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闭着眼睛拍了拍她的手:“你这手艺倒是不错,在家里常做不成?”陆氏性情开朗,虽然不能像他所想的那样总有自己的主意,可在这宫里,在他的面前,又有几个人敢时刻坚持自己的意思呢?如此一想,即使有些缺憾也无可如何了。

“是桃华教的…”陆盈脱口而出,说完才发觉自己失言,“妾是说,是郡王妃教的。说是时常按摩能清肝明目祛火。妾以前学来是为了孝敬母亲,刚才看皇上仿佛有些烦躁,所以试着给皇上按一按。”

“原来是蒋氏教的。”皇帝微微一笑,“也不知蒋氏正在做什么,隔几日等她得闲,叫她再进宫来给你诊诊脉。”

桃华这会儿正在蒋家呢。

“要,要让柏哥儿第一个种痘?”曹氏眼睛睁得老大,活似看见了什么鬼,说话都结结巴巴了。

桃华很想提醒她一声别把眼珠子掉出来,然而又懒得跟她说话,便只点了点头。若不是因为她打算在蒋柏华下个休沐日给他种痘,到时候就不能回来探望曹氏,才懒得通知她呢。

“桃姐儿,可,可如今外头都在说——”曹氏话说到一半,看见桃华的脸色,终于难得明智地把话咽回去,换了个说法,“听说宫里头大公主,还有成亲王府的两位小世子都没种痘?这,这不是应该先给皇上家的孩子种么?”

桃华懒得纠正什么“两位小世子”的错误,淡淡道:“种痘也并非人人都适合,此事我早就禀报过皇上了。大公主再调养几年,满了十岁大约也就可以种痘了。”

“那柏哥儿才六岁呢。”曹氏可算找到了理由,“不如也等他满了十岁再说?”

桃华皱了皱眉:“柏哥儿身子好,不必等到那时候。”

“可,可——”曹氏急了,“桃姐儿,我知道你急着找人种痘,可,可也不能拿你弟弟去…”事关儿女,她那生锈的脑袋就总会时不时地灵光一下,比如现在。

桃华的脸猛地沉了下来:“原来太太还知道那是我弟弟,难道我不知道不成?”

曹氏连忙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太太不用说了。”桃华将茶杯一放,“柏哥儿的事,自有我安排。去看看,哥儿在做什么呢?”

蒋柏华现在回了蒋家其实也没什么事可做,除了陪着曹氏说几句话,就是去他的院子看看院里那棵柿子树。那树是他开蒙进学的时候蒋锡带他一起种的,说是柿叶肥大可以练字,从前就有读书人买不起纸的,便用柿叶习字,以此鼓励他努力读书。

蒋柏华对柿叶习字没什么兴趣——事实上刚开始的时候他还真试过,然而柿子叶其实又硬又滑,根本不好写,他搞过一次就再不干了——然而这树是蒋锡带他种的,如今蒋锡出门在外,他也就只能惦记这棵柿子树了。

每次回了蒋家,曹氏说的总是老三样,蒋柏华还是个孩子,哪里耐烦听,倒是更把时间多花在照顾这棵小树上了。此刻桃华与曹氏说话,他就在那里给树浇水除草呢。

“等哥儿做完了,就叫他过来,也好回去了。”

“桃姐儿——”曹氏急得正要再说点什么,外头就有丫鬟来报,“二姑奶奶回来了。”

陈燕也是打听着桃华回来,这才匆匆跑来。上回她被刘之敬派回来,结果曹氏根本一问三不知,还得来问桃华本人。

只是桃华一听陈燕回来,更觉得腻歪了:“把哥儿叫过来,给他二姐姐见个礼就走。”

陈燕急匆匆进屋,正好听见这一句,连忙道:“姐姐,难得回来一趟,何不用了饭再走?我今日带的有家里自制的腌肉,是之敬家乡风味,与我们南边的不同,姐姐也尝尝可好?”

桃华正眼都懒得看她:“不必了。”这些日子传言四起,蒋钧尚在到处驳斥,刘之敬却已经时常托母亲身子不适见不到人了。可见此人何止是不能担责任,根本就是个不负责任,比蒋钧尚且多有不如,难怪会在西北当逃兵呢。

“姐姐——”陈燕何尝不知道桃华如今不待见她,但为了刘之敬,也只能陪着笑脸道,“我也知道姐姐忙,只是再忙也要注意身子…”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桃华一想就知道她是为什么回来,厌烦之余突然起了三分恶念,瞥了她一眼道:“多谢妹妹了,只是如今外头的事我忙得焦头烂额,妹妹若有这个心,倒不如叫刘家妹夫快些回来种痘处呢。听说亲家老太太身子不适,若我说,妹妹身为人媳理当侍疾,倒不必往家里跑了。你多侍奉些,刘家妹夫也多些工夫来办差。”

说罢,不等陈燕琢磨出话里的意思来,转身便走。曹氏还想拦着,却见外头又跑进个丫鬟来,正是新进的玉竹:“王妃,府里送了消息来,请王妃若无事就早些回去。”

“这就走,备车马。”若是没什么事,沈数不会派人来催,桃华算算时间——难道是崔秀婉的事儿有眉目了?

