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我过去看看。”苏晚记得梦里的娘亲焦急地让她逃,往西逃,还说在西河边等她……人可以杀房屋可以烧,那河,那些人不惜代价填平不成?

所谓西河,只是流经村庄西面的一条小河,上面架着条两人长的木桥,河水不深,苏晚目测的话,那水大概到她腰部,最多到胸口。

此时苏晚正站在河畔,清澈见底的河水映出她蒙着面纱的脸,湍急的河流,河底仍有各种小鱼游弋,好似正在欢快嬉戏。苏晚有些恍惚,这样的轻风,这样的河水,再想到刚刚那血腥的场面,仿若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

“这里,你记得么?”穆旬清在她身后倚着一颗柳树靠住。

苏晚缓缓转过身子,那日穆旬清受伤便换了身紫色的衣衫,今日在这柳絮飞扬下竟显得格外搭衬,她看入他的眸子里,微微笑道:“穆旬清,是不是找到虚还丹,你就放我走?”

苏晚淡淡开口,她想走,不管她是不是当真背叛过穆旬清,她只剩半条命而已,只想安稳地过完噬心散留给她所剩不多的日子。她不明白为何有人毁了整整一个村子来拦住她恢复楚若的记忆,或许她记起一切了也会被人灭口。可是,没试过怎会知道结果?即便只有一天的舒坦日子,她也要好好珍惜。

穆旬清见到她的笑有片刻怔忪,随即点头。

苏晚轻笑:“那好。无论我做什么,你莫要管我。”

穆旬清不解,只有颔首。

“记住了!”苏晚最后一声叮嘱,转了个身,闭上眼,直直倒入河中。

冰凉的河水掩住口鼻,所有能引起她回忆的东西,都被毁了。但是,她还知道有一种方法,或许是最危险的法子,但她别无他法。她只知道在水中窒息的感觉,临近死亡的那一瞬间,她会听到许多遥远的声音仿佛从前世传来。第一次她听到娘亲,第二次她听到小哥哥,这一次,她相信,只要自己坚持着不晕过去,会听到所有她想知道的东西……

穆旬清眼睁睁看着苏晚倒在河中,整个人顺着湍急的河水向下游冲去,面色蓦地煞白,一脸惊恐地想要追上,刚刚抬脚走了几步便整个身子跌倒在地上。腰间的伤口流了两日的血,又一早猜到这村子会出事,带伤赶路,穆旬清的身子早已虚弱无力,再爬不起来,脑中一片片空白袭来,却无论如何不敢闭眼,四肢用尽了力气向着河水流去的方向爬。

隐飒阁宛轻尘,无所不能无所不精,唯一不识的,便是水性。

第十八章 回忆

刺骨的冰凉钻入身体每个角落,苏晚觉得自己浑身都没了重量,随着湍急的河水浮浮沉沉。她缓缓吐出口鼻里的气息,任由冰凉的河水淌入喉中,紧闭着双眼寻找当初在投入湖底的感觉。

可随着她脑中开始泛白,浑身的力气渐渐被抽尽。河水越到下游越是流得急促,一路岩石磕绊苏晚的身子,苏晚只觉得一次重过一次的撞击,似有人扬鞭狠狠抽打着自己。脑中的苍白渐渐有了颜色,一点一点的浓黑打在纯白上,似天空流下污浊的泪。苏晚伸手想要抹去,奈何双手由不得自己,使不上力气。

苏晚觉得身子越来越沉,意识渐渐飘离,脑中仅有的一点颜色几乎全被浓黑浸染,可她想要听到的声音,却迟迟未来到耳边。

苏晚的心跳慢慢加快,加重,又渐渐缓下来,却是一下笔一下重,仿佛就敲在她耳边。突如其来的恐惧,苏晚想到前两次的情形。窒息之时,脑袋开始泛白后,便会听到那来自远方的声音。可这次,或许是她此举目的性太强,或许是她想知道过去的愿望过于激烈,也或许是她不似头两次想着死便死了,这次她不想死,心情未完全放开,导致自己无法进入到与头两次相同的状态。

苏晚的脑袋越来越沉,耳边却始终只有自己的心跳和淙淙流水的声音。倘若再听不见,她……会死!

