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从别国抢来的俘虏,以你的容貌,应该被送到贵族的家里做女奴,而不是来这种地方。”

宋晨曦有些欣赏地看着他,虽然只是个奴隶,但他的见识令人敬佩。

“我触怒了总督,被发配到这里了。”宋晨曦又给他喂了些清水,“你需要休息。”

夜色越来越沉,黑夜女神的长袍漫过天空,现出浓重的色彩。

因为一天的劳累,奴隶们都睡下了,世界变成了一片沉寂。

宋晨曦撕下裙子的一角,仔细擦去阿图额头上的冷汗,照现在的情形,大概明天一早就能恢复体力。

门忽然开了,她疑惑地回头,看见几个用黑布包着身体的男人冲了进来,捂住她的嘴,将她往外拖。她大惊,奋力挣扎着,惊醒了阿图。阿图跳起来,大叫道:“你们要干什么?”

“糟了,他醒了。”其中一个黑衣人低声叫道。

“统统带走!”

宋晨曦后脑一痛,晕了过去。再次醒过来时,看到高高的天花板和已经斑驳了的壁画。后脑还在抽痛,她揉了揉,站起身。

“你醒了?”

“阿图?”

“这里是迷宫。”阿图皱着眉头。

宋晨曦看了看四周,两人在一条隧道里,两头都有几条岔路,壁画非常古老,有些颜色都已经脱落了。

她打了个寒战,迷宫?难道是那座传说中关着公牛怪物的米诺斯迷宫?

古老相传,克里特岛最伟大的国王米诺斯是宙斯和欧罗巴的儿子,被赫拉陷害的欧罗巴来到克里特岛,嫁给了克里特的国王。米诺斯继承王位之后,曾答应将白色的公牛送给海神波塞冬,但贪欲蒙心的他用一头普通公牛代替了祭品,被米诺斯的无礼行径所激怒的波塞冬便以神力使米诺斯的妻子帕西法厄痴迷地爱上了那只公牛。不久帕西法厄生下了一个牛首人身的怪物米诺陶洛斯,这个半人半牛的怪物不吃其他食物,只吃人肉。米诺斯把他关进一座迷宫中,这座迷宫由来自雅典的著名建筑师代达罗斯负责设计修建,每年希腊人都必须进贡七对童男童女给这头公牛享用。

距离米诺斯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传说中的公牛怪物也应该被希腊王子给杀死了。

真没想到,自己还能够看到这座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迷宫。

“进了迷宫的人,从来都没有出去过。”阿图的脸色阴沉,“那些黑衣人究竟是谁?”

想杀死自己的人会是谁呢?宋晨曦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我没猜错,不是库洛斯的余党,就应该是卡珊的亲信。”

“你得罪了库洛斯王?”阿图惊道。

宋晨曦叹息:“还是想想该如何出去吧。”

“没有人能从迷宫里逃出去。”

传说中的希腊王子是因为有毛线团才得以逃出迷宫,而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

两人有些绝望地靠着墙壁,恐惧像是藤蔓植物,在心中滋生蜿蜒。为了压下心底的慌乱,宋晨曦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你从哪里来?”

“埃及。”阿图拿着一块石头在地上漫无目的地画着,“我曾是埃及王的士兵,在与赫梯人的战场上立过战功,后来被迈锡尼人俘虏了,转卖到克里特。”他眼神一变,“如果我是那场战争的指挥者,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输给迈锡尼!”

“埃及的王现在是哪一位?”

