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麦礼显然对这个消息有些消化不了,他茫然的表情看起来稚嫩无助,她忍不住走过去抱抱他,柔声说:“不会有事的,麦礼。”

他冰凉的手指攥住她的手,一直到机场都没松开。

姚麦礼一路沉默,一个小时后,在飞机抵达巴黎机场的时候,他才声音干涩地说了一句:“我小时候是跟着我爷长大的,上周我回去的时候他还硬朗得很。”

单映童试图安抚他紧绷的情绪,然而没说几句就没机会了。

他们一下飞机便有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来接,转飞北京的机票、手续全部已经办妥,有人跟他讲述最新病况,有人用精美的话宽慰,还甚至有人递送上一个袋子,面色诚恳语气忧心:“这是极罕见的补品,也许用得到,请帮我给姚总带好!”

姚麦礼被簇拥在在人群中央向远处走去,单映童被隔在关口之外,她眺望着,看见他在转弯时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离去。

情人节的早晨,分离猝不及防地到来。

姚麦礼走后,心里空落落的单映童回到寝室,坐着觉得累,躺着又睡不着。挨着过了一天,姚麦礼音讯全无。

她在网上闲晃,打开邮箱竟发现好多邮件,其中很多是新春祝福,她都没来得及翻阅。

单映童发现恋爱后时间常常变得很少,明明大部分都用来相守可仍觉得不够。

邮箱里有一封来自小晚的长长的邮件,里面除了拜年祝福的话外,全是整理的花花公子没真心,纨绔子弟玩弄感情,狗改不了吃屎,浪子回头绝不可能,泡良族的虚伪嘴脸等等等等,其中不乏一些上了当、受了伤的女孩的现身说法。

单映童很有耐心地将十几个附件都下载下来保存好,看了一个却没有打开其他。

她在电脑前面默坐了一会儿,然后回复:你……怎么知道?

这邮件简直件件针对姚麦礼,而她并没有告诉朋友们男友的身份。

小晚在线,即时回复邮件:我猜的。你说你见过他,承认他魅力无匹。然后我眼见你这段时间的变化,简直被迷的五迷三道。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让冷静如你全面崩溃的。可是,我多希望我是错的。

单映童这段时间心里压力一直很大,常常想对朋友倾诉彷徨却无从开口,是推是拉她都希望有这么一双手帮衬一把,而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个未知。然而如今谜底揭开,她却忽然没了话。

她的眼前是那一晚地中海的粼粼波光,是他晶亮薄透的眸子;她的指尖下是他温热的肌肤,是他搏动的心跳;她的耳边是他的低语,他说:“这里呢,是单映童。”他又说:“这里,都是单映童。”

单映童:小晚,谢谢你。道理我都懂,可是我不想这么轻易就认输,我也不想一直按着程序走完这辈子……他很努力,我也想努力一次。也许他能改变。

小晚:童童你什么时候这么傻了?你不是一直善于做抉择?这样几乎是必输的赌局你何必仍要下场?他二十多年的生活习性、处事态度不算,还有门第问题啊。童童,赌注太大了,趁早收手吧!

单映童捂着脸停了半晌,然后回:小晚,现在不行。你能不能,半年后再提醒我一次?

恋爱是她的计划,姚麦礼不在她预料;投入是她的计划,忘我不在她预料;时限是她的计划,延迟、一再延迟不在她预料。

然而她相信,沉溺终有时,贪恋终有时,错爱终有时。

小晚:除了好我没有别的能回答,因为我知道我现在劝不动你。女人傻起来,十头牛都都拉不回来,但你不该等撞了南墙再回头。童童,要快乐,要坚强。无论如何,想哭的时候我在这里。

单映童看着屏幕觉得感动又难过。明明心里已经够挣扎害怕了,朋友却还在伤口上撒盐。然而良药苦口,走火入魔时那盆兜头而下的冷水,往往遭人白眼,却最具苦心。

得不到祝福的感情,实在艰难,遑论本就诸多藩篱。

后来她终于收到姚麦礼一通简短的电话,两人显然都没心情闲谈,问候过后两端寂寂。

单映童也许不能明白爷爷的病重垂危对于姚麦礼来说意味着什么,而姚麦礼也无从知晓她此刻的惊惶与压力。但热恋的余温依旧可以支撑二人挨过孤单黑夜。

再之后,她在网上看到新闻,知道这位功名卓然的老人终于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单映童本来对时政版的新闻向来无感,这次却觉得异常的难过。她坐在电脑前久久的看着老人的遗照,在眉目间见到姚麦礼肖似其的自信明朗,一时间思念满溢。却不敢打扰,她不知道在国内的姚麦礼此刻在做什么周围是什么人,那是个离她太遥远的世界。

