。

她踹的是顾怀丰,“大人,你快走,我在这儿挡着。”阿秀头也没回,步步紧逼,将枚烟又逼退至茶花丛中。两团鬼魅身影战到一处。

怀丰猛然被她一蹬,脚下趔趄,往后退了几步,“阿秀,你撑一会,我这就去找帮手。”他说着,拔腿要去找家丁帮忙,突然间,却闻到一种极其诡异的异香。这香绵绵不绝,太过浓烈,实在呛人。

怀丰察觉不对,他连忙掩面捂住口鼻。可那异香就像是一条灵巧的蛇,钻进他的口鼻之处,钻入他的五脏六腑。不过须臾之间,顾怀丰直挺挺晕了过去,砰地一声…这一刻,整个顾府都陷入了死寂。

阿秀听见动静,一下子慌张起来。她手里忙着应付那些来势汹汹的招数,一边还得分心回头看那人如何。一不留神,心窝处被踢了一脚,力道极重,又恨又绝。阿秀一下子被踹到了那呆子身边,匍匐在他身上,久久不得动弹。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没了知觉的脸。

阿秀心里焦灼万分,她正要撑起身,枚烟迅速掠到他俩身边。白雾茫茫,翻滚如云,从她周身四散而出,正是厉鬼自持最恐怖的煞气。那股戾气,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地上的二个身影团团围住,一点点当头压迫下来。

来不及反应其他,阿秀连忙抱住顾怀丰,将他搂在怀里。

没了生气的幽萦倒在一旁,阿秀以内力并煞气一齐召唤。幽萦缓缓升腾,浮在空中。整个油布伞面青意暗涌,青芒微亮,将他俩笼罩其中,勉强与对方抗衡。

枚烟笑道:“小丫头,你这么护着他,有什么用?他是人,你是鬼,你们还能真在一起?”声音千娇百媚,听得能让人发酥。

阿秀未答,只不停往外催动戾气。

见此话不通,枚烟继续诱道:“你这样与我耗下去,总有油尽灯枯的时候,到时候他会死,你也会灰飞烟灭…姐姐真心可怜你,倒不如将他给我,等他死了,他的魂魄就能日日夜夜与你作伴,岂不更好?”

“做梦!”阿秀啐道。

枚烟哈哈大笑。白色戾气如滚滚尘烟,肆意向幽萦压了过去,如猛虎扑食一般凶残。两厢抗衡,青芒渐弱,几不可见。

阿秀情知不妙,她低头望了一眼怀里的顾怀丰。他的墨发束于头顶,盘成世间男子最寻常的发髻,一根玉簪横插其间,泛出最柔和最温润的光泽。

这是她心里独一无二的呆子,他绝对不能死!

阿秀知道自己不如她,绝望之际,便想到了那个正在做法的和尚。她狠了狠心,搀扶起顾怀丰,也不与枚烟缠斗,只勉力在茫茫白雾之中分开一条道来,阿秀提起尚余的戾气飞速往外掠去。

顾府安静的可怕,阿秀顾不得其他人如何,只一门心思往外。到了外面,此等深夜时分,街上早就空无一人。她循着和尚念经之声,往那处去。越是靠近,体内原先安抚下来的疼痛,就又开始撕扯。可这一路,她也不知从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力道,只死死抓着顾怀丰,将他护在身侧。

她心中不停祈祷,呆子,你千万别死。

枚烟看透了阿秀的想法。她大喝一声,煞气自觉地追了过来。阿秀提着一个男人,自然跑不快,不多一时,枚烟就到了跟前。

她未动手,只是看着阿秀:“为了一个红尘俗世的男人,你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他不是旁人。”阿秀道。

回应阿秀的,是一阵张狂笑声,好像这句话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小丫头,”枚烟顿了顿,长叹一声,终说了一句话,“他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他是我千辛万苦要找的那个人!”

整个世界仿佛凝滞了,那弥漫的白烟一点点收了回去,月色重现,澄明,清亮,却又透着一股萧肃的凉意。

阿秀静静立着,她偏头看了看顾怀丰,再看着枚烟,“你凭什么这么说?”

枚烟惨笑。

“你与他一起,可是会脉搏跳动,热血复涌?可是能尝出五味,触摸万物?”

她的身形越靠越近,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低不可闻,仿若在阿秀的耳边沉吟一般。

阿秀的心咯噔一下。她喃喃问:“你怎么会知道?不可能啊,师父明明说过的…”

枚烟仍笑:“小丫头,我等了三千多年,只为要这样一颗心,去救一个人,我怎么会不知道?”

阿秀往后退了一步,手里还扶着那个人。她望向顾怀丰,看着这张早就熟悉的容颜,一时间错乱浑噩。她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枚烟指着顾怀丰,正色道:“此人有一颗玲珑心,乃是千年间不可多得的稀罕物。想来,应该是他在轮回之间,受过许多无妄劫难,老天爷可怜他,便在这一世给了他这样的赏赐。呵,对他是否有益我不知,但对我们这些孤魂野鬼,却是极有好处的…”

枚烟瞟了阿秀一眼,低低笑道:“否则,你怎么也会愿意跟着他?说什么他是你的情郎这种胡话,还不是因为他能令你重生?莫非,你对他的那些情是假的?哦…原来,你和我存了一样的心思…”

“你胡说!”

阿秀气急,她本就凌乱的头绪,此刻更加不堪,不由恼羞成怒。她想要从头梳理一遍,看看是哪儿弄错了,可偏偏什么都记不起来。

枚烟继续呢喃,那些话,那些个字,一一飘进阿秀的耳朵,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她寻错人,付错情了…一切都崩塌了!

