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数轻咳了一声:“茹儿,听你表嫂说完。”

“表哥!”殷茹跺了跺脚,“难道你也同意这法子?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连西北这些人命也不顾了吗?你莫不是被迷了心窍了!”

沈数脸色微微有些难看。这件事情,桃华之前没有跟他说过,刚才他乍一听也觉得有些惊心。然而桃华绝不是那种会拿无辜百姓的生命开玩笑的人,殷茹开始的指责是因关心西北,倒还有情可原,然而直指桃华在迷惑他,这就实在有些过分了。

“茹儿!”定北侯夫人看看沈数的脸色,也咳了一声,“坐下。你父亲还在这里呢,你急什么。”女儿这话的确说得有些难听,且什么迷了心窍之类的话,也不是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儿该说的。

沈数微微沉着脸,向定北侯道:“舅父,还请听桃华说完,她绝不会拿西北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当做儿戏!”

殷茹胀红了脸,忿然把头扭了过去,狠狠剜了桃华一眼。不过她刚扭过头去,就听父亲沉声道:“果然是要先得一次天花吗?”

整个书房里的人都被殷重岩这句话说得愣住了,只有桃华眼睛一亮:“哦?已经有人向舅父提过此事了?”

定北侯夫人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侯爷,难道从前也有人…”原来蒋氏这法子并非如此惊世骇俗毫无根据吗?

“的确有人曾经这样做过。”殷重岩按捺住心中沸腾一般的情绪,沉声道,“但据我所知,这防痘的法子并不十分好用,有不少人在防痘过程之中就先染病死了。且活下来的人究竟是否日后再也不会得天花,还未可知。”老郎中的三个孙儿都死在流放的路上,并没有机会向后人证明他们是否对天花拥有了免疫的能力。而那个官员家里两个防痘成功的女儿,殷重岩也无处去寻找。

“舅父可以让我见见那个种痘的人吗?”桃华略微有些激动。在历史上,据说中国应该在宋代就发明了人痘接种法,但此法确实不安全,因为痘种毒性大,所以一个不好就是真的让人感染上天花,而且还会引发疫情扩散。

到了明代隆庆年间,人痘法日臻完善,“种花”,也就是种痘就开始推行,遍及天下。

桃华算了算时间,觉得有点头痛。她穿越过来的这个世界因为在元朝那里拐了个弯,现在朝代虽然还叫个明朝,皇帝却并不姓朱——沈家自称是唐人后裔,所以她也不知道现在究竟相当于原明朝的哪个时代,不过显然的,人痘法仍旧是已经出现了的。

“人已经去了多年了。”殷重岩微微有些黯然,“他自称曾为三个孙儿都种痘成功,但那三人也都已死去,无从考证。然而之后他又曾为人种痘,却是死了人,因此才全家坐罪,被发配到了西北来。”

“原来如此…”桃华也有点唏嘘。无论在哪条道路上,先行者总是最艰难的,因为他们承担着无数的失败,可也正是这些失败,给后来者指出了正确的方向。

“那是因为,种痘所用的痘苗毒性太大,如果受术者身体不好,便容易真的感染上天花。”要种痘的基本上都是小孩子,偏偏小孩子抵抗力差,所以就更需要安全的痘种。在这方面,人痘总归不如牛痘。而西北别的没有,牛是不少的,因此在这里用牛痘接种,要比在别的地方更方便。

“牛——痘?”殷重岩虽然比旁人更相信种痘之法,但听见居然是用牛也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能…”

“可是那炭疽病不就是从牛马身上传来的吗?”殷茹听得出神,已经忘记刚刚狠剜过桃华眼刀了,张口就问。

“是的。所以说,有些病是人与牛马猪羊都会得的。人痘的毒性大,而牛痘更温和一些,只要小孩子身体健康,应该都不会有事。”

冷氏一直没说话,这时候才低声道:“可是百姓们不会相信…”这事实在闻所未闻,谁家肯把孩子送来让你种痘呢?

殷重岩沉吟了一下,目光向着定北侯夫人溜了过去,夫妻两个目光一对,又各自移开了。殷重岩干咳了一声,向桃华道:“这事要如何办?”

“先要找到生天花的牛。”桃华在来的路上已经有了大体计划,“为防万一,此事需要已经生过天花的人去办。另外,就是要宣传此事,让大家肯来接种。这也需要些时日,我正好要先去找找炭疽病的源头。另外,这里有几个方子——那些已经染病的人…我也想去看看,总要再尽尽心…”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冷氏忍不住道:“可你也不曾出过天花…”去看天花病人,难道不怕吗?

