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谨慎。沈数暗暗道了一句,接了方子和保养事项,递给蝉衣:”仔细收好了,务必照着这上头写的做。”事涉生死,可马虎不得,”既如此,我等就告辞了。”

苏老郎中亲自将人送出门,吁了口气。扶着他的药童年轻爱说话,忍不住道:”虽说他们富贵,老爷也用不着送到门口吧?您的腿也不大好呢。”毕竟是将近古稀之年,苏老郎中虽注重养生,筋力却终究要衰退的。

”礼多人不怪啊。”苏老郎中叹了口气,”何况这些人又何止是富贵。”那位沈公子手掌上有茧子,绝非那些生长于妇人之手的公子哥儿那般娇皮嫩肉。虽则他手上戴着的那个羊脂玉扳指毫无磨损,看起来仿佛只是装装样子,但苏老郎中从他手上的茧子就看得出来,恐怕这位是有真功夫的。

且他脸上皮肤也粗糙些,包括那两个看上去身娇体弱的丫鬟也是如此。虽然衣饰讲究,脸上用的脂粉也不是便宜货色,但肌肤仍旧未曾保养得水润,那只能说,这些人所居之地,风沙甚大,气候干燥。

有这般几件事,苏老郎中已可断定,这些人十之八九是从西北来的。所谓的军中效力,指的恐怕就是西北军。

小药童性子活泼,世事见得又少,并不知苏老郎中心里在想什么,又问道:”您方才拿出来的那张纸,是蒋大姑娘写的吧?这也算不得行医,您为何没有说呢?”在他想来,这一行人既然身份贵重,若治好了病,说不得就结了善缘。自家老爷素来不是要贪他人之功的,为何今日却没有提蒋大姑娘呢?

”她姑娘家的名字怎好在外头提起。”苏老郎中在小药童脑门上敲了一下,”未出阁的女儿家,名声在外岂是好事?你也不许乱说,否则打断你的腿。”

小药童吐了一下舌头,倒并不害怕:”小的知道。只是在老爷面前才问,在外头断不会乱嚼舌头的。”做郎中的时常出入宅门,若是把不住嘴上关,还有谁会请你?

苏老郎中只叹了口气。他心中所想之事,自然远不止对小药童说的那些。

西北边关,多年来镇守的就是定北侯殷家。来自西北,衣饰华贵,婢女用上等胭粉,仆役或为军中兵士,那这年轻人只怕与定北侯脱不了干系,沈或许只是个假姓化名罢了。而当年蒋家二房老太爷在后宫伺候的那位贤妃娘娘,正是定北侯家的女儿!

苏老郎中自是知道后宫那地方猫腻多,然而蒋方回获罪是先帝定下的,定北侯府对蒋家便不说是视之如仇,也断然不会有什么好感了。如果这沈公子真是定北侯府之人,突然跑到无锡来,还去了蒋家药堂,这个——可未必是好事啊。

苏老郎中这里暗自忧心的时候,沈数一行人已经回了客栈。蝶衣蝉衣忙忙的要汤要水,沈数却并不急着让她们伺候,只道:”收拾收拾东西,我们明日返京。十五这病,还要到京中去寻太医瞧瞧才好。”

十五忙摇手道:”那位苏老郎中不是说了,属下这病只要好生保养也无甚大事。若为属下惊动了太医,恐怕引来闲话…再说这也不急,公子若有事未办完——属下并不要紧的。”

沈数摇头道:”也没有什么非办不可的事了。药酒也不曾看出什么效果,各家金创药也不过都是如此——罢了,耽搁的时日也不少了,还是回京罢。”

蝶衣一听说要回京便已经去收拾衣物了,闻言笑道:”公子说得是。这次回京可不是为了来看蒋家的!说起来,这时候崔家应该已经到京城了吧?”说着,眨了眨眼睛。

”你这丫头…”沈数失笑,挥手道,”都出去罢,让我安静一会儿。”

蝶衣吐吐舌头,拉着蝉衣退了出去,回到自己房中才笑嘻嘻道:”公子害羞了。”

蝉衣有些心不在焉:”又胡说了。”

”怎么是我胡说。”蝶衣不服气起来,”这次回京不就是为了公子成亲吗?这事儿老夫人大夫人在府里都说过好几次了。公子每次都是听了几句就走,大夫人就总说是公子害羞。”

她说着自己就笑出了声:”早听说崔家的女儿都是才貌双全的,不知这位崔大小姐是什么样子。”

”你操心得倒多。”蝉衣略有些不耐烦起来,”哪里轮得到我们管这许多了。”

”怎么能不管?”蝶衣叫起来,”等崔大小姐嫁过来就是——”

蝉衣一扭头打断了她:”公子既说明日回京,你还不快来帮我把这些东西收拾了。”

蝶衣只得放下手头的衣物去帮她的忙,口中忍不住抱怨道:”我手也不曾闲着呀…哎,你说,这次公子要成亲了,圣上会不会给封号?”

”这个——”这是件大事,蝉衣也不由得停下了手头的事,沉吟起来,”照理说,是应该的,可是太后未必同意…”

一提太后,蝶衣的脸色顿时变了,低声啐了一口。蝉衣看她这样子便叹了口气:”你收敛些!等回了京城,你再这样子,可是会给公子招祸的。”

”知道了…”蝶衣心里虽不情愿,却也只能低头,”若是没有封号,这亲事办起来也不风光,只怕崔家会…”

蝉衣不屑地道:”你难道是怕崔家嫌弃?就算没有封号,咱们公子也是凤子龙孙。这亲事更是先帝定下来的,崔家纵然有些势力,也不敢抗旨罢!”