阿秀痛苦哀嚎,凄凄历历,呜呜咽咽,如鬼魅重生。一时间,青芒复又大盛,狰狞,叫嚣,重重劈向眼前的枚烟。可神志不清之际,她仍不忘丢下身边那人。

只听有人大喝一声“住手”,嗡嗡之间,不知念起了什么咒语。一道夺目金光顿现,枚烟惨叫一声,倏地消失了踪影,不知去向。

阿秀死死盯着来人,所有戾气全部涌向那个和尚。

这一切,愈发混乱不堪。

枚烟的魅香缓缓散去,一直被阿秀扶住身边的顾怀丰就醒了过来。看着四周的街道,他有些不明所以。再看向前面,迎面有个和尚,金光罩身,袈裟翻飞,如菩萨临世。顾怀丰一怔,转眼再望向身旁的阿秀。她的乌发四散,透着鬼魅,发丝时不时拂过他的脸庞,冷得令他发颤。

怀丰低低唤了一声“阿秀”。

阿秀缓缓偏过头,她白净的脸上淌着两行血泪,极其吓人,比之她在安州杀人那一夜还要恐怖甚多。

顾怀丰心下大骇。他唤了一声“阿秀”,可她痴痴地没什么反应。怀丰只得上前一步,将她拦住后面,对着那和尚喝道:“大师,请住手。”

那和尚正欲说些什么,怀丰的袖子陡然被人扯了扯。顾怀丰一愣,忙回过身,问:“阿秀,怎么了?”

阿秀凄凉浅笑。她指尖捏了个诀法,念了一个幻梦诀。

怀丰快要昏过去之时,看到阿秀的嘴唇一张一翕,他努力睁大双眼,隐约辨认出来她好像是在说:“对不起。”

可到底对不起什么,他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希冀

天阴阴的,秋风呼呼作响,窗棂咯吱咯吱,无一不昭示着今日是个坏天气。顾怀丰醒过来时,也是这样的念头。他盘算着安顿灾民之事,一下子翻坐起来。刚披上外衣,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浑身酸痛,尤其后背痛得厉害。

顾怀丰不明所以,他随意动了一动,折腾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外面候着的小厮听见动静进来,惊呼道:“少爷,你醒了?”

顾怀丰睨了一眼:“做什么这么没了规矩,大惊小怪的?”

那小厮讪讪一笑,上前伺候他梳洗,而另外一人则去了老夫人房里。不多时,白氏领着一群丫鬟嬷嬷浩浩荡荡来了。顾怀丰摸不着头脑,问到底何事,竟大清早就要惊动母亲大人。

昨日夜里,白氏昏昏沉沉睡着之时,下人来报说有个和尚将少爷送回了府。她千恩万谢,又拿出许多金银钱财。可那和尚什么都不要,只留下两句话,一句是莫要在顾怀丰面前提今夜之事,另外一句,则是规劝顾府休要再与那位阿秀姑娘扯上关系。

和尚走后,白氏径直去阿秀院里,却扑了个空。问小蛮和丁香,她俩说阿秀姑娘至今未归。这还了得?白氏愈发看不上阿秀了,只觉得此人实在粗鄙。

她连夜下了几道命令,一是不许任何人提起今夜之事,二来,自然是不准再提起那个阿秀,又扼令门房但凡见到她,一概不许放她进来。白氏知道自己做的不近人情,可一想到和尚的交代与儿子的终身大事,她又不得不狠下心。

此时,听他问起来,白氏生怕穿帮,只说自己早上无事做,过来散步罢了。

娘儿俩回白氏房中用完了朝食,顾怀丰便急着要走。白氏心中警觉,不由问道:“丰儿,你这是去哪儿?”

怀丰也不藏着掖着,坦荡荡回说:“母亲,我去瞧瞧阿秀,她身子不好,我…”放心不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白氏打断了,“丰儿,阿秀姑娘已经不在咱们府里,她昨夜未归,不知去了哪儿。”

顾怀丰自然不信,他撩起衣摆,急忙去了阿秀那处。他心下焦急,步履匆匆。这日天气虽阴沉,但光洁的额上仍沁出密密的汗,将额发一点点濡湿。

果真如白氏所言,那小院子安静的可怕,就好像阿秀从来未曾出现过。哦,不,她随行的包袱还在,可里面没什么东西,只有他送给她的那几件衣裳。大团大团的红色,整整齐齐摆在衣橱里——也正因为此,白氏才没在意,否则她定会让人给丢掉。

怀丰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房内,又将小蛮和丁香找来,细细问过。结果,两人说的一模一样:昨夜阿秀姑娘只带着那把伞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当时她俩问姑娘去哪儿,姑娘也没交代。

现在这时候,就算亲眼见了、亲耳听了,怀丰还是不相信阿秀会一声不吭地离开。何况,他昨日刚刚说要娶她为妻,她还未回答愿或不愿,怎么可能突然如此?思来想去,怀丰便担忧起阿秀的安危,生怕她出什么事…

想到这儿,顾怀丰心底的不安更甚。他再也坐不住,直接去范府找明英。

范府里还住着一些重病之人,但比起上回来,明显少了许多,说明疫情大有好转。可顾怀丰心不在此,他只惦记着那个人。由范府管家领着往后头去,见到明英的一刹那,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明少侠,阿秀在哪儿?”其实,他很怕明英也不在,若是那样,天大地大,他就不知该去哪儿找了。

明英原先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行,今日却难得满脸肃色。他盯着顾怀丰,手心微微颤抖,生怕控制不住,一把大刀就劈了过去。

只要一想到昨夜,自己若是到的稍稍晚一些,师妹就要神形俱毁,明英便会不可遏止的愤怒。而眼前这个人,称得上是毁了阿秀的半个侩子手,现在竟还有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