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左依旧没有跑,她不急不缓得走着,如往常走过这条胡同一般无二。

良久,身后的男人说:“这条胡同能走出去?”

“能。”林左很淡定得答了一个字。

“奥?”那个男人又问:“还有多远?”

“很快。”林左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也没有露出惊慌的神态。

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哪一个细微的动作会触动歹徒紧绷的神经。

那天夜里,直至林左走到了胡同的尽头,那名男子一直都在尾随,并没有饿虎扑食一般行不轨之事,只是在林左要拐弯的时候,那个男人怪叫了一声,仿佛是压抑许久的快感,又或者是身心得到舒缓的解脱…

总之,那是一声很奇异的叫声。

林左没有回头,以匀速的步伐拐进了大路。

她一点都不想知道那名男子正在干什么,她只是在想,她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再走这个胡同口了。

那天夜里她回家以后没有对妈妈说起过这件事情,只是在若干年后,她蜷缩在爱人的怀抱里轻轻诉说时,丈夫抚摸着她的肩头满面痛惜,那一刻,她觉得这已经足够,不必再奢望更多。

那时,林左被这件事情恶心到了,几天没吃下饭,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下,她再一次遇到了张亮亮。

有天中午她从校食堂出来,因为宝塔班跟别的班级不在一栋楼,她得绕过一道花坛,花坛的后面是条夹道,林左闻到一股浓重的劣质香烟味,紧接着她便看到张亮亮和几个男生正躲在那里抽烟。

于此同时,张亮亮也看到了她,他的表情有一丝惊愕,仿佛想追上来跟林左说话。

林左扭头便走,只假装不认得他。

一中虽然是全市闻名的第一大高中,可它有个顶顶现实的地方,那便是开设了五个收费班,一分伍佰元,花钱买分,只要你出得起价格,一中的大门随时为你而开。

毫无疑问,张亮亮是花钱买进来的。

林左谈不上有多讨厌张亮亮,因为平时她都不会想起自己生命中还曾有过这样一个过客。

那天中午,张亮亮终究没有追过来。

对于他躲起来抽烟这件事情,林左其实也并未往心里去。

可是下午第二节课刚下,就有同学进来告诉她说:“有个男生在外面叫你。”

林左没想到会是张亮亮,走出教室的时候看他正贴着墙壁站着,有些拘谨,仿佛是犯了错误的小孩儿。

十七岁的张亮亮已经褪了些许稚气,以前稍显婴儿肥的面庞也变得棱角分明,头发留得有些长,鬓角垂到了眼角,一看就知道是模仿当时流行的《灌篮高手》里的流川枫。

“林左…”张亮亮张嘴叫了她的名字,眼神却有些闪烁,支支吾吾了半天,林左便有些不耐烦了,她说:“张亮亮,你有事吗?没事我先进教室了,下堂英语课,我英语一向不好。”

“别…我就是想跟你说,我以后不抽烟了,你能不生气吗?”他高高大大的身躯在娇小的林左面前竟显得拘谨异常:“我知道抽烟不好,我也是第一次,我以后改…”

他的一席话说得林左莫名其妙,将他上上下下打量半天,她方才憋出一句话:“管我什么事?”

张亮亮有些吃惊,瞪着林左道:“你初一那次给我的纸条上写的清清楚楚,你说你想跟我一起读最好的中学,一起读最好的大学,你让我好好学习,可是我就是学不好,我初中那会儿不该跟别的女生谈朋友故意气你,我知道你生气了,我也不该抽烟…你别生气不理我啊…”

林左一口气没喘匀,被唾沫呛到了,扶着墙咳嗽半天,张亮亮为她轻轻捋着后背。

这时林左才忆起,三年前她曾有个勤奋的小同桌叫袁向枚…

“张亮亮,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林左缓缓抬头,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夜里胡同口中的猥琐男人,跟那个人比起来,张亮亮实在是太可爱了,羞涩稚嫩的一个小男生,可爱到冒泡。

张亮亮依旧扶着林左的胳膊,点头如小鸡啄米:“你说,你说,你说…”

“你想做我男朋友吗?”林左眯起眼睛来笑得灿烂,那一瞬间那一个笑容晃得张亮亮一阵眩晕,他几乎是惊喜道:“林左,你还愿意同小学那样跟我好吗?”

