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入宫,当然不是为了定婚期来的。实际上,现在这婚事他都没什么期待的了,结不结的还不是那么回事?如今成婚对他来说,不过是能返回西北的一个借口罢了。至于他想成婚的人,反正是不可能了…

桃华觉得仿佛有两道目光注视在自己脸上,稍稍侧头去看的时候却只看见沈数规规矩矩地坐着。因嫔妃们尚未全退下去,他也目不斜视,未曾多看一眼。

皇帝将手中的一张纸递给太后:“钦天监择了三个日子,朕看,最晚的那个要到腊月里,天寒地冻的未免不宜,不如就选九月初的日子吧。”

太后倒是有意往后拖延,但想想沈数成亲之后也不可能马上动身,只要稍稍一拖就能拖到过年,再留他一段时间,其实与腊月里那个日期效果完全相同,又何必要挑最晚的日子,倒落了痕迹,便点头道:“七月这个也太早了,就九月里不冷不热的正好。”

这就算是定下了,皇帝拿指甲在九月那个日子上掐了道痕迹,随手把纸给了身边的杜内监:“去跟宗人府说,就定这天了。”居然一句也不问沈数的意思,轻描淡写地就敲定了,随即就说起南苑围猎的事来,“也该叫京里这些勋贵的子弟都去,看看他们的本事。别整日里斗鸡走狗的,朕就是想给他们派个差事都不放心。朕想着,不如就叫他们下场比一比,谁猎得多,朕出彩头。”

太后对此也觉得有点意思:“我也出些。”

皇帝便笑:“太后也不必拿什么贵重东西出来,不过是个彩头罢了。”这种事更多的是荣誉,若是弄得贵重了,倒好像真的争什么似的。

太后略一思忖便道:“将前些日子承恩侯送的那玉雕水仙拿来做彩头罢。”这东西说贵重也没有多贵重,意趣又不错,且适于携带,拿出来做个彩头倒合适。否则她纵有什么宝石山珊瑚树的,又如何好搬到猎场去呢。

桃华听见玉雕水仙四个字,不由得抬起了头,待看见被宫人捧出来的那块玉,不由得变了脸色——这东西怎么又跑到宫里来了!

原本她还想着,能找个什么机会从曹家把这东西弄回来,可若是已经进了宫,现在又要做为彩头送出去,那岂不是不知会落到哪里去?但愿不是那一块玉吧?刚才太后说是于思睿送的,靖海侯家跟于思睿从来没什么大交情,应该不会送给于思睿,或许只是相似的东西?

皇帝只是就着宫人的手看了一眼就点头:“这个倒合适。等到了猎场,母后再拿出来罢。”之后就叫宫人又捧回去了,从头到尾,桃华也只瞥见了个大概。

桃华真恨不得立刻把那块玉抢过来好好看看,可是在寿仙宫中连她说话的地方都没有,也只能强自按捺着听皇帝跟太后扯围猎的事。

秋初围猎,是本朝的习俗,马上打来天下,后世子弟总不能立刻就弓马之事全抛了。不过这习俗也是一代疏似一代,即以现在的皇帝来说,也不过三五年才去一次。此次为了考验这些勋贵子弟,场面倒会比从前更盛大一些。

不过宫里的女人们倒不在乎场面是否盛大,她们在乎的是究竟谁有资格随驾。这可不是去曲江别宫看竞渡,距离不远,人人有份。南苑行宫地方狭窄,也只有最得宠的几个妃嫔能跟着去。

皇帝随口就点了袁淑妃、于昭容和赵充仪几位高位嫔妃,皇后的脸色就有点儿阴沉,环视殿中道:“陆宝林身子尚未痊愈,就不要去了。”目光移至末座,忽然道,“倒是有一事——蒋氏是吴彩女荐来的,如今确实医术精湛,太后也大好了,如此说来吴彩女无过而有功,皇上看,是不是该赏她?臣妾觉得,升至才人如何?”

吴彩女原是正六品的宝林,前几日才被皇帝贬了末等的彩女,今日皇后一句话就要升到正五品的才人,在新入宫的嫔妃里头已经是数一数二了。

桃华冷眼旁观,见太后眉头微皱,看了皇后一眼,仿佛不是很赞同她现在说这话。想来也是,皇帝刚贬的人,皇后就急着提起来,未免也太露痕迹了。

不过皇帝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事,随意地点了点头道:“皇后说得不错。将前日那对海棠宝石簪子赏给吴才人。”说完,还仔细端详了一下新晋的吴才人,似乎才注意到她的容貌似的。

