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嬷嬷在厨下吩咐了晚饭,正待进屋来问问是否要传膳,就见沈数出去了,不觉惊讶道:“王爷这是去了哪里,不用晚饭了?”

“先放在灶上温着吧,怕是王爷很晚才能回来。”这下旭哥儿也骑不了大马了,桃华想想对儿子失了信,不由得有点心虚,“把哥儿带过来,我们先吃,吃完了好收拾东西。”

郑嬷嬷一边叫人传膳,一边疑惑地道:“王妃要收拾什么?”

桃华大略说了几句西北战事紧急,便道:“我是要跟着王爷去的,旭哥儿却不能走这样长的路,我想着,玉竹和薄荷随我去西北,嬷嬷跟桔梗带着旭哥儿,悄悄住到父亲那里去。”

说起来,这也是以防万一。她和沈数都不在,难保没人打旭哥儿的主意。玉竹和薄荷都是她贴身伺候的大丫鬟,若是不在身边便招人耳目,郑嬷嬷年纪大些,若说不去西北倒无人怀疑。至于桔梗,因为总在蒋柏华到郡王府来住的时候照顾蒋柏华,在她身边的时候相对少些,这会儿若是回蒋家去,也是情理之中,并不招眼。

郑嬷嬷吓了一跳:“王爷还要回西北?”她在宫中见多了阴谋诡计,也不是没见过死人,然而那些勾心斗角的东西,与战场上刀兵相见截然不同。老实说那年她跟着桃华去了一趟西北,真是惊心动魄,连老命都要吓掉半条。后来桃华启程回京城,她病着不能一起走,也难说不是因为吓坏了。

“王妃也要跟着去?”郑嬷嬷不得不承认,论胆量,她真比不得王妃,就连蝶衣那丫头都比不得,那丫头可是敢跟着救护队上战场扒死人的。

“我跟王爷当然要一起。”桃华已经在思索要收拾什么带去西北了。沈数这会儿急着呢,定然是想轻车简从,所以不能带太多的行李。然而有些东西在京城买起来容易,到了西北就不易得了,还是要准备些,哪怕让人押车慢行呢。

郑嬷嬷不知说什么才好:“可是哥儿还小…”她有点想阻止桃华去西北。王爷肯定是拦不住的,但若是王妃也去了,京城这边郡王府就没了主心骨了。若是别的时候,她敢说能把得住郡王府,可现在有个成亲王妃正打旭哥儿的主意,宫里头还有个据说近来性情更跋扈古怪的皇后,她毕竟是个放出来的宫人,顶不住这几尊大佛啊。万一有点什么事,就怕皇帝都来不及救,她可就对不住王爷王妃了。

“因为他小,所以才不能带他去西北。”桃华叹了口气。这一去西北,少说得跟儿子分开半年之久,旭哥儿打落地还没跟爹娘分开过呢,不知道要哭闹成什么样子了。

“娘——”说曹操曹操到,旭哥儿跟小炮弹似的从外屋冲进来,扑到桃华腿上,噘着嘴,“爹出去…”不是说要陪他骑大马的嘛,为什么又不见了。

桃华抱着儿子亲了又亲:“爹有很要紧的事做。进宫去了。”

旭哥儿知道进宫的意思。桃华也跟他讲过,宫里有位皇帝伯父,还有太后祖母。但凡爹娘要进宫,都是有很要紧的事。但是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他是小孩子,不能保护自己,所以爹娘从来不带他去。

旭哥儿对宫里有种警惕之心。他还不太明白什么叫做保护自己,据桃华说就好像他跑快了就会摔倒摔痛一样,这似乎没什么大不了,因为痛一会儿也就过去了。然而乳娘和丫鬟们每次说起宫里却都一脸很紧张的样子,似乎宫里有什么比摔痛更可怕的事儿等着他似的。说得多了,旭哥儿也就觉得宫里是个挺可怕的地方,一听父亲要进宫,顿时担心起来:“爹爹,会不会,摔痛?”

这下连桃华也不知道儿子的思维是怎么运转的了,为何说起进宫会问是否摔痛,只能含糊地道:“爹爹是大人了,不会摔。”

这倒是误打正着,旭哥儿顿时明白了为何大人才能进宫的,因为不会摔嘛。的确,他就从来没见爹爹摔过。

桃华听着儿子这突破天际的奇怪脑洞,既好笑又觉得心酸。等自己和沈数去了西北,儿子看不见爹娘,还会不会这么活泼?要不然,就连旭哥儿一起带去西北?不成,太危险了!若是吓着了,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怎么办?可若是不带去,孩子在三岁之前的成长期内,父母对他是极为重要的,如果因为缺失落下什么问题,又该怎么办?

桃华正愁得心里翻天覆地的,就听外头有动静:“怎么了?”

玉竹进来道:“初一来回话,说王爷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宫里头刚刚闯进刺客,惊扰了太后,在搜宫呢。”

“刺客?”桃华觉得简直匪夷所思,宫里多少年没出什么事了,这会儿从哪又蹦出刺客来了?

