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似乎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我甜甜笑了,应道:“嗯…我不放,不会放。”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的生活简单极了。时常有过往的商旅驻足,人们似乎也习惯了路人来来去去,我们这群外人的到来丝毫没有打扰他们的平静。听院里的占卜师说近日星象大吉,适合发兵。华容添或许正在暗中调动军队,招兵买马。

我和奶娘上街买些杂货,途经正街,见大茶肆里围了许多人,说书人唾沫横飞、慷慨激昂。本来不以为意,可谁叫我耳尖,不经意听见了国师两个字。国师?我不由驻足,转身向旁人打听。一名商贩打量我两眼,问:“姑娘看上去是外地人,不知最近出的大事么?”

“什么大事?”

“皇上要处死国师大人。”

我嘴角猛地一抽,失声问:“为何?!”

“听说他和妖精勾结,放跑了逆贼。好在那位清□长命硬啊,不然谁知道那高僧竟是道貌岸然!”

我狠狠攥紧了拳头,拨开人群冲进去将说书人拽了下来,尖声喝道:“无凭无据,你怎能胡说?!你不认识国师也不认识清谷,怎知道谁好谁坏?国师可是相国寺第一高僧,皇上喜爱得不得了,你们少在此造谣生事!”

“哎哟…”说书人啧啧道,“看来这位姑娘很清楚京城的情况?宁城消息闭塞,是不是在这呆久了也迟钝了?姑娘可以上郡府去瞧瞧,告示都贴出来了,皇上要将他处以极刑,活活烧死!”

我顿时僵住了,脑里一片空白,被奶娘拉出来的时候,周围的人一直在窃窃私语。“皇上要将他处以极刑,活活烧死!”这句话一直回荡在耳边挥之不去,我痛苦抱住头,沿着墙根蹲下。脚边的小草在微风中抖动,柔弱无依,忽然觉得罗净就像一棵小草,在风雨中飘摇、没有任何依靠。

清谷没死,看样子必死无疑,竟然还活着。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失魂落魄闯到华容添书房,一屋子人的目光齐刷刷扫过来。华容添快步上前轻轻问:“怎么了?有事吗?”我茫然望着他,呆呆说:“罗净要死了。”

华容添半信半疑:“罗净?你如何得知?”

一名武将模样的男子大声道:“罗净就是大国师吧?我昨日在外边看见了官衙发的布告,皇上要烧死他。”

华容添眉头一收:“当真?”

“千真万确,已经押入大牢了!”

我缓缓扫视一圈,最终望着华容添,殷切问:“你们何时出兵?能不能救他?”

他拍拍我的肩,平静道:“战事破费时日,不是朝夕之间可以解决的。”

“那我自己回去救罗净。”我冷冷瞥他一眼,扭头就走。

“于归!”华容添死死钳住我的手,“你这样回去是自投罗网!”

“可我不能坐视不理,要不是他,我们根本逃不出来!”我的声音发颤,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很害怕。在他深沉的目光下,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渐渐垂下头来,“我会易容、乔装、隐身,我会极力保护自己。我能保证自己平安无事,容添…”

华容添的神色平静无比,声音却夹杂着哀痛:“说不定皇上这样大张旗鼓地处死罗净就是想引你去,你愿意为他而涉险?”

我坦然对上他的视线,笃定道:“就当我去报恩,我不想亏欠他。”

书房里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华容添揽了我出来,沿一路简陋的栏杆走着,旁边有绿柳掩映。不知名的野花开了一地,院外的桃树、杏树都陆续结出了花苞,这样的生机,应当是好预兆吧。他放慢脚步,用力握住我微微发颤的手。我心急如焚,却执拗等他先开口。终于他长叹一口气说:“你去罢,如果可以就拖延时间,我们尽快出兵。”

我料不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欣喜呼道:“容添!”

