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虽然如此遭罪,沈数却万不敢说一个不字。他知道更换的新疗法是从何而来——蒋方回留下的手册。

沈数不知道桃华从这册子上研究出了什么,他曾问过一次,桃华也试图给他解释,然而最后的结果仍旧是听得一头雾水,只知道这上头记录的大约是解毒之法,至于是解谁的毒,桃华没有说。

其实她不说,沈数心里也很明白:虽然册子上没有提名道姓,但从所记录的病者年纪、脉象等情况来看,蒋老太爷说是他的母亲、先贤妃的医案,是肯定不错的。

既然是先贤妃的医案,那么中毒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所以一切都与当初殷家人所想的不同,蒋方回不是误诊导致贤妃身亡,甚至不是用药有误导致他天生瞀视,而是用尽手段为贤妃诊治,保住了她顺利产下皇子。只可惜有些事回天乏力,他虽然活了下来,他的母亲却力竭血尽而去了。

至于桃华并没有点明这件事,沈数也明白理由:一切都是推测,蒋方回在册子里并没有说自己是在为先贤妃解毒,更没有证据证明下毒的是太后,所以即使桃华说自己的祖父才是救了贤妃的人,也无凭无证。

这不过是为了别让他为难。沈数心里清楚得很。

从定北侯夫人遍查殷家族亲并未发现有瞀视之人开始,定北侯一家虽然因为救治疫症及建立救护队而接受了她,但心里未尝就没有一丝芥蒂——这芥蒂倒未必是因为蒋方回未能保住贤妃性命,而是因为桃华试图将他的目疾推到殷家血脉上去,这种类似栽赃的说法,让殷家人打心里不舒服。

倘若现在桃华告诉他,蒋方回其实要算是殷家的恩人,那他该如何是好呢?

按理说,他就应该将此事告知定北侯府,一家人都该对蒋家感恩戴德才是。可是,定北侯府会相信吗?

有了“瞀视之症血脉相传”之事在前,现在无凭无证,就靠一份蒋方回手书的药方记录,就能证明此事吗?

单说蒋老太爷认定此手册为先贤妃的医案,乃是因为他看过宫内为先贤妃所记录的医案,将脉象做过比较,从而确认。可是这份本事,别人有吗?就是他自己,如果不是相信桃华和蒋老太爷,他也不能确认这份医案说的就是他的母亲,毕竟除了年纪相同之外,那些脉象、面色什么的,他也一窍不通。

那么,定北侯府怎么能相信呢?倘若他们不信,他夹在定北侯府与蒋家之间,又将如何自处?是说服定北侯府,还是反驳蒋家呢?如果是前者,他无凭无证,如何让他们相信?如果是后者,证据已然确凿,他还要否认吗?

所以,倘若桃华现在把这件事说破,他就将进退维谷,左右为难。而桃华不提此事,正是因为了解他的难处。

“看我做什么?”桃华已经把银针取出来了,吩咐薄荷去熬药,一回头便见沈数紧紧盯着自己,不由得有些诧异地摸了摸脸,难道是刚才吃琥珀核桃的时候把糖渣粘在脸上了吗?

然而手摸了一圈并没有,桃华就愈加疑惑了:“可是有什么事?”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可能,“是你那些朋友家中有人需要求医?”

如今京城之内,她的神医之名又上一层,高官显贵家中都以能请到她为荣。然而她因为要养胎,整个正月都足不出户,连拜年都是让郑嬷嬷和薄荷等人代去的。人人都知道现在不宜来打扰,能让沈数为难的,大约也就是要请她出诊的事了吧?

“不。”沈数略有些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伸手抱住妻子,把头埋在她肩上,也把心里汹涌的话语都埋了下去。说出来做什么呢?桃华只会笑笑而已。如果说他在夹缝之中,桃华也是一样。与其如今说破让大家都为难,倒不如他对她更好一些,此生此世,不负此情。

桃华完全没理会到沈数心中沸腾的情感,不知是不是真的一孕傻三年,她现在觉得脑子不大够用,除了在医术方面没有退化之外,其余的日常仿佛只剩下了吃和睡。譬如说,她现在就想不出来沈数到底是为什么有点反常,脑袋呆钝钝的,碰到这种事就不想转动,实在是太可怕了。

“快点躺好,现在给你行针,一会儿行针完毕,药泥也恰好能敷了,再拖下去药煎老了也不好。”脑子转不动,桃华也不想转了,推了推大狗一样扒在自己身上的人,反正若有什么事该让她知道,沈数最后总会说出来的。

薄荷端了热腾腾的药泥进屋,恰好桃华把针全部起出,捞起一块药泥,啪地就贴到了沈数后背上,烫得他立刻就嗷了一声。

“忍着!”桃华自然知道这药泥贴上去什么滋味,她自己的手插进去也觉得烫呢。不过究竟会不会烫伤,其要点就在于时间上的把握:将十四处穴位全部贴好药泥之后,第一处穴位就可以把药泥剥下来了。时间若是短了,不起作用,时间若是长了,又会烫伤皮肤。

沈数咬牙忍着皮肤上的热烫,歪头看看桃华被烫红的指尖:“让薄荷来吧。”

“她拿不准时间。”桃华吹了吹手指,啪地又把一块药泥糊到沈数背上,“你别管那么多了,放松。”

这怎么能放松啊,烫得很呢。沈数一脸委屈地趴下去,转头就见薄荷在一边端着盆偷笑,便冲她瞪了瞪眼睛:“笑什么!”

