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门出去,面向晨落冷然问道:“你不懂得敲门吗?”

晨落平静开口:“我敲了,您没听见。”

Alessandro Morsut自嘲的一笑,自己的警觉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了。

晨落接着开口:“出院手续已经办好,随时都可以出发。”

Alessandro Morsut点了点头,接过一旁下属递过的衣裙,重又进了病房。

一件一件,他亲自帮汶希穿衣,动作并不熟练,却是轻柔。

绯色的衣裙称得她愈发娇柔,脸色也似乎好了一些,他帮她把长发从披肩中拉出,心情无端的柔和明静。

唤了属下进来提行李,却恰好有一通国会议员的电话拨了过来,他对着汶希一笑,起身去接。

晨落侧身,让他出了房门,然后沉默着来到汶希身边,替她提起了行李。

他跟在她身后出了病房门,他看着她的背影,单薄的,美丽的,他没有忘记Alessandro Morsut的身影消失在病房中的那一瞬,她眼中的光影,即便重回落雪无声般的静然,她不过用了半秒的时间。

那些情绪他太清楚了,她瞒得尽天下人,又如何瞒得了他,那么多年的相随不是假的,他太了解她。

眼看着她任Alessandro Morsut扶上了车,眼看着车子开走,晨落闭上了眼,无声叹息。

第四十七回

汶希环视面前的这间屋子,利落的线条,冷硬的气息,没有任何的柔和因素,也没有一丝的暖意,一如这个房间主人的心性一般,高傲而坚韧,不需要任何的温情来松弛自己的神经和意志。

她穿着绯色的衣裙,披了薄薄的米色披肩,站在这里,是唯一的,不合时宜的亮色。

从医院回来后,Alessandro Morsut没有再让她回到曾经一直住着的小院,而是搬到了这里,他的房间。

汶希唇边,缓缓的带出了一个清浅笑意,而她的眼中,却并没有笑。

Alessandro Morsut没有在不分场合的把她带在身边,只是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过来,就这样搂着她入眠。

他不是没有情动越矩的时候,却每每在她的僵硬和紧咬的牙关面前停下所有动作,只是抱着她,沉重的喘息着平复自己的欲望。

她自然不会傻得以为自己是那弱水三千中最独一无二的一瓢,她闻过他身上的脂粉味,知道他还有别的女人。

Alessandro Morsut那样的人,肯顾及她的情绪不再强要她已实属难得,又怎么可能委屈了自己去禁欲。

她是不在意的,相反,心里还舒了口气,夜夜同衾共枕,她不确定他会纵容她多久,那么,在外面多点担当总是好的。

而她要的,不过是在最亲近的距离,等他的戒心完全消除的那一天。

有敲门声响起,晨落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着药片和温水。

汶希笑了一笑:“不过是送药,何需劳你大驾,我不再是Tencati家的小姐,而你也不再是Tencati家族的人,或许应该说,从来就不是。”

他看着她接过药片,就着水咽下,然后把杯子交回他手中,她看着她眼底的沉寂和眉眼间的淡漠,终是一叹开口:“汶希,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答应我,什么也不要做,Alessandro Morsut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其实从见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就猜到了他必然是会和她说这一番话的,才会寻了送药的借口。

她也早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瞒不过他的,现如今只盼着他能念在昔日的情分上,保持沉默。

于是她也不再隐藏,直视晨落的眼睛,微微一笑:“你知道?你知道当我看到轩鲜血淋漓的那些伤时是什么感受?你知道Alessandro Morsut分开我的双腿时我有多屈辱?你知道当我把刀刺进身体的时候有多痛?你知道当那一声声枪声响在我耳边时我又有多恨?”

她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晨落瞬间煞白的脸色,继续微笑,她知道,现在自己唯一的赌注便是他的不忍和心怜。

“Tencati家族的人就死在我的床边,他们声声唤着我,小姐,汶希小姐…可是,我却什么都不能做,不能应,不能哭,连最轻微的颤抖都不可以,你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吗?晨落,你又知不知道,我连轩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他宁愿自杀也不肯让我见他,你说,该是怎么样的伤,才会让他这样…”

“不要说了!”晨落猛然打断她,眼底带着几欲崩溃的痛楚:“你不要再说了!”

