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隐。”梅非终于抬了头。“我已经决定,要跟无辛去一趟西蜀。”

“什么?”梅隐的脑中一片空白,耳畔嗡嗡作响。“姐姐,你在说笑罢?”

“隐公子,是这样。我对小非早已情根深种,只希望能与她携手相伴。她也答应了我,随我一同回西蜀去见我的爹娘。”陶无辛面带桃红,举止温存,正是一副坠入情网的模样。

“姐姐?”

梅隐惊得手指发颤。“他说的——”

“是真的。”梅非抬头望着他。“我已经应了他。”

“姐姐,我知道你因为三师兄成婚的事受了很大打击,不过你也不能——”

梅隐一把攥住她的另一只手。“姐姐,你还有我。”

“隐公子,弟弟和夫君,那是不一样的。”陶无辛意有所指,目露冷色。

梅非抽出手来,在他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又转过头去对陶无辛抿唇一笑。

“无辛,不如你先回去罢,让我跟阿隐好好说说。”

“这样也好。”陶无辛握住她的那一只手微微用了用力,随即放开。“小非,我在客栈等你。”

梅隐呆呆地坐在石凳上,桃花眼黯淡了一圈,那颗朱砂痣也变作暗红。

“阿隐,陶公子他是蜀人,家中殷实,的确算是个不错的归宿。我的年纪也不小了,难得有人真心相待,所以——”

梅隐突然笑了一声。

“姐姐,你喜欢他么?”

梅非愕了一愕。“应当是——喜欢的罢。”

“你骗人。”他抬眸,直直地盯牢她的眼。“你不喜欢他。为何要嫁给他?”

梅非别开眼。“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反正早晚也是要嫁的。”

梅隐突然起身,按住她的肩膀。“姐姐,你究竟想做什么?难道这一次,你要为了我赔上你的一生幸福?”

“哪里是为了你?”梅非眨眼。“再说嫁给陶无辛也未必就不幸福啊…”

“姐姐。”梅非的唇角颤了颤,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子。“若你要嫁,就嫁给我罢,让我来照顾你。”

梅非彻底地愣在当场。

“那个——”梅非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扭捏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阿隐啊,难道我没跟你说过,姐弟是不能成婚的?这是**。”

她在心里哀叹了一声。原来自家弟弟有恋姐情节么?

“我不是你的弟弟。”梅隐的眼神锐利,像道冷光射进梅非心中掩藏的隐秘之处。“小非,你打算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梅非这下子不仅是呆愣,简直就是无地自容了。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梅隐看着她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十六岁那年我们从越凤回家探亲,爹爹打发我去水井坊,却留了你在书房里。我中途折返,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梅非的脸,一点一点地泛了白。

“我们参加武林大会之后,你便拉着我回了越州,也不让我跟各大门派的人交往。这一切的原因我都知道。还有,为什么你虽然喜欢容师兄,最后却还是放弃——这些,都是因为我,对么?”

梅隐握着她的手,轻言细语。“小非,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以后就让我来保护你。”

“不可能…”梅非呆愣着,似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爹爹怎么会不知道你在外头偷听?以他的谨慎,如此重要的事情不可能就这么泄露出来…”

“小非,你还不明白么?”梅隐微微蹙了眉,眼神灼热。“爹爹那是顺水推舟,让我知道了真相。他放心不下你。”

梅非摇着头,不能接受。

“一年前,爹爹临终之前跟我说,阿隐,照顾好小非。”梅隐的手紧了紧。“他说的是小非,而不是姐姐。爹爹他把你托付给我了,小非。”

“不可能。如果是这样,那爹爹临终前的布局——”

梅非忽然反应过来。爹爹临终前的布局虽然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却依然心有不忍。他希望她能在这局成事之后得到相应的补偿,他希望阿隐能照顾她,甚至能让她成为他的妻子。

“小非,爹爹临终前究竟布了什么局?”梅隐见她沉默不语,不免有些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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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甲日记:

真是冤孽哟。

不知道我这老婆子是得罪了那一路的高人。

话说那日,我好好地在桥边卖香囊。有个长相很温和的年轻公子大发好心把我的香囊全给买走了。

我那个高兴啊。道是碰上了冤大头,咳咳,不,是好心人。

谁知道第二天早晨我提着香囊再去卖的时候,居然发现桥上到处都是免费赠送香囊的人,这香囊跟我做的那些一摸一样,甚至有的还更精美些…

这下子好了,有免费的,还有谁会花钱买?

