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为酒肆,有酒有菜,当然有说书者卖舞卖唱卖艺者,随意挑选一家,都能让人忘却战争带来的困扰,抑郁一扫而光,沉浸在歌舞升平中。

一年轻男子,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温和的笑意,入了酒肆解下斗篷,一身素白给整个人添了几分淡薄之气。

酒肆老板年近五旬,自认阅人无数,一见来者便知身份不凡,忙亲自迎了上去,笑吟吟地接过男子手里的斗篷,一边引路道:“公子这边请。”

那男子对着老板笑笑,谦和道:“我只是来听曲的。”

老板一愣,忙问道:“公子想听什么曲儿?小店刚来几名歌女……”

“不,我听琴,落缤纷。”男子和声打断老板的话,黑色的瞳仁里隐隐闪着笑意。

那老板又是怔住,摸着脑袋想了半晌,再扫了男子一眼,突地将脑袋一拍,恍然道:“看我这脑子不好使,公子请随我来。”

老板殷情地带男子入了一间厢房。厢房布置简单,再普通不过,甚至比起一般厢房还冷了几分,一扇屏风外加一帘帷幔将厢房分开为内外间。彩绘的屏风画满各色图纹,将里间风光挡了个严严实实。老板掀开帷幔,从缝隙中隐约可见一女子身影,端坐古琴边。

男子笑看着那老板进去片刻再出来,不负他望的给了一锭银子,那老板连声道谢便退了去。

门刚关上,琴声便响了起来,悠扬婉转。

“姑娘,半年未见,琴艺怎地未见增长。”

一曲终了,琴音未平,季一举着茶杯浅啜,轻笑着看向屏风。

屏风边的帷幔动了动,苏晚施施然走出来,坐到季一身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浅浅饮了一口才开声道:“冬日天冷,季公子怎地有空来看我?”

“就是天冷我才更闲了些。”季一看着苏晚准确无误地在自己身边落座,倒出的茶水刚刚满了杯,一滴都未溢出,眼底笑意更浓。

苏晚眼里无光,漠然睁着,却是弯起眼角,“正好,你若再不来,我又该换地方了。”

“如今四处暴乱,人人都往断贾城来,姑娘却想走?”季一微微推开窗,扫了一眼未见停歇的大雪,略有不解道。

苏晚轻叹口气,拿着茶壶边的酒壶,翻开一个瓷杯,眼里仍是空洞,却刚刚好倒满一杯酒,递给季一道:“尝尝这梅花酿,暖身。”

寒风透过窗口吹进来,屋内本就不多的暖气一吹而散。季一接过酒,苏晚便轻声道:“这个时候还有余力赶来断贾城避难的,非富即贵……为了躲避战火到这断贾城本也无可厚非,只是,事情往往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特别是有他云宸参与的事情。

“哎,那不若……姑娘随我回云国?”

“季哥哥!”

季一话未落音,苏晚更未来得及回答,房门突然大开,随着一声稚气的叫唤,一个小肉团噗通一声摔在地上,紧接着是委屈地抽气声。

季一和苏晚同时看向房门,季一笑得两眼弯弯,苏晚眼里仍是空洞,微微皱眉。

“夕儿。”

地上的孩子扎着两只小辫,团成团,沾上的雪还未化,像落了满头的小花。通红的脸上肉嘟嘟的,再加上浑身里三层外三层的衣物,活生生一个肉团子。季一笑着欲要起身抱起那孩子,苏晚拉住他的手,蹙起的眉头并未松开,沉声道:“夕儿自己站起来。”

云夕跌在地上,本就委屈,见苏晚面色不善,水汪的大眼里蓄了泪,瘪了瘪嘴。季一忙笑着朝她眨眨眼,云夕收到眼色,立马笑起来,小心地撑起两手,站了起来,张开两手示意要抱。

季一瞥了一眼苏晚,打算起身,苏晚又是一个用力,将他拉回原座。

“自己走过来。”

云夕一听,小嘴撅了起来,却也不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地抬步,又缩了回去,抬头见到季一鼓励的眼神才笑着又抬步,稳稳走了两步,得意地扬起眉毛,一个笑还未拉开,又跌倒了。