既然安郡王都派人来催了,曹氏哪还有借口留人,只得眼睁睁看着桃华走了,转头向陈燕抱怨起来:“…柏哥儿才六岁,宫里大公主都要到十岁才种痘,怎的柏哥儿就要这般早?好歹那是亲弟弟,纵然我不好,柏哥儿自小就跟她亲,怎能拿了去冒这个险,就为做给别人看…”说着,眼圈就红了,“只恨柏哥儿也不跟我亲近,饶我说什么都不听…”

陈燕只知道外头推广种痘的事停滞不前,却不知已经到了要将自己弟弟拿去做范例的地步,忙问:“这可真?我听说西北孩童有五岁就种痘的,想来——六岁应该也不打紧吧?”

曹氏哭道:“又是听说!你们光说西北西北,可真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话把陈燕也问倒了。别说她了,连刘之敬都没进西北,怎么可能知道?

到这会儿陈燕也没心思吃什么饭了,板凳都没坐热,丢下带来的几斤腌肉和腌蛋做礼物,便匆匆跑回了刘家。

“王妃叫我早些回去?”刘之敬今日也在家中,借口当然是刘老太太清明时祭拜亡夫伤心太过,这些日子病卧在床。

刘老太太当然没有病卧,事实上她活蹦乱跳,一顿饭能吃两大碗,只不过儿子这些日子瞧着心情不好,她也就跟着操心罢了:“那就是说没事?”

刘之敬想了一想,摇了摇头:“王妃不待见我,依我说,若真没事,怕反而不会叫我回去。”

“那是真有事?”刘老太太有些急了,“好歹也是姻亲,怎的——”转头狠狠剜了刘燕一眼刀。

刘之敬也有些举棋不定:“可知柏哥儿几时种痘?”最好的办法就是看蒋柏华种痘之后的效果如何了。

“这——仿佛还没说准…”陈燕忘记问了。

“你怎这般糊涂——”刘之敬说了半句又觉得没意思,“罢了,且看着吧。若是此事立刻就办,便是无事,若是拖延…”那就是郡王妃心里有鬼了。

☆、第201章 拿获

安郡王府从外头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因为座落在城中最好的地方,等闲平民也不敢打此经过,官宦人等又多数绕着走,因此即使有什么马车骡车之类从角门进入,一般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桃华回府,走的自然是侧门,不过进了门之后往里走了一段,就发现角门的方向有一辆破旧的马车停在那里,拉车的马儿块头不大,一看就不是郡王府用的马。

“王妃——”初一从里头迎出来,“王爷请王妃去书房。”说着,他压低声音,“那一位被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桃华虽然料到多半是曹秀婉的事儿,却没想到竟然能把人带回来,“从哪里找到的?”

“嗐!”初一眉飞色舞,“王妃怕也想不到,那位当初是奔去了泉州,后来崔知府死了,在那里存身不住,竟跑回京城来了呢。”

这下纵然是桃华也要忍不住大吃一惊了:“她竟还敢回京城?”得说崔秀婉是傻大胆不怕死呢,还是深谙灯下黑的道理?

“可不是!”初一撇了撇嘴,“就藏在崔家!崔氏在宫里听了王妃的话,心里有鬼,就想着把人送到岭南去。谁知这位——又不想去岭南,想回泉州了。半途上打晕了伺候的人逃出来,正好被咱们的人逮个正着!”

当时沈数派出四名侍卫,离京走了一段路,就发现崔家来了个兵分两路,一路仍旧往崔氏族地去,另一路却是去往岭南方向。

这四人中为首的正是殷忠行。他跟着定北侯是出入沙场的,颇知兵法,略一分析便觉得这往岭南去的一路怕是极有文章,反正人手亦够,便也分开跟踪。于是崔秀婉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逃出来,没跑多远就被殷忠行捉个正着。

“其实若不是殷大哥将她带走,她也就被崔家下人捉回去了。”初一满脸轻蔑,对于崔秀婉,他打一开始就百分百地没好感。当初沈数屡次登门,崔秀婉就端着架子连面都不见,惯于西北风气的初一只觉得她矫情,待到后头知道她竟是心有别恋,简直能把他气死。若不是这是京城,恐怕给沈数招来麻烦,他肯定先把那个奸夫揪出来暴打一顿再说别的。

如今风水轮流转,崔大姑娘沦落到被自家人送往岭南那等蛮荒之地,想要逃跑却都跑不掉,初一痛快之余,又觉得崔秀婉实在是无能。若是换了他家王妃,别说几个下人,就是侍卫也未必看得住吧?不说别的,王妃手里若有把刀子,开膛破肚都不在话下。

不不,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是王妃的话,根本就不会让自己落到那等地步,又何须逃跑呢?

