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急了,“你夹给我。”

他瞄了瞄自己的筷子,眼神闪烁,慢吞吞说道,“桃花,我筷子上有口水。”

我一跺脚,斩钉截铁,“你给我夹,我就爱吃沾了口水的鸡腿。”

叶知秋无法,之后用筷子夹起鸡腿送到我碗里。我巴巴望着那个掺了叶知秋口水鸡腿,又偷瞄他的饭,小心翼翼却不无霸道得说道,“我还要你的饭。”

他又忙不迭得把饭送到我碗里,只不过我怕他吃不饱,只要了几口。

周边的气氛因为我和叶知秋的分食陡然间就剑拔弩张了。但我无暇顾及其他,因为叶知秋见我心情好转,开始说正题,我避之惟恐不及的正题。

他说,“心情不好也不可以打人。”

我说,“他趁我心情不好落井下石,我不揍他天理不容。”

他说,“尹瑞也是关心你的,他找过方老师,问你填了哪所学校。”

我说,“哼。他这哪是关心我,他根本就是嘲笑我。”

他说,“你填了哪里?”

我说,“不读大学了,考试也考砸了,洋相也出了,脸也丢尽了,明天流浪去。”

他说,“桃花,不可以任性。”

我说,“…叶知秋,你就让我今天任性一回吧,说不定过了今天,我们俩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了。”

他说,“你要出国?”

我说,“我爸给了我三条路,出国,去外省读书,高复。我不想出去,我也不想去外地读大学,我只想去A大,可是再读一年,我又对数学没信心。”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食欲彻底得没了,食不下咽,银色的餐盘映出我愁苦扭曲的脸。而此刻餐厅里用餐的人渐渐稀少,唯剩下高三学生稀稀落落坐成一堆,时不时笑声大作,纪念高中生活最后的一顿午餐。相比他们的热闹,坐在角落的叶知秋和我就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了。

叶知秋沉默半晌,眉微蹙,脸上的表情依稀看出有些愁绪,沉敛的眸子无波无澜,却无疑表明他在思考。他双手交叠,食指在掌背上打着拍子,而后问我,“你其他课程分数多少?”

我不假思索得报了出来。

他沉吟一会,抬头问我,“桃花,那么想去A大吗?”

我使劲点头。因为你就在A大的边上呀,我要近水楼台得到你呀。

他问,“去A大的愿望这么强烈?”

我答,“强烈到哪都不想去。”我再强调了一遍,“我就是偷渡,也要偷渡到A大去。”

离开你,我哪都不想去。

空调冷风肆意而下,呼呼声中,叶知秋坚定沉稳的声音响起,随即尘埃落定,“桃花,那就高复吧。给我一年时间,我们让数学这个问题彻底的不成问题。”他站起来,走向刺目的骄阳,在白昼光中,叶知秋缓缓转身,冲我舒心笑笑,“桃花,偷渡犯法,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就可以拿到A大的护照了。”

他的笑是夏日的叮咚清泉,让自高考以后烦躁不堪的我,头一回体会到夏日里的清凉。

那一天我想,如果有前世,我一定是那座西方的火焰山,而叶知秋,定是铁扇公主手心里的那把芭蕉扇,他,生来就是灭我身上的熊熊火焰的。而今世,他却灭不掉我对他每日剧增的爱火,总有一天,我身上的爱情之火要吞噬他,就像当初他吞噬我一样。

高考对大多数人而言尘埃落定,对我而言,却仍是新的起跑线。我们都有了去向,庄子然被A大计算机专业录取,尹瑞则是A大金融系,而林北北走了狗屎运,人生头一次胆大包天得填了A医大的护理专业,以高一分的成绩被低空录取。为此,林北北在同学会上吹嘘“自己人品太好,众神抢着庇护她”,结果牛皮吹得太大,砰的一下就破了,第二天因为她吃坏东西胰腺炎发作,躺医院呻吟了半个月,花了她老子一万多块钱。

那个暑假,当大家都欢天喜游手好闲地等待上大学时,我已经背起行囊住进了闷热封闭的素有“高复集中营”之美称的求是高复学校。它是最好的高复学校,采取军事化管理,成绩斐然,斐然到已经有一个高复生不堪重压跳窗自杀,结果没死成,第二天拄着拐杖重新来上课,第二年愤然考上A大。