薄荷现在并不怕他,抿嘴笑道:“奴婢看王爷和王妃好,心里高兴。”

“算你会拍马屁。”沈数被这句话恭维得身心舒坦,好像后背上的药泥都没那么难熬了,“回头去账房领赏。”

薄荷屈了屈膝,笑道:“王爷这赏得也太容易了,回头府里的人都学起来,王爷每日赏人都来不及了。”

桃华好笑:“赏了你还这么多话,不要就算了,正好省钱。”

薄荷连忙道:“这可不成。王爷都说赏了的。”

沈数接口道:“王爷说赏没用,王妃既说不赏,那就算了,账房支不出钱来。”

桃华笑得一手捧住了肚子:“我这会儿可不能大笑大说的,你们少逗我。”肚子里的孩子仿佛也感觉到她的愉快,很会凑热闹地伸出小脚踢了一下。

郑嬷嬷从外头进来,嗔怪地瞪了薄荷一眼:“净打扰王妃。”赶紧绕过来扶住桃华,“王妃仔细些。”这都七个月的身孕了,还自己不当回事呢。要不是王爷这治疗不能停,郑嬷嬷真想劝劝桃华。

桃华看郑嬷嬷的表情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嬷嬷不用担心,这药疗做满三个月,也可以暂停一段时间了。”到时候大概是三月中,她也快要到生的时候了。

郑嬷嬷叹了口气:“王妃心里有数,那老奴就放心了。”

桃华摸摸肚子,孩子的小脚已经缩了回去,不由得微微一笑:“嬷嬷放心,明天伯祖父就该来给我诊脉了,若有什么,我必定小心。”

郑嬷嬷嘴上说放心,其实心里哪能放心得下,不由得往桃华肚子上看了又看,但见桃华脸色红润眼神明亮,又的确不像是有不适的样子,只得又叹了口气道:“正是老太爷让人送了信来,明日要去瞧瞧三太太,怕要晚些才能过来,让王妃别等,该歇着只管歇着。”

“太太怎么了?”桃华眉头不由得也皱了皱。自从白果进了门,曹氏先是不装病了,爬起来管了一个月的家,之后临到过年,就直接躺下了,把家务全扔给了白果。

她这一个月的家管得稀里糊涂不说,临到年下了,该走的节礼之类全没准备,就把个乱摊子扔给了白果。

蒋锡离京半年多,这一回来,好多人家都要应酬,曹氏却弄出这么一手,当即把蒋锡气了个倒仰。幸好白果虽然离家日子不短,原来的事却还记得,加上安郡王府这边帮忙,节礼最终还是一份不落地送出去了。

那之后曹氏就再没起床。蒋锡也不再理她,直接将家事交给了白果,曹氏就这么一天天地卧病起来。蒋柏华倒是曾经跟桃华提过两次,说曹氏如今越发的瘦了,但他知道桃华有孕不能过多操心,所以也不曾细说。

“太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桃华也实在是头痛,“都已经告诉过她,白果喝了绝子汤,不会再有什么庶子女了。”

要说这一点上,白果还真是决绝。桃华听说她自己喝了绝子汤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好吧,虽然在这个时代大概算是年纪不小了,可还是在生育的黄金时期——为了留在蒋锡身边,竟然放弃了生育的机会…到了这个地步,谁还能说不让她进门呢?

然而曹氏也不知怎么回事,按说知道白果不能生育,她也该放下心了吧?之前来找桃华的时候,不是哭着说只为蒋柏华担心么,如今不必再担心这个,怎么反倒看起来病情更重了。

对此,桃华也只能叹口气而已。蒋家到如今这般情境,每个人、包括她在内都有错处,可情况已经不能改变,曹氏就算是病一辈子,又有什么用呢?