眼看着已经到了书房门口,初一赶紧收敛起胡思乱想,微微躬身替桃华挑起帘子。桃华一步跨进去,就见崔秀婉穿着件旧衣裳,瑟瑟缩缩地坐在一把椅子上。而沈数在窗边据案读书,仿佛书房里根本没有这个人。

“崔姑娘。”桃华打量了一下崔秀婉。那件衣裳显然是下人的,不但料子粗糙且并不合她的身,大约是逃跑的时候换上的,而殷忠行等人显然不会再特别去给她买衣裳,也就让她穿着这个被带了回来。

“你——”崔秀婉当然是认得桃华的,只是那时候她是高高在上的知府姑娘,未来的郡王妃,而桃华不过是个医家女。转眼之间,二人地位颠倒,变化之大,让她一时竟无法接受。

总有将近两年未见了。崔秀婉的目光不受自己控制地紧紧盯在桃华身上。最后一次见面,那还是在西山猎场。那会儿蒋氏是随驾伺候太后的,穿的衣裳跟宫人们差不多,戴的首饰也简素。

可是如今——蒋氏似乎又长高了些,穿着件淡红色衫子,那衣料顺滑如水轻薄如纸,随着她的走动便显出些柔软的纹路,恰好勾画出纤长的身段。

这料子看着是素面,然而若对着日光细看,便能看出里头有极细的胭脂红色丝线织成祥云暗纹,人穿上便如在一团红云之中,说不出的飘逸。蒋氏本来生得美貌,被这衣裳一衬,更是艳光照人。

衣裳如此,首饰更不必说。大约因着衫子是艳色,首饰便皆用白玉和珍珠,颜色虽淡雅,手工却精致,材料更是上好的。那玉质珠光,即使在屋内都能看出柔润来,便是衣衫如此明艳,也不夺其贵。

崔秀婉下意识地攥了一下手指,触手却不是用惯的丝帕,而是粗布的袖口,还有些尘土污垢。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穿得有多粗陋,身体不由得缩得更紧。

女子相见,大约总是会不自觉地比较一下容貌衣饰。崔秀婉从前虽觉桃华生得貌美,但自己出身贵重,又饱读诗书,气度自然胜出。谁知如今再度相见,才发觉自己所谓的气度,不过是华装丽服包裹,金莼玉粒将养罢了。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一旦自己不再是知府家的姑娘,从前自恃的那些竟都没有了。

沈数这会儿才从书里抬起头来,对桃华一笑:“你说,咱们是把崔夫人请过来呢,还是把崔大姑娘送回去呢?”

崔秀婉下意识地又打了个冷战,只觉得身下的椅子跟冰块似的,初夏的四月天里竟让她从头冷到了脚。她被带进这书房将近一个时辰了,沈数竟视她如无。最初她还想哀求几句,或是解释一二,然而在沈数的漠视之下终究都没能说得下去。

若说那时她心里还略存一分妄想,疑惑沈数为何将她带到书房,只留二人独处,那如今她算是知道了——在沈数眼里,她与一件物事无异,书房里不留他人,不过是为了等待蒋氏罢了。

“先把崔夫人请过来吧。”桃华也不再看崔秀婉了,“总要把话说清楚了,才能送崔姑娘回去不是?”

回去?崔秀婉心里泛起一丝希望,怎么,沈数并没打算将她交给皇帝,治崔家欺君之罪?

“郡王爷——”崔秀婉舔舔焦干的嘴唇,殷忠行等人在西北过惯了,西北缺水,有时一天不怎么饮水也照样赶路,自然也就想不到崔秀婉是个娇贵的南边人,还要时常饮水饮茶的。是以这一路回来,除了用饭时有几口水之外,崔秀婉简直时时都在干得嗓子冒烟,这会儿说出话来都自觉嗓子干哑,仿佛塞了一嘴沙子一般。

沈数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他厌恶崔秀婉,倒不完全是为她私奔一事。虽则未婚妻子私奔等于是在打他的脸,但若无此事,他或许就会错过桃华。如今他是娇妻在怀,日子过得称心如意,当初那点男人的自尊导致的愠怒也就散了。

他所厌恶的,其实是崔秀婉的无胆无脑和无能。殷忠行等人在路上只略放下些脸来,崔秀婉就什么都说了:当初如何去了泉州,后来又如何回了京城,眼下又如何要去岭南,以及如何逃了出来。

这些事听在沈数耳朵里,只觉得崔秀婉简直糊涂可笑无能到了极点。想一想他当初若是娶了这么个女子为妻,如今该是怎样?为人女,崔秀婉不顾亲人。为人妻,崔秀婉又能随意弃了夫婿。如此女子,从前还洋洋然自矜身份,想来怎能让人不心生厌恶?