林左皱了皱鼻子,娇憨笑道:“好啊,不过我的生日快到了,我最喜欢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你去给我摘一朵回来,我就和以前那样跟你好。”

摘荷花很容易,学苑路上有个很大的荷塘,满塘的荷花恰好开了,随便摘一朵来就行。

林左并不是真的喜欢张亮亮,也并不是真的喜欢荷花,她只是想随便找个借口,随便找个什么人夜里护送自己回家。

如此简单,却未成想最终造就出一个不简单的结局。

10

10、第一〇章:逝者去 ...

假如给你一次机会回到过去,你会不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十七岁的那一年,病重的爸爸对林左说:“后悔是最无聊的情绪,不如向前看。”

其实,林左很不愿回想十七岁的那一年,年少的时候觉得那是噩梦,因为梦里会看到刘君,他被绊在荷塘的底部,面目浮肿;醒来后她会想起小学时期送给刘君的本子,初中时期刘君为她借的每一本习题册,甚至…她鬼使神差得特别想再一次见到张琪…

只是那些本子,那些习题册,还有张琪,好像忽然之间从这个世界蒸发,无从寻觅。

刘君在仅仅的十七年里留下过好多活着的印记,可是林左唯一拥有的便是那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她从来没有拨过,她也不知道如果拨通刘君会对她说出什么样的话语…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不如向前看。

有人说林左心狠,有人说林左冷血,更多的人说林左是个典型的坏女人,会勾引人,更会利用人…

然而,对于刘君的死,林左也很意外。

那年,她让张亮亮摘的荷花始终也未曾摘到,最终却得到刘君淹死荷塘的消息。

这件事情轰动了整个市里,当时大大小小的学校都在通报此事,大喇叭里广播了一遍又一遍,教育广大学子们要注意安全,不能头脑发热做出冲动的事情;报纸上也刊登了这则新闻,题目起得颇是虐心“两名高中生为讨女友欢心,最终命丧荷花池”…

没有人告诉林左整件事情的始末,她还是看报纸才知道的。

报纸上说,第一中学有一名女生同时结交了两名男友,因为生日将近,两名男友都在考虑为她准备什么样的礼物,于是她便借此机会说道:“学苑路上的荷塘里有很多荷花,你们谁摘了最大的那朵给我,我便嫁给谁。”于是两名青涩的男孩子为了女友的这句话竞技荷塘,比较瘦弱的张亮亮没有死,倒是体育健将刘君死了。

林左合上报纸的时候忽然间想起小时候,芹芹妈满村说自己是个怪异的孩子,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于是她当真成了一个怪异的孩子。

当天放学,林左特意在学苑路上绕了几圈,来来回回走了一个多小时。

人来人往,嘈嘈杂杂,刘君怎么就被淹死了呢?

后来她想找张亮亮问问这件事情,毕竟他当时在现场,另外,她让张亮亮摘荷花的事情是私底下说的,怎么又会传到刘君的耳朵里,即便如此,久不联系的刘君又怎会忽然间豁出性命去为自己摘一朵荷花…

很多事情她都弄不明白,她还真不知道报纸上是怎么弄明白的。

转天课间操的时候,林左抽空跑到旁边教学楼的交费班,那里面乱哄哄的,竟有男生在楼道里踢足球,不知是谁先看到了她,紧接着便吼了一嗓子:“你们看…是林左,是她…”

当时整个教学楼仿佛都安静下来,林左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小皮鞋落在大理石板上的细微响声。

很多人将探究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忽然有一个男生咧嘴说了一句话,痞里痞气:“长得还真不赖,脸是脸,屁股是屁股的。”

有人嘻嘻调笑,有人不屑冷哼,三三两两的人群开始扎堆讨论。

林左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顿了片刻,她走到交费班的门口,随便找了一个人说道:“麻烦帮我找一下你们班的张亮亮,谢谢。”

那人看了她一眼,随口答道:“张亮亮已经转学了,他爸爸妈妈大清早便来办了手续。”

林左愣在当场。

穷其一生,她都没有再见过张亮亮,倒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一些信息,刘君死的那天,张亮亮也正在荷塘里,据说他被吓坏了,在家里发了几次癫症,他爸爸妈妈来找学校领导理论,后来便办了转学手续,听说转去了三中,也有人说他们阖家移民加拿大…总之,林左再也没有见到过张亮亮,他同死去的刘君一起在人间蒸发了。

