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恒打开纸匣,只见里头两只白锡茶罐,文氏先赞道:”这罐子做得倒雅致。上头画的这花儿我竟没见过。”

江恒指着道:”这便是玳玳花了。据那茶行伙计说,这花可入药,叫什么福寿草,能舒肝和胃,安神助眠。今日在惠山寺中,有香客在院子里烹这茶,我闻着香味甚好,向寺僧讨了一撮来尝过,倒确实是花香茶香,别有滋味,所以回来就先去茶行买了些拿回来。母亲和嫂子都尝尝。”

南华郡主点头道:”怪道丫头们说,无锡这里还兴喝什么花茶,想必就是这个了。既说是和胃的,老大媳妇拿一罐去,若喝着好,回京城时再买些带回去。”

文氏忙谢了,接过茶交给丫鬟拿好。小叔子既然回来,她这个大嫂也该避嫌,正要告退,琥珀从外头进来,笑嘻嘻道:”郡主,县令家遣人送了一篓子螃蟹来。”

”螃蟹?”南华郡主最爱吃蟹,这次赶着七月里来江南,有一半倒是冲着蟹来的,”拿上来瞧瞧。”

来送蟹的是苏夫人身边的落梅,一进来先给南华郡主行了礼,才叫婆子将一竹篓螃蟹提起来:”这是今年的新蟹,一早刚从湖里打上来,捡的全是团脐的。这时候蟹还不如八月里肥,味道却是鲜的,请郡主品尝。还有一坛花雕酒,存了五年,配蟹还相宜…”

竹篓并不大,里头也就装了二十只蟹,却是个个都不小,虽然用草绳扎了腿脚,仍旧不停地吐着白沫子,顶上用湿荷叶盖着,显然是刚刚送来的。

”倒是多谢你们夫人费心了。”南华郡主十分高兴,一摆手,琥珀就拿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赏了下去,”过几日得空,请你们夫人陪我去上香。”

以南华郡主的身份,肯让一个七品县令的妻子陪她出门,就已经是恩典了。落梅连忙应了,心里却有点发愁——自家夫人刚诊出有孕来,胎尚不足三个月,真要是陪南华郡主上香,这车马劳顿的可实在不成。但她来时就得过嘱咐,知道南华郡主脾气并不好,不敢多说,谢赏之后就退了出去。

这里南华郡主看着一篓子肥蟹十分满意:”这苏家还算有心。今日拿清水好好养着,正好明日不再用药,就好吃蟹了。”

苏家的螃蟹,这会儿蒋家也得了一篓,也有二十只之多。虽然个头与南华郡主那里的比不得,但味道并不差。

曹氏看了那蟹便道:”这一篓子,总得好几两银子呢。可寻点什么给苏夫人处回礼?”

桃华见了螃蟹也很高兴:”吃蟹该配烧酒,家里还有去年酿的青梅烧酒,叫人拿一坛出来,今晚大家都吃一杯。回礼么——将那腌梅子还一坛去,若夫人吃着好,再来说一声,家里还有。”

来给蒋家送螃蟹的却是苏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听了桃华的话便笑:”我家夫人常说蒋大姑娘是最细心体贴的,果然不假。夫人今儿一早起来就害喜了,往常是最爱吃蟹的,今儿这蟹刚送进去,闻着味儿就吐了起来。荤腥碰不得,青菜又觉得没味道,午饭都是拿了一碟香醋才送下去的,倒把架子上的酸葡萄吃了好些。如今奴婢拿了姑娘这坛腌梅子回去,夫人必定喜欢。”

曹氏忙笑道:”酸儿辣女,夫人这般早就喜酸,这胎定是个大胖小子了!”

时人都是这么说的,苏家上下自然也是盼着苏夫人一举得男,丫鬟听了曹氏的话便笑道:”都借太太的吉言了。”拿了腌梅子告辞回去。

当日晚上蒋家便将一半蟹洗刷干净,上屉蒸熟,摆上姜末香醋,配上青梅烧酒,吃得不亦乐乎。蒋锡虽高兴,还是道:”这东西性寒,你们姐妹不可多吃。横竖清水养着,明后日再吃倒使得。这蟹可一直吃到九月,尽有时候,万不可一时贪嘴就吃得多了。那姜醋多用些,酒也喝一口儿,倒能祛祛寒。”

蒋燕华酒量极浅,两口烧酒下去脸上就红了,笑道:”这烧酒有些冲,不如中午喝的惠泉酒甜。”

蒋锡笑道:”那是黄酒,自然是甜。只是蟹性寒凉,还是得烧酒来冲一冲。”

曹氏忙凑趣道:”倒可惜了,我原还想尝尝这惠泉酒呢,可是她们姐妹特地带下山来的。”

蒋柏华年纪小,蒋锡不许他吃蟹。因怕他馋,桃华特地叫厨房又做了芋泥团子哄他,此刻坐在桃华身边吃团子,半懂不懂地听了些话就抬起头道:”柏哥,也喝酒。”

桃华笑着捏捏他的小胖脸,拿筷子蘸了点酒让他舔舔。曹氏还没来得及阻止,蒋柏华已经吐出小舌头,皱着小脸喊辣了。

蒋锡大笑,曹氏心疼得不行,但看了看蒋锡的脸色,又不敢说什么。一顿饭热热闹闹将要吃完,外头有声音,白果出去看了一眼,拿着一封信走进来:”老爷,是京城来送中秋礼的。”

蒋锡年年是往京里送中秋节礼的,蒋钧那边却一般是送年礼,这会儿忽然说送什么中秋礼,蒋锡便觉得有些奇怪,一面拆信一面道:”叫他进来。”