”也是。”蝶衣释然,”我听大夫人说,崔大小姐在福州那边素有贤名,想来也不会是个不明理的。不过,我只怕她规矩也大,不好伺候。”

听她又提起崔大小姐,蝉衣脸色又阴了下来:”咱们是公子的丫鬟,自然是伺候公子的。崔大小姐再有规矩又能怎样?”

”可是她嫁过来了就是主母。夫妻一体,咱们说是伺候公子,自然也要伺候主母,若是规矩太大…”

”好了,你有说话的工夫,东西都不知收拾多少了!”蝉衣不耐地打断她,”依我说,你从现在开始就该少说话,免得到了京里一不小心就惹祸。”

蝶衣噘了噘嘴,低声嘀咕:”我又没有说错什么…”看见蝉衣沉着脸,到底还是低头应了,”是了,我装哑巴就是了。”

蝉衣倒被她逗笑了:”你装哑巴?你若能装哑巴,那养的猪都能上树了。”

”姐姐!”蝶衣不依起来,凑过去就要呵蝉衣的痒。两人闹了一会儿,蝉衣好容易将她推开,叹道:”就你这样子,真不该让公子带你出来的。”

蝶衣把有些散乱的头发抿了抿,嘻嘻笑道:”我也是从小就伺候公子的,又不是伺候得不好,为什么不带我?再说我这一路上也不曾拖公子后腿,倒是十五病了呢。”

说起十五的病,蝉衣也不由得皱起眉头:”听那苏老郎中说得十分利害,难不成——真有性命之忧?”

”我不信!”蝶衣撇了撇嘴,”那苏老郎中还不是语焉不详的。这开的药能不能见效,能治成什么样子,他统统说不出来。我看啊,八成是跟蒋氏药堂里那个丫头一起糊弄我们呢!十五年纪轻轻的,哪会得什么死人的大病,至多不过腿上有些瘀毒罢了。不然,为什么开的净是清热活血的药?”

苏老郎中的确对治十五的病没有什么把握,回答之时便只能将十五的情况尽量说得严重些,只怕十五不在意,一个弄不好血栓脱落铸成大错。然而这些话在蝶衣耳朵里听来,就跟哄人的一般,药虽是抓了,她却实在不信苏老郎中的话。

蝉衣其实也有同感,然而终究要谨慎些:”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公子不是说了,等回京之后还是再请太医瞧瞧。太医院良医无数,总能诊出个所以然来的。”

沈数一行人离开无锡,除了客栈伙计之外无人注意。苏老郎中担忧了几日,见再无人上门,便猜到他们大约是已经离去,长长松了口气,就此按下不提,也不曾对桃华再说起。

桃华自然更不会注意。转眼间蒋锡出门已经将近两月,中途曾送回两封信来报平安,写得甚是详细。桃华看了信就笑,从信中就能看得出来,蒋锡在外头非但不以为苦,反而颇有些乐不思蜀。

”父亲说广东码头有不少从外洋运来的东西,他挑了一些,一起送了回来。”桃华把信递给曹氏,转头示意薄荷将随信捎回来的匣子一起放到桌上。

曹氏只些许识得几个字,蒋锡的笔迹又有些潦草,她便有些辨认不出来,瞧了几眼便将信掖进袖中,来看这匣子里的东西。

”这,这是——”匣子里装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曹氏一眼看去,竟不认得几样。

”这是香水。”桃华取出四个小瓶子,”据说是在手腕上点一滴就能香几个时辰。”

”这瓶子可真精致!是水晶的?”曹氏拿了一个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

”西洋那边会制玻璃,应该是玻璃瓶。”桃华对这些东西可算司空见惯,随手又取了三样东西,”这就是西洋的玻璃镜。这大的是太太的,小的我和妹妹每人一个。”

这三面镜子不过都巴掌大小,然而在如今这时候已经算是贵重之物了,外头还套着锦缎套子,里头夹了丝棉,唯恐震碎。曹氏也知道这个是稀罕东西,拿在手里又惊又喜:”老爷也真是,这,这得花多少银子…”嘴里说着,手上却紧紧抓着,照了又照,”不过这个可比铜镜不知好了多少,头发丝儿都看得一清二楚。”

桃华笑了笑:”父亲说了,他是沾了朋友贩货的光,去跑外洋的船上买的。不然若是这东西运了进来,价钱只怕要翻上几番了。”

”就是船上买的便宜些,怕也要花不少银子。”曹氏又是高兴又有些担忧,”老爷身上带的银子也不知够不够。”

桃华没有接话。这三面镜子其实没有花多少钱,而是蒋锡替一条下西洋的船查出一批假药来,船主为了感激,从朋友处特地挑来送他的,花的银子不过是外头卖价的十分之一。这些蒋锡都在信里写了,曹氏仔细看了信后,自然会知道。

匣子里最后一件东西却是一艘铜质小帆船,仿着船等比例缩小的,只有半尺长。这是给蒋柏华的,只是东西不大,份量却不轻,蒋柏华这会儿恐怕还拿不动。

曹氏见了捎给儿子的东西,比看见给自己的还要高兴,口中却抱怨:”这么沉的东西,柏哥儿哪里玩得动。老爷真是乱花钱…”