初一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古怪:“说是进了寿仙宫。太后正在屋里养神,被骇得晕倒了。宫人拼命叫起来,那刺客才逃了。眼下关闭了宫门正在搜宫,一时半时怕是宫门开不了,王爷也回不来了。”

桃华立刻警惕起来:“王爷刚进宫,就说有刺客?”这是打算坑沈数吗?

初一连忙道:“从时辰上来算,今日无人预料到王爷会进宫,所以这事儿应该不是冲着王爷去的。”

他和王妃一样,一听这事就觉得不对,什么刺客,十之八九是太后自编自演的一出戏,只是现在还不知是冲着谁去的。不过沈数这会儿进宫乃是临时起意,太后应该料不到,所以推算起来,应该不是为了打沈数的主意。然而现在宫门关闭,里头究竟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所以让十五守着宫门,自己飞马回来报信。

虽然初一这么说,桃华还是不放心:“既然太后受惊,我应该去瞧瞧。”

“王妃!”初一赶紧拦了一下,“别说这会儿宫门不会开放,就算开放了,王爷在里头,王妃再进去,那…”整个安郡王府可就等于全被人关到宫里去了。

被他这么一说,桃华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她倒不是担心自己,而是万一沈数被人控制了,她在外头总还能想想办法。可是若现在不进宫,沈数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被人害了,那又怎么办?

安郡王府这里担忧,宫里头此刻却是乱成一团。当值的侍卫,还有内侍宫人,统统都组织了起来,提着灯笼满宫搜索,弄得到处都乱糟糟的。

晖哥儿被吵醒了,睁着大眼睛躺在床上。陆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原以为他还睡着,却发现他已经醒了,不由得有些担心:“晖哥儿吓着了吗?”

“我不怕。”晖哥儿很明确地表达了一下,接着问,“母妃怕吗?”宫里的夜总是安静的,偶尔他在夜里醒来,能听见外屋的宫人走动都是将脚步放得极轻,生怕出一点动静。现在忽然这样吵吵嚷嚷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既然母妃问他是不是吓着了,那一定是母妃自己有些害怕了。

“母妃也不怕。”陆盈坐在床边,把儿子抱在怀里,“宫里跑进来一个陌生人,正在找他呢。一会儿找到了就没事了。”

这个晖哥儿不是很懂,他可是经常见到陌生的宫人和内侍的,怎么分辨得出谁是后来跑进来的呢?然而有一件事他知道:“宫里这么大,能找到吗?”光秋凉殿就很大呢,何况还有外头的花园什么的,还有别的宫殿,他一眼都看不到头呢。

平日他偶尔跟宫人们玩捉迷藏,就在秋凉殿的院子里躲起来都很难找,要是整个宫殿,那得去哪里找啊?

“能找到的。”陆盈轻轻笑了一下,“很多人在找呢。”跟儿子当然要这么说,不然若是说人没找到,吓着孩子怎么办?不过,就算她再傻,也知道多半这个刺客是找不到的。

刺客?哪儿来的?跑去寿仙宫做什么?刺杀太后吗?可是谁又会刺杀太后呢?要说刺杀,刺杀皇帝才是最有价值的吧?跑寿仙宫去——可别说是刺客走错了路。

难道是于家又想把这事儿推给赵充仪,借机整治赵家?然而就是赵家,也根本没有刺杀太后的理由啊?就算是说出来,这也不可信,太后闹这一出是为什么呢?

“娘娘——”樱桃走进来,“杜内监派了徒弟来问,咱们宫里有没有惊到。”杜内监的徒弟跑来,说是他师傅让来的,其实就是代皇帝来问。

“看,父皇惦记你呢。”陆盈抱着晖哥儿晃了晃,“杜内监是你父皇身边的人呢。”

晖哥儿懂事地点了点头,忽然问:“父皇会不会怕?”

陆盈抿嘴笑了:“你父皇不怕的。”

樱桃小声道:“安郡王正跟皇上一起呢。”

“安郡王?”陆盈一怔,“安郡王怎么进宫了?难道是桃姐儿有什么事吗?”

“娘娘别担心。”樱桃连忙道,“郡王妃没听说有什么事,安郡王进宫怕也不是因为这个。”就算有什么事,安郡王怎么可能进宫求援?宫里头这两尊大佛,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呢。

“你去瞧瞧——”陆盈到底还是不放心,“问问小路子,知不知道安郡王是为什么进宫的?也不用非得知道,我就是想问问郡王妃是不是有事。”

小路子——杜内监最机灵的一个徒弟,很快就把陆盈问的话带回到皇帝面前了。

皇帝刚刚带着人把寿仙宫的园子搜了个遍,听见这话不由得对身边的沈数一笑:“瞧瞧,朕的修仪一直惦记着你的王妃呢。”

沈数一躬身:“臣弟替桃华多谢修仪关怀。”

“得了。”皇帝随意地摆摆手,“你的王妃也没少惦记陆氏。朕听陆氏说过几句,当初她入宫选秀,在宫里的花费还是蒋氏给的。”也难怪陆盈一直想着,蒋氏的确是帮过她极多。

“也是修仪厚道,才总记得此事。”沈数一半是替桃华谦让,一半说的也是真话,这世上白眼狼多着呢,你帮过他,他却未必会记得你的好处,说不定什么时候回头还要咬你一口。桃华自来了京城,治过的病人多了,可是白眼狼如太后这等,不是多得很吗?

