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一脸无奈,又不好挣扎,只好被她拖着朝上挪。

“小非…”

“咳咳。”陶无辛的脸忽然出现在楼梯上方,一双燕子眸阴云遍布。

梅非一吓,下意识地缩回了拉着微醺的手。

“微醺,你叫掌柜的送些茶水来。”

他阴沉沉地吩咐完毕,又转向梅非,冷飕飕地把她从上到下瞟了一通。

梅非打了个寒颤。

他这才收回眼,转了身去。

梅非刚松下一口气,就听得陶无辛阴测测的声音从上头传了下来。

“再对别人动手动脚,别怪我不客气。”

梅非冷汗涔涔而下,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

这只黑心桃子的气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大了?

微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小非,我去叫茶了。”

一直到回到自己房间里梅非才回过神来,又开始咬牙切齿。

凭什么啊凭什么?他凭什么对自己管东管西?他就可以跟自己的小青梅两人独处共叙别情,自己就连人身自由也没了?

她狠狠地把荷包一甩,里头的枕巾掉了出来。

淡粉色的鸳鸯戏水纹,绣得精致。

薛幼桃…薛临的女儿?

她的心头像被放上了冰块,一点点地冷静下来。

御史薛临和太傅林如海都是对大夏忠心耿耿的重臣,二十年前冯傲逼宫弑君一事之后,保皇一派逃出冯傲追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林如海,另一个便是薛临。

林如海化名梅泗,带着两个孩子逃到了越州安顿了下来。而他跟薛临则完全失去了联系。这么看来,薛临当初应该是逃到了蜀地,投奔了素来与他交好的西蜀王莫齐。

既然如此,薛幼桃又怎么会流落到幽里?

不知道她跟陶无辛又有怎样的过往…

梅非的心突然乱了一瞬,再也坐不下去。她站起身来踱了踱,终于还是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将门轻轻地阖了上去。

陶无辛的房间就在她旁边,然而这时房里燃了灯火,如果站在外头偷听,一定会有人影映在门上,无异于不打自招。再说这过道上人来人往的,很容易被人发现。她犹豫了一下子,又回了自己房间从窗户爬了出去,沿着窗户下方的屋檐提气轻跃到了陶无辛的窗外。

他的窗子紧紧地关着。梅非微起身,舔了舔食指,往那窗户纸上一戳。

没戳破。她用力一戳,还是没破。仔细地看了看,才发现这窗户蒙的是纱。

她一咬牙,抓住露在窗棱外的纱角用力一扯。

刺啦一声,纱角被撕开了一条缝。所幸声音不大,想来是不会被人发觉。

她松了口气,又开始怨念。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啊?人家谈得好好的,她去偷听偷窥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当然,她很快又为自己寻着了理由。说不准这薛幼桃也会跟她以后的处境有些关系?于是她便心安理得地凑上前,沿着那条小缝往里头看。

陶无辛的眉角抽了抽,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纱窗,又朝对面的薛幼桃微微一笑。

“这么说,薛伯伯当年离开蜀地之后就来了幽里?”

薛幼桃摇摇头。“我和爹爹辗转了好几处,一直未曾安定。后来爹爹在平阳丰州病逝,我独身一人无处可去,才来了幽里。这里盛产丝绸,我又会些绣工,便靠做些绣活儿度日。”

“原来如此。”陶无辛目露不忍。“真是苦了你了。为何不回西蜀?”

薛幼桃垂下眸。“当年爹爹离开西蜀,也是怕连累你们。如今我自然不能再回去给你们添麻烦。”

“这是哪里的话。”陶无辛轻叹一声,饱含怜惜。“事情已过了那么多年,你又是个女孩子,有什么关系?阿桃,不如你跟我一道回西蜀罢,父王他一定也很想见到你。”

“这——”薛幼桃有些犹豫。“可是爹爹他——”

陶无辛打断了她的话。“若你爹爹在世,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一个人颠沛流离,受尽苦难。”

梅非在外面听得一肚子火。对人家倒是温柔体贴,对她就呼来喝去时不时还凶一凶?就算那个薛幼桃长得比她美,又跟他有那么多从前的交情,也不用差别这么大罢?