“哈特舍特谢普女王。”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阿图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这个名字简直如雷贯耳,宋晨曦张大了嘴,可以塞进一只鸡。

哈特舍特谢普是埃及历史上唯一出身王族,又靠自己的力量夺得王位的女王。她放逐了庶子图特摩斯三世,统一了埃及,但执政多年之后又突然失踪,图特摩斯三世重掌王位,消除了所有关于她的记载。

她是一个谜,一个充满了神秘魅力的千古之谜。

“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回到埃及,再次参加与迈锡尼的战争。”阿图有些惆怅,宋晨曦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你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位叱吒天下的将军。”

阿图苦笑:“你忘了,我只是个奴隶。”

“不要把那些人的话当真,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阿图没听懂这句文言文,茫然地看着她。她连忙解释:“那些奴隶哪里知道你的远大志向,只要不放弃希望,你一定能重回埃及。”

“没错,我一定能回去。”阿图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小姐,如果我能成为将军,你就会是王妃。”

王妃?宋晨曦苦笑,比起做王妃,她还是希望能回21世纪去。

网络、舞蹈、美食、疯狂购物,这才是她的生活。

“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阿图站起身来,“小姐,你愿意随我一起去寻找出口吗?”

“我叫宋晨曦,你就叫我晨曦好了。”她再次环视四周,记得小时候看尼罗河女儿这本书时,女主角是用头饰作为路标,才走出了迷宫,但此时两人都身无长物,要怎么才能走出去?

她抱着自己的脑袋,一定要想出办法来,一定…

“你没事吧?”阿图见她愁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安慰道,“伟大的太阳神会指引我们,我们一定能走出去的。”

太阳神?宋晨曦不禁叹息,所谓的神灵,不过是被画在墙上、或是雕成石人,供世人朝拜,他们恐怕连自己的命运都主宰不了,还能主宰世人的命运吗?

等等!画在墙上?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细嫩的手指抚摸冰冷的墙壁,激动起来。

“我知道怎么出去了!”

“总督大人,您将晨曦小姐流放到奴隶营去了?”克托跪在他的面前,有些焦急地问。他刚刚挨了一百鞭子,身上缠着白布,后背渗出点点猩红的血迹。

亚安正在看臣子们呈上来的陶土板,脸色一沉:“你是在质问我吗?”

“不,大人,晨曦小姐这么做全都是为了您,请您饶恕她。”

亚安皱眉,自从昨天将她送去奴隶营后,他的脑子里就只有那个女孩,她的音容笑貌都像是魔咒一般,纠缠不息。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肯做他的女人?

“总督大人。”一个士兵从门外跑进来,慌张地跪在地上,“大人,从奴隶营传来的消息,晨曦小姐不见了。”

克托大惊:“她逃走了?”

“听奴隶营的人说,昨晚有几个裹着黑袍的人进去过…”

手猛地用力,陶土板被他捏得粉碎:“克托,带上一支小队,随我去找晨曦!”

“是。”

“请等一下,总督大人。”他刚刚走出门去,就被碧菲拦住了,“大人,您忘了么,处死那几个刺杀者的仪式就快要开始了。”

“让新任的克罗索斯王主持!”亚安急不可耐地冲向马圈,碧菲跪倒在地,哭道,“大人,如果您不亲自出席,会有不利于您的谣言啊。现在已经有人在说,那些刺杀者是您为了杀死库洛斯而布的陷阱…”

“什么?”亚安大怒,“是谁在散布谣言?”

“应该是库洛斯的余党。”

亚安矛盾地看着心爱的白马,沉默良久,举剑砍断栓马的缰绳:“克托,骑我的马去,一定要把晨曦给找回来!”

“是。”

两人举着火把,在黑暗的迷宫之中前行,他们的右手都牢牢地放在墙上,哪怕酸痛难忍,也不敢放下来。

这是宋晨曦想出来的办法。

“手放墙上”。

记得以前看科普杂志的时候,里面曾经提到过,“手放墙上”这种方法,是破解迷宫最简单的方法,公元12世纪之前的迷宫,都可以解决。

宋晨曦背上全是冷汗,如果这个方法不灵,他们就只能葬身在这座赫赫有名的迷宫中了。也许千百年后,考古学家们发现迷宫的遗址,会挖出他们的尸骨来,然后为他们的身份而争论不休。

“晨曦小姐,你来自于哪个国家?”太寂静会使人不安,阿图一直在不停地说话,缓解这种可怕的恐惧。

“塞里斯。”想到祖国,宋晨曦一阵心酸,“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国度,那里有风景如画的江南水乡、高不可攀的雪山、风沙肆虐的大漠,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

“晨曦…”

宋晨曦一惊,回头问:“你在叫我?”