横竖饭已经用罢,下人们收了东西,曹氏趁机抱了蒋柏华到廊下去消食,桃华便就着蒋锡的手看了看信,见里头只说中秋将近,蒋老太爷收了无锡送来的节礼,格外思念蒋锡一家云云。之后便是薄薄一张礼单,不过是些京城里头的东西,老实说,并不值得格外跑这一趟。

蒋锡一目十行地扫完这信,不由得看了女儿一眼,这必定是京城里出了什么事,不好写在信上,那就只能由送信人来转述了。

果然进来的人并不是每年来送年礼的,反而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往下一跪,给蒋锡和桃华行了礼便自称叫八宝。这名字蒋锡知道,乃是蒋钧这几年身边的亲信。

”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八宝见厅里除了蒋锡和桃华之外再无别人,便道:”不敢瞒二老爷,是宫里咱们大姑娘——丢了孩子。”虽然蒋锡十年未回京城,然而两边通信,京里头也知道二房是这位三姑娘桃华掌家,是以虽然觉得这些话不大该在未出阁的姑娘面前说,却也不能让桃华也避开。

蒋锡大吃一惊:”你说什么?是梅姐儿她——什么时候!”丢了孩子,就是说滑胎了?

八宝伏地道:”是六月里,婕妤娘娘去园中散步,被一只猫惊了一下,小产了。”

”大姐姐那时候应该已经有五六个月身孕了,出门必定有宫女太监护着,怎么会被一只猫惊着?何况大姐姐怕猫吗?”

八宝低头道:”三姑娘说得一点都不错。可是当时一个宫女被猫扑到身上,抓伤了脸面,摔下去带倒了婕妤娘娘…”

”猫是谁养的?”桃华追问。

”是,是皇后宫里的。原本关在房里好好的,说是发了春,小太监未曾看好,才跑了出来。又说那宫女身上带着的香囊里有什么香药,猫儿闻了才会扑上去抓她。”

”所以最后就是打死了小太监和宫女了事?”桃华冷笑。

八宝低了头:”是。就是大姑娘,还被皇后埋怨,说主子有孕,奴婢还在身上带香,可见大姑娘对下人管束不力。因着咱们大姑娘不是一宫的主位,所以也处罚了香延宫的主位刘昭容娘娘,弄得昭容娘娘对大姑娘也不满…”

蒋锡沉沉地叹了口气。帝王后宫妃嫔众多,然而子嗣稀少的却不在少数,皆因这些嫔妃们之间明争暗斗,能安全怀孕直到产子已然不易,就是生下了子嗣,是否能活到成年可也不好说呢。最可恨是出了事却难抓住罪魁祸首,一个不好,自己还落下个不能保住龙种的罪名。

”皇后未免也太嚣张了!”桃华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皇上到现在还没有儿子,大姐姐这一胎难道他不看重?皇后这样明目张胆地戕害皇家子嗣,他就——”

蒋锡摆摆手,止住了女儿的话:”皇后娘娘是太后的侄女,她父亲还是阁老,半个朝堂都是于家的势力,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又哪里动摇得了皇后呢。

桃华抿紧嘴唇,不说话了。因着蒋家在宫里得了罪,蒋锡自来就不爱在家里提朝堂上那些事儿,因此她只知道皇后是太后的侄女,还真不知道后族已经占了半个朝堂了。难怪皇后这样肆无忌惮,自己无出也不许别的嫔妃生子。

八宝垂着头道:”大老爷也是这么说。好在大姑娘还年轻,养好了身子,以后还有机会。只是大姑娘的位份,在宫里也用不到什么好药材,京城里药材又贵,所以大老爷叫小的过来,请三老爷帮忙,寻些补身的药材回去。”

别看宫里既有太医院又有御药房,其实那些都是摆在面上的,内里跟别的地方一样,都是捧高踩低。蒋梅华以前怀着龙种,自然有好太医好药材尽着她用,如今小产,又被自己宫中的主位嫔妃不满,各项使用只怕都要以次充好起来了。若在京城里寻药,一则价贵,二则蒋家多年不行医,怕是也没了门路。倒是无锡药堂这里寻药方便,至少能弄点儿实在的东西,吃起来也放心多了。

”这不成问题。”蒋锡一口答应,”梅姐儿小产之后,太医院总有人来诊过脉罢,可开过什么方子,用了什么药?有没有说梅姐儿身子是何情况?”就是补身的药也不能随便乱用,得看着蒋梅华的体质来。

八宝直摇头:”大姑娘小产之后,宫里那些人也都敷衍起来,开的方子都是些产后补气血的成方,连份量都不改的。老太爷去打听过,小产之前开的方子,倒说大姑娘有些体热。可是如今也没法子进宫去给大姑娘诊脉…”

蒋锡叹了口气:”之前体热,这小产之后可不知有没有变化。罢了,还是寻些温和的药材来…你先下去吧,在这里住几日,我着人去寻药材。”

☆、第21章 后族

女子小产之后,无非补血补气两种,因听说蒋梅华有些体热,也不敢用人参之类大补之物,只能用党参、当归、黄芪之类。这些药材并不难寻,蒋锡从自家药堂里挑了,又去别家药堂里寻。