郑嬷嬷暗地里撇了撇嘴。她在宫里看这样的事看多了,各家夫人太太们的后宅之事也听了不少。依她看,女子要么就像郡王妃这样,牢牢把住了夫君,根本不给别的女子机会。若是没这份本事,就干脆大方些,只要拿住了正室的权柄,不给小妾做反的余地,靠着儿子也能过好下半生。

只可惜曹氏既没有这份本事,又没有这个心胸。之前想拿着节礼的事来难为白果,只显示出她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主母。之后又一直装病,干脆把管家之权都交了出去,简直是愚不可及。

郑嬷嬷实在是看不上曹氏,然而不管怎么说曹氏也是桃华的继母,若是家宅不宁,烦恼的还是蒋锡,因此那边有事,她还不能不来回禀,更不能劝桃华撒手不管。

“难道是真病了?”如今蒋锡在诊脉上也不是如从前那般一窍不通,若是曹氏没事,他也不会惊动蒋老太爷。

薄荷忍不住道:“奴婢看,说不定还是装的。只是这不好生吃饭,没病也要饿出病来了。”曹氏真是没挨过饿,若是挨过饿,才不会不好好吃饭呢。

桃华微微摇头。想到蒋柏华提过两次曹氏瘦得厉害,隐隐地觉得有点不大好:“明天我也去瞧瞧吧。”

郑嬷嬷就怕这个,当即就表示了一点反对:“王妃如今月份大了,外头可还冷着呢,路上不好走啊。再说老太爷都去了,就有什么事也会告诉王妃的,王妃何不等着老太爷过来呢?”

薄荷在旁边帮腔:“嬷嬷说得是,王妃若是去了,就怕太太又要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不但气着了王妃,老爷也为难呢。”曹氏正月里就总在蒋柏华面前提起陈燕,说自己活不久了,想见见陈燕一类的话。蒋柏华没敢到桃华面前来说,但伺候她的丫鬟可不会不把这事儿告诉薄荷。

这一点确实让人头痛。曹氏不是个会看眼色的人,绝不会因为桃华有孕就闭上嘴,真要是去了,听她絮叨心烦,拉下脸色来斥责她也一样并不让人心情愉快。桃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有点打退堂鼓。

郑嬷嬷乘胜追击:“别人就罢了,老太爷的医术,王妃总该信得过的。”

桃华不禁失笑:“看嬷嬷说的。我若这会儿去了,就变成不相信伯祖父了不成?”虽然话是这么说,到底松了口,“那罢了,想来伯祖父也不会瞒我的。”

郑嬷嬷这才松了口气,等桃华给沈数揭了药泥,把热水送进净房,便跟薄荷一起退了出来,在外屋说话:“依我看,三太太这回怕是真不大好。”

薄荷现在整日围着桃华打转,外头的事知道得少,闻言便道:“嬷嬷这话怎么说?难道真不是装病?”

郑嬷嬷摇头道:“这装病装成真病的,我从前见过。人哪,最要紧是心胸开阔,若是整日里似三太太这般的,实在不是长寿之相。再者,若不是真有事,老太爷何必专捡来给王妃诊脉的日子去瞧,怕是给三太太诊过脉之后,就要拿来跟王妃商议了。”

薄荷怔了片刻,喃喃道:“若是真不好…天幸王妃已经有孕了。”虽说是继母,若是故去也要守孝的。若是桃华此刻还没有身孕,又要守孝一年,那恐怕从子嗣上来说,就挡不住外头再给沈数塞人了。

“是啊。”郑嬷嬷也是这般想。

薄荷想起曹氏嫁到蒋家来的这些年,不禁摇了摇头:“从前太太刚进门的时候,其实也不是这样…”

郑嬷嬷哂然道:“刚进门自然是不同的,有了哥儿就是另一副模样了。”所谓母凭子贵,一个再嫁之妇,还带了一个拖油瓶的女儿,进门对着原配留下的嫡长女,自然是要客客气气的。然而等她生了蒋家唯一的儿子,就自觉不同以往,难免露出了几分得志的嘴脸。

若说是真有本事的人,借此机会拿住了蒋家上下也还算好,至少也有个掌家主母的样子。偏偏根本还没有这个本事,跳上跳下的结果就是摔得很惨。单看薄荷这个蒋家出来的丫鬟,听见蒋家主母只怕不测的消息时,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幸好王妃已经有孕,就可见曹氏这个主母做得有多不得人心。

薄荷自不知道郑嬷嬷心里想的是什么,又叹了口气:“只但愿这不过是猜测吧…”

可惜,有时候人的猜测越是向着不好的地方,就越是准确。

第二日到了近午之时,蒋老太爷才过来。桃华等到这个时候就觉得事情定然颇为严重,果然见蒋老太爷脸上神色凝重:“伯祖父,情形如何?”

