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没办法,得罪了。”

我一愣,还没对这句话做出反应,狩月右手一指已经压下来,正按在我百汇穴上,当即有很强大的一股灵力冲撞进来,那扇紧闭的门像被一个土匪啪地狠命踹了一脚。

“啊————”

极为凄厉的一声惨叫回响在结界中,不止狩月,连我自己都傻了。

“对不起…我…情急之下,”两三秒后,狩月满脸错愕地结巴道歉,手指还保持刚才按下来的形状。

他说的我完全理解,其实他不用道歉的,可此时的情况我自己也有点吓到:我跪在地上,整个人屈下去,头发披得满脸。

因为刚刚那一瞬,随着那扇门的打开,我活生生地看到一个画面:有辆卡车向我冲过来,车牌、司机的脸、轮胎,全都清清楚楚,那种真实感让我简直以为我已经死了一回。

“你怎么了?没事吧,晓蔷?”狩月被我的样子吓到,赶快过来扶我。

“我…不是故意的…”我慌忙自己站了起来,有点不知如何解释,以他丝毫没有伤害性的动作来说,我这个反应好像在生死关头还因看到蟑螂大叫的不懂事的人。

“再试一次吗?”我咽了口口水,补充道,

狩月没答我,突然扬起头,眉头一锁。

“怎么了?”

回答我的是突如其来的地震一样的摇晃,之前我把结界比作玻璃屋,上面趴着一只巨大的章鱼,而此时,那只章鱼突然被什么攻击了,那些缠绕在外部的黑气开始被剧烈撕扯,连带我们容身的结界都扭曲几近破碎。

我还在愣神,狩月已经发出一道火蛇符,光亮之中,我看清面前的景象:先前厉鬼头触在地上,半个肩被一只非狮非虎的猛兽死命咬住吞吃,然而反过去也不甘示弱地用焦黑的指爪紧掐妖兽的脖子,一时缠斗得不可开交,黑气被扯成一缕一缕乱飞,遮天蔽日。

是跳楼!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总是在我期望时让我失望,失望时又有惊喜。

“出来!”正失神,狩月大喊,一把把我拉出结界,而我也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叫出小斩,向那被咬住的厉鬼心窝劈去。

随着足以让人耳膜穿孔的一声尖啸,所刺之处乌贼般喷出大团黑雾,劈头盖脸向我涌过来,

好像腥臭又夹带冰粒的狂风,吹击得我死咬着牙闭紧眼睛,浑身鸡皮疙瘩乱蹦。

眼睛睁不开,我能做的只是不松手,抵死往前扎。初时能感到手下灵体有剧烈的扭动挣扎,那些腥臭阴冷的感觉也一阵强似一阵地反击,后来头越来越晕,也不知到底怎样了,最后就是嘶的一声,那些冷风突然从我身畔抽走,而我也又经历了一次浑身鸡皮疙瘩乱蹦的感觉,然后便是安静,与之前比可谓安静得可怕,两种不同的咻咻喘气声在开始进入耳膜。

我小心地睁开眼睛…情景是这样的…我屈膝跪着,旁边是半趴在地上的两名男生(如果不计较其中一个是妖兽的话)。

“它逃了…”狩月先开口,胸口还带着剧烈起伏,脸色愈加苍白。

“逃了…?”我脑子有点空,不知是发问还是单纯重复地吐出两个字。

“嗯,看赢不了,就跑了,”狩月站起来,地上留下一个刚才撑地的左手的鲜红印子。

“要多谢你的妖兽,”他伸手给地上另一个,也就是跳楼,可眼睛是看我的。

我觉得这场面有点不好,果然,跳楼没接那只手,半趴半跪地在那里,脖子上还有刚才搏斗的血道子,仰起头来,这样被居高临下的一个姿势,脸上却突然浮出冷笑。

然后他站起来,直直盯着狩月,“你这骗子,接近晓蔷想干什么?”

我一下有点蒙,虽然狩月不太礼貌,也不至于突然摞这话啊,因此傻眼愣在那里。

第25节

只见狩月眼里也瞬间盛满怒意,硬邦邦杵在那,直视跳楼带有挑衅意味的逼近,用冷到森然的语气回问,“你说谁是骗子?”

“这里有别人吗?”

“凭什么这么说?”

“我不相信…”跳楼开始的语气还尽量压抑,最后却完全爆发出来,大叫,“拿狩月弓的人会这么弱!”同时他手下抓住自己衣襟一个用力,只听“撕拉”一声,左肩下赫然一块碗口大的疤痕。

我咋舌,难道说这疤是狩月弓伤的?