桃华用眼角余光看见皇后的脸瞬间就更阴沉了,看着吴才人的目光也有些不善,不由得又悄悄瞥了一眼皇帝,却见皇帝起身道:“既然定下了此事,母后好生休息,朕也先回去了,还有政事要处置。安郡王跟朕来。”他从吴才人身边走过,忽然又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对杜内监道,“这琉璃耳坠子太俗艳了,再加上那对水晶耳坠罢。”

吴才人连忙伏身下拜:“谢皇上。”脸色却有点古怪——皇帝嫌她戴的耳坠子俗艳,虽然加赏是荣耀,可是单刚才这俗艳二字,也够她成为后宫笑柄了。

果然皇后毫不客气地就笑了:“吴才人,皇上喜欢雅致的妆扮,你也学着点。闲暇无事的时候多读几本书,自然就好了。”

吴才人出身虽是小官人家,无奈有继母在上,并没好生请人教导,的确读书不多,这大家都知道,真是无可辩驳,只能低头应是。

太后不觉又皱了一下眉头。吴才人读书不多,皇后却是自小就请了先生来教导的,做姑娘时也是琴棋书画皆通,怎么做了这些年的皇后,那些书倒好像都还了先生似的,论今日之举止,实在也不像个饱读诗书的样子。

不过她总不好当着众嫔妃们的面教导皇后,便摆了摆手令众人都散去,只将皇后留了下来。

没想到她还没开口,皇后已经抱怨起来:“母后,皇上开口就要袁氏随驾,走到哪里也不忘带着她,成何体统!”

太后心里顿时一气:“袁氏是淑妃,仅在你之下,如何不可带?倒是你,皇帝才贬了吴氏,你今日就急火火地要提拔她,是成心打皇帝的脸么?”

皇后这会儿也有点后悔了:“是我大意了——想不到吴氏就入了皇上的眼!”倒是她给了吴氏引起皇帝注意的机会了。

简直是鸡同鸭讲,牛头不对马嘴,太后想起太医嘱咐自己不宜动气,只能尽量把气平了平:“你是皇后,做出这等妒嫉嘴脸来,才是成何体统!”记得这孩子刚立后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啊。

殊不知皇后也委屈呢。立后之初,她当然是贤良淑德的,要不然也不会把当时的太子良娣袁氏封为淑妃了。可是贤良淑德屁用没有,到现在她做皇后十年了,肚子仍旧没动静,却只见别的嫔妃一个个怀上,也由不得她不渐渐变成一个满怀恶意的妒妇。

另外,宫里这些嫔妃也就罢了——“母后为何让那蒋氏也随驾呢?”

自然是让她跟着去诊脉了。太后经此一事,对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有了点儿心理隔阂。虽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紧闭着嘴,对于夜明砂之事绝口不提,但太后心里明白,至少桃华是知道她的心结所在的,这至少可以保证,以后若是桃华给她开方,绝不会开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动物屎来。

皇后却不曾想得这么细腻,只顾着将自己心中的猜疑说出来:“母后有没有发觉,这蒋氏的侧脸颇像一人…”

“什么人?”太后心不在焉地问。不要以为太后是喜欢桃华,正相反,对于知道她病因的桃华,太后反而隐隐有种忌惮和不悦——想想看,堂堂太后被喝进肚子里的蝙蝠粪恶心吐了,知道这个病因的人就等于知道“堂堂太后喝了蝙蝠粪”。或许太医们觉得此事无妨,可太后却不觉得这事儿无妨。事实上,那个多嘴说出夜明砂就是蝙蝠粪的宫女,昨天就已经“暴毙”了。至于开出夜明砂方子的太医,因年老职高,太后暂时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他。

皇后有些急了,看看殿内只剩下心腹,便道:“就是,像夏氏!”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什么?”太后蓦然转头瞧着她,“你说像谁?”

“像夏氏啊!”皇后急切地道,“那日她来给母后诊脉,我见皇上总瞧着她,就走到皇上身后看了一眼——正面倒瞧不大出来,可从侧面瞧上去,竟与夏氏有七八分像呢!”

“夏氏——”太后缓缓眯起眼睛,重复了一遍。

寿仙宫内殿之中,一片寂然。此刻能站在这里的,都是伺候太后或皇后十年以上的旧人,自然都知道,夏氏这名字是后宫的禁忌。事实上,因为十年不曾提起这个名字,如今宫里的嫔妃和宫人们,倒有十之六七不知道这个名字,更不知道她曾经是长皇子妃。

今上在登基之前首先是太子,而在成为太子之前,当然就是长皇子了。事实他是做长皇子一直做到十七岁,在先帝驾崩前半年才被封为太子的。在成为太子之前,他的妻子就是夏氏。

夏氏只是当时京城中一个礼部郎中之女,论出身实在算不得尊贵,只是其家清正,素有贤德之名,相貌也生得极好,才被选中做了长皇子妃。

至于为什么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为养在膝下的长皇子只选了这么个出身平平的妻子,大部分人说是皇后为了避嫌,为了免得被人说有外戚之嫌,并没有为养子挑一个于氏女为妻。