苏晚蓦地睁眼,河底密长的水草滑过眼前,河边长着绿苔的岩石会跑动般渐渐离她远去。她憋起体内最后一点气息,咬牙使上仅剩的一点力气,想要冲出水面。刚刚一个翻身,拐角处一处逆流急速向她涌来,她便如浮萍般撞击在河边大石之上。

苏晚只举得后脑一阵剧痛,眼前蓦地一片血色,最后一点意识都抽离身体,堕入一片黑暗中。

迷朦的雾气环绕在身边,苏晚抬头,看到浓黑如墨的天空挂着一轮明月,明月周身繁星点点。她举目看去,黑茫茫的一片。突然吹来一阵清风,雾气散了些,银纱似地月光徐徐照亮前路。

苏晚在缓缓消散的雾气里见到一个朦胧的影子。不对,不是一个,苏晚眯着眼,仔细看过去。是两个,两个重叠的影子。

苏晚走近了些,便看得更清楚一点,那是两个孩子:一个梳着简单的马尾,穿着明紫的袍子,夜色下难得的显眼;一个丝缎似地长发简单地挽在身后,随着轻风轻轻扬起。显然,梳着马尾的孩子是个男孩,而他背上长发飘飘的,是个女孩。

男孩步子很急,看得出来走得很吃力,却是用尽了力气在让自己走得快一些。女孩老实呆在他背上,紧紧箍住他的颈脖。

苏晚走得近了点,想要看清那两个孩子的模样,可仅剩的一点稀薄雾气无论如何都挥之不散。她跟着两个孩子的方向往前走,隐隐约约看到一条河,是她跳入的西河……

“小哥哥,你放我下来吧,你快逃……”女孩的声音软软甜甜的,却带着哽咽,“你带着我,走不快的。”

男孩像是没听见女孩的话,一直向前。

“小哥哥,刚刚……刚刚你没看见……”女孩的哽咽变成呜咽,低声哭着道,“那些人……那些人太凶了。他们杀了好多人,爹爹死了,我亲眼看着爹爹被他们杀死的……你放下我逃,他们看到我的模样了,可是不认识你……”

男孩脚下的步子未有停顿,仍是一路向前,离西河越来越近。

“娘亲说她在西河等我,我先和娘亲走,你自己逃,以后我再回来找你,好不好?”女孩轻声对男孩说着,“或者我们再说个地方碰面?我的脚伤了,你带着我走不远的……”

苏晚快步向前,想要赶上他们。可那画面像是长了双腿,她上前一步,它便远了两步。苏晚只好站在原地,尽管看不仔细那两个孩子的模样,可女孩的话她是听得清清楚楚。就连自己的心思都像被她牵绊,听着她的低咽,自己都好似能流下泪来。

“娘……娘亲……”眼看两人到了河边,女孩开始压抑着声音低唤,怕声音太大引来别人,又怕声音太小旁人听不见,“娘亲,你在哪里……若若来了……”

“小哥哥,你做什么?别走了,小哥哥!娘亲说在这里等我!”

男孩始终一语不发,背着女孩榻上了河上的木桥。女孩焦急起来,略有挣扎,轻轻低咽道:“娘亲……娘亲怎么会不在……”

男孩一直稳健的步子上了桥之后有些不稳,左右晃荡起来。本就瘦弱的身子摇摇晃晃,他脚下一崴,连带着背上的小人齐齐栽入湍急的河水里。

随着河水“噗通”声,苏晚心中突地一阵撕扯,密密麻麻地疼痛。她分明看到,两个孩子掉下河的瞬间,女孩脱离男孩的背,他那背上,大片大片的尽是猩红的血渍。

苏晚拼尽了全力向着西河的方向跑过去,焦虑恐惧阵阵袭来,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河水吞噬?那女孩明明是她,是还是楚若时的她。她的小哥哥,负伤背着她出逃,一齐掉入河中,她还活着,那小哥哥呢?