对面的狩月却显然没有我的惊讶,伸出还在流血的左手,淡淡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今天我大意了而已。”

“跳楼,你干什么?”我好容易插个空,怕再不拦着他们打起来,冲到中间推开跳楼,“狩月真受伤了,你看不出来吗?再说人家能骗我什么?图我什么?你在这疑神疑鬼的!”

“他…”跳楼被我问得顿了一下,语气似乎稍有减弱,“他在试探你的灵力。”

“所以呢?”

“似乎他想让你变得更强。”

“这算害我吗?”如果刚才那句还算有点逻辑,这句让我狠狠白跳楼一眼,道。

跳楼语塞。

“算了算了,一些小误会,”狩月趁空插过来,挤出一个能看出手在痛的笑脸,“虽然我不是射伤他的人,终归拿着那把让他记恨的弓,他有气也难免——我们不说这个了,正事要紧。”

“是是,”好容易话题岔开,我也赶忙接上,“今晚那东西是个什么来头?”

“阴煞。”

狩月简单两字,我却倒抽一口凉气,我只在书上看过,所谓阴煞,是生于至阴之日,死于至阴之日的女子,由于某种原因,死后灵魂滞留在某地,超过千年,怨怼之气不得伸展,也无法消散,最终凝聚而成的邪灵。习性昼伏夜出,喜阴喜寒,遇生人则从七孔吸取魂魄,因其阴气太重,所居之处,连风水都会改变,被关联上的人,轻则失财倒运,重则血光之灾。

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东西,难怪连饕餮这种千年的大妖怪也不能完胜,吃了点亏,我看向跳楼,他这时虽然变成人形,但狗性不改,在用舌头舔自己肩上的血道子。

可是这里为什么会有阴煞呢?我抬头看向狩月。

狩月像是明白我的疑惑,徐徐谈吐,“你注意到没有,它头顶有一处钉痕,看尺寸是七寸梅花八卦钉,说明棺木是竖钉的,身体焦黑如火焚,说明曾被煅烧百日,浑身阴湿寒冷之气,脚印带有淤泥,说明曾被封在水中。总之一句话,这是个凶死的女人,死后再被人硬做法大降,降它的看来是个高手,这般将尸骨连魂魄一起封印在这里——这地方原来可能是河底或者海底,哪知沧海桑田,到了近些年变成陆地,又在上面大兴土木,触动了它的封印,它就跑出来为祸了。”

“是什么人要这么狠地对一个弱女子啊,”我睁大眼睛,不禁感叹。

“别告诉我你还同情它,”狩月瞪我一眼,“它现在可是阴煞。”

“是,是,”我忙点头,“我差点忘了,可现在怎么办,它逃了。”

“担心什么?我们又不是对付不了它,不是你捣乱,我已经把它吃了,”跳楼从背后阴阳怪气地戳来一句。

“你这妖兽,以为我是担心自己?它现在带伤外逃,更加狂怒,附近有经过的生人一定会更危险,岂不是我们惹下的祸害?”我也着恼,顶回去。

“都少说两句,”狩月出来圆场,“这样,一不做二不休,我用拘魂咒把它硬拘出来,你们一起处理了它,你也好去跟委托人交差,也为这地方除了祸患。”

拘魂咒?我睁大眼睛看狩月,这又是如雷贯耳的一种高段符法,看来今天我注定要大开眼界?

“可是,你手没问题吗?”我问。

“小问题,”狩月松开一直捂着的左手,不软不硬地接了一句, “拿狩月弓的人没有那么弱。”

这句话像要说给谁听似的,跳楼在一旁扭脸哼了一声。

“那我们下去,拘魂咒的符纸在车后箱里。”

于是我们开始往楼下走,一路上乱七八糟的木板漆桶依然,地上厚厚的灰土也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印记,不过在另一种意义上,又“干净”得像被扫了地。

盘旋的楼梯终于咬到大厅杂乱的花纹,风从玻璃破碎的门框灌进来,可算是出了这座楼了,我扶着狩月往他的车旁边跑去。

“等一下我把它一拘出来,晓蔷你就让你的契约兽去咬住它,你拿着刀照它眉心砍,”狩月一边跟我交代着,一边去开路虎的后备箱,“记住,时间一定要配合好,等看到白…”

他的声音突然卡住了,好像舞台上的歌者麦克风一下掉了,同时脸色也变得煞白,整个人僵在那里。

“怎么了?”我吓一跳,也凑过去,结果瞬间也变成一座石膏雕像。

掀开的后备箱里,赫然躺着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女生,脸朝上,眼睛瞪得眼球都快掉出来的样子,瞳孔却缩得很小,大张的嘴歪向脸的一边,无法想象之前曾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娜娜——”我尖叫起来,腿一软就趴了下去。