皇帝笑了笑,背着手看了看被无数灯笼点缀着的夜色:“依你看,这刺客找得到还是找不到?”

“多半是找不到的。”沈数根本没看前头,“臣弟刚才在内殿看了看,那脚印不对劲。”地上倒是留下了男人的足印,然而足印之间的距离却太小,更像个女子穿了男子的鞋踩出来的,尤其是窗台上的足印——若是他要翻窗而入,绝不会踩到那个位置。

皇帝又笑了:“依朕看,这金吾卫指挥使,方谦是坐不稳了。”

方谦,就是于锐在西苑与沈数较技,把一个金吾卫指挥使输掉之后,接任指挥使的那个。这几年他威信渐长,虽然现在还没能统领十二卫,但皇帝已经将宫内防务都交了给他。如今宫里既进了刺客,当然第一个就得他负责,这是跑不了的。

沈数微微一惊:“他们这是意在内宫!”说白了,就是意在皇帝了。方谦是皇帝提拔起来的,必得把他先弄下来,内宫才有隙可乘呢。

这么一来,沈数倒犹豫了:“那臣弟…”他是惦记着西北,恨不得立刻就能插上翅膀飞了去。然而现在内宫也有人捣鬼…皇帝与西北百姓,竟是难以抉择。

皇帝轻蔑地笑了一下:“谅他们不敢现在动手的,不过是先布置一下罢了。你既惦记着西北,去就是。只是,真要把蒋氏也带去?”

“桃华说与臣弟夫妻一体…”沈数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不由得浮上了一丝笑意。

皇帝借着灯笼的光瞥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是啊,夫妻一体,你好福气。去吧,只是也让她当心着,别太逞强了。说起来,你去西北,那边朕也更放心一些。如今看来,怕是就要图穷匕现了。”

☆、第252章 分别

被皇帝都羡慕的安郡王夫妇,最终没能一起去西北,因为桃华怀孕了。

有孕是在蒋楠华的喜宴上发现的。桃华的小日子素来很准,但因为要忙着准备去西北的东西,整个郡王府都忙得脚不沾地,桃华又要多跟儿子相处些时间,还带他预先去蒋家住了一晚,让他适应一下,于是所有的人都没发现,她的小日子已经拖了三天,仍旧没来。

蒋楠华的喜宴并不铺张,蒋铸自为官之后,行事反而简朴起来,且因要外放出去,故而儿子的亲事只按自己如今的从六品办得中规中矩,并未弄得太过招眼。倒是娶过来的儿媳陪嫁的六十四抬嫁妆里有一半是书画,还有孤本古籍,颇是引发了一番议论。

桃华虽是蒋楠华的堂妹,然而论品级却是亲朋之中最尊贵的,少不得被引了上席。蒋莲华过来相陪,脸色红润,浑身上下都是喜气。桃华忍不住笑着打趣道:“二姐姐这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儿喜事,过几日又是喜事呢。”

这话说得蒋莲华脸上一红,却撑住了,大大方方地道:“都说你是菩萨转世,你说一句喜事,那必定一喜到底,无灾无厄,借你吉言了。”

桃华笑起来,不再打趣她:“大嫂子什么样儿,二姐姐见过没有?”

“见过的。”蒋莲华抿嘴一笑,“之前跟我娘去过大嫂娘家…”这也是京里的规矩了,打着请客的幌子,先相一相人。男家的女眷来后宅相媳妇,女家的男人就在外头以偶遇为名相女婿,大家相看两对眼之后,便可以请媒人了。

这就是对这个嫂子颇为满意了。虽说蒋莲华很快也要出嫁,但姑嫂相得总是好事。桃华也觉得高兴,随口笑道:“一会儿新人进了门,我也要去新房瞧瞧呢。”新媳妇进门,男家一般会安排几个女眷在新房里相陪,也给新人讲讲家里的事儿,免得进了门两眼一抹黑,弄错了事儿倒叫人笑话。

蒋莲华笑道:“不必你说,今儿我可指望着你帮忙呢。”

桃华四处瞧了瞧:“怎么,大伯母那边——”蒋铸家办喜事,小于氏是最该来帮忙的。

“大伯母还得过一会才能来。”蒋莲华摊了摊手,“五妹妹怕是也要开了席才能过来。”这母女两个都帮不上忙了。也幸好蒋楠华的喜宴没有大办,否则景氏可不要累死。

“五妹妹如今怎样了?”桃华自打上次给蒋丹华开了方子之后,小于氏那里再没有来找过她,她也就没有追问欧家的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子了。

景氏在这些事上素来消息灵通,蒋莲华纵然无心打听,也知道得比桃华多些:“五妹妹身子恢复得倒是不错,只是出了小月子之后,欧太太就去寻了大伯母,说她实在管教不了五妹妹,不如和离了的好。”

“和离?”桃华怔了一下。既要和离,欧太太又为何处置了听泉?