我是家里人还有叶知秋一起送我过来的。三伏天里,宿舍是个大蒸笼,我们八个养尊处优的高考落榜少女躺在炎热发烫的木板床上,上铺的姐妹翻来覆去睡不着,甚至一滴汗渗过草席滴在我的肚子上。哀怨中,有个女孩开始啜泣喊着要回家,我也想家,但一分钟前叶知秋发短信说“睡不着就数羊”,我躺在枕上,眼角一滴泪水悄然滑落至枕上,我咬咬牙,义无反顾了。

窗外月亮清冷似水,我们却只能隔着道道铁窗欣赏那片自由的夜空。人生总是不圆满,却总是要继续。

上课第一天,我的同桌是个有着一头鸟巢乱发长满青春痘的矮个少女。早上,我礼貌得冲她笑笑打了个招呼,拿出数学试卷开始做题,她突然推推我凑过来,“你好呀,我叫何不庸,我自己给我取的名字,其实我真名叫何飞飞,但是太俗我不喜欢。我告诉你,我有个表哥,长得很帅很帅,女孩子见了他都要发疯的,我给你看看他的照片。”

接着她在书包里捣鼓了一阵,翻出一张张皱皱的彩色照片递给我。我狐疑着接过,见到照片上帅气的台湾偶像林志颖正朝我微笑。何飞飞说,“我表哥很帅吧。”

我问她,“你表哥哪里人?”

她说,“马来西亚的。”

我默默得把照片还给她,颤抖得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叶知秋,“我遇到神经病了。”

第二十六朵

遇到神经病以后,我的生活每天都是一部恐怖片。一个礼拜后的自修课,林志颖的表妹何飞飞看手机看着看着就手舞足蹈了,抡着拳头学猩猩叫,凄厉的叫声吓白了全班人的脸,甚至有个女生瑟缩进了与她调情很久的男生的怀里。她这种发情的吼叫也让我哆嗦个不停,眼珠子好半天不能转一圈,我努力得干笑了两声问她,“不庸,什…什么事这么开…开心呀?”

何飞飞食指指着手机屏幕狂叫个不停,“我…我表哥…”

她那疯牛眼不停放出摄人白光,吓得我咽了咽口水,我寻思着自己呆在这个牢房一般的高复学校里一个多礼拜了,消息闭塞,难不成这一个礼拜表哥林志颖火速闪婚,表妹饱受打击以致发情然后就要殉情?

我哆哆嗦嗦得把手伸进抽屉里要掏手机,何飞飞终于吼出完整的一句话,“我表哥的老婆跟人跑了。”

危难时刻我不忘八卦,于是抖着嗓子问她,“你表哥老婆是谁?”

何飞飞用不屑的眼光睨了我一样说,“那个林志玲配不上我表哥。”她不再疯叫,挑着眉拍了拍袖子,用不屑的语气说道,“那种货色,跑就跑了吧。”

我深呼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一口气,按照叶知秋嘱咐我的“不要激怒她,顺着她”的指示,真诚得对何飞飞说道,“不庸,说实话,我觉得你这样的女孩子才配得上你表哥。”远在海峡那边的林志颖表哥我对不起你。

何飞飞潇洒得甩了甩鸡窝头,掉下雪花般的头皮屑,“嗯,别人都这么说。”

下了课,我惊魂未定,软着腿跑到小角落给叶知秋打电话,把事情上上下下描述了一遍,叶知秋在电话那头静静听我说完,而后轻叹一声说,“桃花,我下午过来看看你,你想要吃什么?我给你带。”

我喘着气抹了把额间的细汗,“带两瓶救心丸吧。”

中午时分,忍辱偷生一个礼拜的我终于还是奔到班主任办公室。毕竟表哥林志颖的老婆都跑路了,没理由我坐以待毙啊。我昂首挺胸说,“段老师,我要换座位。”

段老师有些不快,“陶花源,才一个多礼拜你就要求换位,其他同学怎么办?我们学校讲究铁一般的纪律,纪律纪律,就是要大家都遵守才能叫纪律。”

我心里头把这中年妇女从头骂到脚趾头,你这收黑心钱的鬼地方把本该进精神病院的人也收进来了,还好意思跟我提“纪律”,有本事你去跟那神经病提“纪律”啊。我火气蹭的上涌,甩下话,“段老师,我也很想遵守纪律,不过我要再跟何飞飞坐下去,估计哪天您就得给我收尸了。老师,我还想再多活两年,我也不麻烦您给我选位置,我自己随便挑个坐就行了,我就是跟您吱一声。”

说完,我就大摇大摆得走了。

回到座位,我哭着脸歉疚得跟林表妹说,“飞飞,其实吧,我挣扎了一个礼拜,想不好要不要告诉你。但是今天,我突然就想通了,我不能害你,我死都不能害你嫁不了你表哥。”

林表妹一听“嫁不了表哥”,急了,“怎么了,你会怎么害我?”