不过事实如何,其实只有太后一人知道。当时贤妃虽死,她所生下的四皇子却最得先帝欢心,且因为无母,很可以也收养进中宫来的。如果四皇子也养在中宫,那么他多半就会被立为太子,于家自有年纪相当的女儿可以与他相配,那么长皇子若娶了太过显赫的妻子,自然就不合适了。

谁知道先帝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并没有为丧母的幼子寻一个有脸面的养母,反而是在发现他的眼疾之后就将他送去了西北外祖家,完全断绝了幼子继位的可能,并将长子立为太子。

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而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于家一着不慎,竟要将皇后之位拱手让人了,这还了得!

于是太子刚刚继位,他的妻子就得了重病,甚至没等到被册立为皇后就香消玉殒。在他登基之后,太后又做主为他选了一位于氏女,册立为后,就是如今的皇后了。而夏氏,在玉牒上始终只是“长皇子妃”,并没有别的封号。

“你确定皇帝是因此事…”太后略略犹豫了一下,“蒋氏也生得不错。”其实不止是不错,就是后宫中的嫔妃们,也没有几个比她更出色的。

“绝不会看错!”皇后斩钉截铁地说,“皇上初登基的时候,还画过夏氏的画像,多是侧影。如今想来,与蒋氏极像!”

那时候她还要贤良淑德,又是新婚,有信心取代夏氏,所以还悄悄看过这些画像,甚至想过模仿。谁知道皇帝没有倾心于她,却对那个在夏氏临终时还侍奉床前的袁氏宠爱有加。其实不过是瞎了眼——那碗催命的汤药,还不就是袁氏端上去的么。

这些年眼看着袁淑妃受宠,皇后有时候真想把真相说出来,看皇帝对这个错爱了十年的女人会露出什么表情。可是她再焦躁也知道,谋害皇子妃的罪名不可能由一个袁氏就顶得下来,一旦真相说破,皇帝必然会怀疑于氏一族,那时候就是大乱了。

横竖夏氏已经消失了,皇后也想把这口气就忍下去,谁知现在又出来一个跟夏氏侧影颇为相似的蒋氏,她可就有些忍不住了。

太后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半晌才道:“你也无须这样着急,且先看看再说。”

“若是皇上要纳蒋氏呢?”皇后不能不着急,“之前蒋婕妤让她入宫,怀的定然也是这个主意!”

太后皱了皱眉道:“就是入宫,也不过一个御女彩女的身份罢了,你急什么。”这般沉不住气。

皇后并不想宫里再多一个像夏氏的嫔妃,哪怕是最低位的也不行。不过她还没说话,外头已经有小内侍跑来报信了:“太后,承恩伯府的妾室小产了,伯府里当差的姑姑请太医院赶紧去个人呢!”

☆、第85章 成绩

承恩伯府这些年才又有个妾怀了身孕,自然是恨不得供起来,太后派去的宫人日夜看守,恨不得每日吃喝拉撒都有个尺子比量着来。可就是这么如珠如宝的,仍旧在七个月上小产掉了,而且生下来就是个死胎,连七活八不活的谚语都没能符合上。

这消息被掩盖了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传了开去,桃华一边收拾围猎时要穿的衣服,一边听桔梗儿报告:“据说太后大怒,要追查是否有人做了手脚,但闹了好久也是一无所获,最后说照顾的姑姑不力,给罚了。”

桃华轻嗤了一声:“怪照顾的人做什么。本是太后派去的人,如何敢不经心?胭脂这一胎,本来也活不了,能坐到七个月的胎,已经是照顾得极好了。”

桔梗儿眨巴着眼睛道:“为什么呢?”

薄荷嗔她:“哪里来的这许多为什么,哥儿还在这里呢。”

桃华看蒋柏华聚精会神地翻那些识字卡片,根本没注意她们说什么,不由得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如种地一般,若种子不好,再浇水施肥也没有收成的。”于思睿的精子显然活力极差,他有再多的妻妾也难以受孕,受了孕也没法好好发育,最后的结果不是小产就是死胎,反正都一样的。

桔梗儿半懂不懂,只是道:“活该,让她想欺负姑娘!这才叫恶有恶报呢。”

恶有恶报未必,不过于思睿留连花丛淘虚了身体,所以才有这个结果,也算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桔梗儿自听了这个消息便幸灾乐祸,现在骂完了更觉得神清气爽,便说起别的来:“五姑娘听说姑娘能跟着皇上去南苑围猎,在大太太处又哭闹了一场呢。”现在蒋府里这些事,少有她打听不到的。

“她是个糊涂人,别理她。”桃华点点她的脑门,“随驾未必是好事,你们也不要往外头去说。”

“奴婢们一个字都没有说。”桔梗儿连忙表白。她虽然好打听,自己嘴却颇紧,这也是薄荷一直由着她在府里串的缘故。

桃华笑笑:“太太和燕华现在怎样?”