桃华笑了笑:“防护仔细一些,应该没事,成年人本就不易感染天花。”

“那我跟你一起去。”沈数立刻道。

“不用。”桃华转头冲他笑了一下,“你得带人去帮我找牛。”虽然殷重岩看起来是相信她的话了,但定北侯府对她的态度她又不是感觉不到,这么重要的事,还是交给沈数最放心。至于定北侯府,一来她要去找炭疽的源头要用他们,二来,还是让他们去宣传种痘的事吧,就算找一万头牛来,老百姓不肯来种痘,还是白搭。

定北侯府素来行动迅速,这头桃华说完自己的计划,那头命令已经传了下去,整个定北侯府都在深夜中行动了起来。

书房之内,其他人都已经各自回房,只剩下定北侯夫妇二人默然对坐。良久,定北侯夫人才道:“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日不还有许多事情么。”

“芊芊——”殷重岩抬起头来,脱口叫了一声。

定北侯夫人姓杜,武将人家的闺女,就按着排行叫个二娘,并没起什么讲究的名字。还是嫁到殷家之后,殷重岩翻了好几本书,终于给她取了个文绉绉的字叫做芊芊,在闺房之内就这样称呼。

不过,那也是夫妻两人都还是二十几岁的时候做的事了,后来老定北侯过世,殷重岩承了爵位,也就挑起了西北边防的重担,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无个闲时。定北侯夫人也从还有几分羞涩的新媳变为了侯夫人,上孝婆母,下育儿女,对外还要救助西北百姓,战时在后方支持,看起来比定北侯还要劳碌。

如此十余年时光转眼而过,老夫老妻,闺房之内的一些小小乐趣也都淡去,芊芊这个名字也许久没有再提起了。此刻殷重岩一唤出来,定北侯夫人顿时红了眼圈:“你这会儿想起来这般叫我了…骊儿和骓儿年纪还小…”

“正是他们这个年纪,才最怕天花。”殷重岩伸手握住妻子的手,“倘若此事成功,不但西北百姓都会相信,就是咱们的儿子,也不用再怕天花了。”

此次西北疫情又发现有天花之后,定北侯夫人的确最担心的就是双胞胎,尽管燕州城里还没有发现天花,她还是把两个孩子都拘在家里,大门都不能出。

现在听丈夫这样说,定北侯夫人忍不住哽咽起来:“可,谁知道这事儿究竟成不成。若是,若是…万一…”万一两个孩子真的染上了天花可怎么办呢?

殷重岩的脸像岩石雕成的一般,在烛影之中冷硬得可怕:“倘若事不成,就证明蒋氏乃是欺世盗名,此法断不可行。”

“可是那时候我们的孩子——”用两个孩子的命来验证蒋氏的话吗?

书房里一阵死一般的沉寂。良久之后,殷重岩艰难地道:“我们殷家世代镇守西北,本就是为了西北的百姓…”西北的百姓视定北侯府如神祇一般的存在,恭敬、尊重、景仰,一呼百应。同样的,定北侯府世世代代也不知有多少人战死沙场,为西北这一片天地付出了血的代价。

定北侯夫人掩住了脸。其实从长子殷骏十五岁开始跟着丈夫出战开始——不,早在她嫁到定北侯府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将来是要征战沙场,就知道自己的丈夫或许早晚马革裹尸,就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不可能像其他女子般在内宅安稳度日。

可是已经成年的儿子战死沙场是一回事,尚未长大的儿子以身试药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们,他们还小…”人生才初初起步,还什么都没有体会过…

殷重岩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握得定北侯夫人发痛:“西北有无数的孩子像他们一样大,甚至比他们还要小些。一旦天花散播开来…如果北蛮乘机进攻…”到时候死的又何止是孩子们,或许整个西北都会沦陷。北蛮屠起城来,其后果之可怕令人根本不敢去想像。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保不住西北,定北侯府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何况,此事未必就不成。”

“你相信蒋氏?”定北侯夫人抬起头来,带着一丝希望看着丈夫。这么多年了,她都一直这样坚信着丈夫,如果他相信蒋氏,那么,她也愿意去信一回。

“我不只是相信蒋氏。”殷重岩眼前又浮现出老郎中临终时那张憔悴的脸,“这法子,或许真的能造福于天下…”

☆、第157章 行动

刘之敬在驿站里躺了两天,才又见到了顾丛。

顾丛原本是个小白脸,这一路走西北已经黑了不少,然而短短两天,刘之敬就发现他好像又黑了一层:“顾兄这几日在做什么?”

“我要跟王妃去天花疫区了。”顾丛其实还不大明白,王妃为什么要带他去找牛。按说他是个太医,本来以为来了之后就会被派去疫区去给病人诊治开方,可是王妃却交待给他一个新任务,说是要找一些得了天花的牛,而这些牛还不能再染别的病。

因如今西北还有炭疽之疫,很有可能牛既得天花又得炭疽,王妃说这样是不行的,找来了就是害死人。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内行人去,才能分辨出来牛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王妃已经详细跟他讲过炭疽之症在牛马畜类身上的表征,还带他去看过了得病的牛马,现在他已经很明白了,绝对不会分辨错误!