那天,林左在交费班的门口站了半天,后来上课的铃声将她惊醒,转身向外走的时候,旁边那个踢球的男生忽然握着足球做了一个标准的投篮动作,足球划了一道完美的曲线直直砸到林左的脑门上…

突如其来的冲击力差点将林左击倒,她扶住墙弯□子蹲了半晌,脑门上火辣辣的疼,身后吵吵嚷嚷有人说话,不甚真切。

好半天,她站起来,转身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对那投篮的男生说:“刚才那样是砸不死人的,要打这里,狠狠得砸下去才会死人,下次记清楚了。”

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周围一片寂静。

林左回到宝塔班的时候已经上课了,最不喜欢她的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这次英语老师竟出奇得没有训斥林左,只是示意她快些回到座位上坐好。

宝塔班跟其他班级果然不同,一片安静,刘君的死仿佛没有对班里的同学造成任何影响,只有陈如海反反复复得望向林左,每次下课的时候路过林左的座位时,他都特别想停下来说几句话,可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林左的日子竟然过得出奇安静,老师们不再提问她,不再训斥她,也不再夸奖她,一向很喜欢她的班主任有一次试探着问道:“林左,你要不要请假休息几天?”

“没什么事,杨老师。”林左这样回答。

班主任目光迟疑,犹豫半天又说道:“学校的心理咨询师是北京师范大学过来的硕士,听说很好…”

“哦。”林左应了一声没有再接话。

后来班主任再也没有提这件事情,尽管报纸广播依旧炒作得沸沸扬扬,可是新鲜的事情很多,热闹的事情也很多,没过几天,又有别的什么事情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林左再一次成为昨日黄花,慢慢淡出大家的脑海。

林左的爸爸虽然在住院,可他很早便知道了这件事情,只是从来没在林左跟前提过。

妈妈对刘君的死很震惊,很恐惧,有一次在医院时试图安慰林左,却被爸爸及时拦下,他说:“这是大女自己的事情,随她去吧。”

林左曾经以为事情算是如此过去了,爸爸、妈妈包括妹妹都如此认为,直至刘君的父母出现在小区的保卫科。

林左家住的小区管理很严,外人轻易不得入内,刘君的父母是硬闯的时候被扣留的,他们刚刚从乡下过来,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泥土的气息,林左看到刘君妈妈的时候,她正靠在自己丈夫身上嚎啕大哭,手里握着一方皱皱巴巴的手帕,她的头发乱七八糟,用猴皮筋随便扎了一下;她的脸又红又黑,布满皱纹;她的手粗糙得长满老茧;她的腿有些罗圈,大概是长期干农活的缘故…

这就是爸爸曾经的初恋女友,岁月无情的在她身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林左觉得,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很漂亮的,因为刘君长相很好,大概像她,个头很高,像他爸爸。

“你们赔我儿子…你们赔我儿子…”刘君的妈妈一直哭着大喊,刘君的爸爸一直低头沉默,只是眼角红红的,他说:“我们是来讨个说法的。”

这个时候,林左忽然间想,如果当年芹芹落在平房下面摔死了,会不会也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儿时的林左会气鼓鼓的大声说:“跟我没有关系,她是自己摔下去的。”

现在,林左低下头,对刘君的妈妈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如此,算是默认了所有的错误。

刘君的妈妈哭得哽咽,上气不接下气,她说:“小的时候你就坑害他,好不容易长大了,你却直接把他克死了,孙家村的人都说你从小命硬,回家把你爸爸克病了,在学校把我儿子克死了…”

她的话没说完,爸爸便将手里的打火机“啪”得一声摔到了茶几上。

爸爸已经好久没有抽烟,今日回家见刘君的父母时特意买了一条。

刘君的爸爸也猛的从沙发上站起身,因为用力过猛手里的香烟断成两截,他赤红着双眼说:“我们家君君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非要这么害他!我知道,这种事情上法庭也没处说,君君他傻,自己跑去被淹死了…”说到这里,他的嘴唇哆嗦,再也说不下去。

林左爸爸有些疲惫,他挥了挥手,示意妈妈领着两个女儿到卧室去,这里交给他来处理。

关门的时候,林左顿了一下,她抬头,很认真的对刘君妈妈说:“阿姨,我会替刘君好好活着的。”

那日之后,林左再也没有见到过刘君的父母,她的记忆定格在客厅中缭绕的香烟气息,以及满地的烟头,茶几上的烟灰缸却干干净净。

刘君便是以如此方式退出了林左的生活。

若有人问林左:“你喜不喜欢刘君?”