桃华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道:”庄子上还有点事,我明日要去瞧瞧。”到了玳玳花树开花的时候了,她得去看看。

”去吧去吧。”曹氏拿着这几样稀罕玩艺儿正看得高兴,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蒋燕华在旁边,忙道:”姐姐先挑一面镜子。还有这香水,姐姐也取两瓶去。”

桃华随手捡了一面小镜子:”我不惯用香,香水就留给太太和妹妹。我就先回去了。”不知是不是上辈子在爷爷身边闻了太多的药材味道,她现在倒觉得药香比花香脂粉香闻着更亲切些。何况这时候的香水味道都太重了,对她这种嗅觉格外灵敏的人很有点刺激性。

曹氏看她走了,叹了口气将手中镜子放下:”如今可算是把大姑娘惹着了。瞧这些天跟我说话,都是不冷不热的。就连要给她过生辰,她也不肯。”说着又忍不住抱怨,”若是那日喝了她熬的什么藤汤,或许还好些。唉,若是当时不听你的便好了…”

蒋燕华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回去了。当时明明是她看着曹氏也不信桃华,并不想喝那钩藤汤,这才出言拦阻的,如今倒都算是她的错了。母亲这点子总爱把事推到别人身上去的毛病,刚来蒋家时倒也不曾露出来,这些日子却是又故态复萌了。

只是自己的亲娘,她也只能听着,还要开解她:”这也不算什么。不过是冷淡些罢了。”

”若她告诉了老爷可怎么办?”曹氏一想起这事,连手里的新鲜玩艺儿也不能令她开怀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蒋燕华心里暗暗抱怨,嘴上却还要道:”母亲放心。既无实证,父亲也不能说什么的。”到底忍不住要说一句,”只是母亲以后千万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再有下次,只怕姐姐就不会善罢干休了!”

曹氏被女儿说得低了头,喃喃道:”自然也就只这一回。若是你舅舅能谋得个好差事,也不枉我担这一番心事。”

蒋燕华轻轻哼了一声,不想去接母亲的话。她对曹五老爷一家子的感情可不如曹氏那般好。的确,她和曹氏被陈家赶出来的时候,是曹五老爷收留了她们。可是之后再嫁蒋家时,蒋家送来的聘礼就已经留了一半给曹五老爷,更不必说曹氏带来的嫁妆还不是陆续又贴补回了曹家?这样算来,她和曹氏母女两个,真也不欠曹五老爷什么了。再说,就算将来曹五老爷真谋了好差事,她和母亲也未必能沾到什么光呢。

☆、第13章 新茶

曹氏母女两个这一番话,桃华自然没有听到。不过即使听到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她有好多事要做呢。

庄子上的玳玳花树今年算是第一次有这样大面积的开花,选那将开未开的饱满花蕾,于清晨采摘下来,立刻送入窖中窖茶。从四月到六月底,第一批茶已然可以出窖了。

”方才在茶行里已经尝过。这茶味道略有些苦,但苦后回甘。且这香味与众不同,虽是浓郁,闻起来却又有清新之感…”汇益茶行的掌柜梁元将刚窖出来的玳玳花茶送到蒋家,将自己品尝之后的感觉,细细向桃华道来,”只不知这口味众人是否习惯…”

江南一带饮茶讲究清淡,似花茶这等气味浓郁的也是近些年才时兴起来,还是后宅女眷们较为喜欢。不过这玳玳花茶味道更浓郁一些,且有些苦味,梁元一时倒真拿不准前景如何。

桃华拿起薄荷刚冲泡上的茶,深深吸了口气:”梁掌柜说对了。这玳玳花香可镇静心情,消除紧张,因此闻着虽觉浓郁,过后又觉清新。且此花入药可疏肝和胃,理气解郁,久饮还能令人身轻纤瘦。”她说着,对梁元一笑,”梁掌柜觉得,这样的茶,会不会有人喜欢?”

梁元立时就笑了。本朝与唐朝不同,以纤为美,太太姑娘们都怕自己过胖,有些甚至连饭都不太敢吃。若是这茶饮了能令人轻瘦,哪会有女眷不喜欢呢?

”那姑娘瞧瞧这个罐子如何?”梁元拿起一个白锡茶罐,”姑娘是否还是要先给苏老夫人送茶?”

桃华微微一笑,接过那茶罐:”这图案画得不错。尤其这杏红的边子镶得好。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是寿辰,单是青白之色,未免有些太素了。”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新东西做出来,要打开销路,必要有人先用起来才好。梁元说的苏老夫人,是如今的无锡县令苏衡之母。桃华这几年出的什么花茶啊芦荟药油之类,都是先送给苏老夫人使用的。

无锡是大县,鱼米之乡富庶平安,能来此地做县令,也得有些门路才行。苏衡虽是小官,却有个叔父在京中做吏部侍郎,才能让他中了进士没几年,就候到了这个缺。

江南这些富庶大县中的官吏乡绅们,消息都十分灵通,苏衡在京中有这样的靠山,下头人自然要捧着他,他的母亲和妻子在本地的女眷之中,自然也是众人追捧的对象,不管是穿戴饮食,只要她们用了,便有人跟着捧场。桃华这几年,就是靠着苏老夫人和苏夫人,才将花茶的市场打开的。