这厌恶一起,他连崔秀婉的话都不想听,何况这跟破锣似的嗓子也实在不好听:“将她带下去。”

初一应声从外头进来,一脸轻蔑地比了比:“崔姑娘,请吧。”最好是乖乖的自己走,别让他沾手,他才不愿意碰这个女人哩。

“王爷——”崔秀婉踯躅着不想走,“那舍妹——”沈数不打算揭破她私奔之事,那崔幼婉的亲事呢?她是知道的,如今父亲身死,家里就指望着两个兄弟了,只有两个兄弟起来,她才有好日子过。

然而上头没有人提携,崔氏兄弟就算会读书,将来的路也极难走。如今太后给崔幼婉安排婚事,就等于给崔家指了一条路,如今沈数若是将这婚事拒了,崔氏兄弟可指望谁去呢?

沈数根本不想听见崔幼婉的名字。虽说太后指婚不是他的错,可桃华回来也给了他几个白眼,现在再让崔秀婉提提这事儿,难道还让他连着几天去吃汤圆吗?

“带下去!”

初一不容崔秀婉再说,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一只手拖了崔秀婉就走。崔秀婉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磕磕绊绊就被扯了出去,才在院子里出了一声动静,下头就没声了,显然是初一丝毫也不怜香惜玉,把人给打晕了。

“她倒是好大的脸面——”桃华都要被气笑了。干出这样的事来,还指望着崔幼婉的亲事能成?以前看着崔秀婉也不像个蠢货,如今这是——境遇差了智商也下降了?

“理她做甚!”沈数也觉得跟吞了只苍蝇似的。先帝竟给他安排了这么一桩婚事,真是污了先帝的英明,“叫人去崔府,赶紧给我把人叫过来!”连请字他都不想说了。

“拿崔姑娘一件首饰去吧。”桃华想了想,“否则崔夫人怕是不敢过来。”

“去吧去吧。”沈数跟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听王妃的,快点就行。”

崔秀婉虽然是被送去柳州看管起来的,但崔夫人还是给她准备了不少细软,当然也少不了首饰。崔秀婉逃跑的时候,别的东西不好带,首饰还是包了几件的。薄荷从里头挑了支看起来颇为别致的宝相花头簪子,装在匣子里就往崔府去了。

崔夫人听说安郡王府来人,心里就打了个顿,但还抱着一丝希望,盼着是安郡王妃想通了,令人来议迎亲之事。谁知进得厅来只看见郡王妃的大丫鬟,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塞了个匣子。原当是聘礼之类,打开一看,险些没一口气噎住上不来:“这,这是哪里来的?”

薄荷今日就是来生事的,哪里会有好气给她:“怎么,崔夫人不认得?若不认得便算了,我这就回去给王妃复命。”

崔夫人怎么可能不认得!这簪子花样不常见,乃是崔秀婉心爱的一件首饰,虽则份量不重,却是时常佩戴。如今看见这簪子她就知道,多半崔秀婉是出事了。

“请姑娘等等,我,我这就收拾收拾去见王妃。”崔夫人只觉心里发苦。她自然是认得薄荷的,从前随着蒋氏来崔府时,连她身边的大丫鬟都不怎么跟这丫头搭话,如今自己却要客客气气叫她一声姑娘。

说是收拾收拾,其实崔夫人哪有那个心思,不过是换件略整齐些的出外衣裳,再梳梳头罢了。如今这是要去安郡王府扮孙子,倒是打扮得越素净可怜越好。

“娘,出什么事了?”崔幼婉正在房中敷脸,听说安郡王府来了人,连忙赶了过来,“是安郡王府来人了?”莫不是来议她的亲事?

崔敬不在家中,崔夫人便觉得没了主心骨,一见小女儿,情不自禁就红了眼圈:“你姐姐,你姐姐怕是落在安郡王妃手里了!”

“什么!”崔幼婉失态地叫了起来,“怎会!”崔秀婉不是被送去柳州了吗?

崔夫人拭着泪,指了指那根簪子:“方才郡王妃身边的大丫鬟送了这个来,叫我去郡王府。”

崔幼婉瞪着那根簪子,仿佛瞪着一条会动的毒蛇似的:“娘,你想怎么样?”