蒋老太爷摆摆手:“先给你诊脉。”

这是怕她听了心绪波动?桃华心里琢磨,但还是乖乖坐了下来。蒋老太爷将她双手脉都诊过,又看了舌苔,问了起居,这才点头道:“不错。你也是知道的,有些琐事我也不必再多嘴。只是如今月份大了,虽是不好总坐着不动,却也要小心才是。若去外头闲步,身边必得有足够的人好生服侍,这时候可万不能闪跌。”

桃华笑道:“伯祖父放心。我如今出了这屋门,别说薄荷玉竹她们跟着,还有侍卫在旁呢,哪里会叫我跌了。”眼下初一跟着沈数出门,十五专门就在家里陪她散步,为的就是万一滑脚,丫鬟们力气不够扶不住。

这活计原该是内侍们来干的,只是沈数信不过那些内侍,专门指派了十五。如今,十五都被人开玩笑地冠了个“内侍卫”的名头,搞得桃华都觉得有点对不住他。

蒋老太爷点了点头,这才道:“你太太的病,我去瞧过了,怕是真要不好了。人瘦成了一把骨头,根本咽不下饮食,略吃些就作呕。”

老实说他今天去看见曹氏,也真是吓了一跳。整日守着的人或许不易觉察,然而长久不见的人乍一见真是触目惊心——曹氏瘦得简直是皮包骨了,且对饮食毫无兴趣。更可怕的是她根本不觉得自己真是病了,虽然逮住机会就念叨快要死了想见陈燕的话,那眼神却亮得异样,显然根本没觉得自己说的话竟然是一语成谶。

“她自己怕还不觉得…”这情形之诡异,就连蒋老太爷也鲜少见到。

厌食症?桃华脑海里陡然跳出这个词来。

“厌食症?”蒋老太爷沉吟了一下,“说起来倒也贴切。只是她不肯进食,听丫鬟说,开了药也是喝一碗倒一碗…”不吃药,再好的医生也没办法啊。

桃华按了按眉心:“不然,还是把陈燕接回来吧。”厌食症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心理,“若是不好,算是见最后一面。若是好了…让她们母女一起回无锡吧。”

☆、第229章 害怕

一出正月,春天的脚步就像是陡然加快了一般,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京城。跟着一起来的,还有陈燕。

桃华当然没有去接陈燕,只让薄荷去城门看了一眼,跟着车将陈燕送回了蒋家。

“太太和——陈姑娘抱头痛哭。”薄荷一脸的别扭,“其实陈姑娘好好的,还胖了点呢。”在庄子上的日子可比在刘家自在多了,她自己的庄子,想怎么逛就怎么逛,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听说连亲事都快要定下了。”萱草还跟着陈燕,见了薄荷也十分亲热,私下里悄悄跟她说了些事,“那家是续弦,家里有百顷良田,还种桑养蚕,日子颇为殷实。就是年纪大点,听说快四十岁了,前头原配留下的两个儿子都要成亲了,听说大的那个还考中了秀才。本人也是识字的,就是听说能书会画,才要求娶的。”

桃华半闭着眼睛在听:“这么说来也不错。她自己的意思怎么样?”两人都是成过亲的,虽说男的年纪确实大了,但在年龄上,女子永远是吃亏的。

“陈姑娘还在犹豫,想嫁个读书人。”这一家虽然儿子考中了秀才,但那毕竟不是她自己的儿子。

“无锡一带,读书人也不难找吧。”江南文风比北方鼎盛,要找个有功名的也并不难。

“是有读书人去求过亲——”薄荷撇了撇嘴,“年纪二十几岁尚未成亲的,陈姑娘嫌人家穷。又听说家里有一个寡母,连忙拒绝了。”

桃华不禁摇了摇头:“这怕不是嫌穷,还是被吓着了。”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刘家吃了大亏,听见寡母二字就避之唯恐不及了。

“不过,二十几岁尚未成亲,又愿意娶个二嫁的,多半也是为了穷的缘故。”桃华变换了一下姿势,“随她自己的意思吧。”

如今她已经快八个月的身孕,无论是坐是躺,都感觉到了肚子的压迫。腿脚也肿了起来,每日在外头院子里走上几圈,回来就得让人细细推拿一番才能舒服些。

薄荷叹了口气:“我听萱草的意思,是想让我回来求王妃,劝劝陈姑娘呢。她再这么挑来挑去,萱草怕传出了挑剔的名声…最后又耽搁了。”

求亲这种事,登门多固然是件好事,但若这个也不许那个也不许,却也难免被人议论个挑三拣四,有些人家若是听了这个名声,或许就此退缩了。女子花信之期毕竟短暂,萱草真怕陈燕这么挑上几年,最后年长未售,就不得不降格以求了。

桃华摇了摇头:“我说话她未必听。”从前都不听,现在她把人送到无锡不管了,陈燕不恨她就是好的,哪里还会听她的。

薄荷也不想桃华再被牵扯进陈燕的事里去:“我当时就回她说,如今陈姑娘都复了姓氏,王妃也不好再管她的事了。倒是萱草可怜,一直跟着她,也不知将来怎样。”