这些东西是不能大张旗鼓送进宫的,只能让蒋大夫人进宫探望蒋梅华的时候悄悄带进去,因此数量不可太多,蒋锡便精益求精,务求每一份都是质量上好年头久远之物。

八宝虽对药材并不精通,但毕竟其父曾是蒋家管家,跟了蒋老太爷几十年,见蒋锡搜罗来的药材支支干条肥壮,党参有粉红色菊花断面,当归香气浓郁,黄芪质坚而绵,便知道都是极上等的东西。这些药在京城里固然不难买到,但支支都要如此上品,却是难得。

蒋锡将药材分别归置包好,又取出两根东西来:”这个你也带上。”

八宝瞧着这像是人参,可形状又似乎哪里不同,有些疑惑:”三老爷,这是——”

”这个叫花旗参,是跑广东的那些西洋船上带来的。”蒋锡用一张绵纸将这两根花旗参单独包好,又附上一张纸,”听船上的人说,这东西名叫参,却不似人参大热之物,乃是性凉而补。凡欲用人参而又不受其温者,便用此参为宜,既可滋阴补气,又可清热生津,所谓补而不燥。只是这药我只买了几根,尚未试用过。你拿回去交给伯父,请伯父试过之后,方可斟情给梅姐儿使用。”

八宝连忙磕头道:”多谢三老爷如此费心。”

蒋锡叹道:”这说的什么话,那是我亲侄女儿。罢了,你早些回去,好叫她早些把身子补起来是正理。横竖还年轻,养好了身子,以后自然还能生育的。”

说是这么说,但蒋锡心里明白,后宫女子哪个不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还不照样一生无子?蒋梅华进宫两年才好容易怀上这一胎,却又小产了。明年宫里又要选秀,再进去一批十五六岁的少女,蒋梅华说不得就会被皇帝忘了,再想有孕只怕难上加难。

然而这话却是说不出口的。蒋锡只有摇了摇头,心想长房这位大哥蒋钧也实在狠心,竟能把女儿送进宫里去,若换了是他,是万万舍不得桃华到那种地方去搏个出头的。

须知蒋钧也不过是个从五品,蒋梅华纵然选进了宫里,也只能封个低位的美人,还要居于香延宫偏殿,受于昭容的管辖,更不必说上头还有多少的高位宫妃乃至皇后了。好好的女儿,本可以嫁去人家做正经的主母,如今却连被人害得小产都只能忍气吞声,真是何苦来。

不过这些念头蒋锡也不过是在心里转转。蒋梅华毕竟是长房的女儿,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轮不到他这个隔房叔叔来指手画脚,因此只是略略一感慨,便将药材收拾起来,又备了些无锡特产,将八宝送上了回京城的船。

这一番忙碌把大家都折腾得不轻,尤其还是为了蒋梅华小产,真是让人忙也打不起精神来。一送走了八宝,一家子都有些蔫蔫的。曹氏忍不住先道:”老爷,婕妤娘娘那事儿——皇上就真的不管?”

蒋锡摆了摆手:”你不懂。下手的是皇后,又无实证,让皇上怎么管?”

曹氏忿忿道:”皇后难道就敢不听皇上的?谋害子嗣,这是大罪啊。”

蒋锡苦笑道:”你说的那是寻常人家。别忘了,就是寻常人家,若主母娘家强盛,谋一个妾室所出的子嗣,也未必就会怎样。何况后族势大,想当年先帝得位,就是借了后族之力;当今登基,又是因他自小就被养在太后膝下的缘故。皇后又是太后侄女,是太后亲自挑的,即使有什么差错,皇上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何况皇上还年轻,并不愁后头没有子女,梅姐儿肚里又只是个胎儿,比已然落生的皇子又不同了。”

后族得势,追溯起来真是年代久远。当初先帝在诸皇子中并不起眼,上有东宫太子,下有得宠幼弟,无论如何也数不到他。然而当时还只是礼部侍郎的于阁老硬是慧眼识珠,将女儿嫁与了他——当然也可能只是奉了皇命嫁女,不得不成了一家子。

后来就有了夺储大战。不得宠的皇后和太子,对上得宠的贵妃与幼皇子,双方各出手段,最后闹了个两败俱伤,让先帝被不动声色的于家推上了帝位,于家自己当然也借着从龙之功与外戚之利一跃而占据了朝堂中的重要位置。

可惜太后子女缘不厚,只生了一个公主还在襁褓中就夭折了,最终她只能抱养了自己宫中一个宫女所生之子,就是如今的皇帝了。

虽说今上出身低微,但既然养在中宫,就比别人多了一份儿尊贵,最终在于家支持之下再次顺利入主东宫并继承了帝位。

于家两次从龙,权势已经算得一时无两。不但于侍郎变成了于阁老,门生故吏,家中儿孙,更是遍布朝堂。且今上刚一登基,前头的王妃便因病而去,太后立即为他择了于家女为妻,便是当今皇后了。

说起来皇后得算继室,然而前头的王妃命薄,还没等被册封便故去,因此皇后虽为继室,却是元后,其尊贵并不下于原配。只可惜她的子女缘比她的姑姑还要不如,受封至今十年,仍旧未曾有孕过,就连整个后宫之中,也只有于昭容生了一个小公主。

有这样的家世身份,皇后在后宫自然是横着走的,别说蒋梅华只是个婕妤,就算是当年淑妃落胎,她娘家父亲还是兵部侍郎呢,也一样只能一言不发。

曹氏并不知道这许多事,闻言不由抽了口冷气:”这么说,若是皇后娘娘不肯叫人生孩子…”

蒋锡点了点头:”你知道就罢,万不可到外头去说。”

曹氏哪有这个胆子到外头去议论皇后,也是这次蒋梅华落胎,她一时气愤而已,听了蒋锡的话早已缩了:”妾身绝不出去乱说,燕姐儿也不会的。”说着,看了桃华一眼,”桃姐儿在外头的时候多,也,也要谨慎。”

桃华淡淡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只是,爹爹,看来大姐姐这次怀的怕是个男胎吧?”