待到下午,她忍不住发了一封短信给他表示安慰。他很快就回了电话,声音沙哑,单映童问:“你还好吗?”他说:“我很不好,真的不好。”

一个月后,她终于再次见到姚麦礼。

清晨的戴高乐机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套头衫,手插着兜从关口出来。那个微微弓背的瘦高身影第一秒就牢牢吸住单映童的全部注意力,他也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女孩,直直地对着她大步走过来,一个结实的拥抱挤掉累积了一个月的空落。

他的脸深埋进她头发里,低声说:“童童,我很想你。”

她立刻眼眶泛红,更用力地抱紧他消瘦的腰身。

世界终于再次变得很小很丰盈,手边的温度如此真切实在,让她曾无处安放的抚慰可以尽数交付。

单映童第一次全然忘记旁人的注目,只管用心地好好拥抱眼前的男孩,告诉他,她也很想他,她很担心他。

长长的拥抱过后,姚麦礼微微侧过身,一手还揽在她的肩膀上,为她介绍身侧的人:“这是我表哥,贺迟。表嫂,乔落。”

然后对着那二人说:“这就是单映童。”

单映童顿时觉得极度窘迫。那一双光芒耀目的璧人就在姚麦礼极近的身边,而她从头至尾竟完全没有注意到。

如今再看,贺迟高大俊朗,五官深刻,周身携着一股迷人的阳刚气,气质卓然沉稳,俨然走哪儿都是一焦点人物。而乔落身材高挑美好,眉目疏朗,气韵不凡,这俩人怎么看也不可能是被忽略成布景的材料,单映童立时更是羞窘不安。

乔落率先一笑,伸出手来。

她的笑容给单映童的感觉很特别,非常的豁达真诚,像是没什么事是大不了的,单映童不自觉地也跟着她微笑。

乔落的声音在女声中偏低沉,让人平静,她说:“映童,这么称呼不冒昧吧?终于见到了,久仰大名。”

随后贺迟竟也很正式地与单映童握手,他的手掌有着成熟男人特有的厚重稳定,他也跟着乔落说:“久仰了,单映童。”

桃味见亲属

随后他们一起吃了一顿早茶。

有外人在单映童也不好意思跟姚麦礼太过亲昵,可是小别初见又忍不住腻过去,只好尽量分散注意力,而分散对象自然就是那一对夫妇。

看起来贺迟家是女人当家,吃不吃早茶,吃什么贺迟都听乔落拿主意。

然而单映童明明记得乔落点了一杯咖啡,贺迟点了一杯牛奶,待到侍者上饮品时,贺迟却率先接过咖啡,又状似体贴地将牛奶放到乔落跟前。

单映童看看贺迟雍容大方的姿态,又看看乔落淡定至极的微笑,想着自己可能听错了。姚麦礼却在桌下轻轻挠了下她的手心,然后对她眨了眨眼睛。

单映童跟不上思路,姚麦礼拿起自己的杯子啜饮了一口咖啡说:“法国的咖啡味道真是醇香,别具一格啊。”

这回单映童看清了,乔落那微笑不是淡定,是僵硬……

然后在姚麦礼和贺迟津津有味地交流法国咖啡、巴西咖啡和美国咖啡的区别时,乔落似是终于忍无可忍一般,放下牛奶,赫然伸手去抢贺迟面前那一杯。

而更幼稚的事情发生了,贺迟见状竟然飞快地端起杯子,一口气将剩下的大半杯咖啡喝了个精光!