苏老夫人的寿辰是七月初,桃华已经准备以贺寿为名,将这玳玳花茶送过去了。到时候无锡一地有头有脸的人家女眷都会到场,只要将这玳玳花茶的好处给苏老夫人讲一遍,就等于人人都知道了。若老夫人和苏夫人用了说好,何愁之后这新茶的销路打不开。

梁元自然是明白的。汇益茶行在本地原只是中等规模的茶行,还是这几年凭着花茶的生意壮大起来。当初蒋家管家拿着珠兰花来与他商谈的时候,正是汇益茶行生意不上不下的尴尬关头,也是为着没什么好办法才答应了合作。谁知这位蒋大姑娘搭着苏县令的后宅,如今花茶已经不仅在无锡一带时兴,还顺着江水运输了出去,教汇益赚了个盆满钵满。因此这回新的花茶还在窖里,汇益茶行就忙着做了新的茶罐,专等着苏老夫人的寿辰了。

茶罐以白锡制成,贮藏茶叶不易受潮,能够更好地保持香气。茶罐外头包了一层硬纸,正面绘以花卉图案,表示里头装的是哪种花茶,下头并有小字注明。

因这六罐茶叶是要送给苏老夫人贺寿的,因此白色的玳玳花朵四周特意增了一道杏红色边子,且上有蝙蝠图案,下有连叶寿桃,象征福寿双全,瞧着十分喜庆。装在天青色锦盒之内,打开来颜色对比鲜明,引人注目。

桃华看过,表示十分满意:”万事具备,过几日老夫人寿辰之后,咱们再听消息吧。”

梁元暗自感叹。蒋大姑娘十二三岁的年纪,说话却如此沉稳。即使前头送到苏老夫人面前的东西就没有不成功的,仍旧不肯将话说满。想想自己家中那个女儿,年纪跟蒋大姑娘仿佛,却只会在爹娘面前撒娇。同样是女儿家,如何就这般天差地别呢?蒋锡可真是有福气!

既然送来的茶叶合意,梁元很快便告辞了。他毕竟是外男,桃华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按理是不该这般与外男见面的。虽则行医之家这些规矩要宽松许多,但梁元是个精明的人,自不会因一些小节妨碍了桃华的名声,若是因此影响了合作,可是极不划算的。

桃华并不留客,叫人送了梁元出去,便问薄荷:”我做的香囊都准备好了?”

女孩儿家在后宅送礼,针线是少不了的。何况苏老夫人算是长辈,茶叶虽好,却不够亲切,因此桃华另外又做了四只香囊。

她的针线活自从来了这里就开始学,如今的刺绣水平,已经是前世远远不敢想的高度了,只是做得慢些,因此才选了香囊这样的小件,只要样子周正,配色恰当,哪怕图案简单些也说得过去了。她送的重点是香囊里头配的香药。

苏老夫人年纪大了心血不足,有个失眠之症,因此桃华配的这药香有安神助眠的功效,又可驱虫,免得房里还要焚香,令老人呼吸不畅。每团香药都用桑皮纸封好放在香囊之中,用时再拆开,免得早早走了味道影响效果。

”都备好了。”薄荷早拿盒子将香囊装好,此刻拿来打开,只见里头一溜四只深紫色底子的香囊,上头绣的分别是荷桂梅桃四种图案。

”这就好。去问问二姑娘可准备好了,若有什么缺少的就跟我说。太太这几日身子不适,就不必拖着病体过去了,我自然会向苏老夫人告罪。倒是柏哥儿,苏老夫人十分喜欢他,跟我们一起去便是。”

一进五月,曹氏就不自在起来。她自幼身子弱,冬怕冷夏怕热。在陈家时没人拿她当回事,便有些个病痛也只能忍着,到了蒋家日子好过了,毛病反多起来。

蒋家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家里虽也有个冰窖,却很小。从前乃是为了保存一些药材,如今拿来供应后宅便远远不够了。若是去外头买冰,价格却是不低。

蒋家每季支出自有额度,还是合家刚迁回乡时李氏所定,多年未改。后头桃华管家,因近几年有了茶叶的收入,才酌量提高了些,但也远不足以让众人无所限制地用冰,不过是天气最热的时候房里放几块罢了。

蒋锡身体强健,不畏寒暑,自然在这上头并不用心。曹氏略略提过几次,只说蒋柏华小人儿家怕热,他也不过是将自己份例里的冰都给她们母子用而已。横竖他归家之后也在曹氏房里居多,并无妨碍。

曹氏在蒋锡面前也不敢说得太多。有一次她多抱怨了两句,蒋锡反说蒋柏华年纪太小,房里并不宜放太多冰。寒暑皆是自然之事,该热时便要热一热,否则寒气内侵反为不美。

这其实才是养生之道。无奈曹氏不懂,只知儿子活泼,整日里都是汗流浃背,瞧着心疼。她颇疑心蒋锡是不愿让她管家,才不肯听她抱怨家事,然而并无办法,也只得照着蒋锡说的做。

今年蒋锡出了门,他份例里的冰自然都归了曹氏。桃华告诫过几次,说蒋柏华房里不可放太多冰,曹氏只是不听,索性将儿子笼到自己屋里住,同享凉爽之气。

结果才进六月,蒋柏华在园子里玩得满头大汗,一回屋便被凉气一激,顿时打起喷嚏来,当夜就发了热。

这下子一家都急了起来。曹氏日夜不停地照顾,没几天自己先倒了。桃华便将蒋柏华接到自己院子里照顾,让蒋燕华去伺候曹氏。

这个时代,一场风寒也是能要人命的,更何况蒋柏华才一岁多点儿,小孩子抵抗力差,又不懂事不肯好好吃药,更是危险。桃华费心费力折腾了七八天,才总算没事。

蒋柏华病一好,桃华转头就先把他的乳娘打发了出去,话说得明白——早就告诉过她不许给蒋柏华屋里多用冰,这场病就是因此才作下的,不打发了她,难道还留着再害蒋柏华生病?