蒋锡轻咳了一声:”胎儿尚在腹中,也做不得十分准。”

曹氏这次倒听懂了。做不得十分准,就是说多半还是准的。无锡本地就有些经验丰富的郎中,可从脉相上辨别胎儿男女,太医院里都是精挑细选的人才,难道还不如外头的郎中不成?也就是说,蒋梅华的小产,很可能是因为她怀的是个男胎。或者说,皇后已经是摆明车马,不许妃嫔们生下皇子了。

蒋锡摆了摆手,正欲换个话题,薄荷拿着张帖子从外头进来:”姑娘,是苏夫人送来的,请您明日同去游惠山寺。”

”游惠山寺?”桃华倒诧异起来,”苏夫人身孕未满三个月,怎么想起游惠山寺了?”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一胎,还不跟宝贝似的养着,倒要去寺里了,就算是上香还愿,也可以等到三个月之后啊。

苏夫人真不愿意现在去游什么惠山寺,无奈南华郡主那天说了要去之后,没几天就下了帖子请她同游,说是正好去惠山寺上香,也让菩萨保佑她一举得男。

这可真难住了苏夫人。说起来没有人会如此不识相地邀请一个孕妇出门,然而这位可是南华郡主,太后面前的红人,当今皇上的堂妹。苏家纵然在京里有些身家,也万万得罪不起。

南华郡主为何有此举动,苏夫人也知道。她的长子江恒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仍旧没有一子半女,南华郡主此次出门,说是寻夫,实则一路过来,将能拜的菩萨都拜了,分明就是来求子的。她大约是觉得苏夫人也是嫁人多年一朝有孕,所以扯了苏夫人同去上香,让江大夫人文氏也沾沾喜气的意思。至于说苏夫人本人是否愿意,却全然不在她考虑之内了。

若依着苏县令的意思,就要推辞。成婚几年才头次有孕,任什么也没有这个孩子重要。然而苏夫人思忖再三,还是答应了。

她自有孕之后,身子一直不错,请了郎中来诊脉,也说胎象稳固。如此一来,就不能以身子不适为借口推辞。若是直说有孕在身不宜出门——南华郡主明知她有孕还下帖子相请,又岂是个肯讲道理的人呢?若是惹恼了她,回头在太后面前说起苏家的坏话,那时候不单是苏县令前途受阻,就是在整个苏家,她也成了罪人了。

”这位郡主也太…”曹氏说了半句话,想起皇后的肆意妄为,又缩了回去。

”好在苏夫人身子不错,这一胎也安稳,惠山寺虽远了一点,仔细着些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桃华已经猜到了,苏夫人请她同游,就是为了一路上有人照顾。丫鬟们虽周到,但毕竟不通医术,万一有什么不妥,她们也束手无策。可如果真要请个郎中随行,又未免太扎南华郡主的眼了。思来想去,也只有桃华最合适。

虽说桃华这几年管着蒋家药堂,苏夫人也有所耳闻,但素来也只觉得她能看账管事罢了。直到她在婆母寿宴上被桃华诊出有孕,且言语分明字字中的,才疑心起桃华或许真懂医术,因而叫下人去悄悄打听了一下。

这一打听不得了,原来就在今年,一名去蒋家药堂抓药的病人,被桃华看出是诊错了病开错了方。这可不是瞎猫能撞上的死耗子了。苏夫人虽嘱咐了下人不得出去乱传,心里却信了桃华定是得了蒋家真传的。

因此这回推不掉南华郡主的邀约,她便想到了桃华。

”给苏夫人回话,就说我明日一早就去苏家。”桃华吩咐完薄荷,又低声加了一句,”去药堂借一副银针来。”上辈子她离开家的时候,针灸术才学了两年而已,并不精通。不过万一苏夫人动了胎气,扎一针救救急还是可以的。

南华郡主这行为实在不大有规矩,然而她身份尊贵,苏夫人都不敢推辞,蒋家除了感叹几句也毫无办法,只能备了几样药给桃华带着,第二日一早去了苏家。

苏夫人见了桃华颇有些惭愧:”实在是——”叫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来照顾她肚里的胎儿,实在是有损姑娘家的名声。

桃华大大方方摆了摆手:”夫人快别这么说,身子要紧。那马车里可厚厚放了垫子?夫人放宽心,不必紧张。有孕也并不是不能出门,只要夫人自己注意些,若有不适,立刻告诉我。”

苏夫人拉着她的手连连道谢,转头就叫落梅:”把那支桂花钗拿来。”

落梅早就备好,立刻托上个扁匣,里头却是一枝玉钗。通体青白,钗头上却有一大块黄色玉皮,恰好雕成一枝桂花。本是一块有杂色的玉,经匠人巧心雕琢,却成了这般精致传神的钗子。钗身光滑润泽,显然主人十分心爱,经常摩挲所致。

苏夫人不管桃华推辞,亲手将钗子给她插上,左右端详笑道:”虽说还未到八月里,也不算不应景了。何况也配你这条裙子。”

桃华今天穿了件宝蓝色夹袄,下头一条浅黄色裙子,的确跟这钗头上的桂花颜色有些相似。苏夫人紧握了她的手不让她将钗子取下来,郑重道:”你若这样客气,我也不敢劳动你了。再耽搁下去,只怕赶去郡主那边也要迟了。”

桃华只得谢了,两人上了马车,便往驿馆那边去。

南华郡主的马车是早已备好,宽大华丽,在驿馆门口引得来往行人都不禁注目。只是郡主还在驿馆之中,苏夫人少不得又要下了马车,带着桃华进去行礼。

南华郡主见了桃华倒有些兴趣:”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小姑娘?莫非是你妹妹不成?”