崔夫人被问得愣了一下:“还能怎么样,总得把你姐姐弄回来。”

“那我的亲事呢?”崔幼婉抬头瞪着母亲,眼神直勾勾的。

崔夫人不由得掩住了脸。她不是个傻瓜,安郡王府叫人送这个来是什么意思,她明白得很。难怪那日在宫里,蒋氏不慌不忙的,言辞之中几次提到崔秀婉,果然就是这个意思!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向太后请辞婚事,要么就等着被揭破崔家欺君之罪。

“娘,你说啊!”崔幼婉扯了一把崔夫人。难道说,又要为了崔秀婉,去辞了太后那边不成?

“娘,若是得罪了太后,两个哥哥将来还有什么前程?你可要想好了!”

“我难道不知吗?”崔夫人被逼得走投无路,终于也发起脾气来,“可若是不听安郡王的,那边把当初的事捅出来,咱们全家都是欺君之罪,都是个死!”性命都没了,还说什么前程。

屋里一片死寂,半晌崔夫人才叹道:“我先去郡王府瞧瞧,总得保住全家人的性命才是。你放心,你的嫁妆还在,等你哥哥有了功名,再找门好亲事也不难。”

崔夫人一边说,一边匆匆换了衣裳出去,将崔幼婉独自留在了屋中。

崔幼婉木然坐了片刻,突然抓起那根簪子摔在了地上。镂空的银簪在地上一弹,摔歪了一片花瓣。崔幼婉还不解气,抬脚就跺。然而她穿的是居家的薄底绣鞋,一脚踩下去反而被花瓣尖端刺得脚底生疼。

“啊!”崔幼婉突然尖叫了一声,也不管脚疼,一下下用力碾压着那根簪子,将好好一朵宝相花踩得破破烂烂。石青听见声音,从外头慌慌张张跑进来:“姑娘,姑娘!仔细脚疼。”

崔幼婉喘着气,一脚将已经弯曲变形的簪子踢到了墙角。崔秀婉这算是什么姐姐!为什么要在她成亲之前突然跑回京城,又为什么连柳州都不去,偏偏落到了安郡王妃手里?就在她眼看就要嫁给沈数的时候,她非要出来搅局吗?

“姑娘——”石青刚才在外头隐约也听见了几句,看崔幼婉一只脚都不敢落地,不由得心里别别直跳,小心翼翼地道,“姑娘,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夫人也是想保住全家人的性命。”

自打竹青死后,石青就怕崔幼婉了。直到现在,崔幼婉一脚踢过去,竹青便倒在地上的场景仍旧时时在她眼前浮现,此刻崔幼婉脸上的表情都近乎狰狞了,石青只觉得她时刻会飞脚踢过来似的,不由得她不怕。

“保住全家人的性命…”崔幼婉喃喃地说。

“是啊。”石青见她仿佛平静了些,连忙劝慰,“只要一家子都平安,就比什么都强…”

崔幼婉冷冷地笑了笑。一家子平安又能怎样呢?日后崔家只剩下平庸度日,纵然她的嫁妆再多一倍,又能找到什么好亲事?说起来,如果当初崔秀婉是真的死了,那该多好啊,今日的麻烦就根本不会有了。

如果崔秀婉真的死了…这个念头就像种子一般,一旦发芽就会不可遏止地生长。崔幼婉紧紧地攥住了手指——要保住全家的人的性命,又要保住她的亲事,其实也是有办法的,只要崔秀婉真的死了,那就不是欺君,安郡王府就再也没有能拿捏崔家的把柄了!

“姑娘?”石青眼看着崔幼婉脸上那疯狂的表情渐渐消失,看起来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可不知怎么的,她反而觉得后背上发凉,有点儿汗毛直竖的感觉,仿佛现在的崔幼婉更可怕似的。

崔幼婉却好像真的已经认命了,伸手给石青:“扶我回房去。”

“哎。”石青连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回了自己院子,脱下崔幼婉的绣鞋一瞧就失声叫起来,“姑娘,你的脚伤了。”薄薄的鞋底被扎破了一块,雪白的袜子上染了一点红。

崔幼婉面无表情,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去取药来吧。”

石青转头去寻外伤药,崔幼婉便对站在门边的丫鬟花青招了招手:“你去二门上找小厮福全,买些砒霜来。”

花青是在竹青死后新提上来的。如今崔家不比从前,自崔知府死后,家里的下人也遣散了一些,到了该婚嫁年纪的大丫鬟们放出去不少,从下头提上来的也多是些小丫鬟。花青今年才十二,之前刚刚升到二等丫鬟,活计尚未熟练就又提到了崔秀婉身边,底气不足便很有些战战兢兢。听了崔秀婉的吩咐,也不敢多问,拿了碎银子就跑出去了。

石青拿着药回来,险些被她撞倒,不禁道:“这疯丫头又跑什么呢。”到主子身边伺候,做事要快,可又不能张张皇皇的,都教了好几次了,怎么就是记不得!