她依旧微笑着看他,眼底却已经盈然有泪:“只是听着,你就受不了了吗?可我却一一经历。”

汶希仰起脸,微笑着眨眼,一下,又一下,逼回那些不该有的泪意,然后她重新回头,看着晨落平静开口道:“你猜得出我的意图,我并不惊讶,可是还是想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晨落闭眼做了个深呼吸,想要让心底的那些锐痛得到稍微的缓和,却发觉,根本没有用。

她说的对,自己什么也没做,只是听着,又有什么资格来痛?

汶希的声音响在耳边,他睁眼,用近乎麻木的语气开口道:“从Barbolini那里救出你的时候我便知道,你的解剖学是跟我学的,那一刀刺的位置看似凶险,却并不致命,从你决定落入他们手中那一刻起,就存了这样的心了,是不是?”

“Alessandro Morsut的疑心太重,如果不这样做,我根本卸不下他的心防,Barbolini恰好给了我这个机会。”她并不否认,淡然开口道:“我需要得到他的信任,我需要能真正亲近他的机会,否则,我便什么也做不了。”

“可你知不知道,若是那刀再偏半分,你很可能会没命!”

“你对自己的医术没信心吗?我既然是你教出来的,还不至于会去做太没把握的事情。”汶希淡然一笑:“况且,我知道,Barbolini需要我作为筹码去和Alessandro Morsut谈判,必然会想尽办法救我的命,而你们,也会尽快找到我的,所以我并不担心。”

“你是拿自己的性命在赌,如果输了呢?”

她看了一眼晨落,然后把眼光移向窗外:“我说过,如果卸不下Alessandro Morsut的戒心,我就什么也做不了,那么,还活着做什么?”

Alessandro Morsut生性多疑,他的心机太深太重,她知道他固然是对自己的容貌和身子感兴趣的,然而在内心深处,却从未信任过她。

他可以一面对着世人做出对她迷恋与恩宠的姿态,一面赤裸裸的占有与利用,就算是,她赌上性命的一刀,也仍未换得他全然的信任。

病床旁的那些挑逗和威胁,那些枪声和鲜血,无一不是他一次又一次的猜疑和试探。

她该庆幸的,自己当时清醒的只有意识,身体麻痹而不能动弹,否则,她该要怎样去面对,又要有多强的意志力才能让自己不崩溃。

她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闭着眼睛,一直在想,要怎样做,才能彻底消除了他的疑虑,才能让他有些许的内疚心怜,由怜才会生爱,她不屑他的爱,可又必须要争取他的爱,因为那是能得到他亲近信任的唯一办法。

在黑暗的世界里,她一遍又一遍的,做着自己的演员和观众,每一次蹙眉,每一滴泪,每一个颤抖,每一抹笑,千锤百炼。

当他向她开口解释自己的意图时,当他紧抱着她隐忍欲望时,当他带着她进入这个从不允许女人踏入的房间时,她在心里,对着自己微微一笑,眼中,却是旷远的苍凉和疲倦。

“你打算怎么做?”

晨落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汶希微笑着摇头:“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忘记今天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第四十八回

西西里,记忆中的碧空如洗。

Alessandro Morsut推门进来的时候,汶希正安静的拨弄着手中的吉他,一个一个的寂寥音符,飘在空中,触手便碎。

他到西西里视察生意,把她带在身边,原想着这里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能让她开心一些,可如今看来自己竟是做错了,他低估了物是人非对她的打击。

她比在罗马的时候更加抑郁,如非他要求,她绝不愿意踏出房门半步,一个人,静静的,画画或者弹琴。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如此的把一个女子放在心上,在乎着她的感受,希翼着她能快乐。

他从来都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却为了她,隐忍着自己的欲望。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虽然从不沉湎于男女情事,却也有着生理上的需要,有时乏了,也会去下面的人专门为他准备的房间,他们会往他床上塞一些光溜溜的女人,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他不知道她们的名字,也却记不住她们中任何一人的脸,放纵的时候,他会搂着她们笑,轻佻而挑逗,然而激情过后,随着身体上的满足放松,心却是无端的苍凉了下来,疲乏而空虚。

听见开门的声音,汶希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见到是他,她的唇边带出一个浅淡的笑影,他在那一刻,竟然感到莫名的温存宁和。