苏夫人忙欠身笑道:”说是妹妹,亦无不可。”将当初苏老夫人路上不适,被蒋家所救之事简单说了几句,又道,”前些日子她为着父亲出行在寺里许了愿,这次正要去还愿。妾身是个闷葫芦,想着她会说笑,便大胆携她同来,能替郡主解闷也是好的。”

南华郡主听了,先是有些不悦。她不是傻子,听苏夫人说是行医人家之女,便知道其用意何在。在她看来,苏夫人一个七品县令之妻,能得她邀约已是万千之幸,居然还带个懂医药的丫头来,实在是张狂。然而转念一想,如此一来苏夫人即便有什么不适,也与她无关,倒落得清净,因此便又笑了:”谁说你是闷葫芦了。”

几人说笑着起身出门,才到马车边上,就见一个穿宝蓝色锦缎夹衫的少年站在马车边上,身边跟了个青衣童子,见了南华郡主便笑唤道:”母亲。”

桃华早就侧过身去避到苏夫人身后,眼光一掠却发现那青衣童子正在悄悄地往马车后头退。若是不退也罢了,这一退倒引起桃华注意,多看了两眼蓦然觉得有些眼熟,正在思索,那青衣童子也偷偷摸摸地拿眼来看她,目光一触又连忙躲开。

就这么一下子,桃华突然想起来了——那日在惠山寺,扒着墙头问茶的不就是这个家伙吗?闹了半天居然是江家的下人。可南华郡主显然是没去过惠山寺,这么说,那天该是这个少年带了小厮去的?

桃华这么想着,南华郡主已经向苏夫人笑道:”这是我小儿子,陪着我出来的。前几日为着我身子不适,又想那惠山寺里的惠泉酒,这小子竟自己跑了去,不单带了酒,还向寺僧讨了什么新茶,喝着好,又特地去茶行买了给我带回来。也不知是不是那酒喝上瘾了,今日又闹着要跟我一起去了。”

”原来是二公子。”苏夫人极口夸赞,”这般好人才,又难得如此孝顺,时刻惦记着郡主。不是我说,谁若有个这样的儿子,只怕做梦都要笑醒。郡主真是有福气。”

这虽是奉承,却也不是虚话。江恒今年十六岁,相貌俊秀,颇通诗书,又没有纨绔之气,说个玉树临风并不为过。何况在南华郡主眼里,小儿子简直完美无缺,听了苏夫人的夸赞,顿时一脸笑容,嘴上还要谦虚几句。

桃华站在苏夫人身后,只管低着头,直到苏夫人要上马车,这才跟着过去。南华郡主并未把个行医之家的女儿放在眼里,根本就不曾向江恒提她一句,故而江恒也不曾注意后头还站了个人。只是这会众人走动起来,他才发现苏夫人身后有个少女,穿着虽简单,却又不是丫鬟打扮。正要再看一眼,就觉得小厮青盏在身后轻轻扯了自己一下,低声道:”公子,这姑娘是那天旁边禅院里的…”

江恒那天还真没看清楚桃华三人的模样。在泉水边时三人都戴着帷帽,在禅院中又是坐在树下,只有蒋燕华面朝竹墙,然而她总习惯低着头,也看不清楚眉眼。后来桃华一转头,他又嗖地一下蹲下了,所以只记得她的声音,却不知道人是何面目。

这会儿青盏一说,江恒的目光忍不住就看了过去。

☆、第22章 拜佛

桃华今日穿了一件宝蓝色长袄,上头用银线散绣着小碎花,在日光下便冲淡了宝蓝色的厚重感,配上暖色调的裙子,倒明亮起来。她身材上随了生母李氏,纤细高挑,不像江南一带的女孩子那般娇小,穿起这种长袄来特别显得好看。

也真是巧得很,江恒今天穿的也是宝蓝色衣裳,衣料虽是素面,线里却夹了银丝,阳光下也是星星点点,居然与桃华的长袄瞧起来有些相似了。

江恒本来只打算看一眼,然而看见她的衣裳,就忍不住目光上移,又多看了一眼。这一眼看过去,恰好桃华也向他看过来,两人目光一对,江恒不由得微微呆了一下。

要说桃华穿越过来最满意的事,当然就是得到了蒋锡这个好父亲,第二满意的事,就是自己的相貌了。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她的模样跟上辈子的陶华有五六分相似,只有一双眼睛不同,眼尾微微上扬,大而明亮。就这么一点儿改变,却让她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似的,明艳动人。

据蒋锡说,桃华的眼睛是像了她的生母李氏,但她有两道笔直的眉毛,却又比李氏多几分英气。因着在外头走动得多,尽管戴了帷帽,仍旧免不了要晒到阳光,故而比起时下流行的雪肤美人来,略嫌肤色深了一点儿,然而那从里到外透出来的红润之色,却是那些闷在屋子里不出门的女眷所没有的,真称得上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仿佛一朵在路边盛开的花,透着勃勃生机,比之江恒在京城中见过的高门大户中那些娇养的女孩儿,完全是两般风格。