林左会想好久才说:“大概是喜欢的。”因为她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自己的感情,刘君便匆匆得离开了这个人世,他留给林左近十年的记忆,却连彼此的手都未曾牵过。

11

11、第一一章:生者往 ...

林左自小有梦魇的毛病,高二的时候加重许多,几乎是一闭眼睛便动弹不得,眼前总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事物,有的时候是黑暗,有的时候是无底洞,还有几次听到细细的话语,看到鬼怪僵尸之类…

梦里的时候林左就知道,这是梦。

可是她依旧很讨厌黑夜,很讨厌睡眠,她巴不得永远是白天,永远都能看得到阳光。

与黑夜相比,林左的白天很安静,她自来是个低调的人,平时上课、做题、模拟考试,最好的成绩是全市第四,最次也有过全市三十几名,总之,她的成绩不是第一,也不是最末,引不起学校太大关注,也不是令老师头疼的下等生。

况且,自从刘君淹死后,校园里极少有男生会主动同她交往,班里的女同学跟她也不是特别亲近,除了平日里讨论习题,大部分时间她是一个人度过。

林左性子冷,藏得住事,有些话她若不想说,那必定会瞒你到死。

所以整个学校乃至爸爸妈妈都不晓得林左同刘君以及张亮亮之间的过往,他们纷纷揣测猜疑,却从未从林左口中得到过任何讯息。

久而久之,大家都失去了兴趣。

林左便一直很安静得过自己的生活。很多时候她也会产生一些小女儿情怀,逛逛街,挑选配饰,搭配一下衣服,她会为了选丝袜的颜色而纠结好久,她会为大表姐送她的护肤品懊恼好几天,只因为肤质不适用…

她说过,她要替刘君好好活着,其实,即便刘君没有死,她也会替自己好好活着,人生在世只一遭,若不品出其中滋味…岂不浪费。

那会儿林左很喜欢苏东坡《临江仙》里的一句话“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林左爸爸也说过:“年少时所受的苦难与挫折与你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不要苦恼,不要气馁,那是人生对你的一种考验,千万不要被它打败,你要紧紧扼住命运的喉咙。”

而这些年来,爸爸也一直在同病魔抗争,他每天早晨跑步的时候会大声笑着说:“大女,二女,看爸爸同死神赛跑。”他坚毅的面容在晨曦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林左总会眯起眼睛迎向朝阳,很专注。

如此,她平静得度过了高中的剩余时光,相比同龄的少女她少了一份飞扬跳脱,却多了一份稳重练达。

可以说,她的青春自刘君死的那一刻便戛然而止,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失去少女做梦的权利。

高三有一天中午,林左吃完午饭在教室里午休,那个时候高三宝塔班的全部学生都要留校,美其名曰封闭管理,学校为了让这帮娇生惯养的孩子们吃点苦头,宿舍不安空调不安暖气,教室一柄破吊扇转来转去,吱吱呀呀的一副随时掉下来旋掉别人脑袋的样子,若是赶上冬天大寒,第二天水杯里全是冰碴,咬起来脆脆的,纯天然口味刨冰,清凉爽口不掺假。

班主任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可林左觉得,这苦再吃下去,她就不是人了。所以中午的时候她宁肯趴在桌子上懒洋洋的晒会儿太阳,也不愿意回冰冷的被窝里躺着。

那天中午没有回宿舍午睡的还有陈如海,自从进入高考倒计时后,成绩原本就很优越的高材生仿佛上足了发条,不眠不休却依然精神抖擞。

那天中午他原本想做一套数学模拟试题,可无论如何注意力都集中不起来,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得瞥向窗边的女孩,她懒洋洋得趴在那里像一只小猫。

陈如海皱了皱眉头,努力让自己去看手里的试卷,脑中的思绪却天马行空得飞远了…

她好像特别不喜欢穿校服,平时总是干净清爽的一身打扮,只有课间操的时候她才会从书包里拿出校服换上;