季一心急,又要起身,苏晚仍是把他按在原地,正欲开口,云夕眉头一竖,站起来拍了拍两手,轻点脚尖,一个旋身,转眼间便到了季一怀里。

“季哥哥,我听到老板说有人点落缤纷,就知道你来看我了。”云夕笑嘻嘻地蹭在季一胸口,两眼亮闪闪的。

苏晚眉头皱得更加厉害,“唤叔叔。”

云夕好像这才注意到苏晚的怒气,委屈地看看季一,再看看苏晚,拉住她的手摇晃着,喏喏道:“夕儿知道了,娘亲莫要生气。”

苏晚眉头松了松,云夕又道:“我也是瞧见季哥哥来了,一时高兴,才用了轻功,刚刚我都乖乖地在学走路的。”

苏晚闻言,眉头又皱了起来,正欲说什么,季一忙圆场道:“姑娘,一个称呼而已,何必那般在意?姑娘已为人母,我的称呼却从未变过,若要说礼,这也是不合的。”

“是啊是啊。”云夕连连点头,红扑扑的脸上两眼清澈闪亮。

苏晚面露柔色,无奈道:“这孩子不可迁就,如今她这性子就怪我前两年宠溺太甚,眼看四岁有余,竟连一步路都走不得。”

云夕刚刚出生时,身子孱弱,日日靠药为生,长到一岁还是日日长睡不起,到了两岁,不会走路不会说话,苏晚却不敢懈怠,想尽办法的教,待到她会说话了,始终不会走路。季一说是骨骼软化,站得起来却是行走困难,需多加锻炼或许会有改善。那时她心疼孩子时常摔倒,便想了教孩子轻功的法子,只要掌握心法步伐,只需双腿稍稍用力便可一口气奔出许远。学成之后,她做不到步行如飞,一次奔出十来步还是可以的。

到最后,这孩子脑子倒是没什么问题,还聪明地紧,轻功一学便会,走路会摔,她便能不走就不走,苏晚不忍逼得太紧,结果就是如今这个状况,不会走就会跑了。

季一忙安慰道:“孩子慢慢来教,大不了到时候封了她的内力,脚下再不练点力气出来,空有步伐也难成行。”

云夕一听,忙大喊道:“季哥哥!”‘

她瞪着季一,眼睛里满满都是谴责,怎么可以这么坏?

季一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这都是后话,当前要解决的……姑娘,刚刚我的那个提议,你觉得如何?”

季一抬眸看向苏晚,五年来岁月在她面上打磨成了娴静淡然,往日的执拗冷凝不知不觉中隐了去,无光的双眼时常使得她外表看来很是茫然呆滞,可她一说话,一微笑,那份冷静淡定便与普通女子不同。

苏晚未多沉吟,摇头道:“苏晚不可给季公子多添麻烦,我此番离开,自有去处,届时再与你联系,不用替我担心。”

“娘亲,我们跟季哥哥去吧……”云夕又摇着苏晚的手臂撒娇起来,入门前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季哥哥让娘亲随他去云国,多好的主意,再也不用老等着季哥哥来看她了。

苏晚一手抱过她,捏了捏她圆乎乎的小脸,“夕儿乖,娘亲带你去风都,你不是很早就想去么?”

季一一惊,“去风都?”

苏晚笑道:“如今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风都了,一时半会也打不到那里。”

季一叹口气,抱过云夕,直接道:“你不随我走,那我带夕儿走。”

云夕一听,乐得两眼弯弯,连连点头,“我还没去过云国呢,娘亲不是说云国女子特别温婉吗,说我太好动,刚好我过去学学。”

云夕的声音软软甜甜的,带着一股子糍糯味,粘得人不忍心推开。

苏晚眉头又皱了起来,季一自是知晓她在想些什么,又道:“姑娘莫怕她会麻烦我,可还记得此前我与你说过的话?现在夕儿四岁,体内毒素也快清干净了,再不带她回去,怕是来不及了。”

苏晚坐在原位喝了口茶,一言不发。季一说的是云夕的身体,按理她出生时,体内带毒,即便不是完全痴傻,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健全,只是双腿无力,多多锻炼完全可以自己走路。可她除了刚开始的两年有痴傻残疾之兆,再因为体弱,个子比同龄孩子小了许多,其他正常,随着年岁的增长,人也越发灵动。