南华郡主走到马车边上,才发现儿子没有跟上来,转头便见江恒正注视着苏夫人带来的那个蒋家姑娘,不由得眉头一皱。

其实江恒也只是看了几眼而已。他跟着南华郡主,小时候还经常入宫,后宫的嫔妃见过不少,皆是美貌动人。桃华虽然生得明艳,但十二三岁初初长开,也还没到艳压群芳的程度。江恒完全是因着有惠山寺那一面之缘,才多看两眼,偏偏就被南华郡主看见了。

桃华目光跟江恒一对,立刻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装出一副根本没有认出青盏的模样。江恒见她低头,也意识到自己略有些失态,马上移开了目光,笑嘻嘻转头去扶南华郡主:”母亲小心脚下。”

苏夫人在自己的马车边赞道:”二公子真真是孝顺体贴。叫人看着,真是羡慕。”

若是别的时候听了这话,南华郡主必然欢喜,可是她方才看见自己儿子盯着那医家女看了好几眼,心里便生出些猜忌来——这苏夫人特意带了个美貌女孩儿过来,莫不是在打她儿子的主意?

倒也不是南华郡主多疑,实在是以前遇到的这种事多了。南华郡主本是皇室血脉,又是太后面前的红人,郡马虽然未曾出仕,长子江悟却已供职于行人司。行人司官衔不高,却也能近天子,等闲勋贵子弟还进不去呢。

江家既有靠山又有出息,江恒打从十二岁开始,就已经被当做择婿的目标了。到了他十四岁,出落得一表人材,又肯读书,就更教人眼红了。那有规矩的人家,不过是递口风到南华郡主或太后面前,也有些没脸没皮的,便带了女孩儿过来,想方设法地要让江恒看见。此次南华郡主出京,江恒随行,也不完全是因着孝顺,还有想躲着京城里那些人的意思。

南华郡主心里生疑,看桃华就不顺眼起来,心里一动,倒对桃华招了招手:”蒋姑娘到我的马车上来。你是本地人,这一路上也给我讲讲风景。”

她发了话,桃华也只能叮嘱薄荷仔细看着苏夫人,若有不适立刻要说,这才独自上了南华郡主的马车。

南华郡主这马车是从京城里一路赶过来的,因为考虑到旅程中路况复杂,并没有用那种按制的宽大马车,而是格外缩小了一半,只用两匹马拉。然而马车内部却极尽工巧,且不说各种陈设,单是减震就做得非常好,出了城门上城外的土路,都不太能感觉到颠簸。

不过这么舒服的马车,桃华坐得可不大舒服。南华郡主说是叫她上来讲风景解闷,可是桃华指了几处,她都冷冷淡淡爱搭不理,倒是不时地用尖锐的目光在桃华身上扫来扫去,仿佛要把她解剖了似的。

如此几次,加上车已经出了无锡城门,桃华也就沉默了。可是她不说话,南华郡主倒又开口了:”我方才忽然想起来,苏夫人说你家姓蒋,又是在无锡行医多年的——我怎么记得先帝那个时候,宫里有个太医也姓蒋的,伺候当时的贤妃生产,结果出了事的…”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然而又不能不答。桃华只得点了点头:”郡主记得清楚,那太医就是先祖父。”

”啊!”南华郡主故意地提高了声音,”那你们蒋家如今还在行医?”

”并没有行医了。”桃华淡淡回答,”当初先帝亲口说过,蒋家不可再行医,所以如今只是开个药堂,卖些祖传的跌打酒等成药。”

”是吗?”南华郡主靠着柔软的马车座椅,不怀好意地问,”那今日苏夫人为何要带你前来呢?我瞧着你也不像是很会说话的样子。”

不讲理的病人家属,桃华上辈子也不是没遇到过,丝毫也不动气:”苏夫人虽来无锡数年,但毕竟不是本地人,只怕郡主若问起一些风景掌故,她无法回答,不能让郡主游玩得尽兴。民女虽然笨嘴拙舌,但时常在外走动,知道得多些,所以才携了民女前来。”

她一边说一边琢磨。刚才进驿馆拜见的时候,南华郡主看起来还挺高兴的,还夸了她一句漂亮。怎么这才出个门而已,态度就三百六十度大转变,难道是才想到苏夫人带个医家女来的用意,心里不悦起来?

饶桃华怎么想,也没想到是因为江恒多看她那两眼引发的麻烦。实在是江恒也并没有多么失态,如果以上辈子的时间计,江恒看她那几眼加起来连半分钟都没有,谁知道就那么不巧被南华郡主看见了呢?

”时常在外走动?”南华郡主还不打算放过她,”怎么,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还经常在外走动?”

”是的。”桃华坦然回答,”高门大户的闺秀们,自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民女子则没这许多规矩,且生活所迫,为了生计也是免不了的。即如郡主今日去的惠山寺,到了初一十五,寺中做法会的时候,寺外便有集市,其中不乏前来卖各种绣品或小食的女子。民女家中虽然不致有衣食之迫,但因兄弟还小,父亲忙不过来,所以也时常替父亲分忧,去庄子或药堂走一走。”

她说得如此坦荡荡,南华郡主反而没话说了。要说她不守规矩吧,桃华已经明言,平民女子生活所迫,根本没这些规矩好讲。何况她是因为兄弟小,要替父亲分忧,说到底这是孝道,正是本朝最推崇的东西,就算是失了规矩,一个孝字也足够抹掉了。

南华郡主有些憋气,正打算着再拿蒋家当年的事来说一说,文氏倒了一杯茶送过来,含笑道:”母亲先喝口茶。二弟带回来的这玳玳花茶果然是好,这几日媳妇有些胃口不开,喝了这茶倒觉舒服了许多呢。”