“去天花疫区?”刘之敬身体本能地一缩,仿佛顾丛身上现在就带着天花之毒似的,“顾兄幼时出过天花?”

“没有。不过王妃说了,成年之人本来就不易感染天花,并不必太过害怕,只要小心防范就是了。”

这怎么能信!刘之敬在心里呐喊。他那两个叔叔家里,不管成人还是孩子,可都是一样死!

“那,其他人呢?”这次来治疫的可不止顾丛一个。

“王妃说,没得过天花的尽量不要去疫区。”王妃并不是不管别人的死活,带他去疫区,也是因为他是内行,既能分辨病症,又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那你还去…”刘之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想立功,没想到这里还有个比他更想立功的,竟然连命都不要了!

顾丛微微一笑:“王妃也没得过天花,还不是一样要去疫区。”就连郡王爷都要去找牛呢,只不过他不进入疫区,只在外围指挥罢了。

要说顾丛实在是佩服郡王妃。他去找牛,虽然进入了天花疫区,但并不是直接跟那些已经染了天花的病人打交道。而郡王妃却是要先去看那些病人,比他更危险。

顾丛自己就是医者,自然知道身为医者总要跟危险的病症打交道。然而郡王妃并不是医者,甚至就连皇帝,此次也并没有下旨让她来治疫,也就是说,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这才是最让顾丛敬佩的地方,这是真正的医者之心。

刘之敬却听得从心里一阵阵往外冒凉气。燕州城还没有天花,可是蒋氏这样往疫区去了,说不定就会将天花带回燕州城来,到时候他断着个腿,想跑都跑不掉!

“顾兄,我这腿——”刘之敬往自己大腿上砸了一拳,“真是,偏偏在这种时候出了毛病,不但帮不上忙,还连累大家。”

顾丛还当他真的在内疚,忙道:“刘兄无须在意。等你腿好了,自然还有许多事要做的。”据王妃所说,这种避痘之法要在整个西北推行,所需时间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行,后头还有大量的事情要做呢。

刘之敬恨不得抓着这个书呆子摇晃两下,只得道:“只是我现在就还要靠人照顾,弄得王妃忙碌之中还要担忧于我,倒不如回京城去,至少也不必王妃挂念。”

顾丛怔了一怔,这才听出来他的意思:“刘兄,是想回京城?”

刘之敬敏锐地看出顾丛的眼神有所变化,然而这个时候为了性命也不能太顾着脸面了,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本不懂治病的事儿,来了就是想着能做些琐事,什么征集药材杂物,我还勉强做得。可现在这样——就是想去跑跑腿都不行,哪里还有什么用处呢?顾兄也知道,我与郡王爷总有连襟之实,我这样无所事事地躺着,说起来好像还占了治疫的一份功劳,难保背后没有人议论王爷和王妃…”

这话说得倒也有些道理,顾丛的眼神缓和下来,暗想大概自己误会了他,便道:“既如此,刘兄不如去与王爷说说,看王爷是何意思。”

刘之敬叹道:“我如今这样,若去与王爷提此事,王爷碍于王妃的情面,自然是要留着我的。我想,可否请顾兄在王爷面前提一提,使个人送我回京城就是了。”

顾丛这是马上就要出发,临行前捉个空儿过来看看刘之敬的脚,并没有那许多时间与他纠缠,略一思忖便道:“那我就替刘兄提提便是,结果如何,只由王爷定了。”说罢回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匆匆便走了。

他既与沈数同行,自然是要先在定北侯府会合,因此一见面便提了刘之敬的话:“…刘兄的意思是回京城,免得再给王爷添麻烦。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沈数嗤笑了一声:“本王这位未来的妹夫,虑事倒是周到。”

顾丛听他语气古怪,想了想道:“或许刘兄真是怕白得了功劳…”至少这一路上他征集草药还是很出了把子力气的。

沈数又笑了一声:“顾太医宅心仁厚,难怪皇上和王妃都信任于你。罢了,使个人送他回京城,将他征集药材的功劳也报上去。另外,也得说一句他是如何受伤的,免得有那等小人,疑心他是临阵脱逃。”他没打算把刘之敬的苦劳都抹掉,不过嘛,征集药材出的那点苦力,跟真正的功劳可就差得太远了。至于说究竟外人会不会觉得刘之敬临阵脱逃,那就与他无关了。

顾丛虽然觉得他语带讥刺,但也没多想。毕竟大事在前,刘之敬的事真就是无关轻重了,因此随口道:“王爷才是仁厚之人,下官替刘兄多谢王爷。”转头就去检查那些备好的防护之物了——要进入天花发病之地,这些东西可关系着人命呢。

沈数对着顾丛忙碌的背影摇了摇头,却又忍不住笑了笑,有了这些人,何愁西北疫情不平!