“她忠心,陈燕总还是知道的。”桃华沉吟了一下,“你拿十两银子赏她,叫她仔细劝着吧。将来若是有什么不好,送个信来京城,我若能帮她总是帮的。”

底下给桃华捶腿的玉竹一直竖着耳朵在听两人说话呢,这时心里已经明镜似的——郡王妃说的帮,不是帮陈家姑娘,而是帮萱草。不为别的,就为她是个忠心之人。

这还是别人的丫头呢,王妃都肯帮。若是自己的丫头,忠心耿耿,王妃又怎么会亏待?玉竹想到这里,只觉得浑身是劲,捶得更用心了。

“不说陈燕了。你看了太太,怎么样?”陈燕既然过得还不错,桃华也就无心再关注她,横竖她今年也才十六,就说到二十岁再嫁人,中间也还有三四年的时间慢慢挑选呢。

薄荷想也不想就摇头:“太太看着真有些骇人…”瘦得脸上一点肉都没有了,偏偏两眼还贼亮的,看见陈燕更亮得吓人,就跟两点鬼火似的。

“陈姑娘看太太的模样也吓着了,亲手端了饭来给她吃,可太太就吃了几口就说饱了。陈姑娘吓哭了,她还说没事,说只要陈姑娘留下来陪她,她这病马上就好。”薄荷原是心里厌恶曹氏的,可如今见了曹氏这模样,也觉得心情颇为复杂。

“她愿意跟陈燕回无锡吗?”

薄荷那份儿怜悯立刻又没了:“老爷说了一句,太太立刻就哭起来了,说老爷如今有了新人,就容不下她了。奴婢听那意思,非但太太自己不想走,还想把陈姑娘也留在京城呢。”

桃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曹氏就是这样的人,永远都不知道分寸。

“奴婢已经跟林姨娘说了,先叫陈姑娘住在太太屋里,只当个客人待就是了。份例还比照着从前,只是没有月例银子。”

“这样就行。”客人,就是有吃有喝有住处,但是不要想插手蒋家的事,当然,也不会比着从前在蒋家做姑娘的时候再发给她月银。

“奴婢看,太太肯定私房会出银子的。”

“随便她。”桃华并不在意曹氏那点私房,“柏哥儿也不会跟陈燕争竞些这个。”对蒋柏华来说,陈燕纵然复了姓,也还是他的姐姐。桃华也不希望他长成一个小气的性子,毕竟将来整个蒋家都是他的,若是再争这一点半点的私房,那也实在不像个男人。

“奴婢看,哥儿对陈姑娘还是亲的。”薄荷说这话的时候有点矛盾。从私心来说,她当然巴不得蒋柏华只认桃华,但若是蒋柏华对陈燕毫无感情,她又会觉得不对劲了:“奴婢就怕,陈姑娘挑唆着哥儿来求王妃。”

桃华笑着摇了摇头:“不会。”蒋柏华若是能被陈燕说动,那早就被曹氏说动了。说起来这孩子年纪还小,并不能很明白这些事情,但他很知道自己并不明白,所以从不乱插嘴说话。之前曹氏天天在他面前哭,他除了安慰之外,也不过是忍不住在桃华面前提了两次曹氏的病情,却从未说过要接陈燕回来的话。

“哥儿也难…”薄荷听说蒋柏华不会被陈燕说动,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忍不住可怜起蒋柏华来,“这些日子光是侍疾,也瘦了好些呢。”

其实侍疾也用不着蒋柏华亲自动手做什么,自有橄榄和银杏呢,实在是母亲这么个折腾法,精神上的压力太大了。虽然蒋锡尽量开导了他,但蒋锡自己也是个比较粗疏的人,而且并不精通什么儿童心理学,并不能让蒋柏华真正放松下来。目前来看,倒是沈数时常带他出去跑马什么的,能让他宣泄一下情绪,更有用一些。

桃华轻轻叹了口气:“明天下学把哥儿接过来住两天吧。”

薄荷的担忧并不过分,蒋柏华这会儿正被曹氏拉着哭呢:“你瞧瞧你二姐姐,这才去乡下住了多少日子,这脸也黑了手也粗了,若是嫁了那不像样的人家,更不知该是什么样子了。好歹你们都是我生的,就看在这上头,你去求求你大姐姐,让她留下吧。在京里给她找一门亲事,这次全由你大姐姐做主,娘绝不再多说一句了。”

蒋柏华低着头不说话,被曹氏摇晃得急了才道:“大姐姐不会再管这事了。”

“所以才让你去求啊。你二姐姐跟她不是亲的,你跟她可是亲姐弟!”曹氏急死了,枯瘦的双手紧抓着蒋柏华的肩头,一双深陷下去的眼睛里闪着有些瘆人的光,“你想想,若是你二姐姐也能嫁个好人家,将来你就有两个姐夫能依靠。你大姐夫是武人,可你是要念书的,若是能再找个读书做官的姐夫,岂不更好?”