“你要保证自己的平安,若你出了什么事…”他黯然一笑,带着几分戏谑道,“若你不惜命,我可会另结新欢。”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我一时百感交集,什么话语都说不出口,只是紧紧抱住他。闻着他身上阳刚的味道,和着漠中的风,不经意便想起了金戈铁马,更给了我坚定的决心。

谨防清谷设计捉我,我不敢大施法术,只化作男装跃过城墙。京城繁华依旧,车水马龙,人烟凑集,金粉楼台。街上千盏灯如同游龙,照耀如同白日。小心试探之下,发觉国师府并无异样,我便迅速飞进去。

禅院中空无一人,僧人们大概都遣散了。寻着木鱼声,发现角落中的一座小屋子亮着灯,难道还留了僧人在此看守府院?推门而入,僧人停止了敲木鱼,缓缓回过头来。那俏丽的容颜映入眼帘,竟是香落!

我一面大呼一面扑过去扶起她来,惊疑问:“你怎么…”

她微微一施礼,道:“是大师为我剃度的。”

“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要被烧死,一个出家为尼?!”

“大师说,缘尽了,只能听天命。”

我松开她,痛苦捂住额头,理清了思绪后,一字一句问:“大师何时被抓的?”

“已有半月余。”

“关在哪里?”

“天牢。”香落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轻声道,“大师留了话,叫你别去救他,那牢笼你一旦进去便出不来了。”

清谷那臭道士,竟然就恢复了元气!我不顾香落的劝阻,执意赶赴天牢探望罗净。用定身术对付了狱卒,在天牢里掐算出罗净的位置,才找到最深处一间密室。刚走到通廊的入口,忽听得罗净一声大喝:“站住!”

我及时收住脚步,张望四周,两壁各悬了几只铜铃,顶上有一只倒扣的铜盆。看来我一过去便会触动铃铛,然后被法器收住。清谷真是省心,不用守着也能逮到我。

我只能遥遥站在通廊的入口,朝他大喊:“老道士为何还活着?”

“我救了他。”罗净很平静,声音中没有喜怒,“我犯的戒实在太多了,清谷不该死在我手上。”

“你救了他,反过来他却这样害你!”

“他做得没错,我助纣为虐,不配在世为僧。”

“什么叫助纣为虐?若不是他苦苦相逼,我怎会出手伤人?”两人声音在空旷的牢狱中一遍遍回荡,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忽然低声道,“怎样才能救你?快告诉我。”

“不要救我。”

隔着一条廊和一扇封闭的铁门,我仍然清晰地听出了这四个字的决绝。好似连呼吸都凝滞了,我木然笑道:“不救,眼睁睁看你被烧死?”

“小桃花,眼见不一定为真。”

我一怔,反问:“不为真,难道是假的?你要假装被烧死,然后金蝉脱壳吗?”

罗净没再答话。我混沌的脑子倏地洞明起来,以罗净的大智慧,必定有后招,他如此笃定,我又何必再多操心。等罗净脱身,华容添攻入京城,阴霾的天空又将变得晴空万里,我欣悦不已,唤道:“不用多久,你会看到最美的春天。”

“春天…桃花开了吗?”

“没有,不过快了!再有十天,一定会开得很灿烂!”我顺势倚着墙角坐下,心情畅快了不少。

罗净突然话锋一转:“你能不能劝华容添以苍生为重,不要发兵举事。”

我愣了一下,随口答:“可是当今圣上非明君。”

“诱发战事,祸及百姓,恐怕更加不是明君所为。你们在小城里过着平凡的日子有何不好?”

看来罗净真的没有后顾之忧,否则怎还会担心华容添的事,我笑了声,应道,“好,我跟他说说。”

不一会,罗净生怕我暴露行迹,一味催我走。我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冲他挥挥手:“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天牢中尽是一股阴暗腐败的气味,一出来便觉神清气爽。我决定在这里等罗净,等他没事了,再一起回宁城。然后劝诫华容添不要发动战事,给罗净盖一座寺院,我们所有人都可以平安喜乐。是不是想得太美好了,连我自己都忍俊不禁。

回到桃苑中,小绿见着我喜出望外,香落出家了,她独自一人怪可怜的。我去挖了一坛酒,与她在桃林中开怀畅饮。寒凉的春夜下,风掠动枝条,花苞抖动,散出缕缕暗香。酒气氤氲,四肢百骸微微发热,脊背上不知不觉已渗了汗珠。

我们聊起了罗净的身世,如今这已然不是秘密了。只因皇上在他的罪状上加了一条欺君罔上,揭发罗净就是当年的唐七公子,唐家假办丧事瞒天过海。本是满门抄斩的罪责,但唐家一门女眷悉数出嫁,唐老太太年过七旬,依律不能治罪。这样一来竟无人可斩,皇上盛怒之下便给罗净判予极刑。