她好像也不喜欢穿运动鞋,各式各样的小皮鞋仿佛每天都不重样子;

她的头发有些长了,半披在肩头,这样已经违反了学校“无论男女,一律短发”的规定,差不多班主任近期总要找她训话的…不过也不一定,林左总有法子让自己成为例外。

她好瘦,听说上次查体时还不到九十斤…好多男生会窃窃得讨论她几句,却又从没有人敢上前跟她搭讪…

陈如海的眉头皱得更深,他将试卷翻到最后一道附加题,眼睛专注得盯了半天,却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同窗整整十年了,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小学初中高中,同学换了又换,朋友走了一批又一批,可惟独她,这个一开始就让自己耻笑的傻瓜,居然一步一步得尾随自己…不,也许是在赶超自己。

——她很特别,她也很聪明,甚至比自己还聪明。

陈如海这么想着,却又不愿意承认。

“林左…”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他抬头轻声叫起了她的名字。

而林左显然有些迷糊睡着了,随口“嗯”了一声。

“你会报考哪所大学啊?”陈如海抬头,很认真得问了一句话。

林左微微一笑,接口道:“北大呗。”她趴在靠窗的桌子上,整个身子沐浴在阳光下,慵懒得像一只白色的小猫咪。

陈如海的呼吸滞了一下,他轻声问:“你爸爸妈妈希望你去那里?”孩子要去的大学大抵都是来自于父母的意愿。

“也不全是。”林左终于抬起头,却不看他,只是偏头望向窗外,眼睛里是少有的调皮,她说:“我在电视上看到北大有片小树林子特别美,所以我想去那里。”

“…”陈如海愣住了,不晓得是因为这不修边幅的答案还是那阳光下精致漂亮的侧影。

“我希望将来能跟我喜欢的人常去那片小树林里散步。”这就是林左的少女梦想,此时的她还未曾遇到自己所爱之人,却已然开始幻想着牵手而行。

这个少女时期的梦想林左只跟陈如海一人说过,也许是那日的阳光格外温暖,暖烘烘得照在人身上特别舒服,所以林左的谈性大起,她兴高采烈的说:“然后我还想出国。”

“出国?”陈如海也被勾起了兴致,饶有兴趣道:“去哪个国家?”

“美国啊!“林左终于转过身子,兴致勃勃得看着后排的男生。

“美国不好,我不喜欢美国,我要去英国!”陈如海眼梢挑了挑,眉飞色舞:“英国很有文化底蕴,男人很绅士,女人很优雅。”

“美国有美元啊,我喜欢美元,虽然它不如英镑值钱。”林左也学着他的样子,眉飞色舞。

“…”陈如海忍了忍,没忍住:“你能不能别这么庸俗?!”

“我呀…我就是一个俗人,俗不可耐,哈哈…”林左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

“也许…没准我也会去美国,可以帮你拎行李。”陈如海的声音低沉下来,眼睛却是异常闪亮。

林左的内心扑扑快跳了几下,许久没有过这种感觉,每个女生被男生夸奖追捧时,无论喜欢或不喜欢,心里头总是高兴的。

那个时候,林左没有接着往下再说什么,她觉得话说到这里刚刚好,朦朦胧胧模模糊糊,捅破了窗户纸就不美了。

对林左来说,这是个美丽的午后,那个一直以来总是跟自己针锋相对的男生消失了,并且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至于她会不会去美国,抑或是他会不会去美国,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当同学们陆陆续续得来到教室后,林左和陈如海便再也没有说过话,两个人又回到了从前,形同陌路,他不识她,她也不识他,近十年的同窗终结与寥寥几十句的话语。

林左也并未将那日的谈话放在心上,她还是跟以往一般上课复习模拟小考,成绩徘徊在七八名左右。

有人说高考会紧张,会腹泻,会发热,会发挥失常…其实,统统没有。

高考前一日,林左跟往常一般上晚自习,晚上九点半下课后回家,洗了个澡,随手挑了本伊索寓言看了一两则。

倒是妈妈更显得紧张,她在屋内来回踱了几圈,终是担忧道:“大女,你报了北大,你能考上?你第二志愿又报了中科大,这不是胡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