蒋莲华微微一笑:“自然不是真要和离…”只是吓唬一下小于氏和蒋丹华而已。

不过这一招还真的顶用。毕竟蒋丹华是自己作怪,才把孩子弄掉了,欧家数代单传,丢一个孩子简直跟剜了半条命也似,这一点上,就是小于氏也硬不起嘴来。故而欧太太这一说要和离,小于氏还真的有些慌了——虽说和离不是休妻,可这事儿传出去,蒋丹华可是个什么名声呢?这般的性情,连肚里的孩儿都能折腾掉了,哪家敢娶?

蒋丹华初时还嘴硬,小月子里就跟欧航闹过两次。那会儿小夫妻二人不好同房,欧航住在书房倒也不显什么,直到出了小月子,欧航仍旧不搬回房来住,蒋丹华这才有点心虚起来。还没等她服软,欧家已经以让她回娘家养身子为由,将她送回蒋家去了。

这下子母女二人真的慌了神。欧航是少年进士,如今在翰林院里差事也当得不错。因他是那一科里最年轻的进士,又高居传胪,皇帝心里也记得他,时常还能御前奏对,其回答也甚合皇帝心意,可算是大有前途。蒋丹华若是离了欧家,再想找这么一门亲事可就难了。

且这和离之事,前头可有个陈燕摆在那里呢。当初也是嫁了翰林家里,后来和离回家,如今回无锡去给曹氏守孝了,听说将来的亲事也就是在平常人家里打转了。有蒋钧在,蒋丹华自不致到陈燕这等程度,但和离过的妇人,再嫁也难觅更好的亲事,这却是事实。

如此一来,蒋丹华在家里住了三日之后,不等欧家来人接,便悄没声地自己回去了。

“听说自打五妹妹回去,就老实的学起规矩来…”蒋莲华对蒋丹华也没什么好说的,从前欧太太教她规矩,她不肯好生学,直到如今把孩子都折腾掉了,才肯放下身段学规矩。可此时非彼时,有这会儿伏低做小的,何如当初好生学着,婆媳相得呢?听说如今欧太太的规矩,可是比她刚进门的时候又严了。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丫鬟端上了茶来。如今花茶也渐渐在京城里流行起来,今日喜宴用的就是珠兰花茶。谁知这茶才端上来,桃华只觉得这香气浓得发恶,胸口顿时便有些堵住般的感觉。

“怎么了?”蒋莲华细心地发现了桃华脸色有些变化,连忙摆手叫丫鬟将茶撤下去,“是不喜欢这茶?换龙井如何?”原是知道桃华在无锡那边也做花茶的生意,尤其李氏的陪嫁庄子上,种的都是珠兰和玳玳花,今日才特地用了这珠兰花茶,没想到桃华看样子似乎并不喜欢。

“不,不是茶的事儿…”茶一端走,那股子香气淡了,桃华便觉得胸口疏散了些,连忙回想了一下,赫然发现小日子竟是三日前就该来了。

“那这是…”如今桃华可不是当初在家里做姑娘时的身价了,蒋莲华纵然再疏淡不计世俗,也不敢疏慢了桃华。

桃华摆摆手,将右手按在左手脉门上,细细诊了起来。蒋莲华虽未成亲,年纪已经不小,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看她这样子不禁喜道:“可是又有喜了?”说起来旭哥儿已经一岁多,也是时候再生一胎了。

“脉象还浅,我也拿不大准…”可是这反应应该是没错了。

蒋莲华笑了起来:“这可要恭喜了。”桃华说拿不大准,大概也就是八九不离十了,“不如等祖父过来,再给你诊一诊脉?”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桃华苦笑。这个时候怀孕,对她可真不是一件好事。

蒋老太爷是跟蒋锡一起来的,一到就听说桃华可能有孕,立刻就坐下来诊脉。左右双手都诊过,又问了她的小日子,这才道:“八成是有了 。”

蒋锡顿时喜上眉梢。女儿嫁到郡王府一年多才有孕,虽说他也觉得年纪太小,倒是晚些有孕的好,可毕竟沈数年纪不小,也该开枝散叶了。为这,蒋锡也没少听些闲话,幸而桃华一举得男,算是堵上了所有人的嘴。可是只有旭哥儿一个,到底还是单薄了些,如今旭哥儿都一岁多了,这时候再有孕,正是时候。

“都有喜了,怎么倒皱着个眉头…”蒋锡自己是喜得在地上打转了,“旭哥儿也大了,正该给他添个弟妹才是。”

这会儿蒋莲华已将桃华安排到自己屋子里,连伺候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没有外人,桃华也就不必遮掩:“可如此一来,我就不能跟王爷去西北了。”刚刚怀孕的时候,任是她身体再好,也不敢往西北跑了,毕竟这个时代出门远行可比不得她前世,那马车颠簸起来连隔夜饭都能颠出来,更不用说孩子了。

“这,这倒也是…”蒋锡一团高兴,根本没想到此处,听了女儿这么一说,不由得也发起愁来,“征明自己去西北,也没个人照顾…”按说若别家有这样的事,做妻子的多半会安排个人去照顾,不过换到自己女儿身上——还是算了吧,横竖女婿是去打仗的,军中本来不许有妇人,自然也就不必安排什么丫鬟侍妾了。

如此想来似乎有点对不起女婿,然而…人的心总是偏的不是吗?