小绿喝了没多少,脸色酡红,俨然一副天真的样子。她晃头晃脑,含糊道:“大师若没有出家,那风姿便是京中多少男子也比不上的…可惜、真可惜…”

我摆摆手,眯眼笑道:“我倒是觉得出家之后更具风姿,超凡脱俗。你想,若他没出家,只怕早已娶妻生子,俗气…”

小绿嘟着嘴说:“可他到底娶了妻呀…”

“所以他俗气了呗!”我仰面靠着石桌,冰凉凉的触感贴在后背上,顿减了不少酒意。想起罗净几次三番因喝酒的事而怒叱我,傻傻笑起来。

“罗净大师、或是唐七公子,都是京中的传奇。可是很奇怪,这般显赫的家世,竟跑去出家。夫人,你问没问过他为何出家?”

我冥思苦想,好似问过,我却不记得缘由了。他为何出家,开了天眼?还是做了场梦?喝得晕晕沉沉,我合上眼喃喃道:“不记得了。”

“夫人,你说大师的法号好听还是本名好听?”

他的真名?唐七公子的名字…我问过、意乱情迷时贴着他问他叫什么名字。只是他吝啬得不愿告诉我。“他真名叫什么?”

“唔…”小绿支支吾吾老半天,舌头一直打转,终于吐出三个字,“唐其华。”

“唐其华…”我信口念了两遍,猝然间仿佛被一道春雷劈醒了,从石凳上弹了起来,瞠目结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其华?”我惶恐万分,踉跄了几步跌倒在草丛中。那句伴我千年的诗,竟然含了他的名字!我全然没了酒意,一阵寒凉从头顶泼下来,仿佛在冰水中浸透了、连灵魂都浸透了。

其华,于归。于归,其华?

我反反复复念着那句诗,抽紧的咽喉中终于发出一阵哀嚎。原来他才是我的劫,我恍然明白了许多,他开了天眼,一定知道这辈子要与妖精有瓜葛,所以宁愿出家为僧来躲避我这场噩梦!

罗净,你骗得我好苦。

举目张望这片桃林,树枝缭乱,根根交错皆是凄惶。他亲手为我种下桃树,却不肯陪我一起赏花。他每每帮了我之后,会把功劳记在华容添身上。为什么…他宁愿孤独终老,也不要爱上我?

强忍着泪,瞬移到了天牢。在一股腥腐的气息中,我闻见了那缕沁人的檀香。

“你怎么又来了?”他在封闭的铁牢中问我。

“唐其华。”我张口唤他。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一道通廊,却是天涯海角。他的心在想什么、我全然不知道,他只会骗我,装模作样地骗我。

“你别乱猜,其实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他声音暗哑,却依然固执。

“是吗?你又在骗我。”

“小桃花…”

“住口!”我的泪簌簌低落,“我知道了,你说这么多年,你都害怕念及我的名字,那还是没什么关系吗?你简直心虚到了极点!你怕念及于归这两个字,因为你害怕面对!你是唐其华,是诗里的灼灼其华,是我的劫…”

罗净一声幽幽长叹飘了出来:“你别胡思乱想,听我说。十日之后,我会跟你解释清楚。”

“十日?为何要十日?”

“无论你现在如何逼问,我也不能泄露天机,前世今生的种种因果,你总是会明白的。”

我双手掩面却掩不住满面泪痕,哽噎道:“只问一句,你爱过我吗?”

“十日之后,我会告诉你。”除此以外,他不会说第二句话,任我如何哭闹追问,他保持缄默。我狠狠擦去泪水,冲他咆哮:“十日,若十日之后你再骗我,我决计不会放过你!”