“王爷,王妃出来了。”十五眼尖,看见院子里出来一队人,立刻低声提醒。

沈数抬眼看去。桃华穿着一件暗红色长袄,窄袖、紧裉,外罩一件深青色披风,下头裙子也比日常的短上一截,露出下头的羊皮小靴。一头黑发梳成辫子又紧紧地盘起来,瞧着有点古怪,却是极其利索。头上不戴首饰,面上未施脂粉,明明是一张与往日里毫无二致的脸,却硬是让人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王妃瞧着跟出征的将军似的。”十五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句话提醒了沈数。桃华个子高挑,便是来了西北也不逊色。两道眉如同墨画,眉宇之间的英气半点不似江南女子,在京城的时候她走起路来总是不紧不慢,说话也多是轻声细语,因此倒也并不觉得,这会儿大步流星地走起来,果然看起来真的像个将要出征的将军,一脸的果决模样,仿佛若是往她手里放把刀,下一刻她就能一刀斩断对手的头颅似的,引得一路上定北侯府的下人见了她都不自觉地往旁边让了让。

桃华倒不知道众人都在想些什么。这会儿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有一种当年医院组织飞赴地震现场时的紧迫与责任感,还有种隐隐的豪气。她一路走到沈数马前,才发现他在微笑,不禁问道:“笑什么?”

“没什么。”沈数翻身下马,亲手替她打起马车的帘子,“王妃出征,旗开得胜。”

桃华失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都要看王爷在后是否支持了。”

桃华后头跟了一串子人,除了蒋家陪嫁过来的几个丫鬟以及蝶衣要跟着她去疫区,蝉衣则要跟着沈数走。蝉衣站在队伍的末尾,看着沈数一手打着帘子,一手伸出来扶着桃华上马车,心里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本来她以为回到西北,桃华的日子就不会过得那么自在了,定北侯府上下都不喜欢她,如此潜移默化,沈数对桃华的爱重自然也会渐渐淡去。尤其是眼疾之事,或许定北侯夫人会让沈数明白,桃华根本就是在欺骗于他,意图推卸掉当年蒋方回的责任!如此一来,知晓自己被欺骗,沈数还会对桃华一如当初吗?

然而事情的发展似乎完全与她的希望相反,定北侯府众人的确对桃华态度不佳,可沈数却始终在维护着桃华,而更出人意料的是,桃华不能治平西北的疫情,却提出能让众人种痘来防止感染天花,这简直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蝉衣几乎都有些搞不明白事情的发展了。

“姐姐,走了。”蝶衣已经牵过一匹马来,见蝉衣还站在原地发呆,不禁招呼了一声,“王爷都要出发了。”

蒋家的丫鬟都是江南人,并不会骑马,这会儿已经都上了马车。沈数和一干侍卫也都已经翻身上马,果然只剩下了蝉衣还在那里站着,显得十分突兀,连定北侯府的下人们也都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蝉衣从未如此失态过,醒过神来不由得脸都有些红了,急忙牵了自己的马,掩饰地道:“我在想,还有什么忘记带上的,若是走了又发现少带了东西,可是贻误事情。”

她素来细致周到,蝶衣不疑有它,点头道:“出门之前我还又点检了一回,并没什么落下的东西,姐姐放心吧。”

马车一路驶出燕州城,在城外分成两队:沈数带着顾丛要往督州城去找生了天花的牛,桃华则先要前往染疫病人的聚集之地,而后前去寻找炭疽病的发源之地。

沈数在路口驻马片刻,看着桃华的马车迅速远去,这才圈转马头朗声道:“走!我们不要落在了王妃后面。”

如果说有什么地方跟地狱相似,那么疫区绝对算得上其中之一。一个被圈起来的村落,才到村口就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两具尸体被几个面蒙白布的人抬出来,两个妇人追在后头痛哭,其中一个裙子上还坠了两个小孩子,一边一个拉着她,直问:“爹去哪里?”

刚从车上下来的丫鬟们全都僵直地站着,桔梗儿已经连眼圈都红了,桃华却唰地黑了脸:“孩子为什么也在这里?也是染了病的?”

“应该是还没有…”来迎接她的是本地的同知,已经忙得是焦头烂额,“只是这妇人家中无亲无眷,只得带着两个孩儿前来…”

“胡闹!”桃华厉声道,“这里是病人的住处,未曾得病的怎么能进来!她家中无人,官府难道不能临时设处善堂,先将孩子们接过去照顾?”她说着,大步走过去,一手拉了一个孩子仔细看了看,便将那个小的推给同知,“立刻带他出去,须先隔离三日,若不发病,就送回城里去!”