我问了问旁边几个卖小玩意儿的贩子,居然跟我一样,也是前一天有个年轻公子买了全部的东西。第二天,便出现了大批的相同模样的东西,全都开始被免费赠送了。

这种情况,足足持续了三日…

三日结束的时候,怪事出现了。一个衣裳上绣了桃花的俊俏公子哥儿来到我这摊子上,说了一句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话。

“大娘,做生意要厚道,知道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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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章 幽里奇遇

“阿隐。”梅非反握住他的手,凤眸凝肃。“既然你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就该知道你应当做的事。如今大局未定,你只能隐忍。”

“我明白。”梅隐点点头。“小非,你放心。我不会乱了方寸。这些年我不也这样过来了么?”

“好。”梅非松开手,转身踱了两步。“阿隐,虽然我们没有血脉之亲,但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拿你当自己最亲的弟弟。爹爹过世之后,你便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之间是姐弟之情,不是男女之情,你万不可将之混淆,误了自己的终身。”

“小非,我不——”梅隐急着辩驳,却被梅非止住。

“阿隐,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有些事我也该告诉你了。陶无辛是这局中人,而我这一次跟他回西蜀,的确是为你做一试探。假如三个月之后我还没有任何消息传给你,你便到越凤山找师父。我将一封信和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保存在他那里,你看了信,自然就明白了应该做什么。”

“小非,我要跟你一同去西蜀。”

“不行。”梅非想也没想便拒绝了。“西蜀情况未明,我们不能同时陷在那里。阿隐,我会小心照顾自己。你放心,我一定会让自己全身而退。”

“如果你不能呢?”梅隐双眉紧锁,看着她的眼,不放过丝毫的异样。

“如果我不能,你也可以想办法来救我,这总比我们两个都陷在那里的好。”

“为什么不是我去?”梅隐抿了唇。“小非,我怎么能让你为了我冒险?”

“因为我是你的姐姐。我要保护你。”梅非的眼神充满了毋庸置疑的坚决。“阿隐,我决心已定,若你还念着我们的亲人情分,便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小非。”梅隐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了口。“难道我们不能过普通人的日子?”

“阿隐,你放得下么?”梅非转身,看着北边的那片云彩。“灭族之仇,掠国之恨,百姓颠沛流离之苦,还有本属于你的那些东西,你真的能放下么?”

梅隐犹豫了一下子,眼中渐渐升起红色的浓雾。

“大夏国如今四分五裂,诸王蠢蠢欲动,战事已是难免。我们无论在哪儿,都逃不过这场浩劫。既然如此,不如让我们主动握住这支战旗,重新收回属于大夏的江山,夺回那些属于你的东西。”梅非的双眸亮得叫人移不开眼。

“小非…”梅隐怔愣着。

“阿隐,你注定了要做创世之王。”梅非伸手,轻抚他的脸庞。“让大夏回到从前那个安定繁荣的昌平国度,让四方平定,百姓安乐。”

梅隐抬手按住她的手背,眼中的血雾渐去,清明坚韧。

“我明白了,小非。”

三日之后,梅非跟着陶无辛踏上了前往西蜀的平蜀驿道,而梅隐则返回了越州。

姐弟俩两个方向,回头时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含义无限。这是他们自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分离。从此之后,他们将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坚韧成长。

梅隐策马前行,手中紧紧地握着那只金黄色的香囊,没有再回头。

平蜀驿道是前夏安帝在位时所修的官道,从平阳出去的这一段路面平坦,两侧都种了白杨,白杨再往外是大片的农田,少有人迹。

“我们为什么不骑马?”梅非放下车帘,看向对面阖了眼似在小憩的陶无辛。

“坐马车比较低调。你想惹人注意么?”他没有睁开眼,只微微动了动嘴。

“低调?”梅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就马车外面这几个人,还叫低调?”

陶无辛不知从哪儿唤出了四名玄衣劲装,腰间配刀的男子,每人跨了匹骏马跟在马车的四周,形影不离。

这四人面容冷峻,又不约而同地板着脸没有任何表情,叫人一看就心生畏惧。

“小非,你不知道。如今但凡稍有些家底的人出行,都会带几个护卫。我们这么一来,反倒不会惹人注意。”微醺坐在梅非的身边,手里拿了一把小刀切着苹果,见梅非这么一问,他便好心地解释。

陶无辛的燕眸挑开一条缝,往微醺那瞟了瞟,又重新闭上眼,笑了一声。

“明白了么?”