季一说除了他给的解毒药物,云夕的身体,在自行解毒,具体原因无法得知,那时孩子太小,不敢细究。苏晚待自己体内余毒排清便带着孩子出了谷,不愿多麻烦季一。当时她应允,闲了便带着云夕常住涧溪谷,让季一有时间一探究竟,哪知一拖下来,云夕都已经四岁了。

云夕眨巴着眼,听不太明白季一的话,只是想着不用一直呆在这里便很是高兴,毕竟娘亲要弹琴挣钱,不可能时常伴在她身边,她最怕闷了。

“好,那季公子带走她便是,待到国内安定再回吧。”苏晚心一横,咬牙答应。

不管是为了曾经应允季一的话,还是为了云夕的安全,送走她是最好的法子。毕竟,最近那人来找她,愈发频繁了。她想要带着云夕安然离开风国,恐怕又会惹来不少麻烦,只要她不走,季一带着云夕走要容易得多。

“啊?真的啊?”云夕一听,眨了眨大眼,有些不相信地嘟囔了一句,又有些舍不得道,“那娘亲呢?”

“娘亲处理完事情就去找你,你要乖乖听话。“

云夕一听竟不是开玩笑,眨巴着眼忙倾身张开手要苏晚抱,嚷嚷道:“娘亲,夕儿错了,别留夕儿一个呀。”

“乖,你随季叔叔一起,待你学会走路,娘亲就去看你。”苏晚伸手摸了摸云夕的脸,面上笑着,却有些僵硬。

云夕虽说与季一感情好,毕竟从未与苏晚分开过,本来是顺着季一的话头讨好撒娇的话,想着三个人不用再分开,哪知苏晚竟想让她一个人走。她不乐意了,“哼”地一声趴在季一肩头。

苏晚虽有不舍,却不再说话。云夕眨着眼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不对了,倾过身子在苏晚脸上亲了一口。

***

断贾城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的早,吃过晚饭送走季一与云夕,夜色已经很是深沉。云夕吵嚷着不太愿意走,苏晚安抚了许久她才擦了眼泪说一定会乖乖学走路。

季一临走时突然深邃的眼神,那一句格外郑重的“保重”,让她蓦地反应过来,原来他恰在此时过来不是偶然,说要带走云夕也不是偶然,他洞悉她如今的处境,尽他所能的帮她一点。

苏晚抚着琴,心头的暖意渐渐化开来,五年来,许多事情面目全非,譬如她由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变作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卖艺者,譬如当年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如今已在万人之上君临天下,譬如曾经隐匿暗处的隐飒阁一夜之间崛起地面,势力惊人,朝廷各大家族争相巴结,譬如安定的国土突然暴动四起,民不聊生。