“整日都做针线,也不大出门。”

这就好了。桃华想想昨日在蒋锡身上看见一件新衣裳,俨然是曹氏的针线,心里就舒坦了一点。只要她知道照顾蒋锡,别的事也就罢了,至少她随驾去南苑的时候,家里的事也能放心。

“四姑娘这些日子总在咱们院子门口探头探脑的,只是没进来。”桔梗儿又报告道。

薄荷也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可不能说什么探头探脑的,那是姑娘。”对主子可不能用这种词儿。

“她不进来,也不必招呼。”桃华搞不明白蒋杏华脑袋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实在没精力跟她打交道。

桔梗儿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外头隐隐的有动静,小丫头马上道:“奴婢去瞧瞧。”转身没了影。

桃华和薄荷有些无奈地对看了一眼,继续收拾东西。南苑那地方行宫不大,像桃华这样的过去,想当然耳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好的待遇,因此什么都要自己考虑。

比如说行宫地处山野之中,虫子必然不会少,驱虫的香包要多带几个。又比如既然是围猎,少不了走动,太后肯定不会给她专门准备车轿,那就需要舒服的小靴子和方便活动的衣裳首饰。

总之事情很多的,根本不像蒋丹华想像的那样,过去只管打扮得花枝招展地风光就行。幸好要给西北军的药材已经都拟定,只需按数采购就行了。

这件事,蒋铸帮了很大的忙。景家的商业网络遍布多地,就连蒋家世代行医,购药都不如他们方便。蒋铸当初捐药虽也有晋身之想,但心中也是对军中将士有些敬佩的,也愿为西北军出一分力。

何况桃华跟蒋莲华关系既好,又帮景氏去给崔秀婉治好了病,令景氏在崔夫人面前又多了几分脸面,自是投桃报李,极愿帮忙的。唯一的顾忌不过是怕皇帝不悦,影响了蒋铸的前程,不过因沈数在外头造势造得好,人人皆知蒋家是被逼的,蒋铸倒也少了几分顾忌。

说起崔家,薄荷便悄声问道:“崔大姑娘的事——”

这件事,桃华只是让三七装做不经意地在邬正面前提了一句。一来她现在跟沈数见面的机会很少,蒋锡接到了采购药材的事之后,唯恐女儿累着,索性把去外头见沈数商谈的事都自己包揽下来了,以至于现在桃华只是进宫给太后请脉的时候才有机会见到沈数,却是没什么机会说话的。

二来,桃华实在觉得没法跟沈数开口,还不如告诉邬正呢。反正看那人是个精明的,又是沈数倚重的下属,有什么事让他们自己内部解决去吧,免得自己这个外人好像要插一手似的。

“咱们就别管了。”如今京城里头,官宦人家对皇宫内消息灵通些的,最近讲的大概都是桃华的医术,而平民百姓呢,嘴里说的都是安郡王的婚事了。至少从现在来看,婚期都已经定了下来,崔家也在准备嫁女,估计是没什么事会发生了吧?不过,如果崔秀婉真是心有所属,沈数倒还真的…有些可惜了。

桃华正有点出神,桔梗儿跑了回来:“姑娘,三少爷中了秀才了!报喜的人在外头拿赏钱呢!”

“哦,那得恭喜大伯母了。”桃华说了一句才反应过来,“那二哥哥呢?”

桔梗儿垮了脸,摇摇头。她也向来是对蒋松华印象更好,所以也觉得很是可惜:“二少爷没有中。奴婢刚才跑回来的时候,看见二少爷自己往书房去了,看着怪可怜的…”

弟弟今年才下场,便顺利地连过三关中了秀才,而蒋松华这个做哥哥的去年就止步于童生,今年单考院试仍旧没过,是个人都不会心情好的。可是这种事外人也帮不了忙,桃华只能叹口气:“走吧,先去给大伯母道喜。”

众人再次聚在正院里,小于氏高兴得眉开眼笑,蒋榆华也是意气风发。十四岁的秀才说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也是难得的了。只听他笑道:“说起来,刘兄说的那些个窍门实在有用,我几乎都用上了。”

小于氏笑道:“就是那位刘之敬刘翰林么?如此,倒该谢他一谢才是。”

蒋榆华笑道:“这是自然。母亲,我想下帖子请他来家中做客,如何?”

啪地一声,蒋杏华手里的茶杯落在地上,茶水溅得她满裙子都是,连旁边的蒋丹华鞋上都溅了几滴。

蒋丹华本来就不是很开心,现在被溅上茶水,立刻就发作起来:“四姐姐这是做什么?是看着三弟中了秀才心中不喜,所以才摔杯子么?”