我说,“唉,我最近身上得了皮肤病,会传染,疤挺难褪掉的。”我摊摊手,“我不能害你呀飞飞,你这么漂亮,身上有疤你表哥就会不喜欢你了吧?”

林表妹皱着眉往外缩了缩,赶苍蝇似的吆喝我,“你快搬吧,少废话了。”

我故作伤心地搬书离开,临走前不忘深情回眸一眼那神经病的容颜,心里大喊一声,你就嫁照片吧,神经病。

傍晚的时候,叶知秋拎着很多东西来看我,他左手水果,右手野花。看着他手上星点般的白色雏菊,根部甚至还有黑色泥土,我惊喜不已。

炎热的夏风让雏菊微微抖动,散发出清雅的山野气息,似乎又有田野间泥土的原味,一朵一朵的,让人无比得向往那片大自然。

我们站在学校楼道的铁门门口,叶知秋递给我那一大盆雏菊,我激动得忘了言语,只是伸手接住,放到鼻尖深深一闻,想象这片雏菊曾经生活在晴朗自由的天空下,不似我被禁锢在这铁窗中,看到这烂漫小骨朵,我的心瞬间产生了飞跃铁窗的冲动,但我克制下来了,我激动得抬头问叶知秋,“叶知秋,这?”

叶知秋有些不好意思,晶亮的眼倒映着繁花,他微微一笑,“我跟爷爷最近刚出去采药过,有片山岗上,满山满山的这种白色雏菊,非常漂亮。你不是说自己很久没有看到花了吗?我就采了点过来,你好好养着,这花生命力很旺盛。”

我的心此刻被花的香味和叶知秋的良苦用心填得满当当,再也容不下其他。兴许是疲惫了一天,又兴许是许许多多的挫败感迸发出来,我在叶知秋面前掩饰的坚强轰然倒塌,我捧着花,缓缓转过身,啜泣起来。

这个夏天,我似乎很爱流泪。因为悲伤、绝望还有迷惘。但此时此刻,脆弱的我留下了喜悦的泪水,就好像多年以前的深夜,我爷爷蹲在煤油灯下对着一坛子的金银首饰老泪纵横,他哭,是因为绝望后终于等来了未来的希望。

我背着叶知秋缓缓抽泣,听到他在我身后担忧得喊着我的名字,欲言又止,“桃花…”

我抹一把眼泪,低头看了一眼白色轻狂的野花,它们坚强绝不妥协。我缓缓转过身,笑着摊手说,“叶知秋,我不擅长养花,我大概只擅长辣手摧花…”

叶知秋细细打量了我一眼,翩然一笑,“没有关系,这是野花,你定时浇水就行。”

“我要是真养死了怎么办?”

“没有关系,二十年后它又是一条好汉。”

我们对视一眼后哈哈大笑。我很久没有笑得那么开怀过了。

那个金色傍晚,我跟叶知秋坐在昏暗的楼道边,铁门偶尔开启,下来三两人经过我们,总会送来几个异样的目光。我们却视若罔闻。

我给叶知秋看我最近做的试卷,他给我讲解其中的疑难点,他黑色的眼睛专注睿智,为黑暗中的我送来了寸寸光明。他用红笔勾出疑难点,修长的手在我的试卷上勾勾画画,我偏头看着他,呼吸着他身上微微的汗味,觉得一切真实又虚幻到不能想象。

我心驰荡漾,却强迫自己专注于他所讲。我想握住他的手,抱住他,但是理智告诉我,只有追上他的步伐,我才能一生一世抱住他不放。一切还太早。

那个黄昏的昏暗楼道上,我听见爱情发酵的味道,我前所未有得产生了要拥有他一生一世的念想。而我知道他站在远方布满雏菊的山岗上,挂着晴朗的淡笑,我在山脚下遥望他,深深知道我的脚下布满荆棘与带刺的灌木。