阿图摇头。

“晨曦…”

悠远绵长、像是呓语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知来自何处,又仿佛来自四面八方,不可遏止地钻进脑子里。

“谁?是谁在叫我?”

“晨曦,快来,快来…”

“你是谁?到哪里来?”

“特洛伊…这里有人在等你,等你…”

头痛欲裂,她身子一软,跌在阿图的怀里。

是谁?究竟是谁?为什么…这声音如此熟悉?

雕刻着精美浮雕的石槽里升起缕缕青烟,将阴暗的屋子映得似幻似真。

红发的少女站在石槽前,闭着双眼,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忽然间,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摇摇欲坠。

“祭司大人,请您不要再使用这种法术了。”金发的侍女跪在一旁,满脸焦急和心疼,“上次您带那女孩来这里,就已经耗尽了精力,如果再继续使用,恐怕您的身体…”

“上次是我失策,那女孩竟然到了密西亚。”红发女祭司咳出一口血,“我必须带她到特洛伊来,上任王后的遗愿,我一定要替她实现。”

“可是…”

“不必再说了,为了墨尼斯王子,为了上任王后,我就算死了也值得。”

侍女的眼里闪烁起泪光:“可是,您爱的是二王子啊。”

女祭司抬起头,仰望石槽后高大的女神神像,眸子里有浓烈的哀伤。

“我…没有心,我不能爱任何人…”

十、以眼还眼

“你没事吧?”阿图担心地问。

“我没事,估计是因为太紧张产生了幻觉。”她在阿图的搀扶下站起身,正打算继续往前走,却忽然愣了一下。

一阵奇怪的声响在头顶掠过,呜呜咽咽,不像人声。

难道,又是她的幻觉?

“晨曦,我曾听过这座迷宫的传说。”阿图似乎也听见了,脸色越来越沉,“迷宫里藏着一只牛头人身的怪物,专门以人类为食。”

声音似乎越来越大了,像是某种野兽的低吼,阿图拉起她:“晨曦,快跑!那怪兽追来了!”

不可能的,世上怎么可能真的有牛头人身的怪物?

“不能跑,我们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再离开就必须重新开始!”宋晨曦努力压下心头的恐惧,她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从小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就算麦丹娜变成了男人,世上也不可能有怪物!

“哗啦”

一声轻响,似乎有石头从墙壁上跌落下来,阿图本能地将她挡在身后,死死地望向右边那条路。

那是一条死路。

路的尽头,是一堵绘着大海的墙壁。

声音来自于那堵墙!

宋晨曦觉得呜咽声有些耳熟,壮着胆子来到墙壁前,贴上耳朵:“这声音…像是海浪。”

“海浪?”阿图一惊,“难道墙的后面就是出口?”

“这不是什么怪物的吼叫,是海浪拍打岩壁的声音!”

阿图一阵狂喜,抡起拳头砸在墙壁上,直到指关节血肉模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可恶。”他低声咒道,“墙壁太厚了,恐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打穿。”

“等等。”宋晨曦伸手摸了摸那条裂痕,指头上一片濡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脸色一白,再看时裂痕已经变成了两条,灰尘簌簌而下。

“糟了,阿图,快跑!”宋晨曦大叫,话音未落,墙壁轰然而碎,海水仿佛决堤的河流,倒灌进来,将两人卷起。咸腥的海水灌进口鼻,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压在巨石之下,无法呼吸。

救…救命…她在心中大叫,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舍不得家人、舍不得电脑、舍不得…

有太多的舍不得,以前只当一切是平常,现在想来,却像是天堂一般。

如果可以回去,她一定不会惹老妈生气,一定会好好做期中作业,一定会…

海水忽然退去了,把两人搁浅在一处海角,宋晨曦剧烈地咳嗽着,喉咙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疼。

