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笑了下,没有说话。
一点都不疼,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谎言。
直到今天,她还能记得,那个午后的每一个点滴。
没有风,阳光是一片晃眼的白,她坚持不用麻醉剂,虽是闭着眼,却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血肉分离的痛,一点一点从她体内剥离,钻心噬骨的疼。
一个人回到家里,倒头就睡,一个接着一个的噩梦,一身冷汗。
她在半夜醒来,陷入另一场梦魇。
他就坐在她的床边,没有声响,不知坐了多久。
明明笑着,眼底绝望的哀恸与疯狂压抑的冷怒,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他缓缓伸手,抚上她的发,额,唇,锁骨,一路向下。
冰凉的温度,轻如羽毛的力度,让她的肌肤止不住颤抖。
他对她微笑,声音轻柔,他喊她,希希,希希…
下一刻,已经一把撕裂了她的睡衣。
她绝望的闭上眼,身体极度的痛苦与欢愉。
他完全失去了控制,犹如暗夜里生出的妖,在她年轻娇美的身体上不知餍足,每一次贯穿,都带着绝望的强悍。
她看不见前方,只能攀着他的肩膀,和他一道沉沦。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她感觉到脸颊的冰凉濡湿,不知道是汗还是泪,是她的,亦或是他的。
那一次,几乎要了她的命。
血崩,他绑来了一个又一个医学界的权威,寻遍所有可以用的血源。
她的血型本就罕见,于是,在血源供应出现间断的时候,是他自己,一次次的输血给她,全然不管大量的输血可能会让他休克,甚至危及性命。
偶尔清醒的时候,她看见,洁白的床单上,朵朵艳色红梅,美得妖娆,让人一见,就心甘情愿的沉沦。
也看见,温热的血液,顺着针管,从他的身体,一点一点,融入她的血脉。
大部分的时候,她的意识混沌。
惟一清晰的记忆,来自夜夜拥着她的那个怀抱,凉薄而绝望的温度。
真真正正的清醒过来,是在一个月后,管家告诉她,轩少爷已经搭一早的飞机离开。
她点点头,闭上眼睛。
那一年,她十九岁,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他与她的第一个孩子。
往事历历在目,现如今,她在这里,用同样的方式,再一次的万劫不复。
其实那次以后,他一直小心的不再让她再受孕,这个孩子,必然是教堂那一夜的忘情,失了所有理智。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还是逃不开。
“聂小姐,手术已经准备好了,请你随我来。”小护士的声音唤回了她的心神。
她微微笑了下,却没有起身,垂下的眸光里,温柔如深海。
她说,对不起。
用的是中文,语气温柔而平和。
这是何一远推开病房门第一眼看到的场景,那个女子,惯有的漫不经心散去,只留下他从未见过的温暖柔和,对着她无缘的孩子低语,说,对不起。
他根本无法思考,只是上前一把拽了她的手腕,一句话不说,拖着她就大步的出了那间偏僻诊所的门,不理会她的挣扎,和身后护士的惊呼声。
到了楼下,又一路走出好远,他才放开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汶希看着自己微红的手腕,再看了一眼他,没说什么,转身往回走去。
何一远大步上前拦住她:“你疯了!那样的地方,技术和设备都保障不了,会要了你的命的。”
她本就虚弱,才从回忆中走出,又被他这一折腾,只觉得阵阵眩晕。
往前迈出两步,仿佛天旋地转,她努力扶着墙,却终是没撑住,软软的滑了下来。
她看着面前男子陌生而英俊的脸,那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怀抱,温暖而有力,有淡淡的肥皂味道,很清爽。
她微微一笑,叹息,我总是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你。
慢慢的闭上眼睛,任黑暗降临。
很多年后,她回想起这一天,至少,这个微笑,是真的。