跟着蒋柏华的丫鬟连忙过来:“太太,你把哥儿抓疼了。”怪道乳娘叫她跟着过来,太太这又是要折腾了。

橄榄和银杏也忙过来,小心地掰曹氏的手。陈燕在一旁看得急了:“你们做什么!好大胆子!我娘跟柏哥儿亲近亲近,你们还管得到吗?还不放手呢!”

在无锡庄子上这些日子,是比从前在刘家好得多了,可是比起在蒋家过的日子,仍旧是多有不及。最显著的一点就是,那时候什么都有人替她打点好了,而在这庄子上,虽然是她自己的地方,却是什么都要她来操心。

曹氏说她脸也黑了手也粗了,这是事实。庄子上有地有果树,总要去瞧瞧,焉能不晒黑呢?至于说到手粗,她现在进项有限,能省则省,润手的脂膏都不用了,又怎么比得上从前仔细保养的样子呢?

不过最让她担忧的,还是自己将来的亲事。因年纪还轻,容貌生得也好,又有嫁妆,前来求亲的人并不算少。可是她看来看去,不是穷便是老,如今最好的那一个,家里儿子都有两个了,纵然自己再生下儿女,年纪相差太多,又怎么能争得过哥哥们呢?

每每想到这个,她都后悔得夜不成寐——若是当初别自作主张急着嫁给刘之敬,等桃华做了郡王妃,凭这个也定然能给自己找一门好亲事,又怎么会沦落到离异之身,平白的才十六岁就不值什么了呢?

若是这次她没有回京城,大约后悔些日子,最终还是会嫁给那家的。虽说年纪大了些,但求娶颇为诚心,想来日后能拿得住。且家里富足,嫁过去,至少不用再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曹氏的一纸书信,又让她心里生出了别样的念头——回京城啊,她终于可以回京城了!

虽然来接她的蒋家人说得清楚:曹氏病重,接她就是去见见面,侍侍疾的。然而看曹氏的书信上却并未提到自己的病怎么样,她便已经明白,母亲这多半是装病,为的就是让她能回京城呢。

不过到了京城之后,乍见曹氏,她还真是骇了一跳——曹氏瘦得已经是五分像人,五分像鬼了。不过曹氏精神却是极好的,或许是装病的时日过久,身子当真有些虚,不过有她在,悉心服侍总会慢慢好起来吧?

既然曹氏一时半晌的看起来还过得去,她自然也要为自己打算一下,须知若不能抓住这次侍疾的机会,她就再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然而蒋家如今已经不是她的娘家了,别说做什么,她连桃华的面都没有见到,就是蒋锡也是冷冷淡淡,只略说了几句让她好好陪着曹氏的话,连她在无锡究竟过得怎样都没有问。眼下除了蒋柏华,她真的也没有别的人能求助了。

可惜她现在说话根本没有人听,橄榄和银杏只瞧了她一眼就继续小心地掰曹氏的手,蒋柏华的丫鬟更是连看都没看她,只管把蒋柏华往外拉。

陈燕急得想过去帮着曹氏,却被身后的萱草拉住了:“姑娘,别闹了。太太如今身子这样,该静养才是。”

萱草自然是知道陈燕的打算的,只是在她看来这事儿成功的希望不大,而且以陈燕目前的处境来看,若是安分些,日后真有什么事来求助,凭蒋锡的心软,也不会不闻不问。可是若照曹氏这样,越是闹恐怕越是糟糕,越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陈燕有些犹豫。她终究还是比曹氏精明些,然而事涉自己,所谓当局者迷,总归就会有些失了理智。被萱草这么一说,她的理智回来一点儿——毕竟她是来侍疾的,若是她才来曹氏就闹事,岂不是告诉众人这是她挑唆的?

若是蒋柏华痛快地答应去说情就好了。然而他现在既是不肯答应,闹大了传到桃华耳朵里去,可也没她们母女什么好处。

陈燕甫一想清楚,便赶紧去劝阻曹氏:“母亲,还是算了,这事儿过些日子再说吧。柏哥儿还要读书呢。”

曹氏拉扯了一会儿,也觉得心虚气短,眼前金星乱冒,顺势便放了手,却仍抹着眼泪道:“柏哥儿,娘都这么求你了…”

蒋柏华紧闭着嘴唇,低着头只看自己的脚。他的丫鬟山药心疼得不行,一边替他揉着被曹氏抓过的地方,一边柔声道:“哥儿今日的字还没有写呢,不如先回去写了功课再来看太太?”