崔幼婉淡淡道:“我叫她去二门上找福全买点东西。你说得对,保住全家人性命才是最要紧的。姐姐这次怕也是要受惊吓了,你去厨房吩咐一下,捡她素日爱吃的多准备几样。”

石青听了这话只觉得松一口大气,连忙道:“姑娘说得是。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的,以后总有办法。”谢天谢地,姑娘想通了就好,“其实安郡王府——虽说是太后的意思,可姑娘进去总归是侧妃,少不得受郡王妃的折腾,倒不如自己做主的好。”

崔幼婉冷冷地听着,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等石青说完了才道:“我记得姐姐爱吃那个芋泥白果,厨下如今人少,怕是没那许多工夫细做。芋泥若弄得不细就不好吃了,你叫厨下采买些正宗的荔浦芋来,我来做。”

石青虽然很是高兴崔幼婉想通,但又不知哪里觉得不大对劲。可是芋泥白果这东西的确是崔秀婉爱吃的,崔幼婉小时候觉得做芋泥很有趣,也的确是亲手给崔秀婉做过几次,这样看来又没有什么不对。于是虽然疑惑,也只能替崔幼婉敷了药后,便亲自去厨下吩咐了。

房里便又只剩下崔幼婉一个人。她坐在床上对着窗户发呆。窗外的天空一片净蓝,初夏的阳光落下来,将檐前的海棠树影映在窗纸上明晦如画,还有阵阵淡淡的香气被轻风捎进屋子里来,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

“姐姐,你别怪我。”崔幼婉慢慢攥紧了手指,声音细如蚊蚋,即使这时候有人站在她旁边都未必听得轻,“这么好的日子,你是自己愿意放手的,我却不愿意。我若不愿意,你也好,母亲也好,都不能教我放手。你为自己打算过了,我现在也要为自己打算了。”

☆、第202章 同根

安郡王府里,崔夫人一张脸白得像纸,仿佛随时都会晕倒的模样,还要死撑着坐稳,看起来着实可怜。

当然桃华并没有多少怜悯她的意思。养子不教父之过,养女不教那就是母之过了,崔夫人自己教出了崔秀婉这样坑全家的闺女,现在跪着也只好自己哭完。

“崔夫人,可想好了?”薄荷收到桃华的眼神,便出声问道。

崔夫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幼婉她突发急病,面生恶疮,自是不能再进郡王府服侍郡王爷了。”妇有七出之条,恶疾为其一。妇尚如且,何况是为侧,若是面上生了什么东西,郡王府自然可以不要。崔家自请退亲,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桃华点了点头。薄荷便将一个小瓷瓶递给崔夫人:“这东西在脸上沾染一点,便会生出红疹来。待停药后一个月,只要不抓不挠,自然恢复如初。”

崔夫人有些半信半疑,然而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呢?崔幼婉的脸固然重要,但比起全家人的性命来又差些了,也只能接过揣起来,又嗫嚅道:“王妃,能否许我见一见秀姐儿?”

桃华这时候才开口:“你今天就可以把人带回去。”

崔夫人先是一阵惊喜,随即又沮丧了。就算她把崔秀婉带回去了又能怎样?人在崔家,在京城,安郡王府只要愿意,随时都能在崔家把人搜出来,难道还怕他们跑了不成?郡王妃越是大方,就越是表明她胜券在握,胸有成竹了。

“那,那民妇就多谢郡王妃了。”

桃华摆摆手:“夫人回去的时候可要仔细,这若是露了消息,可不关我们的事。”

“是是是。”崔夫人哪会走漏消息呢,她巴不得把这一切都捂得死死的,“郡王妃放心。等亲事退了,我们马上就离开京城,绝不再出现在王爷和王妃面前。”

桃华轻轻笑了一下。是不出现在她和沈数面前吗?应该是不敢再出现在太后面前才对吧。不过这也无须辩驳了:“夫人说到做到就好。送客。”

薄荷答应一声,站着不动,自有玉竹送崔夫人出去。崔秀婉早在崔夫人刚进厅内坐下的时候就已经被送到崔家马车上了,桃华并不怕崔夫人不答应,事实上除了推辞亲事之外,崔家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柏哥儿呢?”打发走崔夫人,后头就是崔家自己的事了,桃华根本懒得再去想,转头问起蒋柏华来。

薄荷抿嘴一笑:“在后院跟王爷扎马步呢。”

“小胖子扎马步?”桃华也笑起来,“走,瞧瞧去。”再过几日就要给蒋柏华种痘了,这几日就开始给他调理一下,还要防着他玩得太嗨,不擦干汗就吹风着凉,若病了,这痘可不能种。

崔家的马车在安郡王府驶进驶出,京城里的有心人都能看见,不过短短半日,消息就不胫而走,好些人家都知道了。

“这是商量迎侧妃的事?”