若是往常,蒋杏华必然立刻就要解释,然而此刻她脸色发白,竟像是根本没听见蒋丹华的话似的——刘之敬,蒋榆华居然要将刘之敬请到家里来!前世,前世她是在这个时候见到刘之敬的么?难道这条路又要照样走下去?

“四妹妹是有些中暑了吧?”

桃华当然看得出蒋杏华不是中暑,倒像是被什么事吓到了,不过蒋丹华这帽子也扣得太不知所谓,还是忍不住顺口给蒋杏华解了一下围:“出去透透气吧。”随手将蒋杏华拉出了屋子。

这会儿正是七月里,天气极热,从蒋杏华的院子走过来又远,说个中暑也合情合理。且小于氏一心沉浸在幼子考中的欢喜中,也无暇管庶女,自然随她们去了。

蒋杏华在回廊下坐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拉紧了桃华的手:“三姐姐——”到底谁能救她?怕是也只有桃华了吧。虽然她现在的情况与前世似乎有些不同,但一样能出入宫中,还有了医术精湛的名气,也不差什么了。

“你这是怎么了?”桃华回想了一下,似乎是蒋榆华提到那个刘翰林的时候,蒋杏华就失手翻了茶杯。

“方才,方才三弟说的那个刘翰林…”蒋杏华不知该如何说。若是说了,只怕经不住桃华刨根问底,若是不说,又如何向桃华求助呢?

“刘翰林怎么了,你认得他?”

“我听说过。听说他家里本有妻子,后来他中了进士,就把妻子休回娘家去了。他不是个好人!”

“是吗?”桃华并不关心蒋杏华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不过对她说的话倒并不质疑,蒋杏华很少在背后说人,更不会无缘无故诬蔑一个陌生人,“如此说来这人品性不好。罢了,反正三弟也只是向他讨教学问,理他呢。”

“但——三弟以后还要应考的,定然会跟他相交更深…”

“你怕三弟被他影响?”桃华有点莫名其妙,“休妻这种事,也不是三弟自己说了算的吧?”休妻是大事,说起来也就是这些寒门学子们乍然有了功名之后来个贵易妻什么的还好操作,如果是官宦人家,娶妻本来就是门当户对的,娘家也都有些实力,你随便休个妻试试,那就是要结仇呢,先掂一掂自己的份量再说话吧。

“不是——”蒋杏华脸胀得通红,终于小声道,“我听说他现在还没娶妻,万一…”她忽然灵机一动,居然想出了个借口,“他能教导三弟,父亲说不定就想拉拢他,万一想着跟他结门亲事——三姐姐,你和二姐姐年纪都到了…”

桃华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怎么会想到这上头来…”

蒋杏华连耳朵都红了:“三姐姐,你不知道父亲他——若是能拉拢一个翰林,他,他定然是愿意的…”

这话在这个时代说出来简直已经是有些大逆不道了,女儿公然批评父亲,即使只是在心里想想都要算不孝的,蒋杏华今日已经是鼓足勇气了。若不是一下子受了刘之敬要来做客的刺激,她是根本不敢宣之于口的。

不过桃华倒是很赞同她的想法。蒋钧此人,一看就是热衷仕途。连嫡女都能送到宫里去,拿侄女拉拢一个翰林肯定也能干得出来,而且恐怕在他心里,还觉得是给侄女找了桩好亲事呢。

“你不用替我们担心,大伯父做不了我们的主。”又不是自己没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祖父母尚且要往后站呢,何况是伯父。

“我,我就是心里多想…”蒋杏华脸上的红潮褪下去一些,又显出苍白来了,“三姐姐,总之这人不是好人,若是不让他来我们家里就好了。”

“这种事我们也做不了主。”桃华拍拍她的手,“不过他来了也只在外院,与我们无关。看你脸色这样不好,还是回去歇着吧。”

与蒋杏华分了手,薄荷看四下无人,才小声道:“姑娘,奴婢怎么觉得,四姑娘方才说的那些话…有点不大对劲呢?”

桃华点点头:“是不大对劲。”如果是为了她和蒋莲华,蒋杏华不至于吓成那个样子。说句不太好听的,她们还没那么姐妹情深呢。

“奴婢疑心——四姑娘是怕她自己…”毕竟蒋钧能做主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那她未免也疑心太过了。”桃华觉得奇怪,“她才多大?”

“姑娘,四姑娘只比您小一岁而已,说起来也能谈亲事了。”

桃华吓了一跳:“哪有这么快!”不过想想,蒋锡还不是已经开始给她自己物色结婚对象了吗?