梅非拍了拍脑袋。自己想到哪儿去了?他态度如何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要想的是正事!正事!

原来当年薛临离开蜀地是怕连累他们…

话说这个薛幼桃的名字里也有个“桃”字,该不会这只死桃子对她——

又想到哪儿去了?

梅非窝了满身的火气,又被外头的凉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抱着手臂,继续往里看。

只见陶无辛无限感慨无限温柔地对薛幼桃脉脉而视,伸手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那只纤纤玉手。

“你忘记了?我们有过婚约,何必把我当做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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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甲日记:

大家好!我知道我许久没有出现,大家一定等得很辛苦。

没有我和我的馒头为大家增添乐趣,我倍感荣幸,然而人一红,各种各样的压力接踵而至,我实在是难以应付。

想必大家也看了出来,我无意中创出的黄连包已随着我的脚步风靡到了平阳的每个角落。接下去,我打算去蜀地将黄连包发扬光大。

话说我这一次来到幽里,你猜我碰到了谁?

嗨,还不是那陶公子和梅老板!我就说在越州没见着这两人的踪迹,原来是来了这儿!

我巴大郎从来做事光明磊落,最看不上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你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何必装作互不相识一个走前头一个走后头还绷着个脸?难道以为这样就没人看出你们的奸、情了么?

没用的!像你们这样拉风的男女,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关注。识相的话,就赶快把奸、情变成激情,满足大家的呼吁!

我会接着为大家进行跟踪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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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章 青梅有毒

梅非的脑子里忽然乱作一团。

这两人果然有猫腻!

陶无辛侧对着窗户,昏黄的油灯之下他的剪影花月静舒,美好如画中仙。

很显然,这么觉得的并不止梅非一人。

他对面的薛幼桃双颊浮起淡粉,却抽回了手去。

“那是父辈们玩笑间定下的娃娃亲,做不得数的。”

薛幼桃垂着眸,嘴唇微抿,羞涩却仍然保留了骄傲。

“再说,我毕竟是前朝罪臣之女,不能拖累了你。”

遇上这样的女子,没有几个男子不会心动罢?天生优雅,偏偏又弱质纤纤,虽然柔弱,却又难能可贵地保留了一副傲骨。

果然,陶无辛目露怜惜,叹了一口气。“阿桃,我和父王都不怕什么连累。再说如今你一个姑娘家的沦落在异乡,也没人照料怎么行?就这么定了,你收拾收拾,随我回蜀地罢。”

薛幼桃抬眸望向他,蹙着眉想了想。“容我再考虑考虑。”

“好。明日一早我们便会启程回蜀地,阿桃,若你愿随我一同回去,便到这个客栈来找我。”

薛幼桃微微点头。

“时辰不早,小辛,我先回去了。”

“好。阿桃,我会在这里等你。”陶无辛一席话,说得温情动人。

薛幼桃脸颊上的红晕又深了些。

陶无辛起身送她到房间门口,突然揉了揉脑袋,身形微晃。

“对不住,阿桃,我有些头痛。”

“怎么,你的头痛之症到现在还没好么?”薛幼桃关怀地问。

陶无辛叹息了一声。“怕是好不了了。”

“小辛,天底下的神医如此之多,难道就没有能看好你的病的人么?”

陶无辛摇了摇头。“罢了。就让它去,只是因这头痛之症而成了废人,既不能习武,也不可过多激动,实在是叫人无奈。”

他的脸色看上去果然苍白得很。

梅非在窗外差点一口气没憋住掉下屋顶。

头痛之症?废人?不能习武?不可激动?