苏晚不顾一切向前奔跑,脚下却是越来越空,眼前稀薄的雾气渐渐染上血气,越来越浓,浓到呛出她抑制已久的眼泪。

只在眨眼间,刚刚的冰冷散尽,血色的雾也四散开来。苏晚察觉到身子一股暖意,再抬头,上空的明月眨眼间变作一轮骄阳。

眼前阳光明媚,绿茵缤纷。苏晚仍是看到一条河,却不再是西河。河边的巨岩侧面靠了一名女子,穿着淡紫色的纱衣,浑身湿泞泞的,脸上还浮着水珠,带着些许淡漠之气。

“姑娘既是不识水性,还是多注意些安全。”旁边一名玄色衣裳的男子,亦是浑身湿泞,腰间的“清”字翡翠流光回转。

说话间,他从袖间拿出一方帕子,笑容里暖意融融,递给女子。女子抬头对上他的眼,黑亮的眼里波澜不惊,接过帕子淡淡道:“多谢。”

说罢,眼角弯了弯,极淡的一个笑,脸上拂过不易见的一抹柔色。

男子浓墨般的眸子蓦地一亮,笑着道:“在下穆旬清,可否知晓姑娘芳名?”

女子抬眼,诧异从眸中一闪而过,轻声道:“宛轻尘。”

“宛若仙子轻落凡尘,宛姑娘好名字。”穆旬清眉间眼间尽是笑意,清亮的眼看着宛轻尘,好似欣赏一株清雅的白莲。

宛轻尘撇开眼,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突然轻笑道:“不。是宛如轻渺烟尘。”

穆旬清略略扬眉,拱手道:“不知姑娘家住何方?此处偏僻,姑娘只身一人怕是不妥,在下愿送姑娘一程。”

宛轻尘垂下眼帘,轻问道:“公子可否送我到风都?”

说话间,宛轻尘尝试抚着巨岩站起来,却是浑身一软,跌回原地。穆旬清一眼便瞥见她腰间的伤,眉头皱了起来,又一个拱手道:“看来姑娘受了重伤,我的马车就在这林子外面。若姑娘不嫌弃,在下带姑娘出去……”

宛轻尘未有犹豫,点头。

穆旬清面上一喜,上前,背对着宛轻尘蹲下身子。宛轻尘将他扫了一眼,两手搭在他脖颈上,便被他背了起来。

苏晚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穆旬清背着“自己”从眼前走过。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却看得到穆旬清的,他面上带着羞涩的笑意,白皙的脸上甚至浮起了红晕。

明媚的阳光又散了去,男孩背着女孩的身影,穆旬清背着宛轻尘的身影,渐渐重合在一起。苏晚心头一阵虚乏,蹲下身子,紧紧抱住自己颤抖的身子。原来,这便是她与穆旬清的初识。原来,穆旬清真的爱过自己……

他说他曾在那片白桦林里与她道别,等她回来,上次赶路的梦境中,她见过。她亲耳听到他说等她回来……带着满是幸福的笑容……

苏晚脑中突然混乱起来,各种声音画面情绪反复纠缠着冲击自己的身体。杀戮的血腥,惊恐的尖叫,破面的疼痛,喉间的烧灼,刺骨的寒冷,浓到绝望的爱意……

突地吹起凛冽的寒风,苏晚紧紧捂住脸,疼……脸上像再次被撕裂一般疼痛。随之而来的还有心疼,不断翻搅着,苏晚的手由脸上下移到胸口,抬头向前看去。之前的河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光秃的山头。

狂风卷起飘零的雪花,山头上那女子黑发飘扬,原本淡紫色的衣裳尽是血色,几乎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她手持长剑,指向对面的男子,满脸的伤口溢出鲜红的血,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宛宛,宛宛你在做什么?”男子声音颤抖,身后便是万丈悬崖,移着步子一点点向女子靠近。