第七章 定风波-5

我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要怎样捱过,日复一日都是浑浑噩噩,夜夜辗转反侧不能安寝。尽管小绿在旁陪着我说话、逗乐,却依然觉得好孤独,仿若世上只剩了我自己。外边的桃花零星盛开了,夹杂着杨柳的絮花,幽怨凄美。

罗净就要在今日被处决,小绿说今日京城里所有的人都会去看行刑。我害怕,但又迫切想知道他会用什么办法逃出生天,若我在场的话,是否可以帮到他?乔装后,我忐忑不安混在人群中去向刑场。在临街的商铺里,蓦然瞥见熟悉的身影。是夏青和凌湘,我迎上去,本想欢喜一些,却连一丝笑意也挤不出来。

夏青一眼认出我来,吃惊托住我的手:“你回来了!”我见她手里拎着药包,一旁的凌湘面无血色,关切问:“凌湘病了?为何要出宫来抓药?”

夏青眉头微蹙,挽住凌湘瘦弱的胳膊,淡淡说:“宫里的事,说不清楚。”

凌湘目光涣散,面无表情,似乎认都不认得我了。我想牵她的手,谁知她猛地一抖,往夏青身后躲了起来。我不禁恨意凛然,连凌湘都被折磨成这样了,那皇宫里恐怕…

“于归,你可是回来救大师的?”夏青小心翼翼问。

我点头又摇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她心疼抚了抚我的发,安慰道:“他是高僧,你是妖,你们一定有办法逃走。那位清□长受了重创,法力大不如从前,放心。”夏青叫我放心,她却很担心我,便陪我一同往刑场走去。

刑场在午门之外,围观的人太多太多,我们在后面什么也看不见。我想看一眼罗净,却又害怕看见那火光。心中紧紧牢记罗净的话,他说眼见不一定为真,明明就是在暗示我,现在所看见的全是假象。我完全相信他可以做到,那台子上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只是一个替身,一个被烧掉的假罗净,等我回到国师府,就能看见他在朝我微笑。

人群骚动不安,前方已经燃起了火光,映得午门上空一片通红。

我凝神屏息,听不见任何痛苦的喊叫或呻吟,只有自己的一颗心在砰砰跳动。

前边有人议论说:“大师的定力真好,在熊熊烈火中还能打坐。”

我一惊,又舒心一笑,在熊熊烈火中还能打坐,说明这普通的火根本奈何不了他。攥紧的拳头中尽是汗水,滑腻粘湿,就像被火烘出了汗。

不一会,迅猛的火势吞噬了整个高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爆竹一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隐约听见有人哭泣。我循声找过去,发现几名穿着白衫的妇人哭得悲戚,从旁人口中得知她们都是唐家人,是罗净的几位姐姐。她们是罗净的家人,我应该告诉她们别伤心、别难过,罗净不会有事。不,还是等等,或许能给她们一个惊喜。我暗自得意,焦急期盼着行刑快些结束。

夏青时不时侧头打量我,见我胸有成竹的样子,她也没有多不安,只是陪我静静等着。

等到火光渐渐暗淡,等到人群开始散去,我才举步朝前。熙熙攘攘,推推搡搡,他们并没有多悲伤。我紧紧盯着台上,见有几个人爬了上去。没多久,一人高举着一块闪闪发亮的东西大喊:“舍利子!罗净大师果然是得道高僧!”

这话无疑是晴天霹雳,我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下炸了,飞身上前夺走了那人手中的东西。

人群哗然,散去的人们又重新聚拢,议论纷纷。

望着手中玲珑剔透的火红宝石,我整个人好似冰雕,动弹不得。

对面的人叫嚣道:“舍利子是我先发现的,还给我!”

我置若罔闻,迈着灌了铅一般的腿,跪倒在那摊灰烬面前。双手颤抖着插入滚烫的焦土中,拨开、翻寻,什么也没有,除了灰,什么也没有了。罗净呢?如果他不在这里,怎么会有舍利子出来?

他被烧死了,烧成灰烬,只留下一颗通红的舍利子?

热泪毫无预期地滴下来,落在舍利子光润的表面上,一刹那,一缕灵魄飘曳而出。我微微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待狠命下手去抓时,那缕灵魄从指间倏然飞走。这是七魄中的最后一魄,我想我可以确定,罗净又骗了我。

他就这样走了,留下一颗舍利子。真真的来去无牵挂!

可是你还欠我一个答案啊…你爱过我吗?