看着面前的景象,我们三个人都傻住了,很多东西瞬间在我脑中穿成一条线索:花娜娜看见狩月,在她眼里,更加好奇我跟一堆有钱帅哥的关系,就偷偷钻进后备箱跟着来,而我这边还毫不知情,把她扔在这儿去跟那阴煞死斗,阴煞逃走之时,负伤带怒,经过这毫无抵抗能力的生人时,自然毫不客气,吸了她的魂魄去…

可是,这时想通了,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呢!?我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往车子上磕,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情?我要怎么跟三姨交代,怎么跟柴叔交代?不,甚至怎么跟自己交代?!好端端一个表妹来投奔我,我答应要好好照应,现在,现在却变成这样…

“等一下,晓蔷,”狩月沉默半晌,开了口,“刚刚被吸走的魂魄,如果能还回来,人还有的救…”

我扭过去看他,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那…你能…“拯”吗?”

不错,我们之前的作战计划已经全部作废,现在娜娜的魂魄被阴煞协裹,不管是让跳楼吞吃,或是用小斩来斩,如果成功,都会玉石俱焚一同消散,唯一能将她分离出来的方法就是“拯”,可拯的意思是与那阴煞商谈,让她把娜娜吐出来,再心平气和地去升天,你觉得这可能吗?

果不其然,狩月低下了头,眼睛沉到月光的阴影里去,我那点极微极微的希望也跟着一同慢慢慢慢地沉入谷底。

怪我啊,怪我啊,要是不找狩月,或是不跟狩月出来,不就没有这个事情了吗!我再次抱着头蹲下去,两个男生在身后拍我的肩膀试图安慰我,可显然也找不到合适的说话。三个人就在那里傻杵着,时不时有秋凉的风吹过去。

第26节

“喂,陶铁,看来有点麻烦呢,”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同时一股淡紫色的香气掠过我鼻尖。

我急转回去,果然,一道峨眉广袖的倩影已然立在我们身后,静静笑着,双手交叠放在小腹,碧绿的镯子在月下发出河流的光。

“孟茉?你来干什么?”跳楼转身,一只脚跨出去。

“做我的售后服务啊,”女子笑道,脚下已经碎步飘过来,扬起一只手,指尖在空中画出几道优雅弧线,“魂梦来复归梦魂,解铃还须系铃人,听过么?”

她眼神一如既往迷离,不过细看,似乎是在跟我说话,我一怔,“什么?”

孟茉又笑了,“不懂?不懂也罢…世上千变万化,种因得果,寻果溯因,都道梦中真切,醒来成空,可你又哪知何时是梦,何时是醒?”

我听得更加云里雾里,张着嘴说不出话。

还是跳楼在后面踢我一脚,“笨,她的意思就是,能帮你解决这次情况!”

啊?这么说我不就懂了嘛,忙一把抓住孟茉袖子,满口央告,求神拜佛似的不让她走。

孟茉把水袖扯回去,微嗔地看跳楼一眼,“乱解释。”

“我有什么办法,她智商只能理解到这个程度,”跳楼耸肩哼了一声。

于是孟茉又转向我,“你是否听过有人梦到前世,或是来到一个新地方,突然想起在梦里见过?”

“有过。”

“很好,那是因为,唯梦魂之力,无所不达。”

“所以呢?”

“当你在梦境中改变了一些事情,也许它们既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真实,抑或者,你现在所认为的真实,同样是另一个世界的梦境。”

“你是说…让我入梦,去改变一些事情,来救娜娜?”我懵懵懂懂的,可是想到之前那剧本,似乎又明白了一点点,皱起眉头问。

回答我的是个很漂亮的响指,“孺子可教!”

就在我欢欣鼓舞想说快让我去的时候,身后却突然响起一句,“喂,孟茉,你把事情说清楚了吗?”

扭头看去,是跳楼,双手抱在胸前,声音也很低,严肃得根本不像平日的他。

“哦,那补充一句好了,”孟茉笑笑,向我道,“梦里所有事情,都发自你的内心,由你内心控制,事情的走向,不是我能决定,而是只有你能决定,这样的话,你还要去吗?”

“不去怎么办?”我反问。

“小强,你想好了,也许你能解决,也许你会把自己搭进去,”跳楼今天真的很一反常态,竟然开始罗里八嗦起来。

“好了,陶铁,”孟茉把头偏向一边,长吐一口气,淡淡道,“世上再多人不相信她,你不该是最相信她的么?”