“这是…哪里?”她抬起身子,阿图抱着她,“放心,我们已经安全了。”

这是一座岩洞,洞窟的深处就是迷宫的那堵墙,每天的涨潮,岩洞就会被淹没,数百年来,海水一直侵蚀着那堵墙,阿图的拳头,是压垮驴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两人走出岩洞,却看见远处站在悬崖上的一群人,悬崖大概有五六米高,一个少年赤身裸体地被绑在石头上,几个士兵正拿着木头,在拗动那块巨石。

“是索玛!”宋晨曦低呼。

“那是海葬之刑。”阿图说,“犯下重罪的人会被绑在石头上,扔进海里,或者淹死,或者喂鲨鱼。”

亚安坐在两人抬的藤轿上,冷冷地观看这残酷的刑罚,不知道为什么,宋晨曦心里升起一股厌恶。

“阿图,你会水吗?”

“会。”阿图一愣,“你要救那少年?”

宋晨曦重重地点头。

石头终于从悬崖上滚了下来,带着索玛那矮小的身躯,重重地跌落在海里。阿图纵身跃入海中,片刻之后,大海又恢复了平静,宋晨曦站在岩洞口,焦急地等待。

每一秒都像过了一个世纪。

哗啦一声巨响,一个人影破水而出,阿图扛着索玛,走上岸。

宋晨曦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没有呼吸。阿图叹息:“看来是救不活了。”

那双酷似墨尼斯的黑色眸子在心头掠过,宋晨曦咬了咬牙:“救不了也要救!”

将他平放在地上,然后做心脏按摩、人工呼吸,阿图诧异地看着她,片刻之后,索玛身体一颤,吐出几口水来,睁开了眼睛。

阿图睁大了眼睛:“晨曦,你…竟然能让人复活?”

宋晨曦没心思理他,关切地说:“索玛,你没事吧?”

索玛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跳起来将她压在身下,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你这个可恶的女人!都是因为你,波吕塞涅死在了地牢里!我要杀了你给她报仇!”

“臭小子!”阿图将他举了起来,扔进浅滩里,“不许对晨曦无礼!”

波吕塞涅就是那个一直跟着他的老妇人吧?宋晨曦揉着脖子,咳了几声:“是你们要刺杀总督,与我有什么关系?”

索玛无言以对,咬着嘴唇坐在及膝的海水里,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是晨曦救了你。”阿图冷冷地说,“别不识好歹!”

“我不要你救!”

“那你去找亚安投案自首好了!”

索玛沉默。

“你走吧。”宋晨曦说,“走得越远越好。”

索玛站起身,不甘地望了她一眼,那双漆黑的眸子映着落日的光辉,与墨尼斯更加神似,宋晨曦的心一阵抽痛。

“你不问是谁雇了我们?”沉默良久,索玛终于开口。

“你不会说的。”

“那个人…在迈锡尼总督的身边,据我所知,她还雇佣了提落岛的黑衣海盗,那些人身上总是披着黑布,凶狠狡诈,你要小心。”顿了顿,他又冷声说,“我们已经扯平了,从此谁也不欠谁,如果下次见到你,我一定会杀了你!”说完,一个挺身,跳进海中。

大海又恢复了平静,宋晨曦望着海平线上那一抹最后的夕阳,若有所思。

黑衣海盗…莫非就是抓她的那些人?

既然那人想要杀她,她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个办法…

克托带着一支小队出了克洛索斯城,在城池郊外搜索。总督大人的马,平时除了马夫,其他人连碰都不让碰,如今却愿意让他骑着出来寻找宋晨曦,看来那个女人果然在他心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克拉有些惆怅。

那是一个聪明的女孩,确实很适合总督大人。

而他,没有资格。

“克托?”熟悉的声音,克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猛然回头,看见宋晨曦衣衫褴褛地朝自己跑过来,他一阵狂喜,连忙下马,“晨曦小姐,您没事吧。”又看见她身后的阿图,眉头一敛:“这个奴隶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