江恒策马在南华郡主的马车边上跟着,也隐约能听见里头的声音。虽然不是每个字都能听清,却也听见了蒋家、贤妃、在外走动这些字眼。南华郡主是他亲娘,他又如何不了解自己亲娘的脾气,必定是这位蒋姑娘哪里惹她不悦了——就是江恒也万没想到,是自己多看那两眼给桃华招来了麻烦——于是俯身敲了敲车窗,笑道:”母亲,这外头空气好生清新,别闷在车里,卷起帘子也凉爽些。”

心爱的小儿子开口,南华郡主也只得让丫鬟半卷起车上的纱帘,冲着儿子道:”别只贪凉爽,仔细吹了山风头疼。”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桃华,却见桃华把脸偏过去,不看江恒,反倒是看着文氏的方向,心里才稍稍放下了一点。

桃华倒并不是全为了避嫌,而是因为听文氏说胃口不开,所以细细看了一眼她的脸色。

文氏今年二十三岁,说起来正是青春妙龄,容貌也十分秀丽,可是不知怎么的,眉间已经有了一条细细的竖纹,虽然还不太明显,但也足以证明她时常蹙眉。且不知是因为出门在外劳累还是怎么,眼下有着极淡的青黑色。桃华觉得她皮肤似乎也不够有光泽,但因敷了脂粉,看不清楚。

总之,依桃华看来,文氏似乎日子过得并不轻松,跟南华郡主那满面红光的模样一比就比出来了,可见高门大户里的媳妇是不好做的,尽管珠围翠绕,可是烦心事也不知有多少。如此说来,南华郡主用不着玳玳花茶,文氏倒真是应该饮一点。

南华郡主跟江恒说了好几句话,眼角余光瞥见桃华始终没有转过头来,心里又满意了一点儿,暗想或许苏夫人并没那个意思,再跟桃华说起话来,语气就和缓了许多。

桃华想不明白南华郡主这态度变化究竟是个什么原因,但这样的贵人就算喜怒无常,她这样的身份也只能听着,拿出当年刚工作的时候对付挑剔上司的耐心,一路奉承到了惠山寺。

等进了惠山寺,桃华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惠山寺得到通知说郡主驾临,特意谢绝香客,专等南华郡主一行人到,由主持亲自接出山门,将人迎入寺中。

这就没桃华什么事了,自有住持和迎客僧人为南华郡主讲解寺中典故,并带领她参拜菩萨,抽签讲经。文氏和江恒自然一左一中随侍在旁,桃华顺势退到后头,去照看苏夫人。

苏夫人还好,虽然在马车里颠簸得有些恶心欲吐,但落梅早备下了腌梅子,含了几颗便压了下去。这会儿下了马车,被山风一吹,顿时心清神旷,半点也没有不适了。

”夫人身子好。”桃华看苏夫人脸色不错,也放了心,”我瞧着,比江少夫人脸色还好些。”

苏夫人轻咳了一声,落后几步,压低声音:”江少夫人也不容易。她进门时间比我还久些…”

桃华顿时明白了。同样是数年无出,南华郡主这个婆婆,一看就比苏老夫人要难伺候多了。

苏夫人朝文氏的背影投去同情的一瞥,没有再说话。她不比桃华,小门小户的也无从知道这些官宦勋贵人家的八卦,苏县令得官前也住在京城,虽然苏夫人本人不曾见过南华郡主,对江家的事却是有所耳闻的。文氏这个少夫人,实在当得比她艰难多了。

南华郡主本是皇家血脉,又得太后宠爱,虽然郡马本人无官无职,仍不妨碍她自视甚高,当然也对两个儿子颇为自傲,在择媳上自然是十二分地挑剔。

文氏娘家只是翰林,说着清贵,实则是清贫。这样的人家本来根本不能入南华郡主的眼,无奈江悟自己偶然在踏青时遇见,一见钟情。那时候江悟本人尚未得官,也不过就是个秀才罢了,南华郡主再尊贵,也没个爵位能传给儿子,所以江恒要想如南华郡主所想挑个名门闺秀为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南华郡主看中的几个姑娘,都被婉拒了,江悟又苦求着她,最后无可奈何,只得聘了文氏。刚进门的时候还好,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江悟在三年之内连中了举人和进士,得了行人司的职位。可惜好景不长,文氏在这三年里都没半点动静,南华郡主就有点急了。

随着江悟得了官,南华郡主看文氏这个儿媳就更觉得门不当户不对了,偏偏她还生不出来!南华郡主几次想给儿子纳个妾,都被江悟自己推了。随着时间推移,江悟越护着南华郡主,她就越看文氏不顺眼。这次出门,文氏被她以拜佛求子的名义拉了出来,一路上可没少受气。连疲劳加受气,脸色能好就奇怪了。

当然这些话可不能在这里说出来,苏夫人也就只能暗中同情一下文氏,望她这回拜过佛,回了京城就能怀上一胎,那就最好了。

南华郡主进了寺庙倒是极为虔诚,也顾不得跟苏夫人说话,亲执了香,一处处正殿偏殿的拜过去。文氏当然要跟着处处参拜,直拜到观音殿,南华郡主拜了起身,文氏正上前参拜的时候,一个嬷嬷从外头悄悄走了进来。

这个嬷嬷本是跟着南华郡主来的,刚才进了寺里就离了众人不知去哪了,这会儿忽然出现,将一张纸条递给了南华郡主。南华郡主看过之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着文氏也拜过,忽然咳嗽了一声,指了身边一人:”琥珀,你也去拜一下。”