“但是那什么翰林,既然娶过妻,又是几年前考上进士的,年纪肯定不小了吧?”少说也应该在二十以上,这得比蒋杏华大至少六七岁呢。

薄荷撇撇嘴:“不是奴婢说——大老爷可不管这个。”不得不说,这话倒是真相。

“不过,四姑娘自己害怕,为什么偏要扯上姑娘?”薄荷有些不悦,“奴婢总觉得,四姑娘实在是奇怪。”

桃华也觉得蒋杏华挺奇怪的,不过她管不到蒋杏华:“随她去吧。”

薄荷喃喃道:“可奴婢觉得,四姑娘仿佛在讨好姑娘,莫不是觉得姑娘如今有了名气,想借着姑娘——攀一门好亲事?”

也难怪薄荷会作此想法。对女子而言,婚姻就是第二次投胎,蒋杏华在蒋家已经是这样了,想要改变处境,唯有嫁入一个妥当的人家。可偏偏这件事是她自己做不了主的。

“我有什么办法?”桃华不同意地摇摇头,“何况,当初她给柏哥儿做这做那的时候,我根本就还没进过宫呢。”

薄荷想想倒也是的,不由得更迷糊了:“真不知道四姑娘是个什么意思…若她真是想亲事,就该如姑娘说的,去孝敬老太爷才是啊…”

桃华也只能摇摇头:“随她去吧。”总之蒋杏华多半是有所求的,到时候如果她能帮忙就帮一下,实在帮不了的话也就没办法了。谁让能替蒋杏华做主的人,她偏偏不去亲近呢。

蒋榆华考取了秀才,蒋家上下都是一片欢喜,但蒋钧回来之后,却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怒,听说当夜在书房里又把蒋松华骂了一顿,并决定马上宴请刘之敬,以表谢意,若是还能请他继续指点蒋榆华,那就更好了。

刘之敬是外男,即使宴请也是在外院,与后院的女眷们无干,因此除了长房之外,其余人都并不在意。

景氏拿了采买药材的账跟桃华对账,一面说着闲话:“崔大姑娘如今已经大好了,如今婚期也定了,家里正忙得什么似的。”之前崔秀婉虽然病着,但那些纳采之类的程序都已经陆续走过了,现在只要最后确定一下婚服之类,就可以等着成亲了。

“这是大喜事啊。”桃华随口应着,将账簿收起来,“二伯母的账记得最明白了,我就不誊抄,直接下午拿去郡王府就行了。”

景氏犹豫了一下,道:“你去郡王府报账?”

“是啊。我爹不肯管账。”桃华想起来不由得一笑,“爹一碰上数目字的事就头痛,之前在家里他管过一段时间的账,简直头痛无比,之后就再不肯沾手了。”那是李氏过世后的日子,到后来账都是她来管,蒋锡就乐得撒手,这几年从来就没再翻过帐簿。

景氏笑了一下,还是道:“桃姐儿,你娘去得早,曹氏——嗯,或许无锡习俗与京城不同,但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实在不宜在京城这样抛头露面的,且还是频频与——哎,安郡王总归是外男。你看今日你大伯父宴请那位刘翰林,是连内院都不能进的…”

桃华笑了笑:“多谢二伯母,我知道了。不过这药材的事与别的不同,家里懂药材的管事都在无锡,其他的人去了也不管用。不过这事儿已经忙得差不多了,想来顶多再有两次对账就可以收尾了。”

景氏一脸纠结,终于还是道:“桃姐儿,安郡王已与崔家姑娘定下婚期,你这时候频频往郡王府跑,对你的名声不好,容易让人误会的…”她一边说,一边目光闪烁地看着桃华,似乎在观察她的神色,“郡王府虽是好地方,可若是没名没份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

桃华开始并没在意。她在无锡管事习惯了,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且她总要回无锡去的,便是京城里有人说道什么也与她无甚大影响,然而听到景氏后头的话,却不由得停下了手:“二伯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景氏叹了口气,伸手来拉桃华的手:“桃姐儿,你亲娘若还活着,必然不让你这样出门的。曹氏终究是继母,哪里真会关心你呢?如今,如今京城里都以为,你是想进安郡王府呢。可郡王按制也就是一位正妃一位侧妃,其余的侍妾都是没名份的,真进去了,还不是任人搓圆揉扁…”

桃华把手抽了回来:“这些话,是崔家托二伯母来说的吧?不是京城里都以为,是崔家这么想的吧?”沈数精心造势,京城里现在应该都以为蒋家被压榨得可怜才对。何况近来都是蒋锡与邬正见面,只是现在涉及到一阶段的账目了,她才要去郡王府,哪里就会有这样的传言了呢?