可有些事情经过流年洗刷,仍在原地从未变过,譬如季一温煦平和的性子,不露痕迹对她母女二人的照顾。

她从不觉得那是“情”,说“情”,仿佛是对季一品性的亵渎,她相信即便不是她苏晚,季一也会竭力相助。

琴声素净,如淙淙流水声响在房内。酒肆老板提供的住处,未有苛待,只是比不得店里暖和罢了。

苏晚抚琴的手突然顿住,十指一压,房内霎时安静下来。

“既然来了,何故在门外受冻?”苏晚声轻,略略高扬。

房门随即被推开,冷风夹杂着雪花卷走屋内仅剩的一点温度

第五十章

氤氲的烛光忽明忽暗,矮桌古琴前端坐的女子睁着眼,眸子里黯淡无光,看在外人眼里是一片淡然,淡到极致的神采,眸子里的流光好似夏日琉璃瓦上的水珠,蒸发地干干净净。

来者一身玄衣,许是因着天气太冷,面色有些苍白,入了房内,双眉上马上结起细密的水珠,微微拢起,垂着眼睫并不看女子。

苏晚手指动了动,轻拨琴弦,房内便响起轻灵的水滴入潭之声,还带着叹息般的回音久久飘荡。

男子仍是不语,垂下许久的眼睫颤了颤,像是极尽挣扎才抬了起来,却是看着那古琴,眸子里混沌无光,也不知到底是在看琴还是看苏晚那只手,沉默不语。

他不语,苏晚亦不动,因为辨不出来人的身份。

她的眼盲,单单看外表是看不出来的。只要她睁着眼,双眼与常人无异,只是少了些许光彩,外人看来顶多觉得她心不在焉,抑或心思孤傲,能入得双眼的物事极少。

因此她不说话,等着来人主动挑起话头,否则她一开口就可能露了弱点。

男子终于将双眼移到苏晚脸上,眼底的雾气蓦地散开来,像是夜半的乌云突然散去,露出星光。他看着苏晚,看入她的眼。

空洞,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男子眼里的星光霎时沉寂,撇嘴笑了起来,他低首掩住笑意里的几分自嘲,拿住手里的折扇,漫不经心似地磕在木桌上,缓缓地道:“此前遣人来与宛宛商量的事情,不知宛宛考虑得如何?”

苏晚一听声音便认出来人,本来停在琴弦上的手蓦地一抖,散出几个零散的碎音,马上被她十指按住。

“我还有的选么?”苏晚的声音平静冷然,带着淡淡的挑衅。

“我自是尊重宛宛的选择,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男子再次看着苏晚,语气凝重,随即轻笑道,“否则我也不会亲自前来。”

苏晚敛眉,垂眼,道:“答复如初。”

穆旬清会亲自来断贾城当真在她意料之外,毕竟如今他是一国之君。可无论如何,他要她帮他对付隐飒阁,不可能。

“你不恨他?”

“不恨。”

苏晚毫不犹豫地回答,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她不愿被打破。如今云夕不在身边,穆旬清更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她。

穆旬清持着纸扇的手略略一紧,指节凸起,宣泄着淡凉的怒气,却在下个瞬间便被拂去。

苏晚看不到他的动作,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凭着感觉触到他身上散出的稀薄怒气。五年不见,他也变了,有了身为帝王该有的隐忍决绝,再不提及与她过往的情爱纠结。

穆旬清突然站了起来,踱步到苏晚身边。

苏晚垂下眼睑,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眼中的空洞,却能感觉得到他那居高临下的眼神,像是要将自己灼烧一般。

空气好似停止流动,沉沉压下来,闭得人喘不过去来。

苏晚突然拨动琴弦,清音流淌,带着她轻淡的言语,“皇上还是早些回……”

“宛宛,”穆旬清打断苏晚的话,声音微扬,如溪水流转,“你可知,那位阁主的真实身份?”

苏晚手中动作不带停顿,道:“不知。”

不管什么身份,与她无关。

“他姓顾。”

穆旬清的声音里带了些许笑意。

顾家,但凡对风国过往略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二十多年前风国突现虚还丹,传说医百病,解百毒,可使人起死回生长生不老,几番争夺后,那圣药落在当时的武林世家顾家手中。顾家江湖地位稳固,势力不小,本是无人再敢觊觎,哪知平静几月之后,顾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虚还丹就此下落成谜。

直到两年后突然传出在岭南楚家,又引发一场屠杀……

苏晚的琴音不着痕迹地顿了顿,轻叹一口气,抚住琴弦,淡淡地道:“那又如何?”

当年的确是她楚家人为了从云宸母子手中抢得虚还丹,才百般虐待逼他们说出虚还丹的下落。如今知晓他是顾家人,也不该诧异。

“宛宛,他骗你负你利用你,你不恨他。”穆旬清转过身,盯着苏晚,眼神幽深,目光灼灼,带着莫名的笑意,“那我告诉你,楚家灭门,是他一手策划。你,还不恨么?”

苏晚手下的琴弦“铮”地断了一根,断弦弹在手背上留下血红的印痕。穆旬清只是轻轻扫了一眼,撇开眼再不看她,等着她的回答。

苏晚入定般坐在原地,不动,亦不说话。

“当年楚家成为众矢之的,虽说是因为那枚消失两年的虚还丹,可起因,却是顾家唯一的密令再现江湖。顾家本有一子一女,大劫之后,爹带回孤女并瞒住其身份,唯恐她被江湖中人发现,那独子……他们在灰烬中找到两具烧焦的尸体,一大一小,众人推断是顾夫人与孩子之一,另外一个孩子他们却是找不到。顾家密令突现江湖,所有人都想到失踪的那个孩子,只要找到他,虚还丹的去处自然有了着落。”