房间里光线很好,他走过去,拿下汶希手中的吉他:“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汶希抬眼看他,他的面容深沉,注视了她一瞬,便移开眼,拉起她,一同走向门外等着的车子。

“我们要去哪里?”她轻声问。

“到了你便知道。”他没有回答她,只是吩咐司机开车。

车子一路前行,速度并不是很快,汶希不再多问,只是一直看着窗外,过了好一会,才略略定下神来,这并不是回Tencati家族的路。

然而,提起的心尚未完全落下,她忽然的心念一转,有些震动的回头去看Alessandro Morsut,他正淡淡的看着她,她的那些疑问,那些震动,每一个细微的情绪起伏都落在他眼底,可他面色深沉,冰蓝的眼底没有一丝可以解读的情绪,更加没有开口替她解惑的打算。

于是汶希缓缓的转过头,没有说话,只是重新看向窗外,纵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她僵硬的身子,无意识绞动着的手指,无一不在昭示她此刻心情的起伏不定。

Alessandro Morsut对着她的侧脸投过淡淡一瞥,然后闭目,脸上的神色极为沉静。

一路沉默。

当车子终于停下的时候,汶希坐在车里,一动不动。

Alessandro Morsut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淡淡开口道:“去吧,我在车上等你。”

她还是没有动,而Alessandro Morsut笑了一笑,“还是你希望我陪你进去?”

汶希转头看他,他依旧闭着眼,表情很淡,她根本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谢谢你。”她轻声开口,然后转身下车。

她没有回头,所以并不知道车窗后面的Alessandro Morsut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面色沉静,冰蓝的眼眸幽深难懂,他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纤柔消失在墓园的尽头。

汶希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带她来这里,Tencati家族的墓园,她从前并不常来,只是偶尔会在父亲和妹妹的墓前放一束马蹄莲,她也知道,在父亲墓室的右侧,早早留出来的位置上,现在,谁在那里沉睡。

没有人跟在她身旁,她有些惊讶Alessandro Morsut竟然会放任她一人在这里,然而转念一想,不由得又自嘲的笑笑,现如今,整个亚平宁半岛,又有谁还敢不要命的公然与他作对,再说了,他既然敢留她一人,必然是事先做好了层层准备的,即便是现在,看似空空荡荡的墓园,在她看不见的暗处,又藏了多少玄机。

不愿费神去多想,她只是一个人,一步一步的往墓园的最深处走去,每走一步,呼吸愈痛。

他的墓室,注定了的得不到风光的修缮,然而却也整洁完好,Tencati家族内仅存的人们,记念着他的过往,不惜冒着杀生的危险,才让他安睡于此。

她在他墓前坐下,墓碑上甚至连照片都没有,她费力的抬起手臂,颤抖的指尖划过他的名字,横、竖、竖、横、横、横…

手指终于无力的垂下,她将头紧紧的靠在冰凉的墓碑之上,无声哭泣。

轩,她在心里唤他一声,泪水滴滴如雨。

此生此世那么长,而她却再也寻不到他。就连相思都不敢纵容,她的身边有无数双眼睛窥探注目,更害怕的是,自己会就此崩溃。

她只能,在那些极为沉静微凉的夜里,在唇齿间无声的缠绵着气息,轻轻唤他,轩,轩…

一如现在,一如此刻。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四周一片寂然。

她一直坐在这里,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Alessandro Morsut走进墓园的时候,便看到这样一幕场景,那个女子,靠在墓碑上,像是经过了一世那么久。

她的长发在夜风中飘舞,倾世美丽的容颜上,有风干的泪意,唇边,却偏偏带着一抹奇异的艳丽笑影。

夜色中,安静的墓园深处,她如同一个虚幻的影象,美得令人窒息,却又是那样的不真实,仿佛只需眨眼的功夫,她便会消失不在一样。

Alessandro Morsut的心没来由的一紧,他快步走上前,将她抱到自己怀里,触手所及,她的肌肤,冰凉得让人心惊。

她安静的任他搂着,没有半分挣扎。

Alessandro Morsut没有低头看她,只是和她一同注视着黑暗中聂汶轩的墓碑。

他沉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辨不出悲喜情绪,话音落,他便抱着她起身离开,大步的走离,每一步都很稳,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停顿。