妇人正哭得天昏地暗,猛然间两个孩子被拉走了一个,连忙伸手去抓:“你是什么人?快还我孩儿!”

桃华手上已经戴了丫鬟们急赶出来的手套,翻手就隔开了妇人的手:“你已经染了病,你这个大儿子也染了病,难道还要再让小儿子也得病不成?”妇人的手臂和大孩子脸上都已经出现了疱疮,只有小的这个看起来还没事。

妇人完全懵了。她一家子都是从内地来西北讨生活的,在本地无亲无故,丈夫就是家里的顶梁柱,骤然间丈夫病倒,简直天都塌了,现在只知道把两个孩子拢在身边,一边张着手去拉,一边哭道:“我们一家子死也死在一起…”

“胡说八道!”桃华强硬地把小孩子抱起来,“将这两人带去皮肤炭疽隔离区,立刻用药!”皮肤炭疽有八成的治愈率,比起其余几种炭疽病要相对安全一些,只要这妇人在照顾丈夫的时候没有染上别的病,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大。但小孩子抵抗力差,若是染病就很容易变成那无法存活的“二成”。

小孩子被带离了母亲身边,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哭了起来。桃华抱着他晃了晃,示意后头跟着的薄荷拿出一块蜜饯给他塞进了嘴里:“乖乖不哭,娘和哥哥累了,要去睡觉,乖乖自己玩好不好?”

嘴里填了甜甜的东西,小孩子的眼泪就收回去大半,一边嚼着蜜饯一边抽噎着问:“爹爹去哪里?”

桃华不忍心地转了转头,平了口气才柔声道:“爹爹整日干活也累了,要去多睡些时候。乖乖不要吵他,让他好好睡,行不行?”

蝶衣也是出身贫苦之家,否则也不会被卖去定北侯府做了丫头,但毕竟离家之时父母仍在,还不曾见过这等惨状,不由得眼圈就有些发红,上前来道:“王妃,奴婢抱他过去吧。”

桃华叹了口气,转头吩咐旁边的同知:“立刻去查查,还有没有人带了没有染病的孩子进来的?若有,立刻都送出去。就是成年人,没有染病也不该来!”

同知诺诺连声,急忙催促手下人去办,一面低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王妃不知,这些人送进来总要有人照顾,西北一带郎中本来不多,又都是长于跌打之伤,遇上这样的事…若是家人不来照顾,下官等实在是顾不过来。”衙门里的人也是没有染病的人,难道就该来照顾病人吗?若是不用病人的家人,哪里来的人手照顾呢。

桃华不由得又叹了口气:“罢了,你说得有理,只是成年人也就罢了,孩子万不可进来!”本来抵抗力就差,又不像大人一样自律,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很容易被传染。

从村口走进去,到处都能听到呻吟哭泣之声,时不时有人被盖着白布抬出来,那白布上也多沾染着肮脏的痕迹。抬人的面容木然,跟在尸体旁边的人有些大哭,有些却连哭都哭不出来,还有些甚至自己也是满面病容,看起来很快也要跟着去似的。

薄荷好歹跟着桃华去过蓝田疫区,见了这场面还挺得住,桔梗儿却已经脸色发白,强撑着才能不让自己吐出来,跟在桃华身后忙活。

村子中进进出出还有好些脸蒙白布,手上也戴了白布手套的人,那都是征集来的西北本地的郎中。同知叫过了一个为首的来:“这是付老郎中,在我们西北是有名的,如今就是他领着在治疫。”

“老朽见过王妃。”付老郎中一听是安郡王妃,顿时眼睛一亮,“王妃给的方子比老朽等的方子高明得多,那些个调理的法子也极有用,多救活了不少人呢。如今王妃来了就更好了,老朽等正在发愁,那些得了肠、肠炭疽的病者腹泻得太厉害,虽然尽量让他们饮糖盐水,可…王妃可有良方?有些病者本不至于死的…”

腹泻太厉害就会脱水,轻中度脱水可以通过口服液体来补充,但重度脱水就要静脉滴注,这却是桃华现在做不到的。

因为腹泻、呕吐,病者所住的地方气味实在是不好闻。也幸而西北如今是冬天,否则若是夏日蚊蝇乱飞,情况会更糟。饶是如此,蝶衣才跟着桃华进了一间屋里,就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屋子里扑鼻一股腐臭气味,一个孩子躺在一块席子上,身下一片污秽。孩子大概有五六岁大,虽然还在小声哭着,却已经没有眼泪。身边的一个妇人不停地喂他喝水,但每次喂下几口,孩子就会呕吐出来。

“王妃?是京城的神医吗?”妇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扑过来,“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儿,我男人已经去了,只剩这个孩儿了!”