“照顾倒是小事…”从前沈数在军中,还不是一样过了。只是这场仗不好打,桃华很想能陪着他一起去。

沈数今日也是忙着准备出发前往西北,直到要开宴之时才过来,刚进门就听到桃华有孕的消息,也是一脸笑容,顾不得在前头坐席,直奔后头就来了。蒋锡被女儿那么一说,还有几分担忧,待到看见沈数也是眉开眼笑,这才放心,只说了几句就避了出去,将屋子让给了女儿和女婿。

“早知道有喜,这几日原不该让你忙碌的。”沈数眼见屋里没人,忍不住伸手就搂了桃华,“可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

桃华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这是在二姐姐的屋子里呢,别动手动脚的。”不是在郡王府呢。

不过话虽这么说,这一下打得也根本不重,跟拍也差不多,沈数根本没有觉得,径自道:“今日这席面略坐坐就回去吧,虽说是舅兄大喜,到底你身子要紧,想来二伯母也不会计较。”景氏最是个精明人,遇到这种事只会满面笑容,绝不会因为他们夫妻早退有什么意见。

桃华却有些郁郁:“这样,我怕是不能跟你去西北了。”

“自然不能去!”沈数一锤定音,“你怀着身孕,如何能赶路,又如何能去救护队里劳碌?正好,我原也不放心旭哥儿独自留在京城,你陪着他,我便放心了。”

桃华低了头不说话。沈数搂了她的腰,小声道:“不必担心,跟北蛮的仗我也打过许多回了,你只在家等我凯旋便是。”

“刀枪无眼…”桃华说了一句,又觉得不大吉利,“我就在家里等着,还有旭哥儿,都等着你得胜归来。”可是今年这仗实在不好打。

沈数自然也知道,压低了声音道:“京里有皇上,你不必太担心。何况今年虽艰难,却也有个好处,军饷粮米都不会缺少…”往年西北军的后备总是跟不上,兵部和户部不是克扣这个,就是拖延那个,今年于党的人也在军前呢,想要把军士们揽到自己麾下,不发军饷怎么成?据定北侯传过来的消息,今年上半年的军饷不但及时发了,还有些人自己掏腰包给下级军官们加饷呢,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事啊。

“皇上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桃华实在是摸不准皇帝的脉了。宫里刺客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的,虽然刺客根本没见影儿,但宫里的宫人和内侍却是被处理了一批,而太后到现在还被“吓得”起不来床,皇后领着嫔妃们轮流侍疾呢。

出了这样大事,当晚当值的金吾卫指挥使方谦当然是难辞其咎,立刻就被撤了职,将原副指挥使提了上来暂时顶他的缺。而袁淑妃和赵充仪侍疾的时间比其他嫔妃都多,大多还是安排在夜里,如今也是颇吃苦头。就连陆盈,虽然有晖哥儿需要照顾,也一样要来侍疾。

嫔妃们的事儿倒是小事,问题是方谦被撤职,内宫对皇帝而言就等于少了一层保障,皇帝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沈数侧耳听听外头。蒋莲华做事也素来周到,虽把桃华安排在自己屋里,这院里的丫鬟却都被打发了出去,如今只有薄荷和玉竹在外屋守着。沈数把声音压得更低:“皇上说,凭着京城里的人手,他们乱不起来。”否则,于党又何必千方百计借了皇帝的手去西北争夺兵权?

“可是远水不救近火…”桃华想不出来于党要怎么用西北军来对京城的皇帝做什么。

沈数沉吟了一下:“此事,现在也说不好,总归京城里他们是难以动手的,所以皇上让我前去西北,也是见机行事的意思。”自然,皇帝这么做也是冒险的,说起来让沈数也有几分惊讶——皇帝隐忍了十余年,看着似乎是稳如泰山,一件事若无十足把握都不肯去做,一旦冒起险来,其胆大程度也让人有些惊心。

不过这些话,沈数觉得还是不要对桃华说了。妻子刚刚有孕,正该安心养胎的时候,自己偏要出征,这已经够让她费心了。再说些别的事情,只是更让她忧虑而已。

桃华自家知道自家事,论医术她可以指点江山,可说到政治和军事,那就一窍不通了。再说,皇帝显然自有打算,就算她说又有什么用呢?

“这些我也不懂,只是你在西北,千万自己保重。”

“我一定会的。”沈数握着她的手,轻轻覆到她小腹上,“我还要回来看你和旭哥儿,还有你肚里这一个呢。瞧着这么早就出来折腾,只怕又是个儿子。”

桃华被他逗得笑了出来:“你又知道是儿子了,我就想要个女儿。”旭哥儿精力充沛,一天十二个时辰似乎都不够他折腾的,要是再来个一样的儿子,想想就觉得头大如斗啊。

沈数很好脾气地笑:“女儿自然也好。若是生得像你,那就更好了。”旭哥儿虽然是从桃华肚子里出来的,却生得更像他,包括那微黑的肤色。若是有个像桃华的女儿,沈数想想也觉得很是美好。且女儿定是比儿子更乖巧讨喜,就算大一点也不用扛在脖子上,而是抱在怀里,又香又软的一小团,该多么有趣…