苏晚听着穆旬清的话,身子愈发僵硬,缓缓闭上眼。

“所以,当年那些人去楚家,实际上是找顾家遗孤。楚家未料到消息会走漏,被打击个措手不及。那些人刚刚入庄园,便有人大呼找到‘顾小姐’,人人都想捷足先登,场面自然混乱,楚家二老辩解称是自家女儿,无人肯信,争执起来局面便再不受控制……”

“你可以走了。”苏晚蓦地站起身,打断穆旬清的话,面色苍白,眸子里是空洞的平静。

穆旬清瞥眼看着苏晚,轻笑道:“你若不信我,我自可拿出证据来。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还想偏帮顾宸云?”

苏晚睁着眼,眨都不眨,怔了半晌,抬步到门口,开门,沉声道:“你可以走了!”

寒风夹杂着冰雪吹到屋子里,鼓起苏晚的衣袍,显得她的面色愈加苍白。穆旬清垂下眼睑,沉吟片刻,抬首笑道:“若宛宛改变主意,随时可来找我。”

语毕,利落地抬步出门。

苏晚猛地关上房门,嘭地一声响,房内的烛光都闪了闪。

顾小姐……顾小姐……

一时之间,她脑中都是穆旬清刚刚特意咬重的三个字。原来,在那场血战中,她便是背负着这个名头逃出去。

苏晚抚了抚额,擦去面上的冷汗,不再多想,换了夜行衣,塞好银票,身形轻快地出了门。

她得走,越早越好。现下穆旬清是未对她有所强迫,许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又或者在等一个让她心甘情愿的机会,这断贾城内情况古怪,她不能再多留,如今云夕不在,她一个人要躲开穆旬清容易得多。

经过这么些年的调理,她的发已经变回全黑,双眼在白日也还是能见到些许的微光,强光下可以见到一点影子,可到了夜晚,便完全得靠着自己的记忆和感觉来走路了,尽管轻功步伐仍在,却因为看不见前路速度缓慢许多。

苏晚屏息凝神,尽快向着城北的小树林行进,那里是除了城门外唯一的一处出口,现在天色不早,城门必然已经关了。

凄迷的夜里刮着雪花,耳边除了风声,安静得格外诡异。苏晚在小树林百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转个身往城门走。

终究是晚了一步,之前并未想到事情严重到穆旬清亲自来找她,再加上带着云夕行动不便,以为低调地寻个机会出城便好,哪知这城里早就布防,刚刚那树林杀气腾腾,若她贸然闯入,定会被人围攻,还不如走城门,官兵总比杀手好打发。

苏晚一面沉思着是否要待到明日一早城门开了再混出去,一面往西城门的方向走去,西面城门都是最晚才关,今日大雪,这个时辰应该是关了门,可是去撞撞运气也没什么损失。

可路到一半,空气中流动的气氛愈发诡异,苏晚心中忐忑,不得不找了个转角处躲了起来。

凌乱却轻浅的脚步声,若非她失明后听觉比往日更加灵敏,或许在呼啸的寒风中是听不出来的。杀气在空气中流淌,与树林里的不同,隐匿的、压抑着的。

苏晚猜测不到他们到底在干些什么,使劲揉了揉眼,再睁眼用力眨眨,还是一片暗黑。她心中隐隐不安,却也明白焦急无用,干脆拢好披风,从角落里走出来,装作路人的模样快速赶路回酒肆。

还未走出多远,苏晚蓦地停下来。

她身前站了一人。

这是失明五年来她第一次觉得无力,想看却看不见,根本不知道这样一个落雪的夜晚究竟在发生什么,甚至拦住自己去路的人都无法辨认,只感觉到冰冷的杀气。

敌不动,她不动。

那人沉默了一瞬,杀气突然收敛,苏晚听到衣衫悉索的声音,好似……他对着自己跪下了?

“晚姬……”那人声音低沉,稍作犹豫后沉声道,“属下见过晚姬!”

苏晚头皮一麻,夜燕。

当年她与云宸杀掉老阁主,除去阁内四大高手,将隐飒阁彻底换血。他们一手培养的四大高手,两男两女,夜鹰,夜燕,夜蝶,夜莺,只听“公子”与“晚姬”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