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是烦闷。梅非把床榻上的枕巾当做陶无辛狠狠地扯了扯,只听得撕拉一声,枕巾被撕开了一个寸长的小口。

梅非看得目瞪口呆。

太丢脸了。好在这路上她看见不少卖这种枕巾的店家,只好趁现在没人发现,去买一条新的换掉了。

梅非捧了额,很头疼。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人倒霉时喝凉水也会塞牙缝,在她身上体现了个淋漓精致。

这时有人在门外轻轻敲了敲。

“小非,可以用晚膳了。”

“知道了,微醺。”她忙应了一声,把撕裂的枕巾往床上一塞,又犹豫了一下子,这才打开门。

“微醺,我想出去逛逛。晚膳就不用了,我自己会去吃。”

梅非吸取了之前在平靖桥的教训,这一次先谨慎地看了好几家,对价格都心里有了数。幽里城不大,这些卖丝绸的商贩们的花样也都差不了多少,只有一家不仅花样特别精细,价格似乎也较为低廉。

这是个摆在路边的一个丝绸摊子。老板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虽然身着布衣,却容貌秀美,气质高雅,在这一片的丝绸贩子中颇为惹眼。

梅非拿起一张粉色绣了鸳鸯戏水的枕巾,仔细看了看确定跟客栈的一样,这才开口询价。这女子轻言细语,报出的价比其他摊子都要低了不少。

梅非正要掏钱,那女子却微微一笑。

“姑娘,我那里还有些花样特别的罗帕,要不要去看看?”

梅非略一犹豫。那女子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一双杏眸微弯。“我家就在这巷子里,很近的。”

梅非正要答应,却被人抓住了手臂。

“你怎么在这儿?”

陶无辛的脸上还有尚未褪去的焦躁。梅非愕然地突然出现的他,呆呆地回了一句。

“我出来逛逛而已。”

“逛逛?”陶无辛纠起眉。“你怎么能一个人上街?一声不响地就走了,我还以为你——”

“我——我出来买些东西也不行么?”梅非回过神来,气鼓鼓地别开脸。“再说,我已经跟微醺说过了,怎么算是一声不响?”

陶无辛语塞。其实他是想偷偷来她房间找她,说两句软话来着,却见她房间里空无一人,便立刻上街寻了过来。

当然,这个原因,却是他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梅非掏出钱来想递给那女子,却见她直愣愣地盯着陶无辛看个不停,目露惊讶。

梅非没好气地白了陶无辛一眼,心想这死桃子的皮相还真是能迷惑人,连这么个气度出尘的老板娘也被他给迷了去,看得目不转睛。

她把钱放在摊上,拿了那枕巾转身便走。

陶无辛跟在她伸手,对着她手里的枕巾皱了皱眉。

“你买这个做什么?”

“我喜欢。”

“这样式好像挺眼熟——”

她窘迫地把枕巾往荷包里一塞,岔开了话题。“你特意来找我的?”

陶无辛咳了咳。

“我怕你让人给劫了。”

“你就不能先问问微醺?”梅非嗤笑了一声。

陶无辛心中生出一团火气。“你就知道微醺?什么都跟他讲,为什么不来找我?”

梅非愣了愣。“我找微醺,你心里泛酸了?”

陶无辛立刻面色尴尬泛红,忙不迭地别开眼。“怎——”

声音有些变调。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却听得梅非叹了一口气。

“原来你对微醺还真有几分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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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甲日记:

路人甲到别处客串,翌日将以某红透半边天的形象再度登场。大家尽可以发挥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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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章 青梅含酸

陶无辛回到客栈时,脸色相当地难看。微醺见他出现,才松得一口气,又看着梅非跟在他身后跨进门槛,满脸忿忿。

“大公子,晚膳准备好了。”