这番话与其说是训斥乳娘,倒不如说是在训斥曹氏。乳娘自然是连声喊冤,声称蒋柏华都是在曹氏屋里过夜的,她一个下人如何做得了主?

桃华懒得听这些申辩,直接将人打发了出去。用冰的事自然是曹氏做主,但乳娘也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且很明显,她和曹氏一样,都根本没有把桃华的告诫放在心上。这种不懂还不肯听的愚蠢做法,桃华拿曹氏不能怎么样,可处置她还是做得到的。

乳娘是一步一回头地走了。蒋家待遇好,蒋柏华又是唯一的男孩儿,若是一直伺候得大了,将来蒋柏华承了家业,奶大他的人也少不了好处。如今一个不慎就将这金饭碗丢了,乳娘真是悔不当初。

乳娘走了,曹氏也躺在床上不起来。她自然知道桃华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又是愧又是气,肝气又犯,两病合一病,断断续续的竟病了二十多天。

桃华也不多说,她院子里的事全交给蒋燕华,自己只管照顾蒋柏华。初时因乳娘离开,蒋柏华颇有几分不适应,但小孩子忘性本来大,桃华又会哄他,还叫桔梗专门陪着他玩,因此没几天也就不再要乳娘,又活泼起来。

苏老夫人寿宴,本地有点头脸的人都抢着想要去,曹氏也是一样。如今说不让她去了,曹氏怎么肯?薄荷应了声,犹豫一下又道,”姑娘,当真不让太太去?”

桃华眼眉都不抬,径自拿出给蒋柏华做的新衣裳来比量:”哪有带病去做客的,这点道理太太自然是懂的。老夫人又素来宽容,不会因着太太缺席有什么不满。你去跟太太说,只管放心。”

曹氏开始是真病,后头就是又开始装病了。她打的什么主意,连薄荷都猜到一点。六月中蒋锡又寄了一封信回来,说七月里是必到家的。曹氏无非是想一直”病”到蒋锡回来,博他怜惜,如此一来,那什么玉雕水仙和蒋柏华生病的事,也都不好与一个病人计较了。

”哥儿瘦了些,这衣裳就有些大了,奴婢把腰上收进去一块儿。过些日子哥儿身子好了,再放出来也方便。”薄荷指点着,偷偷看了一下桃华的脸色。

跟着这位主子四五年,她算是摸透了姑娘的脾气。并不是个不容人的,然而若是当真被撩了逆鳞,也别指望着能轻轻放过去。且这位主子有个习惯,能容你一次二次,绝不能容第三次。

曹氏嫁进蒋家,许多地方做得都不如人意,桃华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过。且人一进门,就直呼母亲,全为了曹氏待蒋锡用心,因此即使拿着夫家的银钱贴补娘家已经成了惯例,在桃华眼中也仍旧只是小事。

偷换玉雕水仙,是桃华第一次被激怒。居然把主意打到原配的陪嫁上来,虽然是曹五太太唆使,但桃华对曹氏的品行已经不再信任了。因此之后就不再呼她母亲,而代之以客气疏远的”太太”。

而柏哥儿生病,则是第二次触了桃华的逆鳞。蒋柏华是蒋锡如今唯一的子息,从曹氏的年纪以及身体状况来看,之后再生育的可能性已经不大。若说曹氏不爱儿子倒也不对,然而她自己既不懂什么,又死犟着不肯听别人的劝告,为了跟桃华赌气,令蒋柏华生这一场大病,便是愚犟了。

品性能力皆不足取,薄荷看得明明白白的,如今在桃华心里,已经根本不再敬重曹氏。虽说继母也是母,可姑娘的脾性却与一般女儿家不同。薄荷常常隐约地觉得,那些个旁人视为圣旨一般的规矩,自家姑娘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曹氏即使占着母亲的名份,姑娘看不上她,也断不会再把她放在眼里了。

桃华这个脾气,薄荷也不知道究竟是对是错,又或是哪里出了问题。李氏早亡,蒋锡一个男人家教导女儿总归与内宅妇人不同。若是如此说来,姑娘养成了这样也是正常的。然而薄荷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别家随性的姑娘不是没有,可似乎都与自家姑娘不同。可惜她一个小丫鬟,也没有那么多别家姑娘来让她做比较,因此即使有几分隐隐的疑惑,也无处解答。

”行,这样就成。一会儿我叫柏哥儿来试试,若有不合身处再改也来得及。”桃华并不知道薄荷心里的想法,若是知道了,少不得要夸她一声聪明,竟然已经看出了她和这个时代的女孩儿们真正不同的地方。可见天性如此,即使她再怎么学着别人给自己包上层层伪装,终究也改不了内里的实质。

对于曹氏,她的确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如今不过是为了蒋锡,还维持着最后一层窗户纸,倘若曹氏第三次做出什么踩到她底线的事,那她就会连这层窗户纸也彻底撕破,再不相容了。