第十回
再醒来的时候,她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简单朴素,却很整洁。
虚掩着的门外,似乎是厨房,有食物的香气在房间飘散,从小小的缝隙里,她看见他的背影,然后,转头看窗外,已近黄昏。
不一会何一远推门进来,见她醒了,略略有些意外,汶希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他见了,大步上前,把枕头垫在她身后:“对不起,我没办法送你回去,只好先带你到我宿舍了。”
她淡淡一笑,说谢谢,然后掀被下床。
他看着她,静了一会,开口道:“我已准备好晚饭,不嫌弃的话留下一起吧。”
她摇头,语气清淡:“已经太打搅。”
何一远也不迫她,拿了件外套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汶希看着他:“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笑笑,没说什么,眼神平静坚持。
她看了一眼小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眸光微敛,然后一笑:“算了,我改变主意了,希望你不介意。”
何一远一面重新拿了钥匙开门,一面微笑:“不过多一双碗筷而已。”
汶希一笑,淡淡开口:“我指的是我的善变。”
学校给他安排的宿舍是老式的小公寓,六人合住,两人一间卧房,共用小客厅、厨房和卫生间。
正值假期,同住的四个人都回去了,国平今天也不在,桌上的菜肴,对于两个人来说,过于丰盛。
接过何一远递过的鸡汤,汶希轻叹:“我有太久没吃中国菜了。”
他微笑:“希望你吃得惯。”
她忽然抬眸,看着他,惯常的漫不经心散去,语调认真:“谢谢你。”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害怕触碰她的伤痛,只避重就轻微笑道:“不过是一顿饭。”
聪明如她,自是知道他的心思,浅淡的笑了下,跟着他的话语开口:“妈妈从前常常做中国菜给我吃,有十多年了吧,都没有再吃,想不到今天有机会,谢谢你。”
他听出了她语句中的阑珊寂寥,于是一笑转移了话题:“中国菜分好多种,看来我们的口味还算相近,不然你就得饿肚子了。”
她听了,便问道:“有一种粥,是用荷叶和藕熬出来的,你知道是什么粥吗?”
“包河藕粥吧,在江南那一带很出名的。”
汶希笑笑:“我不记得名字了,只是从前每次生病,妈妈就会熬给我喝。”
思绪悠扬,回到了从前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华丽而宽敞的院落里,她教她中文,教她画画,抱着她看天上的星星,想念同一个人。
后来,母亲也走了,这房子里便只剩下一个她,越发的空空荡荡。
那个她该叫做父亲的人,从来不会来,母亲在世时如此,她去世了,依然如此,于是佣人们也对她这个不得宠的女儿越发的怠慢。
她是知道的,父亲即便对她们漠不关心,衣物方面的供给却从不克扣,甚至于奢侈得过分。
那些的衣裳首饰,她并不喜欢,于是任他们一次次瓜分。
总是习惯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西西里的夜空,想念并且等待。
她的不言不语,他们只当是懦弱,越来越明目张胆。
她并不在意,或者说,是刻意想要这样的结果。
惟有被牵挂,才不会被遗忘。
只是,却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然失控如斯。
也从来没有想到,对他的感情,竟然会有恨,一直以来的等待,竟然有一天,会变成不顾一切的逃离。
他说,希希,你有我,直到你厌倦的那天。
她的恨意决绝,只说,我已厌倦。
他笑得魅惑,手指轻轻划过她的眉眼,说,你若厌倦,我便放你自由,只是,希希,看着我的眼睛,你敢说就此对我无情?
她启唇轻笑,娇媚如花,只道,兄妹之情自是有的。
他并不恼,微笑着,却突然优雅而迅猛的一俯身,封住了她的唇,强悍而诱惑。
待到他终于松开她的时候,她只能勉力倚在他臂弯中,平复心跳与喘息。
他含笑的气息就拂在她耳际,说,现在呢?