抓住舍利子的手骤然收紧,指甲深深刺入皮肉,血腥味氤氲开来,像最原始的诱惑。

体内一股强大的力量勃然爆发,我好像完全失去了自己,仰头狂啸,高亢而凄厉的声线撼动天地,直裂云霄。

顷刻间天色惊变,台下尘土漫天飞扬,人群惊呼尖叫。

垂下头,望见飘扬在空中的白发,胸腔中那颗柔软的心渐渐变得冷硬。

我和白娘子一样瞬间白头,却不是成仙。

腾空飞起,跃过午门,春风在耳边呼啸,不再和煦,冷冽得可以划破肌肤。

我要用毁天灭地的力量,让伤害罗净的人付出惨烈的代价!

无数火球从天而降,像地狱之火砸向楼宇殿阁。巨大的火龙在宫殿间盘旋、轻易便吞噬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绛纱衣,芙蓉冠,玉簪珠履;凤舞门,红宫墙,描金匾额…一夕之间全部要化作焦土。

我目不斜视,拖曳着凄艳的衣裙,脸色麻木朝延华殿走去,众生都在烈火中煎熬,我无暇顾及。只因我是魔,天地万物再也入不了我的眼。我只想要一个人命,凡人说,这叫血债血偿。

昏君早已方寸大乱,护驾的人亦不知所踪,身边仅有一个吴千雁。他瞠目结舌看着我,握剑的手瑟瑟发抖。

我一言不发,出手便是最恶毒的招数,可将人打得神形俱灭!

紫黑的光芒飞速袭出去,昏君闪躲不及,一把抓过吴千雁来抵挡。魔道的法术岂是肉身可以抵挡的。吴千雁错愕惊悔,想躲避,却被他紧紧抓在手中。他们的面容因极度惊恐而扭曲,在一阵紫黑的烟雾中渐渐分崩离析。

火蛇早已缠上了梁柱,不一会,房梁坍塌,延华殿化为废墟。

于惊天的凄厉哀嚎声中,我听见了激昂的号角。

原来华容添的援兵到了,可惜,一切都迟了。

我坐在罗汉殿的顶端,遥望皇城。脚下是五彩琉璃瓦,映着远处的粼粼火光。塔角的风铃嘤咛着,宛若在悲泣。漫天遍野都是炽热的风,夹带着烈火的味道。一头瀑布般的白发在云烟中飞扬,不知何去何从。

“小桃花、小桃花!”罗净的声音飘渺而亲切,我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四处张望。

直到他的魂魄真真切切聚在眼前,我麻木的心终于有了些知觉,眼眶中蓄了许久的泪滚滚扑落。

他坐在我身旁,神色平静,嗓音空泛:“你到底是走了这一步。”

我伸手小心翼翼触到他的脸,那么虚无,空空荡荡。将手中染了血的舍利子递出去,忍泪质问:“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宁愿去死,也不愿跟我交代!”

罗净目光忽而变得苍茫,深切道:“不,我只想避过这场浩劫,谁知道,一切终是徒劳。”

“从头到尾你都清楚地知道你就是我的劫,为什么要一直骗我瞒我?”我已经声嘶力竭,他却仍然平静。

“我是你的劫,你可知何为劫?怎样才能渡劫飞仙?我之所以成为你的劫,只因前世的渊源。你本是天界一颗仙桃,因缘际会之下落在了人间。我在千年之前是卖酒人,你一时贪新鲜,向我讨酒喝,可我却骗了你,将你吃下肚。之后我不知为何心生懊悔,随手将桃核掩埋,给你浇了几滴酒水,算作弥补。从那以后,你沉睡了,生根发芽,等待元神的苏醒。”

我好似想起什么来,却仍是一片茫然。罗净接着说:“之后你遇上的人,是华容添,他千年前不过是归隐山林的儒士,倾倒于你的绰约风姿,从此结庐于桃树下,一过便是一生。诗句是他刻的,便注定了你们俩一世的情缘。最后那念诗的男子才是秦朗坤,只可惜,他只是无心路人,你却错将他当作恩人。”

我喃喃念道:“劫…缘?”

他在我身旁叹道:“于归,抬头看看那些无辜的生灵,你知道自己的劫在何处了么?”

我茫然望着天际的那片火海,心中却浮不起一丝怜悯。

“这就是你的劫,也是人间浩劫。为了避免此劫,我才毅然出家。”

我咽下泪,隐忍道:“你既然早已洞悉一切,为何还要赴死?如若你不死,我又怎会堕入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