陈燕忙道:“对对对。写功课要紧,快去吧。”

山药瞥了她一眼,心想今日这事还不是因你才闹起来的,这会儿倒来充好人。不过嘴上并不带出来,反道:“哥儿听,陈姑娘都这么说了,走吧,走吧。”将蒋柏华拉出去了。

陈燕听了“陈姑娘”三字,心里又是一阵难受。她是不愿意复陈姓的,无奈皇帝叫人来传了这个意思,谁敢违抗呢?说起来皇帝也是多管闲事,别人家女儿究竟姓什么,关他什么事呢?他轻轻一句话,就将她从蒋家剔了出来,落到今天竟成了“陈姑娘”!

只是这些话敢在心里想想,却是断然不敢说出口的。陈燕只能暗暗地骂几句,便转去扶着曹氏躺下:“娘,你歇歇吧。”

曹氏一直觉得自己精神极好,并没有什么大病。然而今日跟丫头们拉扯了几下,竟有些支持不住,这才吓了一跳,一面顺着陈燕的意思去了床上,一面道:“拿镜子来我瞧瞧。”

银杏不知她什么意思,便将那面西洋玻璃菱花镜取了过来。这镜子原是蒋锡去广东的时候给妻女三人每人买了一面,不过巴掌大小,拿起来轻便,照人又清楚。这会儿曹氏在床上坐着,银杏自然就拿了这个过来,而不是竖在妆台上的铜镜。

这西洋镜子照人比铜镜不知清楚了多少倍,真可谓纤毫毕现。曹氏往镜子里一瞧,只见一张有些陌生的脸对着自己,两颊枯黄凹陷,眼窝也深陷下去,却有两点幽亮的东西在里头闪着,竟不像人而像个骷髅了。

“这——”曹氏自装病之后懒于梳洗,便偶然起身也是坐在铜镜前头,竟不知自己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登时骇了一跳,“这,这是我?”

橄榄心里暗暗叹气,道:“太太病得久了,这气色的确是不好…”

这何止是气色不好,简直是病得一半似人一半似鬼了。曹氏万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变成这副样子,顿时心里害怕起来:“这,这如何是好?”

这时候才说如何是好…橄榄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得道:“太太还得好生用药,好生吃饭才是…”她是个精明的丫头,虽然并没有人跟她说什么,但她从蒋锡和蒋老太爷的神态以及将陈燕接来的这个举动上就已经猜出来,曹氏多半是病入膏肓了。

只是这话此刻万不能说出来,也只能劝她好生用药吃饭,或许还能有救呢?毕竟郡王妃医术超群,说不定把陈姑娘接回来,就是为了给太太治病?

橄榄这里胡思乱想,那边曹氏已经急了:“快,快给我端饭菜来。”她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大病,这才敢不吃药不吃饭,谁知竟成了这副鬼样子,若是这么拖下去,会不会死啊?

她既然要吃饭,橄榄和银杏自然都是喜出望外,赶紧往外去传饭。银杏出了门就喜欢道:“姐姐,果然接陈姑娘来是有用的。”她年纪还小,又不得曹氏欢心,总是离得远一点儿,对这里头的事看得就不如橄榄明白,只以为接了陈燕来就是让曹氏高兴,便道,“郡王妃就是有办法呢!”

这样兴高采烈的话,橄榄也不能泼冷水,再说曹氏肯吃饭总是好事,便也点头道:“你说的是。王妃医术超群,自然是有办法的。”

自从曹氏病了,厨房里总有一个灶留着,随时好给她做些粥饭。两个丫鬟去了厨房一说,厨娘立刻拿出熬得烂烂的红枣莲子粥来,又用鸡汤下了一小碗面,放上些青菜和鸡丝,再备了一碟山药糕,热腾腾地装在食盒里,道:“这鸡汤熬了几个时辰再撇去了油,味道既鲜,又不油腻。这都是老爷吩咐过的,说是好克化,太太吃了正相宜。”

蒋家主子少,厨下本来是好伺候的,只从曹氏病后,就多添了许多麻烦。厨娘虽得了蒋锡的赏钱,并不抱怨什么,然而因为送上去的饭菜总是只吃几口就被退回来,也少不得在心里暗暗抱怨曹氏糟塌东西。不过这是主子们的事,她一个下人,也只是照着吩咐办就是了。

橄榄自然知道厨下人心里不快,也不敢久留,连忙谢了厨娘,提着食盒回到正院,逐一给曹氏摆上。

红枣莲子粥清甜,鸡汤鲜香,山药糕软糯,摆开来连橄榄都觉得有些饿了。曹氏坐到桌前,看了一圈却皱起了眉头。橄榄生怕她再挑剔,忙道:“这都是老爷吩咐特地给太太做的,太太尝尝,味道定是好的。”

说起来曹氏喜甜,这红枣莲子粥和山药糕都是她素日里爱的,只是今日瞧在眼里,却觉得毫无食欲,勉强喝了两口,又挟了一块糕,只吃了一半,就蓦地转过头去呕吐起来。

这一吐就是搜肠倒肚,不要说粥和糕了,就连先头喝的水都吐了出来,好容易才停下。曹氏吐得面红耳赤,眼前金星乱冒,这才真的怕了,漱过口便气喘吁吁地道:“我,我吃那面试试。”

所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她若是真的不能吃饭了,那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陈燕听她吐得自己也有些难受了,不由得道:“娘,不如歇歇再吃?”