女子持着剑逼向男子,一步一步,轻缓而有力。

“宛宛,你连我也要杀……”男子黑色的眸子里萧瑟的绝望,突地轻笑起来,“你停下来,我们去塞北可好?宛宛,我们说好的……”

男子话未说完,女子举起的剑急速向前,毫不犹豫穿透男子胸膛。

鲜红的血随着长剑破胸喷洒出来,男子眼里蓄积的绝望化作泪水滑过脸颊。

女子眼里的死气突地迸发出来,连连前进,使得男子不断后退。眼看就到悬崖边缘,女子蓄气,对着男子肩胛骨便是一掌。

苏晚瞪大了眼,只看着那男子的身子如落叶般往下飘落。脑中突然响起各种纷杂的惨叫声,她不停摇头,最终耳边只留下两个声音,一个稚气,一个清朗。

“若若,我等你,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回来!”

“宛宛,我等你,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回来!”

苏晚心中的郁气猛地冲出胸膛,发出一声尖叫。她猛然睁眼,看入一片淡紫色,还未反应过来,腹中涌起一股寒凉之气,“哇”地吐了一地水,猛地咳嗽起来。

剧烈的咳嗽使得苏晚眼泪涟涟,渐渐的,呼吸平顺了,那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一串串流下来。她伸手紧紧拉住淡紫色的袖子,断断续续道:“穆……穆旬清……小哥哥……”

穆旬清将她抱在怀里,看着她,眼里一片轻柔,一手抚上她的脸,“你记起来了……”

第十九章 来使

夜半时分,下起了连绵的春雨。南方的春天总比风都要暖和许多,细密的雨也比风都要粘稠许多,和风带着淡淡的青草味道,让人不由地想要静坐冥思。

苏晚瞥了一眼扔在昏睡中的穆旬清。他说完那句“你记起来了”,身子便软下去,整个人差点将她压得动弹不得。她不记得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将他拖上黑马,甚至不记得如何找到这间空屋。只记得当时看到他浑身的湿泞,看到他的腰部那道因为河水浸泡而肿胀狰狞的伤口时,居然没有丢下他逃跑的念头。

许是梦中的情绪太过激烈,苏晚还记得她拖着穆旬清时,流了满面的泪水,以至于现在双目干涩,看着窗外的雨却没有倦意。

她记起来了,记起来了许多,却不是全部。

她的确是岭南楚家的独女,自小便有娘亲伴在身边,爹爹经常外出,许久才回一次家。她的小哥哥,在那段记忆里几乎是除了娘亲以外最亲的人。只是小哥哥叫什么,与她什么关系,为何会住在楚家,她记不得了,甚至连他的模样都忘了。隐约记得他是与他娘一起来的楚家,之后便在庄园帮忙。

还有穆旬清。她记得自己如何与他相识,如何与他分开,又如何……亲手将他置之死地……

却忘了自己为何要与他分开,又为何会满面是伤的回来杀他……

苏晚轻叹了口气,从窗边起身。小屋内昏黄的烛光不停闪烁,她缓缓走到桌边,那里有所剩不多的一点纸张,还有快要干涸的墨汁。

她研了研磨,执笔在白纸上描画起来。秀长的发,斜长的眼,俊挺的鼻子,微抿的唇,不笑,却有意无意中透着一股柔色,眼里的光很透,像最柔最净的水。苏晚看着自己画出的女子微微发怔,这便是曾经的“自己”,宛轻尘……

单看这相貌,美而不艳,娇而不媚,带着丁点淡漠,长得很好看。可是怎么看去都只是带了点灵气的女子而已,完全找不到杀手该有的凛冽寒气。

当然,若画出她在悬崖顶端时的那副模样,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苏晚放下画纸,慢慢走到穆旬清身边坐下。她身上本有一些治伤的药物,可见了水,冲得干干净净。她稍稍清理了穆旬清的伤口,随便在屋外的林子里找了些感觉上可以止血疗伤的草药敷在上面,现在看那伤口便好了些。