命中注定,我们要头破血流,才能触碰到彼此的手。

第二十七朵

夏天最后的台风呼啸离去后,全国的大学新生开始陆陆续续奔向属于自己的象牙塔校园,欢天喜地得开始四年的大学生活。但所谓大浪淘沙,最失意的莫过于我们这些留在孤岛海滩上的失败沙粒,仍旧困在高复铁笼里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做题做得昏天暗地面色苍白不说,还要眼巴巴得看人家奔学堂,惆怅中,也只能无奈摇摇头,低头继续手中永远做不完的题目。

失败是失败者的墓志铭,但坟墓下,枯死身体里盘踞着不屈的灵魂。

9月第一天的夜自修,我在疯狂做题的时候,流鼻血了。手忙脚乱得接过同桌递过来的纸巾,我捂住流血不停的鼻子,在后桌同学的帮助下,后脑靠在她桌上止血。面无表情得看一眼手上的殷红血迹,我转头想看那片沉沉夜海,可跳入眼的,只有被铁栅栏肢解的黑色夜空,那一瞬间凄凉涌上心头,什么时候,连看夜海也成了奢侈。

于是我转过头来盯着斑驳的天花板,鼻血仍然汩汩外冒,我不免自嘲,这年头,广大的女同胞都因处女膜破裂而流血,而我呢,是因鼻膜破裂而流血,都是流血,但因为部位不同,而不能融入时代的滚滚红潮。

第二天我捧着饭盒在长廊上排队等待买菜,无聊时暗暗观察身边的同胞们,发现不少刚来时面色红润的女生,已经被折腾出菜色。想到又要吃土豆,我空空的腹顿时就饱了。于是我掏出手机发短信给叶知秋。

“我大前天吃了土豆炖鸡肉,前天中午吃了土豆炖牛肉,昨天吃了土豆炖猪肉,所以你猜,我今天中午会吃什么?”

一分钟以后,叶知秋的短信来了,“土豆炖羊肉?”

“错,再猜。”

“总不会是土豆炖人肉吧。”

“又错,今天是鱼香肉丝。”

“……”

摆了叶知秋一道让我乐翻了天,我拎着饭盒看着短信笑眯眯得回教室的时候,一个嘹亮的男声喊住了我,“陶花源,你是陶花源吗?哎呀妈啊你是陶花源吗?”

我纳闷得停步转头,只见一个脸上有几颗青春痘的单眼皮男生朝我挥挥手,穿着红色灌篮高手的T恤,脸上挂着激动不已的笑,眼睛笑成了一条缝,看起来十分可爱。我站在原地只眨了两下眼,他就已经飞奔到我面前热情得说,“你陶花源吧?A中的?哎呀妈啊他乡遇故知了,还是名人呢,我也是A中的,我叫邱克文。”

这单眼皮校友的热情足以融化整个塞外冰川,我也为之感染,咧嘴笑,“你好你好,居然在这鬼地方遇见校友了,我都快两眼泪汪汪了,走走,我请你吃鱼香肉丝去。”

一提到“鱼香肉丝”,邱克文无限惆怅得望一眼不远处打菜的大妈,坚定得表示,“只要不吃土豆,让我吃什么都行。”

邱克文这人十分的有意思,所以这顿午饭我吃得津津有味。他是个话唠,热爱倾述,不说话时静若处子,说话时唾沫星子劈天盖地,有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的非凡才能。

他嚼着饭喷着唾沫星子说,“不行不行,你必须叫我老邱,但是我不能叫你桃花,哎呀妈啊那样我就吃亏了,我也必须叫你老陶,现在是男女平等的年代,我们称呼对方也要注重平等,平等是时代的主题….”

我悄悄把饭盒离得远些,徒劳地躲避他的唾沫,反抗着,“那我叫你小邱总可以吧,你也叫我小陶,老陶不太符合我的青春气质,我爸的同事都叫我爸老陶,我要成了老陶,不就和我爸成同辈了。”

他摆着手义正言辞,“不行,老邱才能衬出我成熟的个性,我不是毛头小子了。”

我一口饭差点堵在喉管里下不去,不禁回想去年魏叔叔私会时髦女郎后东窗事发,哆哆嗦嗦得在我家躲到十一点,后来借酒消愁,喝掉我家半瓶白酒,醉成一滩烂泥。后来素有母老虎之称的魏阿姨杀上门,魏叔叔开始发酒疯,大着舌头喊魏阿姨小名,“小倩,倩,倩倩,我没醉,我真没醉,你看我还会唱国歌。”

拉扯中他开始嚎唱国歌,“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眼睛……..”