“多半是了吧。到底是太后指的婚事,就算安郡王妃不愿意又能怎样?”

“其实安郡王妃也太小气了,郡王本就按制该有一位侧妃的,崔家如今正是根基不稳的时候,迎这么个侧妃进门也好拿捏,不比纳个高门大户的女子更好?”

“你这话说得真是糊涂。那是太后指的婚事,自有太后撑腰。崔家纵然没根基,郡王妃又能拿崔氏怎样?再说崔知府当时——还有人说他是郡王妃治死的呢。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崔氏心里若是怀怨入门,这后宅哪还有个安静时候?你们男人说得轻巧,敢情这后宅不用你们操心。”

“那郡王妃也不怕。她如今可是正得皇上倚重,有皇上撑腰呢。”

“撑什么腰啊,早就说要种痘,到如今一个都还没种,究竟行不行呀?若这事儿不行,皇上还倚重她什么!”

“这说的也是。说起来那种痘的事到底成不成,我家里两个孩子都等着呢…”

无论什么事都抵不上自己的切身利益,所以安郡王府要纳侧妃,不管这里头有多少勾心斗角曲折蜿蜒,都比不得种痘的事儿更让大家关心。

刘之敬比别人都更关心种痘,自然很快也得到了消息:“都要迎侧妃了,柏哥儿这痘究竟还种不种!”

陈燕看他烦躁异常,不敢靠近,在一边嗫嚅道:“我又回家问了我娘一趟,仿佛说是下回休沐时再种…”

“种个痘罢了,怎么还要休沐再种?”书塾里仿了官衙,每十日一休沐,也就是说还得好几天,可如今刘之敬度日如年,哪里等得及呢。

“怕是——怕是为了不耽搁柏哥儿念书?”

“笑话!”刘之敬嗤之以鼻,“种上痘至少发热几日,断没有休沐一日就能种好的,无论几时开始,都得耽搁念书。”这纯粹是借口,别是这事,真的不成吧?

什么事儿就怕多想。刘之敬开始的时候一门心思想借着种痘之事捞点功劳,在西北关卡之外收集了些消息便急冲冲拿给蒋钧当宝献,那时候他自己也深信不疑。可如今心里疑惑起来了,再回头去看自己当初搜集的那些消息便觉得漏洞百出,仿佛一下子就都不可信了似的。

比如说定北侯让自己两个小儿子种痘,这种痘是在定北侯府里种的,谁看见了?若说种好后送到天花隔离区去呆了好些日子,那隔离区里的事儿,外人又如何知道呢?究竟去没去,是定北侯说了算,即使就去了,也没准是因为保护得好呢,没见那些在隔离区里治病的郎中们,也都没传染吗?

刘之敬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若是这事儿到最后做不成,那他被同僚笑话还是小事,万一种痘再种死了几个,皇上发怒,蒋氏身为郡王妃总是要网开一面的,蒋钧是郡王妃的伯父自然也能宽容些,他可怎么办呢?

说起来,他也是郡王妃的亲戚,可偏偏陈燕在出嫁之前就复了陈姓,与蒋家再没干系了,于是他这亲戚就有些八竿子才捎到一点儿的意思。就捎着的这一点儿,若皇上愿意松松手,他就能溜过去,可万一皇上要来个杀鸡儆猴,那蒋钧这样的猴没事,他这只刚沾着点边的鸡就完蛋了。

刘老太太见儿子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心里着急,忙道:“若不然,你就说我得了重病,先辞了那差事。这百善孝为先,就是皇上也不好说什么。”

刘之敬苦笑道:“郡王妃自己就是神医,娘若说病了,她只要来诊一诊脉…”什么人能装病骗得过她呢?

刘老太太急得狠狠瞪了陈燕一眼。然而这种时候,她就是把目光练成刀子,将陈燕扎成蜂窝也是无用。母子两个坐对愁城,谁也无话可说。

外头不相干的人家都这样,当事人崔家自然就更有一番热闹了。

崔敬如今还在去祖籍的路上呢,崔夫人虽派了人去送信,一时哪里赶得上,家里便只剩崔敏来主持大局。

“郡王妃给了这药。”崔夫人将小瓶放在桌上,颓然道,“说涂了这个,幼姐儿面上就会生出红疹,等这亲事退了,将药停了,一个月之后自然恢复如初。”

崔幼婉坐在那里,仿佛这些话都不关她事似的,面上神色连波动都没有,只以目示意石青收了那小瓶。

这就是答应了?崔夫人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将崔秀婉狠狠骂过一顿,然而骂又有什么用呢,为防外头有人听见,连骂的声音都不敢放大。何况就是把崔秀婉骂死,这事儿也扳不过来了,崔幼婉的亲事是辞定了。