桃华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孩子口腔干燥,舌面像砂纸似的,而且心跳已经有明显过快的情况。最要命的是他的腹泻不能止住,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一次水样便了,如果不能静脉滴注补液,单是脱水就能让他死去。

“给他用药了?”

付老郎中也是一脸惨然:“用过了,可是——”这清瘟败毒饮的方子是比他们能开出来的高明许多,也治好了不少人,可是对有些人来说——尤其是孩子——仍旧没有什么大用。

“试一试吧…”桃华深深叹了口气,转向那妇人,“如今有种药,喝了或许会有点用处,但也说不定根本不会好,甚至有些人禁受不住还会送命,你愿意试试吗?”

妇人到了此时哪还顾得上什么,死马当作活马医,立刻点头。桃华回头向薄荷看了一眼,薄荷便把手里捧着的罐子打开,露出里头一些深绿色的药汤来。

“这,这是什么?”付老郎中站得近,敏锐地从一屋臭味中分辨出一种类似发霉的气味,正是从这药汤里散发出来的。

“青霉饮。”这是桃华一路上弄出来的一点青霉,这东西既谈不上什么卫生标准,又谈不上单位含量,完全是无可奈何的办法,“喂他一勺吧。”治疗炭疽需要青霉素肌肉注射,然而不要说桃华现在没有注射器,就算有,这东西她也不敢往人的身体里注射,甚至连口服都是完全违反卫生规定的。

妇人毫不犹豫地把孩子抱起来,将一勺子古怪的东西给孩子灌了下去,然后满怀希望地等待着。然而事与愿违,大概一刻钟之后,孩子开始抽搐,脸色发紫。

青霉素过敏!桃华立刻取出银针刺人中、内关诸穴,然而一番手忙脚乱之后,孩子还是停止了呼吸。

“这到底是什么药!”妇人愣了一会儿,突然猛地向桃华扑过来,一双眼睛像狼一样冒出仇恨的凶光,“你还我儿子命来!”

桔梗儿扑上去将她挡住:“王妃已经说了,这药喝了或许就会送命,是你说愿意试试的!”

桃华默然地摆了摆手,两个官差上前来将妇人拖开了。明明已经不眠不休照顾了孩子几天,妇人瘦得皮包骨头,可这会儿却几乎是两个男人都按不住她,一面又踢又咬,一面口中放声大骂,直骂得声嘶力竭,嗓子都劈了还不肯住口,附近十余丈之内都听得见她的声音。

☆、第158章 生死

一旁的同知脸色都青了。他心里虽然也很疑惑王妃拿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那丫鬟说得没错,王妃刚才已经说过,这药若是人禁受不住就会死,是那妇人自己同意了,王妃才让她的孩子喝下的。

如今失了孩儿,做娘的发起疯来也是常有之事,同知心里并不是不同情,可她冲撞的是王妃,若是王妃发起怒来…匹夫一怒不过血溅五步,天子一怒却是伏尸百万,一个穷妇人与郡王妃比起来,简直就如同蚍蜉撼树一般,王妃一句话,就能将她的命也要了。

同知正在忧心,若是王妃要杀这妇人,他是求情还是不求情,就见王妃默然转身出了屋子,似乎并没有要治这妇人罪的意思。他连忙跟上去,正想说话,便听王妃对付老郎中道:“老郎中也看到了,此药有些人是禁受不住的,且服下去效果究竟如何,亦不敢说。现在就交给老郎中了,若是见到不治的病人,向家人说明情况,由他们自己选择是否服用吧。”

付老郎中看着那罐子药,一时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半晌才道:“王妃,这究竟是什么药?”方才王妃说了个药名仿佛是叫“青梅饮”,然而这东西里头肯定是没有青梅的,难道是因为颜色才起了这个名字吗?

“现在也说不清。”桃华一路上搜集了好些霉变的瓜果,最后才弄出这么一罐子来,一时间哪里讲得清楚,“这是试制的药物,仓促之下,难以周全,只不过是尽人事罢了。”如果早知道会穿越,她一定会挤出业余时间再去修一下制药的。

付老郎中踌躇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罐子,像捧着盆炭火似的战战兢兢:“那王妃如今是——”

“我去瞧瞧那些天花病人,之后就要去查炭疽病的源头了。”

这是要离开疫区?付老郎中一阵失望,只是脸上没有带出来:“那王妃对治天花可有良方?”