汶希漠然的睁着眼,看那些流逝的景色,空气中还残留着他话语的余音——“从前种种,在这里告别,从今往后,你聂汶希的人生由我来给。”

她笑了一笑,闭上了眼睛。

第四十九回

当天夜里,Alessandro Morsut便带着她回到了罗马。

她从汶轩墓前带回了花朵,花香清越,枝叶妖娆。她把它们风干,用一种又一种的药水浸泡,让它们得以保存那样美丽的姿态和淡淡幽香。

她将花朵绣成香囊,密密缝织,贴身带着,每一个日夜。

Alessandro Morsut自是知晓这一切的,却并不干涉,只是在夜里,拥着她入睡的时候,手指会若有似无的划过她的心口,香囊的位置。

他是待她极好的,她知道,为了她的浅浅一笑,他可以做很多的事情,不动声色。

一个人的时候,她会伸手握住心口的香囊,微微的笑,不会太久了,她对自己说。

犹记得那天晨落离开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如果这一切如你所说,都是你早就设计好的,我真希望你的那些痛苦,和每一个脆弱的神色也是假的。

她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那些痛苦绝望太过真实,一幕一幕,历历在目,有时,连她自己也快要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做戏,还是单纯的想要流泪。

今天是Alessandro Morsut的生辰,盛况空前。

他在清晨的时候唤醒她,面上的神情极为和悦,他亲自为她换上了衣裳,质地和款式一看便知绝非寻常,她从未见过,却异常的合身。

他唤了人来帮她梳洗化妆,自己在一旁含笑看着,就连眉目,亦是淡淡带笑。

她从镜子里面看到焕然一新的自己,有太久没有好好装扮,这样一看,美丽得竟有些不像是真的。

他眼里的惊艳神色并不加掩饰,走上前,轻而缠绵的吻落在她裸露的颈间,久久不肯离开。

过了半晌,他才流连的抬头,接过一旁女仆递过的黑色匣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的钻石吊缀熠熠生辉,沉淀着岁月的优雅,又闪耀着难以磨灭的永恒光芒。

汶希一眼便看出了它的价值连城,所以,当Alessandro Morsut欲帮她戴上时,她略微的偏过了头,微微摇头道:“太贵重了。”

“的确,这可是我Morsut家族的传家之宝,” Alessandro Morsut微笑着亲手将吊缀戴到了她的发间,不去理会她那些微的抗拒,他看着那些古老而璀璨的钻石在她光洁的额际盈然有光,心情无端的柔和满足,他俯身在她耳边微笑着呵气:“可我只想给你。”

看了一眼她不自然的神色,他大笑着放开她,一面在下人的服侍下穿好外套,然后伸手来牵她的手:“我要你和我一起接受世人仰望的祝福。”

汶希却并没有伸手给他,她的面色几分迟疑几分神伤,却终于只是安静的垂眸,声音极轻:“我不想去。”

Alessandro Morsut笑容微凝,却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担忧,这些日子以来,但凡他开口,她即便再不情愿,也很少会有拒绝的,像现在这样,还是第一次。

他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问:“告诉我为什么。”

她避开眼去,抿着唇不肯开口。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阵,终是他轻叹一声,放开了手。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起身,独自往门外走去。

手指握上门柄的同时,他听到她的声音轻轻的响在身后,带着些微的迟疑:“这样的场合,避不开Giulia的,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他的心中,有莫名情意辗转而过,走过去,从身后将她轻轻拥在怀中,静了一刻,然后他开口:“汶希,你知道,现在局势虽定,但人心未服,我不可能和Giulia离婚…”

她震惊的回头,刚想说话,却被他止住,他定定的看着她,拥着她的手也不自觉的加大了力道:“现在,除了婚礼,除了名分我什么都可以给你,而我向你要的,只有时间。汶希,我要你给我时间,处理好这一切,不会太久的,我保证…我还要你给我时间,等我让你爱上我…”

话语的余音,消散在他纠结的吻中。

待到他终于肯放开她,她在他怀中,看着他,安静开口:“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姐夫。”

“你想不想要是一回事,我愿不愿给又是另一回事,”他笑了一笑:“你也用不着刻意提醒我身份这回事,还不明白么,在这里,你唯一的身份就是我的女人,再没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