薄荷虽有些隐约的担忧,但桃华说得都在理上,何况主家行事也没有下人插嘴的道理,便转身去了曹氏的院子。

☆、第14章 贪心

曹氏的屋子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子药味,令薄荷暗地里撇了撇嘴。

为她这病,苏老郎中已经请过来两回,每次都说是肝火,开的却都是些枸杞菊花当归之类日常甚至能做为食材的东西,偶尔加一星半点的黄连,连原本的天麻钩藤汤都不开了。好歹是跟着桃华跑了几年药堂药田的,薄荷虽不懂诊脉,但一听也就知道,开这种方子,就意味着曹氏根本没有病。

没病装病,这种事可真不像有规矩的主母做得出来的。蒋家的下人们偶尔谈论起来,也难免有几分不屑。蒋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却是有规矩的人家。刚来无锡的时候境况不佳,前头的太太李氏是带着病也要把家事都撑起来,这位太太却是没事躺床上装病吃药花银子。

两相比较,就是下人也不能不叹一声差得太远。难怪到如今家事都是大姑娘掌着,若交给了这位太太,哪里撑得起来呢。

曹氏正在床上歪着。这会儿屋子里也不敢多用冰了,白果在旁打着扇子,茯苓在外头廊上煎药。蒋燕华正在一边窗下做针线,瞧着是一双小小的虎头鞋,显然是给蒋柏华做的。一见薄荷进来,蒋燕华先站了起来笑道:”薄荷姐姐怎么过来了,可是姐姐有事叫我?”

曹氏自儿子被抱走就蔫了,这时候只靠着迎枕不动,有气无力地道:”桃姐儿有什么事?”

薄荷看她穿着件家常旧衣,脸色黄黄的,忍不住心想果然桃华的话是有道理的,曹氏这副模样跑去人家寿宴上,是个人都要疑心她是带着病来的。当下不再多想,将桃华的话转述了一遍:”…姑娘说,离苏老夫人寿辰只差几天了,若二姑娘这里还短少什么,还要快些告诉姑娘置办了来才好。”蒋燕华的份例和曹氏的一起都是送到正院来的,除了每季公中要做的衣裳之外,再要添些什么,桃华都不过问。

曹氏这几天只顾得装病,早把苏老夫人的寿辰忘在了脑后,此刻一听才想起来,还没说话就听薄荷说不用她去了,顿时急了:”这如何使得?老夫人寿辰,不去岂不失礼?”何况她不去,桃华燕华两个未出阁的女孩儿怎么好自己出门交际。

薄荷低眉垂眼站着,转述桃华的话:”老夫人素来宽和,知道太太身子不适,自然谅解。何况这带病做客也不相宜,怕是反要失了礼数。”

蒋燕华这些天也被曹氏闹得心神不宁,浑忘记了此事,听了薄荷的话连忙扯了曹氏一下不让她再说,自己满脸堆笑道:”姐姐说的是。母亲身子不好,自然不宜出门。只是——只是我这些日子照顾母亲,给老夫人的寿礼不及完成了…”

她一面说,一面心里盘算。今年新做的夏衣四套,因总在家中侍疾少出门,还有一套未曾上身,倒好穿了去。首饰虽没新的,但盛夏时节本也不宜金玉满头,又是年轻女孩儿家,几朵精致的珠花也就应付得了。只是根本没有准备给苏老夫人的寿礼,一时间却办不出来。

”姑娘说,二姑娘有针线就备几样,其余的自有姑娘安排。”蒋燕华说的话全都是桃华已经预料到的,薄荷自然知道如何回答,”不知二姑娘明日能否备好,奴婢过去取。既是一家子姐妹,还该合起来送才是。”

”这个自然。”蒋燕华连连点头,”也不必劳薄荷姐姐跑一趟,明儿一早我就让萱草送过去。”她心里一动,又补了一句:”连着那天要穿的衣裳,也得姐姐替我掌掌眼,别在苏老夫人面前失了礼。”

曹氏被蒋燕华一拉也反应了过来。她装病这些日子,恐怕外头都知道她病了。病人是不宜出门的,倘若跑出去将主人家过了病气,倒成去结仇的了。她再是不甘,无奈这病是自己要装的,若是闹起来惹了桃华不快,万一连燕华也留下来不让跟去,岂不更不划算了。

虽说未出阁的女孩儿不该无长辈带着就出门,然而苏家又自不同。两家的结识,还真是自桃华起始的。

两年前,苏衡携老母妻子上任,正是端午才过。天气酷热,途中又无处寻冰,才走到无锡城外,苏老夫人便中了暑气,噙了几粒仁丹都不管用。恰好桃华跟着蒋锡去庄子上看药田,见状忙将人接了庄子上救治,才不致转为大病。

因着这个,苏衡才到无锡,就跟蒋家交往起来。也因着这个,苏家但有游宴,必邀桃华,至于曹氏去与不去,倒不重要了。

桃华又时时的送些东西给苏宅女眷,又是新茶,又是解暑的药油,又或是自配的驱蚊虫的香药,瞧着也不贵重,却样样合用。故而苏老夫人也乐于替她宣传,还觉得桃华贴心,凡有新东西必先送她来用,比亲闺女还要贴心些似的。

曹氏是巴不得蒋燕华能在苏宅多走动的。前几年也就罢了,今年蒋燕华已十二岁,说起来在本地这已是相看亲事的年纪了,能在苏宅多露露脸,说不得就入了哪家太太夫人的眼,不比她这个秀才娘子去找的亲事更好?