桃华摇了摇头:“已得了天花的病人,我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记着,这药只能给得了炭疽病的人用,天花是用不得的。”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已经走了好几处民居。这里都是得了肠炭疽、肺炭疽的病人,至于少数得了脑膜炭疽的病人,基本上都在病发后三日内就已经死去,反而一个都见不到了。

桃华在这里给两个得了肺炭疽和一个肠炭疽的病人用了药,其中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中年男人跟刚才那个孩子一样很快出现了过敏反应,不过大约是成年人到底抵抗力略强些,在一通针灸之后人总算醒了过来,但也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看起来比刚才还差。

等桃华到了天花病人的居所时,整个村庄已经由刚才的“郡王妃来了,神医来了”的兴奋中转为了失望——郡王妃并未如众人所期盼的那般出手就起死回生,反而当场医死一人,以及险些又医死另一人。虽然她选择的都是之前用药不见好转的病人,但毕竟他们都没死,有些看起来甚至也还不是马上就要死的模样,结果一剂药下去人倒不行了,这实在是让人难免腹诽。

天花病区基本上都是孩子,蝶衣一路跟着过来,已经吐得胃里空空,然而一进这屋子,看见那些孩子身上生的水疱痘疹,转头便想将蒙面的白布拉下来再吐几口。

桃华脸上也蒙了白布,说话的声音有些闷,然而语气中的严厉却丝毫不减:“给我咽回去!在这片区域里不许拉下蒙脸的布来!”

蝶衣干咽了一口口水,硬生生把手停住了,勉强站直身体,看着桃华毫无忌讳地走到那些孩子身边挨个检查身上的痘疱,又更改了几个孩子用的药方,叮嘱了几声。然而那些看护孩子的人不知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炭疽隔离区那边发生的事,对于桃华的话都是木然以对,有人甚至明显地不耐烦起来,直往薄荷等人身上看,仿佛很怕她们再拿出一罐子古怪的汤药来似的。

这里头,只有付老郎中全程跟随,从桃华更改的药方里看出了些端倪——这位郡王妃在用药上的确比这里的郎中更高明更大胆也更精确,神医之名,并非虚传。

然而越是如此,付老郎中越觉得没有信心了:如果郡王妃医术如此高明都治不好这疫病,那西北岂不危险了?这个什么炭疽病还好些,大部分都是发作在手足面部,用药之后有八成人都能痊愈。可是天花那个病,发起来却是九死一生啊。如果被它肆虐起来,整个西北无噍类矣。

“王妃,您真就没有法子?”付老郎中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桃华停下脚步,沉吟了一下:“治愈天花,我是没有办法,但如今有个法子,能让未得上天花的人都再不得天花,定北侯府和王爷正在筹措此事。”

“什么?还有这样的法子?”付老郎中眼睛登时一亮。良医治未病,若是能让人不得天花,那比有什么治天花的灵丹妙药更好啊。

“等事情筹备停当,还要西北的各位郎中来帮忙。”

付老郎中点头如捣蒜:“若有此法,老朽鞠躬尽瘁,敢不效力!”

直到走出村庄,桃华才动手将蒙在脸上的白布取下来,扔在地上:“都烧了。”

蝶衣白着脸也把布扯了下来。站在这里就能闻到一股子焦臭的味道,离村庄远一点的地方是几个大坑,里头正在焚烧病死者的尸身,他们的家人则站在远处号啕,还有几个失控般地想扑过去,统统被面罩白布的衙役拦下了。

桃华对着那边看了看。前世大家都是火葬,所以这个场面对她的触动还小些。但很显然,随行众人都觉得十分难受,毕竟这时候讲究留个全尸入土为安,而这样烧成灰烬,很有种锉骨扬灰的感觉。

“不要看了,我们走吧。”桃华第一个登上马车,“早点找到感染源头,就能早些制止疫病传染。”

沈数和桃华兵分两路,定北侯府那里自然每天都有人送消息回去。

“郡王妃在疫区治死了人?”定北侯夫人正看着一对双胞儿子写字,听见送来的这个消息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怎么回事?疫区每日都在死人,如何就说是郡王妃治死的?”

送消息回来的人低头道:“确实是郡王妃给病人吃了一种什么药,人就死了。郡王妃自己都说,这药耐不住的人吃了就死,所以只能用来治那些必死的病人。”

定北侯夫人稍稍松了口气:“既然是必死的病人,那不吃此药也是死,怎说是郡王妃治死的?”郡王妃回西北来治疫,却药死了人,这话要是传出去,定北侯府和沈数都要受牵累的。

来人嗫嚅道:“可是有人说,那病人是不是必死,都是郡王妃一个人说了算…”也就是说,郡王妃说必死的病人,未必就是必死。

“这话是谁说的?”定北侯夫人脸色阴沉,“速速去查!此人唯恐天下不乱,恐怕没安好心!”西北边陲重地,最怕人心不稳,定北侯府数代镇守,不知见过多少居心叵测利用各种事件散播谣言煽动百姓的事儿了,所以消息一报过来,定北侯夫人立刻想到了这一点。

来人苦着脸道:“已经去查了,可现在还没看出什么破绽来。而且…的确是郡王妃喂了药之后,那孩子才死的。药喂下去也就一刻,那家的妇人哭得整个村子里都听得见,郡王妃又没有让人及时阻止,如今…已经人人皆知了。”

定北侯夫人脸色阴沉:“王妃没有阻止,其他人呢?”