那个晚上我家一片狼藉,过后我妈警告我爸偷吃枪毙的同时也不忘提携我,“说自己没醉的人必定是醉了,就好像一个人口口声声说他是好人的时候,你必须留心,他说不定刚做过坏事。就比如你魏叔叔,前天刚跟妈强调说他的眼里只有小倩,可是事实证明,他昨天约会的女人也叫小倩,瞧瞧,偷腥的技术多么高超。”

我由我妈的“说自己没醉的人必定醉了”这个逻辑,推导出邱克文仍旧乳臭未干,但碍于他装成熟装得如此卖力,我也不好打击他脆弱的少男心,于是笑笑说,“是,老邱你…成熟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发短信给庄子然和林北北,问她俩可曾知道邱克文这号人物。发完短信不到一分钟,短信声音同时炸响,两人不约而同得鄙视我的孤陋寡闻,连“高考脱星”都不认识,真是辜负了A中这片红艳艳的八卦土壤。

我恍然大悟。原来邱克文就是轰动一时的“高考脱星”。

我们高考那一会,八卦迭出不穷,我贡献了一点,邱克文也贡献了一点,我们男女各半边天共同撑起了八卦的天空,是典型的牺牲小我成全大众。

事情是这样的,高考体检时,邱克文与一排男生穿着内裤站在一个女医生面前,结果一个男生姗姗来迟,边跑边脱衣服,一路这么脱下来,跑到医生跟前的时候,上身赤膊下身还穿着条裤子。那哥们又跑又脱的,双管齐下,体力上有点虚脱,于是就站着先喘口气,不急着脱裤子。女医生可就不乐意了,估计也是未婚大龄女性,有些饥渴,今天上级派她负责高考男生的体检工作,理论上是一项千古难寻的福利,毕竟是有光泽有弹性的年轻身体嘛。

那个男生还是个帅哥,但脱了一半的帅哥最让人心烦意乱,女医生为了自己的福利,于是黑着脸低头命令他脱掉裤子,“快点,下面的脱了。”听口气就很饥渴。

女医生是低着头面向大家说话,于是在场诸多几近赤裸身着内裤的男生,人人的脸都抽搐了一下,迟疑得不敢有动作。但人智商的差别就在这种关键时候体现出来了,静若处子的邱克文缓缓剥下了自己的内裤,尔后现场一阵抽气声,女医生抬起头来的时候惊呆了,在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眼睛都看直了。

福利,勤勤恳恳工作换来的千古一见的福利呀。

邱克文从此沦为年级笑柄,得一外号“高考脱星,”但他天赋平平,只是一脱成名,所以红的程度比我低一点。据说邱克文因为此事消极到极点,懊恼于自己青苹果般的干净身子就这么呈现在陌生老女人面前,感觉亏大了,于是噩梦连连以致一蹶不振,终于高考失利,进了高复集中营。

而更重要的是,邱克文不仅开始高复,还开始恨起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尹瑞,他就是那个边跑边脱最后脱到只剩一条裤子的哥们。

我后来与邱克文一起对月遥想当年糗事,邱克文差点潸然泪下,“老陶啊,你能体会老邱我当时的感受吗?你能体会被强奸未遂的当事人的我的感受吗?你看看我现在这落拓样,全是尹瑞这害的,全是那小子,所以我要考到A大去,我死了也要去,我要扳倒他…..”

人的劣根性在邱克文身上一览无遗,自己笨了,硬是嘴硬不肯承认,死都要找个垫背的替他承担错误。可怜的尹瑞就这样被盯上了。我虽然同情尹瑞,但想到他前几天发来短信说,“桃花,还活着吧,要不要我抽个时间过来探探监?”这条短信气得我大热天出了半身冷汗,于是我眯笑对邱克文说,“老邱,你是绝对的君子,但大仇不报非君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必须要考到A大去,像普希金一样,向敌人挥出你的剑来。”

我的挑拨十分的成功,邱克文的细眼中闪过一道复仇的光。而后我拍拍他肩膀,缓解复仇的气氛,“咱们真有缘,都是为了男人而考A大,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邱克文伸手与我相握,看起来热血沸腾,“对对,一条船上的,咱们死也不能翻船。”

“好,好一个死也不能翻船。”