事实上,这晚膳已经换过了一趟,只因为陶无辛突然没了人影。

主子的去向微醺自然是无权过问,但他却没有想到陶无辛会跟梅非一同回来。

难道——

微醺侧眸看了看梅非,重新又垂了眼,神情无波。

“不用了。”

陶无辛不耐地挥了挥手,便朝楼上走。梅非朝他的背影恨恨地做了个鬼脸,然后气呼呼地坐到桌子前面,灌了一大口茶水。

微醺笑了笑,坐到她身边。“小非,看来大公子是特地出去寻你了。”

“别提了。”梅非皱着眉向微醺诉苦。“谁知道他怎么回事,好好地又摆了张臭脸。”

微醺一愣。“大公子不是喜怒无常的人。小非,你大概是误会他了。”

“算了。咱们吃饭吧,我好饿。”梅非拿了一只雪白的馒头用力咬了一口,下一刻五官便缩成了一团。

“这馒头——怎么是苦的?”

微醺也拿过一只咬了咬,蹙起眉招手唤了掌柜。

“掌柜的,你的馒头怎么是苦的?”

掌柜的连忙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向他们解释道:“二位客官有所不知,这萸连馒头是咱们幽里最新流行的吃法,馒头里加了萸连,能清热燥湿,泻火解毒,还能防治心火过盛而导致的少眠症。总之是有百利而无一弊啊!”

萸连?那不就是黄连?难怪苦成这样。

梅非望着手里的馒头犯了愁。“谁说无一弊?这口味也太差了些。”

掌柜的指了指桌上的一小碟红糖汁。“姑娘,要是觉得苦,就蘸一蘸这个,苦味全都能遮去。”

微醺轻轻一笑。“谢谢你了掌柜。”

梅非看了看馒头,又看了看红糖汁,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拿馒头蘸了蘸红糖送进嘴里。

“怎么样?”

“果然好多了。”梅非点点头,把剩下的馒头一鼓作气地吃完便要离开。“我吃好了。”

“小非,你不吃点菜么?”微醺有些惊讶。“吃那么少,夜里会饿。”

“不吃了,没胃口。”事实上是被那口苦得惊人的馒头给败了胃。

“小非,这是大公子特意吩咐客栈做的鱼。”微醺忍不住开了口。“他知道你喜欢吃鱼,所以——”

梅非瞟了一眼桌上的鱼,咬咬唇。

“其实大公子他很在意你。小非,你就别再跟他闹别扭了。”

梅非的双手抓在一起扭了扭,小声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微醺。”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对着他的时候,她偏偏服不了软。

微醺看着她那样子,眉间拢上一层看不清的愁绪,很快又消散开去。

“小非,其实你跟大公子已有了肌肤之亲,你难道就真的对他——”

“别说了。”梅非心烦意乱地打断了微醺的话。“那只是个意外。”

微醺知道自己戳到了梅非心头的痛处,收回卡在喉咙里的疑问,又恢复了一派沉静。

梅非坐在桌边呆了一刻,懒懒地正要起身回房,却听得轻柔的一声。

“敢问二位,可是从蜀地而来?”

梅非转过头去,只见刚刚那位丝绸摊子上的秀美女子此刻不卑不亢地站在桌后,朝他们两人微微一笑。

这笑容秀美温雅,如同初春的暖风般熨帖人心,细看了却还含着些恰到好处的矜持,叫人不得不生出好感来。

“你——”梅非迟疑了一下子,转向微醺。

微醺对那女子点了点头。“我们的确是从蜀地而来,现在正要回去。不知姑娘何出此问?”

那女子的神情忽然有些激动。

“刚才那位公子,可是姓莫?”

微醺的眉皱了皱,梅非也呆愣了一瞬,才跟微醺解释了这女子的来历。

女子见他两人神情狐疑,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便又歉意地笑笑,解释了开来。

“小女子姓薛,闺名幼桃。烦请二位跟那位公子说一说,只问问他是否还记得小女子就好。”

微醺沉吟了一刻。“好,你且稍等片刻。”说完他便折身上了楼。

薛幼桃冲着梅非点了点头。“姑娘,谢谢你。”

梅非摆摆手。“帮你的又不是我,有什么好谢的?”