来人低头不语。王妃自己都说了,此药或能救人,但也可能杀人,许多人都听到了,这如何阻止得住呢?

定北侯夫人遣走了送信的人,转眼看见一双儿子趁着她说话的工夫就扔下了笔,正头对着头在那里窃窃私语,一副调皮却又生机勃勃的模样儿,顿时觉得心里一阵撕裂般的痛楚。

蒋氏弄出来的这药,治炭疽病都能治死了人,那天花种痘之法岂不是更…她的儿子才八岁,才八岁啊!

“娘,你可听说了,表嫂她治死了人——”殷茹咋咋呼呼地跑进房来,下一刻就被定北侯夫人一眼瞪了过去:“胡说八道什么!”

“娘,我不是胡说,外头都传开了,表嫂她——”殷茹话说一半,就被母亲的眼神吓回去了。

定北侯夫人沉着脸:“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这样胡说八道,是想西北人心不稳,想被隔离开来的那些病人都怕被治死,不肯呆在隔离之地?还是想再有得了病的人都不肯被官府知道,都悄悄藏在家中,或者逃去别处?”

殷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她自然明白,真要是闹到百姓不再相信官府,那时候疫情的散播才真是要失控了。只怕到了那时,就是定北侯府,都只能使用强制手段,整个西北都会乱起来。万一再被北蛮乘虚而入…

定北侯夫人见女儿低下了头,这才放缓了些口气道:“你不小了,也该学着用些心思,这般大惊小怪的,成何体统?你也知道蒋氏如今是你表嫂,她若不好了,征明又有什么好,我们定北侯府又有什么好?”

殷茹咬着嘴唇,半晌终于没忍住:“她本来就不该嫁给表哥!”

定北侯夫人叹了口气:“这话不许再说了。”殷家上下都是这样想的,可亲事是皇帝下旨指定的,你反对难道是觉得皇帝不对么?再说——“你表哥自己也看中了蒋氏。”

殷茹把嘴唇咬得更紧,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冲动:“表哥到底看中了她哪里?就为她生得好么?真是被狐狸精迷了心了!”

定北侯夫人瞪了她一眼:“这些话也是你说得的?没规矩!”蒋氏的确生得好,身姿高挑,英气爽朗不逊北地胭脂,然而眉眼又生得明丽,那份精致细腻却是西北的女儿家们没有的。定北侯夫人自小生长西北,美貌的女子当然也见过,然而细论起来,竟都不如蒋氏明艳照眼之中又有几分书卷气的文雅。

不过倘若只是生得美貌,沈数未必就会看得上她。娶妻娶贤这个道理,定北侯夫人自忖还教过外甥,断不会教出一个眼里只有皮相的浅薄之人。然而此次蒋氏来到定北侯府,对众人明里暗里的冷遇如同不知,泰然自若,还能向定北侯提出以种痘之法避痘的主意。就算她这法子不管用,定北侯夫人也觉得,单凭这股子镇定劲儿,蒋氏就不是个简单的人。

“娘,可她现在连炭疽病人都治死了,那什么种痘的法子怕也不可靠。到时候爹爹叫西北百姓都来种痘,最后却死了人,要如何向西北百姓交待,如何向朝廷交待?”

定北侯夫人心里一疼,忍不住又往厢房里看了一眼:“你父亲自有主张。”

“娘!”殷茹气得跺脚,“爹怎么也这么糊涂——”

“住口!”定北侯夫人猛地竖起了双眉,“不许这么说你爹!他肩上扛着西北数十万人的命,什么时候糊涂过!”

殷茹一时激动说错了话,被母亲一吼顿时清醒过来,讷讷低下了头:“娘,是我错了,我只是,只是怕此事不成…”

定北侯夫人冷冷地道:“不成的事情,你爹自然不会贸然去做。”

“可——”殷茹不解地道,“爹要如何才能知道,这事究竟成不成?”依她看来,桃华治炭疽都不成,那治天花肯定也不成了,难道父亲想的不是这样?

定北侯夫人垂下眼睛,心里仿佛撕裂一般痛楚:“自然是先找人来试试。”

“谁肯来试啊?”殷茹睁大眼睛,“哪户人家肯把孩子送来试这个?”

“你出去吧。”定北侯夫人扭过脸,“今日的书读完了?”定北侯府虽然以武传家,但儿女也都要读书识字,即使做不了儒将,也不能只做个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