我不得不承认,高复生活是我人生的梦魇,但好在,结交了一个人生挚友。虽然他不太聪明,又很聒噪,但相信在我足智多谋的桃花的带领下,我们这条阴沟里的船,是死也不会翻的。

紧张的日子还是在继续。叶知秋读的是医科,他很忙,但还是坚持每个礼拜到我家给我补上几个小时的课,偶尔他会留下来在我家吃晚饭,这时我家就会处于亢奋状态,我爸妈会研究菜谱长达几个小时,努力程度与我不相上下。桃核则是最亢奋的那个,一旦叶知秋晚上留下来吃饭,她中午就尽量少吃,为晚上的丰盛晚餐储备最强战斗力。

当然这些叶知秋都是不知情的。他又给我做了本笔记,比以前的更加精细具体,罗列了每种知识点的几乎所有的经典例题。他花了如此大的功夫,我虽然十分的想以身相许,但怕他害羞不收,于是我只能拿出我的绝学------陶式背功,来回报他对我的苦心。

是的,我把整本笔记本都背下来了,成绩斐然,叶知秋很欣慰。虽然我家基因不好,但是好在韧性十足,从我身上可以看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劣等基因。只要人不傻,什么都是可以靠后天补救的。

尹瑞也过来看过我几次,美其名曰“过来探探监,体会一下劳苦人民的疾苦。”他进了大学,不再穿幼稚的高中校服,一身T恤牛仔裤显得英气逼人,配上他经典的尹式勾魂笑,十米外就能闻到他飘过来的骚味,熏人得很。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不情不愿得出去见他,看他被大学的水和女生滋养得越发阳光英俊,低头看看寒酸的自己,像是臭水沟泡过似的,心里嫉妒得发酸。于是我昂头斜睨眼他,高傲得说,“现在看到了?!看到你就走吧,我很忙。”说完我转身就要走。

尹瑞也不恼,挂着邪笑靠在铁门边上斜看我,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妖孽的气息,他说,“桃花,你变丑了。”

我怒不可遏。我深呼吸了一次又一次,试图平息自己的怒火,但却一次比一次更气愤。我总算明白了我为什么如此讨厌尹瑞这个人了,因为他太聪明,他总是能一眼看穿我,无情得开口挫败我。这个男人以打击我为乐。他看出了我喜欢叶知秋,于是毫不留情得戳破我编织的美梦,即便是我现在落魄如过街老鼠,他也不曾给我以温暖与慰藉。他与叶知秋太不同了。

我转身望着尹瑞黝黑蕴着笑意的眼,我自动把它理解为嘲讽的笑,我冷哼了一声,“尹瑞你倒是滋润了不少呢。”我靠近他嗅了嗅,“身上骚味也更重了,羊肉吃多了吧?”

说完我转身走上楼梯,连再见都懒得说。

尹瑞在后面喊住我,“桃花,我知道有家很地道的川菜馆。”

我回头甜甜一笑,“哦,那你发短信告诉我地址吧,我找叶知秋一起去。”

尹瑞在后头沉默,而我潇洒离开,手痒得想吹口哨。

尹瑞后来也没发短信告诉我那家川菜馆究竟在哪里,我也没放在心上。听庄子然说,尹瑞作为大一新生,却已经凭借其美貌成功挤掉上任校草,所到之处,接收到的秋天的菠菜不断,以致当年的秋波十分廉价。还有人建议尹瑞去参加某大台举办的“好男生”选秀大赛,尹瑞以“那都是群娘娘腔同性恋参加的比赛”为由,断然拒绝,大学女生们奔走相告,大呼,“大一的尹瑞原来这么男人。”

我收到庄子然添油加醋了几分的短信后,嗤之以鼻,什么真男人,他不过长着有毒的舌头而已。

同一时间,林北北也常会发短信过来发牢骚,比如“尹瑞已经连续三天跟不同的女生吃饭了”,我气极,我让她好好在A医大盯梢,随时向我汇报有无女生盯上叶知秋,她倒好,回我一句“盯上叶知秋的女生多了去了,不过盯上尹瑞的更多,我已经好几个晚上睡不好觉了。”

我真想送这个女人去精神科治治花痴的毛病,可转念一想,我自己“花痴”得更厉害,因为收到她那条短信后我接连一个多礼拜没睡好觉。但我忍着,我拿出东方女性的坚毅容忍,死死得忍着,只不过经常在深夜给叶知秋发短信,“David,playwithmeplaywithmeplaywithme…..”叶知秋也不恼,常常有一句没一句的陪我发短信直到我睡着。