穆旬清的呼吸很急促,面色却始终苍白,两条剑眉紧紧拢在一起。苏晚伸手,替他轻轻抚开。

她记起的穆旬清,笑起来很想一汪清泉里被微风吹皱的净水,干净而温和。他没有复杂的心思,通透得一眼便看出他对自己那番爱意,那梦里的他就似温柔的翩翩公子,向她伸出双手。

可作为如今的苏晚,她最初接触的穆旬清与梦里的全然不同。他完全换了个人一般,冰冷到没有生人的气息,每次都修罗般出现在她面前,以至于见到他玄色的衣裳便有了恐惧的感觉。

思及此,苏晚的指尖颤了颤,倏地收回手来,却在中途被拉住。

穆旬清微微睁开双目,眼中一片迷雾,轻叹道:“宛宛?”

苏晚见他醒来,竟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压住情绪道:“穆旬清,你……你为何时而穿玄色,时而穿明紫?”

以前她并未觉得哪里不对,自从记起那个喜着明紫长衫的男孩,她便突然对紫色敏感起来。

穆旬清眼里雾气散了些,浮起一丝倦气,低声道:“你还是没记起来。”

苏晚撇开眼,“记起来了。只是不全。”

“那虚还丹呢?”穆旬清紧接着问道,声音里是掩不去的波澜。

苏晚眉头皱了皱,摇头道:“不记得。”

她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个东西。

穆旬清刚刚亮起的眸子又黯淡下去,怔怔地看着屋顶,不再言语。

“你……是小哥哥么?”苏晚忐忑地问道。这是她方才一直在想的问题。小哥哥也穿着明紫,小哥哥也说过要等她,小哥哥也是背着受伤的她,小哥哥应该与他年龄相仿,梦里的他与小哥哥一样,笑起来,像山谷里蕴暖的风……

穆旬清黯淡的眼里卷起了深邃的漩涡,嘴角撇出莫名的笑意,拉住苏晚的手微微用力,苏晚便倾身跌在他胸口上。

“我是谁,不过一个称呼而已,你既然不记得了,又何须来问?”

穆旬清低闷的声音透过胸口响在苏晚耳边,苏晚的身子忍不住开始颤抖。尽管这一路他细心照料,脸上不再如从前那般有阴鸷的表情,尽管她记起他曾经视她如珍宝,而自己当真负过他,甚至差点要了他的性命,可想起他阴冷的笑,想起他将自己推落湖底,想起噬心散发作时的疼痛,还有撕去蝴蝶的残忍,她仍是无法全然接受。

但,若他便是小哥哥呢?

苏晚发现,“小哥哥”这三个字就像温暖的源泉,只要念及,冰冷的心底就好似燃起小簇的花火。融融暖意迅速在身体里流淌,使得她颤栗的身子渐渐平静下来,靠在穆旬清胸前,听见低沉的心跳声。

穆旬清一手抚上苏晚的黑发,他的眼里带着一丝雾气,久了,清明便结成了哀冷。苏晚许是一夜未眠,靠在穆旬清身前,不久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你若只是苏晚,该多好……”

黎明破晓,不知是谁的一声喟叹,侵浸在暖柔的朝阳里随着雨水消散。

一夜春雨,地上泥土湿泞,大大小小的水洼使得行路尤为艰难。林荫道上两匹骏马疾驰,溅起泥水点点。

在前的鹅黄衣衫女子愤恨地回头,一面抽打马鞭,一面怒道:“你跟了我一路了!给我滚开!”

紧随其后的男子一脸莫名,随即恍然,笑道:“穆姑娘误会了,在下是听从风幽公主之命前来接将军罢了。”

穆绵当然知道云宸是风幽公主派来的,可她来找大哥,这人便跟在身后怎么甩都甩不掉。风幽公主安的什么心思她自是清楚,可她就是讨厌,讨厌一切与风幽公主有关的人来接近大哥。在她看来,那是监视!