梅非依旧丢给他一个白眼。

陶无辛气定神闲地开了口。“我早说过你这样子实在是丑得厉害。”

“陶无辛,你是不是有第三只眼?”梅非皱着眉凑过去盯着他看。

他猛地睁开眼,燕眸里还有些没来得及收去的朦胧睡意,看上去有些懵懂。

梅非怔了怔,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你这个样子,跟隔壁张婶家刚出生的小猪崽倒是有几分神似。”

陶无辛纠起眉,眸里早已没了睡意。“你这个臭丫头!之前说我像媒婆,现在又像猪崽了?你是故意的吧?”一次比一次不堪。

梅非坐回原地,眼珠子左右转了转,装作没听见。

微醺轻笑一声,将手里装着削好的苹果的瓷碟递到陶无辛面前。“大公子,用些水果吧。”

陶无辛摇摇手。“不用了。喂,臭丫头,要不要吃?”

梅非的眉一挑,直接从微醺的手里把瓷碟接了过来。

“微醺削的,我当然要。给了某些人只能算是暴殄天物。哦,微醺?”她的最后一句是朝着微醺说的,还顺道奉送了媚眼一双。

微醺浅笑着垂下头去,脸色微红。

陶无辛皱了眉。“喂,不许调戏微醺。”

“凭什么?”梅非示威似的抬高了下巴。“微醺又不是你的。”

“他就是我的人。”陶无辛脱口而出,也没考虑这话是不是有什么歧义。

梅非一脸嫌弃:“你果然有这种爱好。”

陶无辛反应过来,正要分辩,却见梅非同情地看了微醺一眼。

“微醺,真是苦了你了。生活在这家伙的蹂躏之下,一定不容易罢?”

微醺连脖子根儿都红成了一片,垂着头,两片长睫抖啊抖。

“小非,别说了。”

梅非见他这个样子,活像是被人说中了痛处又不敢反抗的样子,顿时心生愤懑。

“难道他真的对你——”

“梅非!”陶无辛咬牙切齿,一张桃花面早已经黑去了七分。“别胡闹了!你这样子,哪里有公主的气度?别让人家看了笑话!”

梅非一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手里的瓷碟塞回微醺的手里,默默地坐回原处,别开脸看车窗外的白杨。

陶无辛知道这话说得重了些,心里有些后悔,又碍于微醺在旁,主公的面子不能丢,只好闭了眼继续做小憩状,却没了之前的悠然。

微醺看了看闹别扭的这两只,有些不安,将手中的瓷碟又往梅非面前送了送。

“小非,不是要吃水果么?”

梅非回过头来,见他双目含了些忐忑,心下不忍,还是接了过来。

“谢谢。”

她低着头,拿了一块苹果小口小口地嚼着。齿间咀动的微声和苹果的清香钻进陶无辛的耳朵和鼻间,给他带来些说不出的烦闷和躁动。

梅非吃着苹果,心思却全不在这苹果上。

她在怄气,虽然她知道不该这么做。从她决定要跟陶无辛去蜀地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人将成为这个局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审时度势,她也明白自己应该要想法设法争取他的支持,最好还能得到他的好感,甚至——

但她却怎么样也没办法对他服软,更别说刻意地迎合他,讨他的欢心。

她的胃里像堵了一只苹果核,上不上下不下,卡在那里难受极了。

她跟陶无辛之间的纠缠早就算不清,而他说过那些要她嫁给他,要她喜欢他的话,又是那样暧昧不清。

蜀地对她而言,是一片布满危机的蛛网。她看不清前路,却还是只能一步步地走下去。

微醺也不再言语,一时之间,马车里安静得只听得见车轮转动的轱辘声和车外清脆的几声鸟啼。

这样的安静,对于三个人来说都是种折磨。当然,尤其是陶无辛。

他闭着眼,心里的烦躁却越来越甚。

好在黄昏渐至,一行人抵达了平阳边缘的一个小城幽里。

幽里城原名幽厉,冯傲登基称帝后改国号为厉,这小城的名字触了忌讳,便索性改成了幽里。平阳王虽不服冯傲,这表面工夫倒是也做得一点儿也不含糊。

幽里城盛产丝绸,城内桑树遍布,有一半的居民都从事着跟丝绸相关的行业。然而幽里丝绸和蜀地的丝绸在织法和纹样的擅长偏向却很不相同。

幽丝以绫罗为多,而蜀丝则以轻薄的纱绡闻名。大夏国民间有句流传许久的俗语说的好:“幽烟罗,蜀云纱,岭南雾锦,丝之绝矣。”

梅非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掏出了挂在脖子上的玉貔貅,放在手心看着发呆。

不知道阿隐这个时候身在何方?

她和阿隐长这么大却是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分别。虽然才只有一天,她就已经生出些挂念。

她叹了口气,把玉貔貅握在手心里。

就算是为了阿隐也好,她不能再任性下去。她得好好谋划,万一西蜀真的有什么陷阱在等着她,她好全身而退。

可是——她刚一想到陶无辛的脸,心中却又生出一股别扭。

难道就非要拧着自己的心意去讨好他不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