唇舌之间有浓浓的血腥味,她抬眸看他,俱是恨意。
他渐渐敛了笑,从身后搂住她,握了她的手一同放在她的心口,轻缓开口。
他说,我要的,是这里的厌倦,若真有这样一天,我不拦你自由,如若不然,即便是地狱我也不会放手。
第十一回
那个孩子,她最终还是狠心舍弃,不敢再继续这罪孽的放纵,更害怕的,是此生再无逃离的可能。
那天吃过晚饭,何一远送她回家,一路上随意的说着话,他同她说起中国的种种,言谈间的赤子之情连她都动容。
不由得想起了妈妈,从她记事起,妈妈就一直是美丽而荏弱的,一生都在思念着远离的家园,却至死都没能回去。
中国,那个遥远而神秘的国度,她从未去过,可即便如此,即便她天性凉薄,也一样无可避免的把它当作了自己的祖国。
而对于西西里的记忆,过于疼痛和绝望,高墙之下,奢华的庭院内,所有的一切,沉沦而放纵。
她的窗外种了整片的罂粟,每一次抵死纠缠时,她都会扭头看它们,无望的诱惑,罪恶,却带着魔性的让人沉沦,妖娆一片。
花是轩亲自种下的,一朵一朵,一片一片,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记不清,唯一庆幸的是,那时,妈妈已经不在,看不到自己的一双儿女,是如何在禁忌中绝望和沉沦。
他总喜欢在欢爱过后,抱着她走进盛开的罂粟园,随手捻下一朵,别在她的发间胸口,然后他的吻也一路蜿蜒。
罂粟本是没有香味的,纤细单薄却有让人抗拒不了的魅惑,明知有毒,却还是心甘情愿的沉沦。
他说,这花合该为你盛放。
她笑得无望,异常惊艳的美丽,只道是彼此彼此。
然后他笑,犹如暗夜里长出的妖,一点一点,带她永夜沉沦。
她知道家族的生意中,毒品必不可少,然而她窗外的这片罂粟花海,却从来不被采摘,甚至于,他和她以外,除了园丁,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入,只那样朵朵怒放,盛开在创伤之处。
“聂汶希。”
护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消毒水的味道呛鼻,她笑了笑,忆起这里是医院。
身旁的何一远随她一道站了起来,进手术室的那一刻,他隔着她的衣袖握住她的手腕,手心温暖有力。
他说,别怕,我会一直在。
她垂眸笑了下,没有说话。
那天,在她家楼下,他看着她,或许一路思虑,因此当时并没有太多犹豫。
他说,即便你觉得我唐突,但我还是希望你考虑清楚,那家诊所,会要了你的命。
她只是笑笑,低语,我别无选择。
他犹豫了两三秒钟,拿出随身携带的俄语单词本,撕下一页,留下自己的宿舍电话和一个医院的地址。
他说,我俄语课老师的妻子,在这家医院妇科,如果你愿意,我陪你去。不管怎样,爱惜自己。
或许是最后那句爱惜自己打动了她,她看着护士慢慢将麻醉剂注入身体,不再执拗的用那种噬骨而血肉剥离的疼痛惩戒自己。
她想起他今晨一早来接她,列宁格勒的清晨风很大,他走路时总有意无意略略走在她前面,迎着那些风。
到了医院,他帮她排队,挂号,接受他师母略带指责的眼光和盘问,自然不会说什么,却免了她很多的烦扰。
这个男孩子的世界,有热情,有抱负,光亮无比。
这个世界过于圣洁,与她格格不入,她不该介入和干扰。
可是…
汶希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模糊。
第十二回
她住的公寓离医院并不远,何一远本来叫好了车子的,但她说想要走走,他看着她,微笑道,若是走累了告诉我,不要勉强。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他一路陪着她,他们一直都没有说话,只那样默默的走着。
他没有伸手搀扶她或者有别的什么动作,只是把脚步放得很慢,略微走在她前面,用自己的身体,迎向那些微冷的风。
并不长的路,他们也一样走了很久,到了她的公寓楼下,她说,上楼喝杯茶再走吧。
何一远自然知道她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但见她容颜苍白娇弱,却无论如何放不下心,点头应了,只想着送她上楼休息下了自己再离开。
她住的公寓在四楼,他们一级阶梯一级阶梯慢慢向上。
越往上,汶希越敏感的感觉楼梯间内气氛不对,暗暗扯了一下何一远,不动声色的慢慢后退着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