既然不能同去西北,桃华便又忍不住多准备了好些东西,以至于沈数只能先带着一部分启程,后面殷忠行等人押着余下的部分赶上去。

沈数启程的日子,天气有些阴,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桃华一直将他送到城外,才恋恋不舍地止住了马车,看着他骑马疾驰而去。这还是自成婚以来二人第一次离别,之前那回在西北虽然也曾分开治疫,后来又是一个在前线奋战,一个在后头救护,然而毕竟彼此都知道同在一处。如今这一别却是相去千里,没有几个月是根本别想见着的。

旭哥儿虽然听母亲说了,父亲要去很远的地方,好久才会回来,然而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哪里知道“好久”是多久。才看着沈数走远,就扭回身子问桃华:“爹爹几时回来?”他还惦记着骑大马呢。

这一句话险些把桃华的眼泪招出来,赶紧搂了儿子,把脸贴在他的小脑袋上,等到眼里的湿意干了,才道:“总要过完年,窗户前头的桃树开花了才行呢。”

窗户前头的桃树,旭哥儿是知道的。今年开过粉红色的花,还结了青青红红的果子,不过母亲给他摘过一个,一咬一嘴的酸涩,一点儿都不好吃。然而那树现在已经快落光叶子了,瞧着不像要开花的样啊…

旭哥儿坐在那里还在苦思桃树什么时候会开花,马车已经驶回了京城,还没到郡王府呢,守门的内侍就跑出来迎接了:“王妃,成亲王妃又来了。”

“她又来做什么?”玉竹一听两道眉毛就往起竖,“莫不是看着王爷不在家,又来纠缠了?”

守门的内侍道:“奴婢瞧着,亲王妃仿佛还挺高兴的样子。”之前来过几趟,大约是为了打动王妃,次次都是一脸苦情,仿佛上门吊丧似的,连他们看着都嫌晦气。今天居然面带喜色,不知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玉竹听着也稀奇:“挺高兴的?”这可真是白日见鬼,莫不是找着过继的人了?

桃华心情正不好,也懒得去猜测:“你们带旭哥儿去换衣裳,我去见见她。”反正不管是为什么来的,旭哥儿是坚决不让成亲王妃见的。

成亲王妃在花厅之中坐着。她实在不受欢迎,就连厅里伺候的丫鬟们,虽然一个个垂头而立貌似恭敬,其实都懒得上前,连换茶都比往日里慢些。

不过成亲王妃也不在意,甚至那茶放在那里根本就没动,只顾往门外看,才听见桃华的脚步声就站了起来,迎着桃华便道:“弟妹,给你道喜了。”

桃华连外出的衣裳都没换就过来见她,鞋子上还沾着城外的尘土,也是懒得与成亲王妃讲什么礼数了,闻言只淡淡道:“我家王爷刚刚启程去西北,不知喜从何来?”会说人话么,人家夫妻刚刚两地分离,你道的哪门子喜?

成亲王妃却是完全不提沈数的事儿,只笑道:“弟妹还要瞒我,你又有喜了!”

玉竹低下头翻了个白眼,蚊子似的哼了一声:“那关别人什么事…”

虽然她声音低,但厅里鸦雀无声的,她这一句成亲王妃也听见了。只是这时候她哪顾得上跟个丫鬟计较,满脸笑容地道:“弟妹,我早就说过,你年轻,好生养,这儿子总会有的。不比我们府上…”说着说着,这笑容又没了,捏着帕子擦起泪来,“我命苦,两个儿子都没保住…”

桃华这会儿算是知道她高兴什么了,这是觉得她再生一个儿子,就好把旭哥儿过继给成亲王府了?

“成亲王妃还是回自己府里去哭吧。”一想明白了这个,桃华顿时沉下了脸,“我家王爷离京,我也要养胎,准备闭门谢客了。若是没什么事,亲王妃也不必再登门了。”

“哎,哎——”成亲王妃连忙把手帕子一收,只见眼角被揉得通红,却是半滴眼泪也没有,“弟妹,我瞧着你这一胎定然又是儿子,那旭哥儿——你瞧,这眼瞅着就到年下了,我们王爷这是头一年,总不能连个上香火的人都没有…”

“送客!”桃华扭头就走,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成亲王妃还想过来拉扯,花厅里伺候的丫鬟们一拥而上将她围住,口口声声只道:“亲王妃请,奴婢们送亲王妃…”将她拥出去了。

桃华拉着脸回了自己屋里,一会儿玉竹跑回来:“门上的人瞧着,成亲王妃那马车是往宫里方向去了。”这是又去找太后和皇后了吧。

桃华沉着脸坐了片刻,捏了捏拳头:“皇后肯定是要拿着这件事做文章了…”

☆、第253章 逼迫

出乎桃华意料之外,一直到进了腊月,宫里都没有什么动静,皇后居然没有就此事大作文章,反倒是成亲王妃似乎偃旗息鼓,连郡王府都不大登门了,只是隔三差五的送点东西来,也并不贵重,都是时令之物,虽然被桃华屡次原封不动地送回去,仍旧乐此不疲。