“驾!”穆绵银牙一咬,加快了马速。

云宸对她蛮横的态度也不气恼,与她稍稍拉开距离,却让那抹鹅黄色保持在自己视线内,不紧不慢地跟着。

苏晚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而穆旬清已经换了身衣服,手里拿着一张画纸愣住。

苏晚心中一惊,忙坐起身来,吸了口气,问道:“我以前是那个模样么?”

穆旬清的眼未从画上离开,只沉沉应了声“嗯”。

苏晚想要起身,后脑却阵阵疼痛,她不由地伸手捂住。穆旬清这才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在河中伤到脑袋了,回风都我再找大夫给你看看。”

苏晚默默点头。穆旬清略作沉吟,抬头看着苏晚,眸子里浮起涟漪,双唇动了动好似想要说点什么,对上苏晚看着他的眼,最终什么都未说,转个身出了屋子。

苏晚下榻给自己换衣服,昨日浑身透湿,可穆旬清在身边,她始终不好直接换衫。刚刚穆旬清欲言又止的模样,苏晚想来,还是能猜到他想说什么的。

他看到自己画出的画像,知道自己记得一些往事了,可不确定记起多少,定是想问问自己究竟记起些什么。又或者,想问她为何要杀他?

苏晚慢慢褪下衣服,宛轻尘的记忆,她只记起穆旬清。其实,她也好奇自己为何从一副淡然顺从的模样,突然变作满身杀气的恶女。若说自己打心底便是坏女人,她倒未觉得。那日在茶馆,她会同情那对母子,昨日在河边,她也未丢下穆旬清不顾,自己逃之夭夭。

还有,对穆旬清,以前的自己是个什么感情?

或许也是有爱过吧……

山崖顶端那浓郁到绝望的爱意,一度让旁观的自己心疼到无法呼吸。可既然爱了,为何还要伤害?

苏晚不由地轻笑着摇了摇头。如今她脑袋空空,这么复杂的事情她明白不来。就如穆旬清对她的态度,既然恨,一刀杀了她便是。至少曾经爱过,为何偏偏要将她折磨得生不如死?

苏晚系上最后两根衣带,门恰在此时一声巨响,被人踢了开来。

穆绵大喝道:“还不快滚出来!”

说着,入屋扣住苏晚的手便往外拖。

苏晚心底一阵反感,可穆绵武艺在身,她也挣脱不开。

屋外有三匹马,一匹穆绵的,一匹云宸的,还有一匹是之前苏晚与穆旬清同骑的黑马。穆绵到了屋外便狠狠推开苏晚,苏晚脚步不稳,整个人往地上跌过去。

穆旬清眼神一闪,脚步移了移,最终握着双拳,站在原地未动。倒是云宸刚好离苏晚最近,一个跨步便将苏晚接住。

穆绵不屑地嗤笑道:“真没用!”

穆旬清撇过眼,翻身上马,因为腰部受伤动作有些缓慢。穆绵出了门便已上马。只剩下一匹马,苏晚必须与人同骑。与穆绵她自是不愿,说不定还未出这林子便被她甩下马。一路她都是与穆旬清同骑,可……

苏晚看了看穆旬清,他坐在马上,正眯眼看着东方朝阳。再看了看云宸,苏晚拉住他的袖子,轻声道:“云宸,我与你同骑可好?”

云宸早先看见穆绵的态度,便也了然,笑着点头。

穆旬清那头突地马鞭一扬,狠狠抽下去,绝尘而去。穆绵紧随其后。云宸上马,顺势拉上苏晚,仍是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你不怕落下么?”苏晚看着越拉越远的距离,低声问道。

云宸笑道:“将军在气头上才将马赶得那样快,穆姑娘要随着大哥才跑得那样急,我们跟上做什么?”

“穆将军之前说时间紧迫……”

“公主既然让我来接你们,自是将你们行程交与我了。苏姑娘身子本就虚弱,晚些回去公主也不会怪罪。”云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带着欢愉的气息。

清风阵阵,苏晚心中的阴霾也消散许多,好奇道:“宫中有事发生么?”否则穆旬清从出将军府便一直强调时间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