尹瑞偶尔也会发几条短信过来,我心情好时回一个,心情不好就直接删除。但是我买了本笔记本记下了叶知秋发给我的每条短信,哪怕是他言简意赅的“晚上早点睡”、“我在图书馆看书呢”、“上课专心听讲,不许发短信”。

叶知秋就是那棵扎进土壤的站得稳稳的树,我像棵孤寂许久的藤条,死死得攀住他,有时我也害怕,我勒得太紧,他是不是不能呼吸了。

但我控制不住,因为我得了一种病,花痴病,还病入膏肓了。

尹瑞第二次不请自来的时候,已经入秋,来的时候还和庄子然林北北撞上了,两个女人为此挤眉弄眼了很久,损我,“小小一个高中生,左手一只A大新校草,右手一只A医大大才子,还有一只高考脱星邱克文长日相伴,真是死了都是做艳鬼的命呢。”

我咬着指甲不咸不淡得说,“好烦啊,艳福真太多了,要不分你们一点吧。”

我被打得很惨。

后来尹瑞说要请客,至于地点,他很绅士得说,“女士决定。”

话一出口,林北北差点翻白眼晕死过去。她小小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尹瑞同桌吃饭,按她的话说,就是“死而无憾”了。一顿饭就能让她心甘情愿进棺材里躺着,我表示鄙视。还是庄子然最有智慧,她问,“城里最贵的西餐厅是哪家?”

我激动了,我举着手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带你们去。”

尹瑞笑了。

在路上,我本来还有内疚,寻思着自己身上只有几个钢蹦,是真正的“带着钢蹦吃西餐”,另外两个女人也是上下穷酸,所以万一尹瑞没带够钱死撑怎么办?我的心惴惴不安。但是林北北靠过来宽慰我,“桃花,没事,尹瑞那家伙,大大滴有钱。”接着她咬着牙做了个划脖子的动作,“宰他!!!”

女人狠起来,那可是丧心病狂的。

我平时吃惯了烂土豆,胃也走了贱民路线,只擅长消化些烂菜。所以那晚我张开血盆大口吃了个八分熟的牛排,金枪鱼沙拉,香煎三文鱼,通心粉后,我壮烈得躺下了。

 

第二十八朵

事情是这样的。走出富丽堂皇的西餐厅后,我们三个女生挺着心满意足的肚子,押解着大款尹瑞四处逛,按林北北的话说,“吃饱了就要遛遛帅哥嘛,这是老规矩。”我和庄子然不怀好意得望着前面尹瑞挺拔无辜的背影,异口同声道,“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一开始我们遛帅哥还挺开心,可逛着逛着,我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了。我的脚步越来越迟缓,冷汗接踵而来,随后胃开始翻江倒海得绞着,最后,我捂着肚子蹲下来痛苦得哼哼,“我肚子痛。”

林北北也蹲下来面对着我,睁着乌溜溜的小眼考察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她吃多了吧。”

庄子然嚷嚷道,“早知道我就帮桃花吃掉一些了。”

一提到吃我的肚子又潮起潮落,看起来一场海啸在所难免。尹瑞站在疯狂闪烁的五色霓虹灯下,眉宇间有丝小小的褶皱,他淡淡扫了眼远方,手插兜建议道,“去医院逛逛吧。”

于是林北北和庄子然两位娘子军架着我逛医院急诊室。本来尹瑞开口要英雄救美,但是林北北站出来挥手反对,一脸正义凛然,“不行,男女授受不亲,我们桃花是叶知秋的人,你闪一边去。”

我和庄子然看傻了眼,从没有见过狗腿的林北北这么意气风发过,还是在她的心头肉----尹瑞面前。我和庄子然眼神交流了一下,一致认同,她终于进化长出人腿了,达尔文老先生地下有知的话,也会泣不成声的。

尹瑞去挂号的时候,我靠在林北北肩膀颤着嗓子忽高忽低得呻吟。我虽然只剩下一口气,但还是使出那口气揶揄林北北,“宰了人家一顿,放了他的血,还不许他染指美色,有你这么抠的吗?”

林北北晃着脑袋,翘着兰花指,装模作样得天真哼唱着,“美色在哪里呀?美色在哪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