继而放下杯子还对着乔落得意的一笑……

单映童于是看傻了。

她本来看见贺迟很有些紧张,这男人是姚麦礼崇拜的兄长,且一看就是从小霸气到大的人,如今当领导多年浑身一种自然而然的威严感。此时此刻全部破功……

她听说,天命相属的恋人骨子里有着相似的基调,这俩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不得不想起这场著名的爱情事件中的另一人,在英国有过一面之缘的顾意冬。

甚至于又开始恋爱中女人的患得患失,她想着,倘若顾意冬是前人而贺迟是终结者,那么她在姚麦礼的爱情中到底扮演的是谁的角色?

她与他如今的确忘我相爱着,可是谁说乔落与顾意冬当年不曾这般?

早茶的时间并不长,期间的交谈中,贺迟并不多话,大多是乔落在带话题。

她是个很善于交谈的女人,和善自然,让人不自觉地信任亲近,后来单映童才知道原来她长时期从事慈善工作,与不同的人沟通是长项。

单映童的紧张曲线是起伏状的,因为虽然贺迟的破功让她轻松许多,但很快她也发现,尽管气氛轻松融洽,乔落也颇具技巧,可她还是像见家长一般在源源本本介绍自己的生平背景。

于是她渐渐也尽量用简洁的话来回答。

她其实并不介意将自己本就清白的身家对这个亲切优雅的女人合盘托出,但她抵触这个女人作为姚麦礼的家人的身份前来审视的用意。

一方面,她自己的部分并没有做好见亲属的准备。

另一方面,对于一对年轻的恋人来说,她更想要的,是来自姚麦礼的态度,而非其他。

这时贺迟笑着说了一句:“还说不喜欢麦子,他交女朋友你比姨和姨夫还八卦。”

乔落推了贺迟一把,嗔道:“乱说。影响我们妯娌关系!”

姚麦礼闻言顿时喜上眉梢,掩饰不住的开心。

乔落的肯定代表了贺迟的肯定,贺迟的意思便是整个贺家的意思,也就是姑姑的意思,那么说服并不顽固的父母就更具希望了。

乔落随后对着单映童笑笑说:“映童你可千万别介意贺迟的话,你们家麦子人见人爱。我以前吧,只不过看不惯他那张脸。你应该知道的,他长了一张不太招人待见的脸。”说罢挤眉弄眼,逗得单映童扑哧地笑出来,她还真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可深一琢磨,却觉得这话很有味道。

乔落又说:“不过呢,我现在发现了,这事儿真不赖他,他本质是挺实心眼一孩子。虽然目前还有点儿不靠谱,但正在成长中,以后保不齐,不对,肯定是颗好苗子。这次就狠长了一下,有点儿模样了。

“所以说,这基因给了他这么个外型,他也没办法,咱不能因为这个苛责他。”

这下大家都乐了,姚麦礼好脾气地支着头笑,跟贺迟说:“表哥你看看,都是你给惯的,嫂子现在说话越来越没边儿了,都批评到长辈基因上去了!”

贺迟笑着对乔落一瞪眼睛:“胡闹!麦子从小就是有名的漂亮孩子,怎么还变成错处了。”

乔落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你们啊,不懂女人。”

单映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忍不住地笑,然后将交握的手指松开,喝一口咖啡,对乔落说:“其实法国咖啡没多好喝,牛奶倒是很香浓。”

乔落看着她笑:“谢谢安慰,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受点儿了。”

乔落与贺迟是途经法国去瑞士n度蜜月的,早茶后便要启程。

分离时乔落很美式地拥抱了下单映童,语气轻快地说:“映童,很高兴认识你。听说你们半年后即将结束学业回国,介时请你吃中式早茶,哦对,豆腐脑!”

单映童窘然,暗骂姚麦礼大嘴巴。

贺迟则再次很郑重地与她握了握手,他说:“麦子被我们惯坏了,你多担待。”

莫名地让单映童有种被托孤的重任在肩感。

贺迟的眼神深邃有力,不知是其话中深意还是那浓烈的男人魅力让单映童默默红了脸。

姚麦礼一把将她拉回来,不满道:“你脸红什么?他有主了!”