对于这件事,桃华一直心存疑虑。所谓物极必反,又所谓事有反常必为妖,皇后这么一反常态地老实,肯定有点什么事。

然而自沈数走后,郡王府跟宫里的联系难免就少了些,凤仪宫又毕竟不是什么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桃华也很难得到皇后的具体消息,也就无从猜测皇后到底想做什么。再者,这一胎的反应比怀旭哥儿的时候大得多,也让桃华没什么精力顾及更多了。

“王妃,用颗腌梅吧。”玉竹焦急地一手端着温水,一手捧了一碟子腌梅过来。

桃华用温水漱了口,拈起一颗腌梅填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在口腔里漫开,勉强压下了那股子呕吐的欲望。

薄荷连忙将唾壶提了出去,郑嬷嬷正从外头进来,一见便道:“王妃又吐了?”

薄荷把唾壶交给小丫鬟去刷,一脸愁容地道:“可不是,早上用的饭全吐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算算这一胎也三个月了,上次怀旭哥儿的时候,虽然王妃口味变了,可食欲极好,只是略有些嗜睡,到胎满了三个月,便一切如常。这次可好,到了现在还吐得昏天黑地,简直停不下来。

郑嬷嬷不禁叹气:“这一胎怕是个姑娘吧,这么娇气…”厨下想方设法做的各色菜肴,王妃见了都不想吃,勉强吃下去,过不了多久就吐出来。

“不然再请老太爷来瞧瞧?”

郑嬷嬷摇摇头:“老太爷上回来看过就说了,不必用药。且这种事,还是不用药的好,你一个姑娘家,不懂这些生育之事。”

薄荷的确是不懂,然而凡见过的几次有孕,也都没这么折腾过,不由得发愁:“那可怎么办?瞧王妃这两个月都瘦了多少,若是这么一直吐到生产,那还了得?”如今王妃连旭哥儿都不大敢见,就怕突然翻肠倒肚地吐起来,吓着了孩子。

“呸呸呸!”郑嬷嬷连忙呸了两声,合掌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说完了才对薄荷道:“这话可说不得。王妃有孕,万不能说这种话。”说不定这一乌鸦嘴,王妃真就吐到生产,那可就糟糕了。

“那怎么办?”薄荷一筹莫展,眼巴巴地看着郑嬷嬷。

郑嬷嬷其实也没招儿,想了想道:“听说林姨娘从前也是伺候过王妃的,不如叫人去亲家老爷处,请林姨娘做点南边的小菜点心来。虽说咱们的厨子手艺好,可这有孕的妇人口味不定,未见得手艺好,做出来的东西王妃就爱吃。说不定偏是家常口味,就中了王妃的意。”

薄荷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到了这会儿,可不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立刻就叫桔梗儿回蒋家去找白果。正忙着安排出门的事儿,便见玉竹轻手轻脚走出来,小声道:“王妃刚歇下了。”

这是吐得累了,不然依着桃华的习惯,再没有上午休息的。三人于是坐下来,都是一脸愁色,郑嬷嬷叹了口气道:“也是王妃惦记着王爷…”心里若有事惦记着,原本就容易吃不好睡不好,更何况还赶上有孕呢。

自从沈数去了西北,到现在两个月只送了一封信回来,且还写得十分简略。虽然那信里说的是一切都还顺利,但只看这信短得也就是十几句话,便知道那边的情况定然不像他说的那般轻巧,否则怎会连写一封长信的时间也没有?

当然也还有另一个获取消息的渠道,那便是西北给朝廷的军报了。然而军报里也没有什么好消息,只说今年北蛮来得颇为凶猛,双方在城关附近频频交战,难分胜负。且西北天气又冷了,向户部催要粮饷棉衣,勿误战机之类。总之,都不是什么能让人精神一振的消息。

军情如此,又怎么能让王妃不惦记王爷呢?饶是郑嬷嬷在宫里多年,到了这会儿也没半点主意,只能多在自己屋里念几声佛,求上天保佑这场仗快些胜利,保佑王爷莫要有什么闪失罢了。

三人正对坐着发愁,忽然有小丫鬟从门外探进头来,压低了声音道:“嬷嬷,姐姐们,王爷从西北派人回来了。”

薄荷呼地站了起来,还没等说话,就听里屋有动静,桃华扬了声问:“王爷派了谁回来?让他进来说话。”显然是根本没有睡着。

派回来的是初一,一别两个月,他比起在郡王府里的模样是又瘦又黑,身上穿的还是行脚商人的衣裳,皮袄子脏兮兮的,散发着一股子马身上的味道,再闻居然还带着鱼腥味儿。

薄荷忍不住皱起眉头:“怎么也不换衣裳就过来。这鱼腥味又是怎么回事?”王妃这会儿屋里连花都不敢摆,闻到饭菜味儿都想吐,初一这一身味儿,还不把王妃直接就熏吐了?