是开玩笑的罢?他不能习武?那个带着面具身轻如燕的是谁啊?不可激动?他对她激动的次数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个陶无辛,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薛幼桃叹了口气。“真是天道不公。既是如此,你就别送我了,好生休息罢。”

“那明日——”

“我会好好考虑。”薛幼桃又是微微一笑,转身蹁跹而去。

陶无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回过身来关上门。

门刚一关,他脸上的虚弱和苍白便一下子没了影。

“外面风景不错罢?”

他悠哉地踱到窗边,开了窗户,趴在窗台上跟梅非来了个面对面。

梅非一点一点地挤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

“的确是…不错。”

“怎么样,你特地来到我的窗外偷窥,对你窥到的可满意否?”

梅非扬了眉,朝他瞪了瞪眼,突然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

这喷嚏一出,她的身子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往下掉。陶无辛眼明手快,把她给抓了回来,拉进窗子里。

“好险。”梅非的鼻尖微红,双眼潮湿,实在是在冷风中吹了太久的缘故。

“你也知道险?”陶无辛倒了杯热茶塞到她手里。“我还当你轻功已经好到可以来去自如,视屋檐如平地了。”

“本来是可以,不过——”

陶无辛的燕子眸眯了眯。梅非自动把后面的半句给咽了回去。

“说罢,为什么鬼鬼祟祟地跑到我窗子外面偷看?”陶无辛盯着她的眼睛,燕眸深处透出些笑意。

梅非抱着热茶,别开眼去。

“我可不是想偷看你跟你未婚妻你侬我侬的叙旧,只是觉得这个薛幼桃有些可疑。”她垂下头去。“不过想来你也听不进去,算了,我先回去了。”

她起身要走,却被陶无辛拉住了手臂。

“你真觉得她可疑?还是——因为你嫉妒了?”

这句话,像是在梅非的心中投下了一颗火苗,瞬间将憋了满腹的怒气燃作滔天大火。

“我嫉妒她?”她黛眉一竖,凤眸被怒意撑圆。“她有什么值得让我嫉妒的?就算她是仙女,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陶无辛愣了愣。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让她有了那么大的反应。

“别生气,我只是——”

“我没生气!”梅非恨恨地揉了揉鼻尖。“我是开心。既然你找到了你的未婚妻,我就不用再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嫁给你,我开心得不得了。”

陶无辛皱了皱眉,手上的力道重了重。

“嫁给我就真让你这么难受?”

“没错!难受得要命!”梅非不知怎地红了眼圈。“我日夜都难受,时刻都难受。凭什么我就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非得跟自己讨厌的人呆在一块儿!”

“喜欢的人?”陶无辛冷笑一声,隐隐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你喜欢谁?是容璃?还是微醺?”

“跟你没关系!”

陶无辛一噎,把她狠狠拉过来,抓紧了她的双臂将她抵在桌前。

“不管你喜欢谁,不管你是有多讨厌我,你也得嫁给我。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你还想嫁谁?”

梅非的双眼也泛着红,跟红红的鼻尖搭配在一起,像是只受了欺辱的小兽。

陶无辛的心忽然软了下来。

她定定地看着他。“你想让我跟别人共侍一夫?陶无辛,我这辈子也绝对不跟别人共用一个男人!你要是再逼我,大不了——”

她本想说玉石俱焚,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却忽然清醒过来。

她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梅小五么?

再也不是了。她不可以再任性妄为,不可以再恣意随性。这些话她说得冲动,现在一细想,却只是个笑话。

为了她身上所背的责任,就算是用掉一条命也无妨,又何况是嫁给自己不爱的人,何况是与人共侍一夫?哪怕是给人做妾做丫环做奴婢,为了云开日出的一天,她也得忍辱负重地活着。

她究竟是怎么了?明明知道陶无辛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失去了理智和冷静。

梅非垂下眼,脸上的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我冲动了。放开我罢,我不会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

陶无辛的心颤了颤,他忽然觉得梅非的心正在离他而去。

他的手下意识地反而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