”柏哥儿…就不去了罢…”儿子出门离了自己的眼,曹氏却放不下。如今那乳娘已经被桃华打发了,蒋柏华又一直在桃华院子里,身边连个曹氏得用的人都没有,叫她如何放心得下?

何况桃华一直不让蒋柏华回来住,曹氏也不能硬抢,眼瞧着儿子只是每日来给她请安见一面儿,竟渐渐的不似从前亲热了。既是这回不能去苏家,倒不如趁着桃华出门的机会将儿子带回自己这里来。毕竟将来儿子才是自己的指望,万万生分不得的。

”姑娘说,苏老夫人和苏夫人素来喜欢哥儿,去拜拜寿无妨。何况哥儿也大了,该出门见见人才好。”薄荷规规矩矩地回答完,屈膝行了一礼,”奴婢告退了。”

苏衡成亲四年,至今尚无子女,苏老夫人和苏夫人婆媳两个见了柏哥儿简直爱得不行,尤其是苏夫人,每次抱在手中就舍不得放下地来,总要给些礼物才罢休。

曹氏看着薄荷退了出去,气得拍了拍床边:”这算什么!如今我在这家里,算是没有说话的地方了。”

蒋燕华正筹划着要配什么首饰,心不在焉地道:”娘,柏哥儿跟着去有什么不好的。苏夫人出手大方,哪次不得给点好东西…”

曹氏无话可说,想了想道:”你今年新添的那几件首饰都不大好,不然把我那对海棠金钿戴上罢。”

蒋燕华微微一笑:”那金钿虽好,只是太厚重了,我戴着怕不相宜。还是去问问姐姐,看姐姐穿戴什么,我也跟着就是。”说着便叫萱草:”把我那条湖水绿包银边的裙子和鹅黄绣藤萝的衫子拿出来,配上那对儿蜜蜡串绿松石的珠花,都送去给姐姐看看妥不妥当。”

萱草答应了,又道:”姑娘,那寿礼——奴婢想着,怕是只有几条帕子能拿得出来…”曹氏生日那阵子,蒋燕华花了近一个月的工夫绣出一副帐子来,曹氏怕她伤了眼睛,自蒋锡出门后就不让她多做针线。再加上曹氏和蒋柏华相继生病,此刻燕华能拿得出来的针线,还真是只有几条绣花帕子。

”那个不行…”蒋燕华眉头直皱,”那绣的是荷花,纱料又轻薄,这时候送做寿礼也太不相宜了。”她想了一回,忽然转向曹氏:”娘,不如把我刚做给你的那条抹额送过去吧。”

曹氏冬日里怕风,总要戴个抹额。蒋燕华新做的这个抹额十分精致,玄缎为底,绣了暗红色万字不到头的花样,边上包着雪白的兔毛皮,中心镶着五颗珍珠,虽是从杂珠中捡出来的,个头甚小,一面还是扁平的,颜色光泽却是不错,便是拿去做寿礼也能出手。

曹氏得了这个抹额爱不释手,只等着天冷起来就戴上。现下听说要送给苏老夫人,虽有些舍不得也拿了出来,找个锦盒装好,一并送去给桃华看。

蒋燕华的针线功夫是没得说。打从她落了地,陈家便嫌是个丫头片子赔钱货,稍大一点就跟着曹氏做家事,再大一点儿便学起针线来。初时给家里人缝个衣裳做个鞋面,等到赶出陈家,就跟曹氏两个做绣活拿出去卖了。论针脚周密绣花精巧,还胜过桃华,只是没学过书画,都是比着那些绣娘的样子来做,总脱不了几分匠气。

她自己也知道这毛病,因此到了蒋家能读书写字了,就日以继夜的努力,恨不得一夜就成了才女。一转眼三年过去,字也会写画也能画,只是那股匠气虽淡了些,却仍旧脱不去根儿。

譬如说这抹额。若依桃华的眼光,玄色底子上用暗红花纹本也典雅,偏偏再包个白兔毛边就有些画蛇添足。黑白对比,中间那暗红色花纹就显得不够干净。不过针脚极细密,包边也包得好,又镶了珠子,闺中女孩儿的手艺做到这般样子,也很过得去了。

桃华看过了,叫薄荷把抹额跟香囊一起装起来,又翻看过那套衣裙,也点了头,对萱草道:”叫你们姑娘戴那翡翠水滴的耳坠,或者那对镶珠坠子也行。天气还热,戴个轻巧的金银镯子便好。你回去罢。”

萱草捧了衣服回去,蒋燕华正在房里写每天规定的五张大字,听了萱草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摆了摆手:”就照着姐姐说的,把那对翡翠耳坠拿出来,再拿那个缠丝空心的金镯子备着罢。”低下头自去写字了。

萱草答应着要转身,蒋燕华又放下了笔:”可知道姐姐要穿什么?”

萱草想了一想:”奴婢去的时候,见薄荷姐姐正挂一件银红衫子,还有条石青包五色闪缎边的裙子,估摸着大姑娘是要穿。”

”那首饰呢?”