崔夫人最怕回来之后崔幼婉不听话,没想到她竟一言不发地就把东西收了,欣慰之余又觉得实在对不起小女儿,便软声道:“想来郡王妃如今稳操胜券,也不会再加害于你,这瓶里的药应是没毒的。娘知道这回是你姐姐做错了事,倒委屈了你,娘日后定会补偿你的。”

崔幼婉这才慢慢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看娘说的。姐姐到底是我亲姐姐,哪有一家人结怨的呢?我发急也是为着怕得罪了太后,让两个哥哥吃亏,如今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一家人齐心协力度过难关才是要紧的呢。”

说什么瓶里的药应是没毒的,没毒怎会涂在脸上就起红疹呢?她若病了,太后那边必派太医来瞧,若是不动真章,岂能瞒得过太医?母亲未必不懂这个道理,说这些不过是求自己一个心安罢了。纵然将来她的脸毁了,难道还能去找谁不成?

又说那蒋氏稳操胜券想来不会再加害她,难道乘胜追击这句话没有听说过?何况女子嫉妒起来哪有理智可言,她借了太后的势要嫁进郡王府,蒋氏心里怕是恨死她了,若不借机毁了她的脸,那倒是出奇了。

不过崔幼婉心里翻腾,脸上却是丝毫不露,只是带笑而已。将崔夫人感动得热泪盈眶,抱了她哭道:“好孩子,还是你懂事。”又呵斥崔秀婉,“你看看你妹妹为你受了多少委屈,你若再生事,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了。”

崔秀婉回来的路上被骂得狗血淋头,心里也是惴惴的,生怕兄弟姐妹嫌弃。万没想到最该嫌弃她的崔幼婉竟说出这些话来,虽说里头还能听得出几分怨气,但能到如此程度,已经是远出她意料之外了,一时也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好妹妹,都是姐姐糊涂…”

崔幼婉仍旧含着笑道:“姐姐日后可千万别再这样鲁莽了,咱们家如今,可真是再也经不起风雨了。”

崔秀婉脸上一红,低头道:“妹妹说的是。”

崔幼婉见她这样子,也就不再多说,拉了她道:“姐姐先去我房里换了衣裳吧。我给姐姐做了芋泥白果,一会儿就得。”

崔秀婉素来爱吃这道甜品。然而去了泉州之后就没有那么自在,卫远不爱吃白果,连闻到气味都嫌弃,她一心讨好卫远,自然也就不敢再吃了。如今听崔幼婉说起,不由得心里热乎乎的,含泪也拉了崔幼婉的手,姐妹两个亲亲热热地出去了。

崔夫人长长出了口气,整个人都几乎瘫倒在椅子里:“谢天谢地,幼姐儿总算是想通了。”

崔敏也是一直担心此事,这时也道:“只要合家一心就好。娘也不用再担心了,还是早日将这亲事了解了,咱们立刻就回老家去,我和哥哥定然会努力读书,过不几年就给娘捧个进士回来。”

崔夫人破涕为笑:“娘就指望着你们两兄弟了,好生读书,将来考取功名,你们父亲在地下也闭得上眼。”

崔敏是小儿子,原是家里得宠的,只因崔夫人要送崔秀婉上京城完婚,一来就是好几年,直到崔知府身亡,崔敏扶柩到京城,母子两个才又见面。

然而崔知府死后,单是丧事就忙得崔家人团团转,竟然连坐下来彼此关切几句的时间都没有。这会儿说起话来,不自觉就说得多了,直到崔夫人又端起茶盏来却喝了个空,这才发现竟然已经说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话,连窗外的天色都有些暗下来了。

“瞧娘这糊涂劲儿,竟拉着你说了这许多话。”崔夫人说得痛快了,又颇有些心疼儿子,“该借这时候好好歇歇才是。”崔敏身体不如崔敬结实,千里迢迢从福州送崔知府来京城医治,半路上就从送人变成了扶柩,且哭且走,自是辛苦。

到了京城办丧事就不必提了,崔家总共这两个儿子,谁也闲不得。等崔敬扶柩返乡,他又留在京城帮着办崔幼婉的嫁妆,也是没一日闲着。崔夫人眼见儿子瘦得脸上肉都要没了,直后悔自己方才说太多:“快,快去歇——”

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出来,就听外头一串尖叫着直响进院子里来,声音既高且细,还破了调,一时竟听不出是谁。崔家如今人少,日常也安静,猛然间听见这么一声,吓得崔夫人心跳都暂停了一下,按着胸口道:“这是谁这么不知规矩!”

在旁边伺候的画眉急忙要出去查看,然而没等她迈出房门,那尖叫就听得极清楚了:“夫人,夫人,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