景氏满脸为难:“桃姐儿,崔大姑娘将来到底是郡王的正妃——”

桃华站起身来冷冷地道:“麻烦二伯母给崔家带个话,我们家没有送女做妾的爱好,她不用担心,只管好好给崔大姑娘准备成亲就是了。”

“哎——”景氏连忙又拉住她,“桃姐儿,你别这么激动。二伯母的意思是,崔大姑娘是正妃,就是侧妃也要在她手下过日子,更不必说侍妾了。安郡王若喜欢你,你更该矜持些,至少等他大婚之后,有名有份地进去,不管怎么说你救过崔大姑娘,她对你总不好太过份。可若是在大婚之前就——一者你自己失了身份,二者也打了崔家的脸面,反倒落了口实,将来崔大姑娘若是对你不好,都有了理由…”

桃华简直哭笑不得。她看得出来景氏说这些话是真心真意的,若换了是个外人,景氏绝对不会讲得这么深这么“现实”,可问题是,她似乎也是真心真意觉得,如果她去安郡王府做个妾,也是很好的事儿…

“二伯母。”桃华只能把手再抽出来,“您想多了——不,是崔家想多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不会给人做妾,不管是郡王还是什么王的。等过些日子我们就要回无锡,我爹自然会替我找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再也不要跟崔家人打交道了。

景氏倒有点着急:“桃姐儿,你当真——可我怎么听崔家人的意思,安郡王对你——”

“崔家人知道什么啊!”桃华有点烦了,“她们若是知道,为什么不帮帮安郡王?崔知府在东南为官,若是他愿意出头,那一带的药材采买岂不更方便,又何必来找我们家呢?”求自己未来岳家,不比求“仇人”更方便吗?

“想来崔家要避嫌吧,终究是还没有嫁过去…”景氏支吾着,神色中倒有些可惜。

桃华轻轻嗤了一下。这事儿心直口快的蒋锡还真问过邬正,据蒋锡正直的理解,是因为崔家人不懂西北军需要什么样的药材。但机灵的三七把原话向桃华复述过,桃华认为邬正其实要表达的意思是:崔家母女根本不关心西北军,也根本没法理解沈数的举动,当然就更别提要帮忙了。

提起这个,桃华更觉得沈数挺可怜的。娶个妻子既没有感情,也没有共同语言。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个时代的婚姻也不讲求爱情,门当户对利害与共,这才是最要紧的。当初先帝替沈数定下崔家这门亲事,想来也不是觉得儿子会喜欢崔家女儿吧。时代如此,个人总是难以例外的。

☆、第86章 乌龙

桃华抱着账簿走了,蒋莲华才从隔壁厢房里走过来,有些埋怨地道:“娘听清楚了?三妹妹可不是那样攀权附贵的人,崔家真是枉做小人!叫我今后如何有脸去见三妹妹。”

景氏略有些尴尬:“娘也是为了桃姐儿好。其实,以你三叔的身份,桃姐儿若能进郡王府,将来柏哥儿还愁什么?”

蒋莲华不屑地道:“我看三叔才不会愿意让三妹妹去给人做妾呢。”

这点景氏倒是同意:“你三叔看桃姐儿跟眼珠子似的,若是桃姐儿不肯,他自然不会强求。不过,安郡王其实真是不错,只可惜不入太后和皇上的眼…”

蒋莲华板了脸道:“这不关我们的事。娘,以后不要再替崔家传这种话了。三妹妹跟我们才是一家人,崔夫人说出那话来,娘就该顶回去才是。她坏了三妹妹的名声,我又有什么好处了?”

景氏暗想,就是因为娘想让你跟崔家做一家人,所以才肯传话啊。嘴上却道:“娘知道了。来,帮娘想想,该拿什么给崔大姑娘添妆。”

蒋莲华皱起眉头:“这不是都有成例,按例来就是。若说是嫁到郡王府,再添几分就是了,自有管事去办。”她现在越来越不喜欢崔家,并不想费心给崔秀婉挑什么添妆礼,“昨晚爹爹说想喝荷叶粥的,我去厨下看看。”说罢,飞一般走了。

景氏看着女儿的背影,不禁头痛起来。一旁的良妈妈连忙上前替她揉着太阳穴,小心地道:“太太莫要太劳累了。”

良妈妈是景氏的乳娘,自是心腹,景氏不禁叹道:“也难怪莲姐儿不悦,崔家也实在是——好歹桃姐儿还给崔大姑娘治好了病呢。”

“这高门大户里头,还不都是这般。”良妈妈知道景氏一番苦心,“太太也是为了姑娘好。”