文氏刚站起身来,闻言就怔住了。

这里是观音殿,观音众相中便有送子观音一相,惠山寺塑的虽然不是送子观音像,但拜观音仍旧有特殊的意义。而琥珀一个丫鬟,又是个姑娘家,南华郡主叫她跟在文氏后头拜,这意思可就不同了。

琥珀自己只觉得浑身腾地一下都热了起来。文氏多年无孕,南华郡主早就想给江悟房里放个人了。琥珀是她身边丫鬟里头容貌最出挑的,南华郡主言语之中隐隐也露了意思,是想把琥珀给江悟,只是江悟推三阻四的不肯,这事才一直未能成功。万没想到今天南华郡主会直接发了话,这跟在文氏后头拜观音,恐怕等回了京城,事情就定下来了。

果然南华郡主咳嗽了一声,转头看着文氏:”老大家的,琥珀在我身边七八年了,是个守规矩的。我瞧着她身子也好,是个好生养的。方才我请住持给她看了看八字,也有子女缘。你到现在还没消息,就先把她领回去放在屋里,若有了动静,保不准也就能替你带个孩子来了。”

文氏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婆母想给丈夫纳妾不是头一回了,虽然都被丈夫婉言推辞,可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压力也就越来越大。这次婆母出京,要她也随行,她心里就绷着一根弦,连夜里都睡不着。万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婆母这次根本是连商量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让人看了琥珀的八字,这是必要把人塞进来了。

文氏这一迟疑,南华郡主眉毛已经要立起来了:”怎么,你是不愿意?你进了江家门几年了,自己不生也不让恒儿收人,这是要他绝后吗?”

文氏这两天本来就有些隐隐的头疼胸闷,刚才先在马车上颠了一路,又起起跪跪的拜了半天,现在被南华郡主的话憋得难受,两边太阳穴顿时疼了起来,还要勉强支持着回答婆母的话:”儿媳并不敢…”

”这还差不多。”南华郡主见文氏伸手按着自己两边额头,哼了一声道,”可是头疼?定是这些日子有些上火,回去抓些清火的药吃吃才好。”说罢对琥珀看了一眼,琥珀急忙上前,喜滋滋地在蒲团上跪下,执香拜了下去。

☆、第23章 有孕

苏夫人和桃华站在殿外,无比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跟着进去。

”我们去那边吧…”苏夫人低声说,转身就要走开,佯做去看一株罗汉松,心里却暗暗叹息。莫怪婚姻要讲究个门当户对,君家妇本已难为,何况低门高嫁,在婆母面前便是毫无脸面。

两人才一转身,便听文氏身边的丫鬟一声惊呼,转头看时,文氏竟软软倒了下去,被两个丫鬟用力扶住。南华郡主气得脸都红了:”好好好,我才说了一句,竟晕起来了!”

”母亲——”江恒方才在旁边也十分尴尬,兄长房里事,他一个做弟弟的听都不该听,只得退到殿角去看四壁的佛画。这会儿见嫂子晕倒,这才过来。文氏这嫂嫂素性温和周到,与兄长又是夫妻相得,母亲这样硬梆梆地塞人过去,江恒也觉得有些不妥。

南华郡主更是恼怒:”此事你不要说话。”真是反了。南华郡主自觉容忍了儿媳进门五年都不曾生养,已然是仁至义尽,想不到今日才说给个人,儿媳便晕倒了。她不信文氏是当真晕倒,只当她装模作样,当下便打定主意,除了琥珀之外,回去之后要再给儿子物色一个好的,房里至少放上两个人,才像个大家公子的作派。

文氏的两个丫鬟却知道自家主子并非做假。这两个都是文氏带过来的陪嫁,顾不得南华郡主如何,连忙扶住了文氏连声呼唤,文氏才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疼胸闷,恶心欲吐,碍着南华郡主怒气冲冲在一旁看着,只得勉强忍耐住了,低声告罪。

”母亲,让嫂嫂先去禅房里歇一歇吧,想来是这些日子不曾休息好,方才一路拜过来又累了。”江恒不忍心看着文氏这样脸儿黄黄地站着,低声劝南华郡主。

南华郡主仍是怒冲冲的:”我也是一路拜过来的,哪里就累着了!偏她金贵不成?我倒要问问,哪家儿媳比婆婆还要娇贵了!”

桃华站在殿外,看着文氏摇摇欲坠,只靠两个丫鬟扶住了,忽然低声对苏夫人说:”夫人能不能悄悄对江少夫人说一声,让我给她把把脉?我瞧着,江少夫人的确是不适。”

苏夫人心里也同情文氏,闻言便让落梅去跟文氏的丫鬟说一句:”不要高声,只说请江少夫人退出来在这里坐一坐,让蒋姑娘悄悄替她诊一诊脉。”

落梅也是知道蒋家前事的,点头便进殿去,低低在文氏的一个丫鬟耳边说了几句。谁知那丫鬟也不知是糊涂还是没听懂落梅的意思,居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冲着南华郡主便跪了下来:”少夫人是这几日忧心郡主的身子才累着了,绝非装病。郡主若不信,让外头蒋姑娘给少夫人把把脉便知,她也觉得少夫人的确不适呢。”

这一下子苏夫人、桃华,连带着落梅都是愕然了,谁也没想到文氏这丫鬟竟是这般,为着救自家主子,居然转头就把别人卖了。

”这丫头怎么——”苏夫人才说了半句话,南华郡主的目光已经冷冷地转过来了:”蒋家不是不行医了么,怎么蒋姑娘还会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