萱草摇了摇头:”这奴婢不知。”

蒋燕华踌躇了片刻,还是道:”那我还是再去问问姐姐要戴什么首饰,别跟姐姐冲撞了才好。”

萱草犹豫了一下,道:”姑娘,奴婢看大姑娘既然都说了,那必定会选与姑娘不同的首饰的。”

蒋燕华举步往外走:”还是问问的好。”

萱草无计,只能跟着她再出去。好在蒋家宅子小,虽是两个院子,也隔不了几步。蒋燕华进屋的时候,果然薄荷正拿出首饰匣子来挑捡:”姑娘,戴这对海棠簪子可好?”

蒋燕华一眼看过去,见那簪子金灿灿的,簪头是三朵小巧的海棠花堆在一起,花心里并镶了米珠为蕊,便笑道:”姐姐要戴这个?方才母亲还说,要我明日戴她那对海棠花钿,幸而我没有接,否则岂不是跟姐姐戴得重了。”走上前来,就着薄荷的手看了看,赞道,”这簪子真漂亮,外头瞧着跟珠花似的,可比我那对珠花又精致得多了。”

桃华瞥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妹妹心细。不过天气热,这些金灿灿的也不相宜。薄荷把那枝粉红珊瑚如意的簪子拿出来,再拿那对水晶滴珠耳坠,配一只玉镯子就好。”

蒋燕华目光忍不住跟着薄荷打转。水晶耳坠倒不大显眼,那簪子头上镶的珊瑚颜色却是极好的粉红色,瞧着鲜艳润泽,配桃红衫子正合宜。相形之下,她的蜜蜡绿松石珠花就仿佛太素净了些。还有那玉镯子,颜色淡绿如新叶,却又比她的缕金镯子雅致。

薄荷注意到蒋燕华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选中的首饰放进个小妆盒里,摆在妆台上待用,回手就把首饰匣子盖好,又送回原处去了。

蒋燕华只得收回了目光,转头去看挂在那里的衣裙:”还是姐姐会挑衣裳,这珊瑚簪子配这衣裙正合适。裙边上包着的这五彩闪缎边子把颜色都调得亮起来了。姐姐,明日是老夫人寿辰,我,我方才拿来的那衣裳是不是有些太素淡了…”

桃华示意薄荷上茶,漫不经心地道:”咱们家是什么身份,苏老夫人和苏夫人心知肚明,穿得花枝招展反而不像样子。”

蒋燕华坐着喝了一杯茶,看桃华只管低着头在做一件小肚兜,只得讪讪说了几句话,自己起身出去了。

她一走,薄荷就撇了撇嘴:”姑娘说,二姑娘这是过来做什么呢?”

”管她想做什么,横竖你姑娘我拿得定主意就是了。”桃华把锁好边的小肚兜拿起来比量了一下,微微一笑,”随她去吧。总算还知道分寸就行了。”

蒋燕华带着萱草回了自己院子,便闷头去写字了。萱草自退出去收拾东西。小丫头枸杞替她打下手,小声问道:”姐姐,我怎么瞧着姑娘这次仿佛不欢喜似的。”苏家一年也不过能登门一两次,从前一说要去,都是欢天喜地准备,这次倒仿佛有些不乐似的,连枸杞这八九岁的小丫头才看出来了。

”嘘——”萱草和枸杞是从外头一起被买进来的。两个都是家里遭了灾才被爹娘卖了,在牙婆家里便认识,进了蒋家又伺候同一个主子,格外有些交情。萱草见枸杞说话不知收敛,连忙止了她,侧耳听听燕华那边没动静,才压低声音道:”不许胡说。去苏家给老夫人贺寿,姑娘哪有不高兴的。咱们都进来三年了,你怎么还是口无遮拦的?再这么胡说,我要打你了。”

枸杞眨巴着眼睛,搞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不过她素来信赖萱草,虽然不解,还是乖乖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萱草打开蒋燕华的首饰匣子,看看里头的首饰,暗暗叹了口气。枸杞都能看出来的事,她如何看不出来。蒋燕华匣子里头这些首饰,倒有三分之一是桃华给的。

蒋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女眷们每年按例也能添几件首饰,却是无论数量还是样式都比不得那高门大户。倒是李氏当初在京城时,蒋老太爷格外照顾二房侄子,每次添置首饰,都要多给二房一两件。尤其蒋大老爷的幼女蒋丹华将桃华推倒摔得呆傻之后,蒋老太爷更是明里暗里给了不少东西。故而李氏留下的首饰不少,份量和样式及镶嵌的宝石都颇看得。

蒋燕华来了三年,金银首饰也有七八件,但多是家常之物,若是要去苏家这般的场面,桃华多半都会给一件较为贵重的饰物。那翡翠耳坠和镶珠耳坠,还有一只镶细碎红宝石的镯子,都是桃华陆续给的。

前头次次都给,这次姑娘只叫送衣服和珠花,便是想着大姑娘能再给一对花钿或别的什么了,却不想跑了两趟都落了空,所以才心中不乐起来。只是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大姑娘的,愿意给是看着姐妹情份,如今不愿给了,却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桃华这次不给东西的原因,萱草也能猜得出来,无非是为着老爷出门后家里闹的这些事罢了。眼看着两边是生分了起来,萱草做为燕华的丫鬟,心里实在有些担忧——姑娘虽说如今改姓了蒋,可毕竟不是老爷亲生,若是跟大姑娘那边不睦,只怕讨不到什么好处。

主子若是不好了,做下人的又能有什么前程?可惜这些事,萱草插不上嘴,也只能心里默默叹息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