“不。若不是你到我这丝绸摊来买枕巾,怕是我也遇不上他了。”薛幼桃朝楼上望了一眼,神色欣喜而不安。“我与他已经十余年不见,不曾想在这里却…”

她忽然垂了眼,略显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哀戚。

“薛姑娘,你用饭了么?”梅非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先吃些东西吧?”

“谢谢姑娘,不用了。”薛幼桃歉意地摆了摆手。“是我打扰了你们用饭罢?”

“没有,正好我们也刚用完。”梅非不知怎地,总觉着跟她说话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仿佛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冒犯了她,比平时多了几分拘谨。

她瞟了薛幼桃一眼,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她身上那种凛然不可侵的气度,即使是那有如春风拂面的笑容也难以掩去。

“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薛幼桃见她不语,又开了口与她说话。

“我姓梅。”

“梅姑娘。”她犹豫了一下子。“问这话有些唐突,不知梅姑娘与莫公子…”

“我跟他没关系。”梅非连忙撇清。

“原来如此。”薛幼桃脸上的神情放松了一瞬。“我还当姑娘是他的妻室。”

“怎么可能!”梅非摇摇头,讪笑两声。

薛幼桃又是歉意地微垂了首。“梅姑娘,请原谅我这样唐突相问,实在是失礼了。”

“没关系。”梅非心中隐隐有些烦闷,想离开这儿又不知怎地挪不动脚。

两个女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又不约而同地开口。

“请问——”

“薛姑娘——”

薛幼桃抬手捂唇一笑。“梅姑娘你先说吧。”

“薛姑娘,你跟陶——莫公子是旧识么?”

梅非刚一问出口,又觉得自己问的多余。人家都说了十余年不见了,还问是不是旧识?

薛幼桃却不以为意。

“我跟莫公子在很小的时候便认识了。后来——”

她忽然住了口,朝楼上的方向看去,忧喜交加地唤了一声。

“小辛,是你么?”

陶无辛从楼上缓缓地下来,眉心微蹙。“阿桃?”

薛幼桃立刻眼眶微湿,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

“阿桃,你怎么会在这里?”陶无辛走近了些,脸上的神情颇有些凝重。“薛伯伯呢?”

“我爹他——三年前就已经过世了。”薛幼桃红了眼眶,垂着眸,双手叠放在一处,优雅动人。“自西蜀一别,已过了十余年。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不如去我房里再谈吧。”陶无辛把她往楼上一让,眼神在梅非身上略一停顿又迅速地转了开去,转身离开。

微醺下了楼,看梅非盯着他们不放,便小声朝她解释:“薛姑娘是前朝薛御史的女儿。薛御史与莫王爷素来交好,所以在大公子小的时候便多有走动。”

“薛御史?”梅非挑眉,心中已记起了爹爹曾经向她说起过的前朝夏安帝时的一些旧事。“你是说薛临?”

“不错。”微醺往两旁望了望。“小非,此处人多眼杂,不宜宣扬,等有机会我再跟你详细说明。”

“不如到我房里去说罢。”梅非提议。

微醺有些尴尬之色。“小非,这怕是不太方便。”

“那我去你房里。”

“这——”微醺赧然。“不大好罢。”

梅非愕然。“有什么不好的?出门在外的,何必讲究那么多?”

“这——”微醺仍有些别扭。“男女大防始终不可不理。小非,我看还是——”

梅非突然心头热气上冲。“有什么好防的?陶无辛他不也带薛幼桃到他房里了么,他怎么就不想着男女大防了?”

微醺呆了呆。

“小非,你生气了?”

梅非也跟着愣了愣。“生气?我没生气,我干嘛要生气?”

她一把抓住微醺的手臂就往楼上拖。“总之你跟我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