“可我如今也有点犹豫了…”景氏仿佛自言自语般地道,“从前倒没看出来,崔二姑娘这般的刁钻。且崔夫人这样子,仍旧是看不上我们家,否则也不会当着我的面这样说桃姐儿。就算莲姐儿真嫁过去,婆母若看不上…”怕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良妈妈小心地道:“其实依奴婢看,老爷如今正是好时候,将来未必就不能再进一步,姑娘也不愁没有好姻缘。奴婢从小看着姑娘长大,姑娘那性情,也不是会跟人争斗的,若真进了崔家,只怕吃亏。”崔幼婉那样的小姑子,可不好应付呢。

“我只看着崔家大少爷好…”景氏心里犹自有些不舍,“人才又好,又上进…”尤其是还有一个做知府的父亲和做郡王妃的妹妹,将来的前程要比别人不知顺当多少。

“罢了,我再想想,再想想…”崔敬的条件实在太好,想要立刻放弃,一时还真是难以下决心。

景氏在屋里犹豫不定,桃华已经收拾了帐簿往郡王府去了。薄荷一肚子不高兴:“崔家真是小人,忘恩负义!亏得姑娘还去给她治病呢!哼,自己家姑娘在外头——”想起这话不能乱说,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郡王爷要娶这么个人,倒可惜了的…”

桃华本来有气的,倒被她说笑了:“你倒觉得安郡王好?”

薄荷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奴婢虽然没去过西北,可也知道西北军跟陆家军一样,都是保家卫国的。安郡王替西北军着想,一定是好人!”

东南沿海一带,抗倭的故事几乎人人都听过几个。薄荷家乡在松江,还曾被倭寇直接侵袭过,因此对于保家卫国的将士们素来崇敬。她这逻辑虽然有些神展开,从东南一下子就飞到了西北,然而细想一想却又无可辩驳。听得桃华也不由得一笑:“你说得对。”

说完了这话,她才觉得有点奇怪:曾几何时,她印象中那个纵容奴婢大闹药堂,挟私报复的四皇子,居然变成了今天的好人安郡王了?

薄荷扬着脸儿很是得意:“姑娘也觉得奴婢说得对吧?”

桃华按下这点奇怪的念头,笑着点点头:“说得对极了。抱好了账簿子,若是掉了,可就没法跟郡王爷交账了。”

郡王府虽然修得偷工减料,但那是相对郡王的品级而言,在桃华这等平头小百姓的眼里,郡王府还是很气派的,亭台楼阁应有尽有,且巧做安排,十分清雅。不过因为临近大婚,王府里有不少人在进进出出,有点儿喧闹。

看门的已经认得蒋家的马车,开了侧门让车进去,一直驶到前院书房附近才停下,桃华才跳下车来,就见沈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蒋姑娘?”

他显然有些惊讶,待看到薄荷手里抱着的账簿,才微微笑起来:“是蒋姑娘来报账?”

邬正笑呵呵地过来接账簿:“前几日蒋三老爷才说,他不耐烦数目字的事,蒋姑娘真是孝顺,三老爷有福气啊。快里面请。”

账目虽然琐碎,但无论是景氏那边还是桃华这边,都记得条理分明一目了然,邬正只要按着顺序将数目核对一下即可。本来他是想看一下就算了,但桃华坚持当面对清,于是他便拿了个算盘过来,开始运指如飞地核账。

邬正此人,貌不惊人,因为留了一撮山羊胡子,乍看着还有点儿贼眉鼠眼的感觉,可他写得一手好字,打起算盘来更是连珠般响成一片,左手拨珠右手提笔,蝶衣在旁边替他翻着账簿,就见他笔下的数字如流水一般出来,一个人简直能顶得上好几个积年的账房,看得薄荷惊叹不止,连桃华都有点出神。

手边传来轻轻一声茶杯落到桌面上的微响,桃华蓦然回神,见竟是沈数亲手斟了茶来,连忙欠身道:“多谢王爷。”

沈数轻咳了一声,脸上似乎有点发红:“那天在宫里——蒋姑娘似乎对承恩伯进上的玉雕有些兴趣?”

桃华怔了一下。她当时是看了好几眼,没想到被沈数注意到了:“只是觉得有点眼熟…”

“听说是承恩伯府开的当铺里收来的抵当之物。”

“是抵当的东西?”那就不可能是她那一块了,毕竟靖海侯府还没要去当东西的地步吧?

蝉衣在一旁为邬正斟茶,闻言心里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原来王爷派人去打听一块玉的来历,居然为的是这位蒋姑娘?就为了她在宫里对那玉雕多看了几眼,王爷就费心费力去打听?

她不由自主地悄悄抬头,看了看那对坐的两人。阳光从窗户进来,将两人都嵌在了一圈宝光之中,看不清楚眉眼,但一高一矮,一修长一苗条,倒仿佛颇有些说不出的和谐。

“说是有个女子拿去抵押的。”毕竟那是于思睿开的当铺,沈数的人手也不多,只打听出这些来,至于那女子的身份就全然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