跳楼退后一步,不再说话,而我虽然觉得这话有点蹊跷,这时候哪有心追究,忙听冲孟茉的指示把手枕在脑后,平躺下去。只听她开始闭眼念动咒文:“梦影雾花,尽是虚空,因心想念动,方化生幻境, 今借梦魂之力,往汝虚空…”

很黑、很黑、很长、很长的一段隧道,很长一段时间我感到自己像一根羽毛在其中飘飘荡荡,可最终落地的时候,又像颗炮弹,pia地就摔下去了。

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一派雕梁画栋、皂带罗袍。

搞什么?我歪起嘴角,难不成,孟茉那一大篇云山雾罩的理论,可以浓缩成恶俗的两个字:穿越?

既然是穿越,第一眼咱应该看到个什么非富即贵的帅哥吧?

我扫一圈,一排婢女,两排家丁,看来非富即贵是有的。

然后我看到了中间穿紫袍的男士。

平心而论,我承认他是帅哥。

但我的第一反应是喊出来,“马甲,你没事贴什么假胡子?”

话音还没落地,两排家丁已经冲上来,“大胆妖女!敢直呼我家少爷名讳!”说着就七手八脚,把我按翻在地。

我脸着地整个被按得像比目鱼,心里说@#%¥*&…这不是据说是做的梦吗,怎么还这么痛,而且是我做的梦,为什么我还会这么倒霉。

好在中间的帅哥赶忙过来喝止,“住手!不可唐突姑娘,”说着,转向我扶我起来,“讶异道,姑娘,我们从未谋面,为何知道在下贱名?”

我闭眼两秒钟给自己心理建设,用来接受这个长着马甲脸的家伙跟我这么说话,然后爬起来还礼,“对不起我认错了,我一个朋友跟你长得超像。”

…我说的,算实话吧?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也算有缘,”马甲(姑且这样叫)站起来,笑着捻了捻他那让我颇不习惯的长须,不过胡子底下的笑容跟现代似乎没什么分别,“姑娘看起来面生,打扮也不像我邦人士,敢问是如何突然迷倒在在下庄中?”

“我来找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句…也算实话,我确实是为花娜娜的事情来的,可这事情别说他不清楚,我都有点搞不清楚,为什么就突然把我掉到这个地方。

好在马甲同学理解力ms比我表达能力强,“哦,那是迷路了?”

我借坡下驴,忙问,“好像是,这里是什么地方?”

“明仕山庄。”

默,果然是马甲他爹的山庄…

“我要找的地方是…和邦山庄,”因为都在对话,我只能顺嘴胡诌。

“和邦山庄?倒没有听过,”马甲捻须想了一想,“这样好了,姑娘不如在敝庄休息一夜,在下让下人帮着打听打听,明天一早你再出发。”

我看下外边,已经黄昏了,而且主要到现在我完全两眼一抹黑, 这时要让我出去我连在哪过夜都不知道,于是忙点头称谢。

第27节

正在这时,却有一个尖锐也略有些耳熟的声音插了进来,“少爷,如今庄中多事,老爷夫人又都到京里去了,各人自扫门前雪,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管她是什么原因来这里,都让她趁早离开的好。”

我扭头,结果又惊诧了一把,声音发自另一位长须的管家打扮的人,而脸赫然是这次事件的现代委托人、差点把我丢到海里的那位王子。

到底因为我认识他们,才把他们做到梦里,还是他们曾经真实出现过,我的梦境带我返回过去与他们的交点呢?这问题像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一样想一想就绕了,无解。

而他讲话的内容也引起了我的注意,仔细环视一下,发现梁柱门窗,甚至家丁衣服上都画了许多弯弯曲曲的朱砂符法,难道这就是所谓“庄中多事”的表现?既然多事,又说家中主事的人都去往京城,是什么道理?

我看见马甲似乎还想争辩什么,但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来,向王子点下头,“管家说的也是,奈何今日天色已晚,一个姑娘家赶路不便,就让她在厢房下榻一夜,明早再走吧。”

说着,他转过来向我,“委屈姑娘了。”

我忙还礼,道些不敢当之类,余光瞥见管家的脸色不佳,也只能当没看见,好歹让我先过了这一夜再说吧。

我被带到一间厢房,不愧是大户人家,虽然只是厢房,也装饰得富贵不失典雅,家具都带有精致镂花,墙上更有名家字画,不过正因如此,才显得门框墙角数处都是的符纸黄贴更加扎眼,朱砂在未干时流下去,画出血泪一般的红印。

我揉揉眼睛,更加确实了一件事情:虽然据说这里是我的梦里,但也是真实的世界,我只知道一个任务目标,剩下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