初一抓了抓头发,嘿嘿一笑:“我是悄悄回来的,打从角门跟着府里采买的车混进来的。偏偏今儿采买了些鱼,可不就有鱼腥味了。”

薄荷捏着鼻子叫小丫鬟快提热水来:“赶紧换洗了。如今王妃可闻不得这些。”看看初一脱下的那双靴子已经快磨透了,小丫鬟又只抱了衣裳来,便回身去自己房里拿了双鞋出来往地上一掷:“洗好了就快些来,王妃急等着王爷的消息呢。”

初一也知道自己身上味儿有点大,王妃又是有孕的时候,自然不敢怠慢,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搓了一遍,料想应该没味儿了,这才出来。一出来便见地上放着一双鞋,底子纳得又厚又紧,青色鞋面上绣着墨色竹报平安的图样,瞧着不显眼,细看针脚却极细腻均匀,一片片竹叶还没有松仁大小,也绣得极为仔细生动。

初一捧着这双鞋傻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穿上了,来见桃华回话。

桃华已经等得发急,但听说初一是乔装回来的,立时先叫人去封了消息,凡见过初一的几个下人,这些日子统统不许离府。做完了这番安排,好容易等初一过来,连忙问道:“王爷怎样了?”

“王爷好着呢,王妃放心。”初一利索地行了个礼,“就是累些。因这群蛮子不分白日黑夜,说不准什么就来,所以都不敢放松,晚上听到动静就要起来。”虽说守易攻难,但北蛮人来去如风,这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袭扰也让人烦不胜烦。

若是他说沈数在军中一切都好,吃得香睡得甜,桃华定然不信。此刻他说得实在,桃华听了倒放下了心。既是打仗,哪有轻松愉快的,纵然累些,只要没有受伤,她也就安心些了。

“仗打得怎样?”

这下初一皱了皱眉:“那群人,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争权夺利,实在可恶!侯爷就怕他们把福州的把戏再演一次,紧紧盯着。”原本定北侯十成精力都该放到打仗上去,现在至少要分出三成来盯着后方,也是比往年更累。

“不过,王妃那止血散,今年军中配了许多,可又顶了大用。还有救护队…丁郎中父子,这一年来又教出好几个人来,如今军医们都会些缝合之术,还招募了好些人做那个护理,虽说仗打得艰难,大家却都心安呢。”上阵冲杀,知道自己若是受了伤,自有人来救护,如何能不觉得多一层心安呢?

“属下在军中,听到许多人还在说这救护队是王妃建的,丁郎中父子也逢人就说王妃知遇之恩呢。”说实在的,初一听了这些话,也觉得与有荣焉,“有个都尉是从福建那边调过来的,见了咱们西北的救护队,直说福建那边也该建一个,能少死不少人呢。”

桃华摆了摆手,不是很想听这些:“王爷让你乔装回来,为的是什么?”绝不是为了回来夸她的。

初一顿时正了脸色:“王爷派属下回来给皇上送信的,至于信里说些什么,属下却不知道了。”其实他也猜到一些,应该就是于党在军中的动向了,然而走时王爷叮嘱过他,这些事视情况而定,若是王妃有孕不适,就不要跟她说得太详细了,免得她担心,“应该是王爷在军中得的一些消息。”

桃华就怕初一回来,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导致军情危急,派他回来向皇帝求援的。现下听说是沈数在军中得到的消息,心里便松了口气:“那我明日带你进宫?”

初一立刻摇头:“王妃,这封信必须悄悄交到皇上手中,万不可被人察觉。属下一个男子,若是进宫就会招人眼目。就是王妃,也须有个借口才好进宫。”王妃本来就不常入宫,这会儿还在养胎之时,忽然进宫,必然有人疑心。

桃华脸色一变,那股子恶心欲吐的感觉又泛上来了:“怎么,难道现在情形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竟要如此谨慎小心了?

初一看她脸色一下白了,骇了一跳,连忙摇手:“并不是!只是王爷说,后宫耳目众多,皇上想要毕其功于一役,消息便绝不能走漏。于阁老老奸巨滑,此次西北之人虽是于党,却并无于姓子弟,若是被他警觉脱了手,只怕又会功亏一篑。”

于阁老跟条泥鳅似的滑不留手,实在难以抓住。于家现在没有出色子弟,导致于党多是姻亲门生,固然不如本家子弟联系紧密牢固,却也有个好处,就是若这些人犯了事,追究起来他也容易撇清。不然此次赵于两党之争,赵家咬出于党好几件事,最后却没有一件真能追究到于阁老身上去。

说起来,最能做为于家突破口的,其实就是曾被于阁老寄予厚望的于锐了,所以皇帝才对于锐始终引而不发,就是想抓住机会一击即中,将整个于家都扯进去。偏偏于阁老来了个壮士断腕,竟把这个满族里最有出息的子弟牺牲掉了,导致皇帝蓄了许久力量的一拳还没打出去就失去了目标。

如此一来,此次西北之事,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于阁老若是缩了回去,谁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揪住他的尾巴?皇帝用了十年的工夫一步步把于阁老逼到了如此境地,可是皇帝年纪也不小了,于阁老固然再也熬不起,皇帝也有些等不得了。

何况皇帝与于党如今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似乎还平安无事,其实内里已经势如水火,如果这次拿不下于家,将来朝堂之上再无宁日。这天下毕竟是皇帝的天下,于阁老可以肆意而为把朝政搅得一塌糊涂,皇帝却不能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