“……”

看见神仙眷侣的幸福样子,总能让人燃起对爱情的信心,被肯定也是动力的源泉。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可说是过得平静安然,少了之前眼花缭乱的活动,却多了一份深沉的相依。

爷爷的去世对姚麦礼的打击远超过单映童的想象,他变得比较沉默,开始关注新闻与时事。

以前那个在浇花时喜欢缠着单映童一起,然后每每弄湿她衣服的男孩,开始独自默默地坐在花园中沉思。

好男孩大都会有那么一天,离开他心爱的游戏机,开始意识到他在这个社会上该有所担当。

而家族大树姚爷爷的离世对于姚麦礼来说,无疑是个具有标志性的成长痛。

他猛然意识到作为姚家独孙的自己,在从掌舵人第三代升级到第二代的过程中,需要更坚实的肩膀。

他甚至有些焦急,有些焦虑。

风花雪月的日子在巨大的成长面前显得有些单薄苍白。尽管感情面的整体份额在缩小,但其中的百分比依旧如昨,全是单映童。

象牙塔里的孩子往往晚熟,初见风霜更是分外的严阵以待,不大会兼顾与分配。

他的转变对于敏感如单映童来说,无疑是醒目的。

依旧在单纯学习中的女孩无法理解这之中的玄奥,只知道他心事重重,而自己能做的最好的事唯有体贴。

说来正是乔落的那一针安定,剂量恰当落点精准,让她平心静气了好一段时间。

姚麦礼带回来了一幅画,一米见方左右的大小,包装严密。但一直没有拆开,他回伦敦时也始终立在巴黎小房子的墙角。单映童没有过问。

四月的假日姚麦礼再来巴黎,两个人在房间里各自安静学习。

单映童本来更习惯于在图书馆学习,可是她觉得二人两地相见不易,且虽然他嘴里不说,但情绪低落时应该还是希望有人陪伴的。所以她便都留在家中自习。

她这日正在温习一堂公共课的ppt课件,姚麦礼忽然在后面怪声怪气地说了一句:“呦,几日不见学会看小黄图啦?”边说边走过来,凑到单映童电脑前一起看,“你这习惯没创意,跟陈沛似的,他以前学不进去,最喜欢在数学书啊什么的空白处画个裸女调剂下了。”

单映童大窘,磕磕绊绊地解释:“这个裸女图不是我、我加的,是、是老师给的课件,里面带的。”

姚麦礼不懂法语,不信地一挑眉:“你学这什么课啊?老师在课件里加美女全 裸图?”

“……工业管理。”

“噗……童童,你最好有其他理由说服我。”

“我……这个这个,那个法国老头是有点无厘头的……而且,啊,你看这旁边还有设计旁白,都是我们老师弄的。”

“哦?他写什么了?”

“c'est la vérité。”单映童硬着头皮翻译,“意思是……这就是真理。”

“噗哈哈哈!”姚麦礼大笑起来。

单映童本来很有些窘迫,然而仰头看着姚麦礼多日不见的飞扬大笑,顿时觉得这老师果然有水平有想法有学识有深度。

姚麦礼接下来一把抱起单映童,在她的惊呼中邪笑着说:“来吧,让我膜拜下我的真理!”

上次重逢,姚麦礼还处于新丧期,二人均有克制。

此时才是真正春雨哗啦啦,享受了一把什么叫做小别胜新婚。

单映童最后的印象是姚麦礼搂着她在絮絮说话,而她眼皮昏沉,终于不敌疲倦渐渐睡去。朦胧中有个温存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发顶,男人说:“童童,我们永远不分开。”

日子如同海风下的云朵,一一平静地滑过天空。直至一个微起波澜的下午。

这事要从生日说起。那时候刚他们温馨且低调的度过了姚麦礼的23岁生日,接下来便是五月,谨慎小老头单映童的生日月。

姚麦礼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单映童想不出来。直到某日清晨,姚麦礼起得出奇的早,他站在晨光中,一脸郑重地缓缓撕开那幅一直立于墙边的画的包装。

桃味烂摊子

姚麦礼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单映童想不出来。直到某日清晨,姚麦礼起得出奇的早,他站在晨光中,一脸郑重地缓缓撕开那幅一直立于墙边的画的包装。

那是一幅人物画像,很是出乎单映童的意料,是毛主席半身像。

她第一反应是惊异,然后便想笑。

可是姚麦礼却回过头来看着她说:“是我爷爷留下的,他珍藏了许多毛主席画像,极其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