“不不。”曹氏伸手去取面碗,“我要吃!”

只是这次也没什么两样,才塞了几口面下肚,便又是一阵呕吐,弄得房里一片脏污,橄榄和银杏忙着收拾不迭。

曹氏喘过气来,自觉头晕目眩,只得由陈燕搀着回床上躺下,不由得扯住了陈燕的衣袖,惊慌地道:“燕姐儿,我,我这是怎么回事?”

陈燕哪里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只道:“大约是脾胃不和之故,娘吃点药?”

“对对对,吃药,吃药!”曹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支起身子大声道,“快给我熬药来,我要吃药!”她只是装病,不想死啊…

☆、第230章 去世

“太太还是吃什么吐什么?”桃华在园子里慢慢地走着,问薄荷。

已经是二月中,风明显地软了,阳光也更温暖,园子里新绿初萌,细柳垂丝,夭桃含葩,已经是一片生机了。

然而这春天带来的生机,显然没有能笼罩所有的人,比如说曹氏。

“是。”薄荷昨日又去看过一回,心情也不是太好,“太太瘦得完全脱形了,虽然也想吃药吃饭,可…吃不了几口就会吐出来,自己吓得直哭…”

其实在她看来,曹氏已经完全是骷髅模样了,身上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看到的人怕都要被吓得做噩梦。就说是哭,其实也没有多少眼泪,只是喉咙里发些声音罢了。只是那眼睛里恐惧的神色仍旧鲜活,每逢直勾勾地看着谁的时候,就令人头皮发炸汗毛倒竖。

银杏已经被吓得不敢往前去了,只有橄榄还在床边伺候。陈燕也是不停地哭,然而除了哭也不会干别的,甚至还不如橄榄靠得近。

“奴婢看陈姑娘那意思,怕是这会儿宁愿回无锡去了。”薄荷说着,脸上不自觉地便带出了鄙夷的神色。那可是她的亲娘,橄榄都还在近身伺候,她还不如橄榄!

桃华摇了摇头。她把陈燕接来,的确让曹氏重拾了进食的欲望,却被她的身体拒绝了。装病装得太久,曹氏的身体已经不适应进食,没有静脉滴注,她就再没有了补充营养的渠道,只能慢慢被耗干…而不能进食的恐惧,又加速了这种过程。

“也不知道把她接来是对是错…”桃华轻轻叹了口气。

“王妃自然是想治好太太的。”薄荷有几分厌恶,却又不无唏嘘之意,“都是太太自己折腾的…”明明是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要装病,三装两装的闹到如今这样子,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教人也不知是厌恶的好,还是可怜的好。

“太太这样子,怕是坚持不了几天了。”听薄荷的说法,曹氏的精神已经开始错乱,哭而无泪,这是极度衰竭的表现。

薄荷也叹了口气:“王妃别想了。再过些日子咱们哥儿就要出来了,王妃多想想哥儿的事。”

“你们都说是哥儿,万一是个姑娘呢?”桃华摸了摸跟揣了个西瓜似的肚子,胎儿的位置已经开始慢慢往下移动,的确是离着出生不久了。

薄荷不假思索地道:“若是个姑娘,像王妃一样,那也是极好的。王爷都这么说呢。”

说到沈数,桃华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了。大约是众人都在说她怀的是男胎,沈数怕万一生了女儿她会失望,倒不止一次地说过头胎还是生女儿的好,将来还能帮她照顾弟弟呢。

“柏哥儿现在怎样了?”说到弟弟,桃华就想起蒋柏华。这些日子,就是沈数去接,蒋柏华也不大出来了,除了去读书,就是守着曹氏。虽说年纪不大,他也明白,曹氏没多少日子了。

薄荷重重一叹:“哥儿也瘦了。幸而林姨娘照顾得周到,饮食上还特意请老太爷指点过的,给哥儿特地设了个小厨房,若读书守夜稍晚些,就有消夜。”

桃华轻叹一声:“不是消夜的事儿。叫山药劝着柏哥儿,不要熬夜。”蒋柏华再懂事,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熬夜是最伤身体的。

薄荷发愁道:“山药说她也是一直劝的,可是哥儿纵然上了床也不安宁,翻来覆去的只是睡不着。”

桃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罢了,横竖也没有几天了…”

“王妃——”玉竹从园子外头进来,一张脸紧紧板着。

薄荷瞧见她这模样就道:“又是有什么事了?”若不然,玉竹万不敢在桃华面前板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