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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修闻言,不由一时间沉默下来。

“对于长亭,说实话,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多少,只知道他有一次挑战主子,把自由输给了主子,从此听候主人差遣。只是即便如此,他那骄傲的个性依旧没有潜伏,无数次挑战,每一次都为自己赚来严酷的责罚。”说到这里,月萧顿了一下,饮了口茶,才又道:“后来,我掌管霁月山庄,跟在主子身边,三年两载地才见过他一次,只是每一次见面,他都会因为各种原因惹怒主子,继而被打得爬不起来,从无一次例外。”

这是一种怎样的思想,甘愿放弃偌大江山,只为每一次的遍体鳞伤?

颐修想起那个人对主子太过偏执的忠心,从月萧只言片语里,听出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执着信念,不由抬头看了看苏末和月萧,道:“谢长亭,其实亦是一国储君。”

148.第148章 光明磊落

苏末眉梢微挑,颇觉意外:“本姑娘一直以为他孤身一人。”

亏得她上次还煞有其事地言道,一叶扁舟才是适合谢长亭的归宿,原来人家身份亦是如此显赫。

可恨,苍昊心里明明早已知晓,却在她面前不露一丝口风。

月萧浅浅一笑,“如此一来,九国之中,已有一国臣服了。”

“你不会觉得他居心叵测?”颐修奇怪地看着他,前天他和子聿乍然得知他的身份,可是立刻就心生质疑的。

月萧摇头:“长亭不会,他的性子太骄傲,若真有那心思,必定更愿意与主人光明正大地一决高下,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和心思,他不会动到主人头上。”

颐修若有所思,“如此说来,他倒是真心归服了,携一国之力。”

十四不甘寂寞地凑上来道:“他是哪一国的储君?”

“谁知道?”颐修淡淡撇嘴。

月萧道:“末主子怎么突然对奇门遁甲感兴趣了?”

苏末淡淡瞥他一眼,星眸深处一闪而逝的懊恼之色教月萧觑个正着,心念微转,已猜出个大概,脸色不由肃了几分,正色道:“末主子…当真已决定了?”

“决定什么了?”苏末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那些江山啊权势啊什么的,本姑娘已经想通了,你不必忧心我会威胁到苍昊的帝位,本姑娘只是想走一趟九罗,去确定一件事。”

人生短短数十年,她没有必要与苍昊较劲,生生把时间浪费掉,与其费心于权势,不如把握与苍昊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二十一世纪她站得已经够高,劫难之后,侥幸未死来到了这里,此生得遇一个如此真心待她之男子,并且此男子亦为她所倾心,于她来说已足够,还有什么好计较的?曾经别扭过,失落过,也气过怒过,但牛角尖钻过也就算了,难不成她还当真迷恋权势胜过真情?

只是,出个门而已,偏偏还要看这些与天书无异的劳什子破阵法,在二十一世纪向来无往而不胜的苏末,此时真心觉得郁闷。

月萧闻言稍稍沉默了一下,温润的眼底几不可察闪过一丝动容,须臾,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末主子早些休息吧。”

“我不想回去。”听出月萧想要告退的意思,颐修俊脸一皱,眼巴巴地看着苏末,“我想在这待一夜,末主子会反对么?”

碧月冷冷道:“没得主子允许,随意踏足后宫,已经是罪不可赦了,还想彻夜长待,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颐修一噎,顿时不说话了。

“主子罚你抄书,你都抄完了?”月萧问道。

颐修一僵,神色顿时萎靡下来,趴在桌子边缘小声道:“还没…”

见他心里还在意凤王之事,月萧不由无奈一叹,“他再怎样也只是一介凡人,还能吃了你不成?若真不想与他见面,待在自己殿里抄书别出来就是了,主子不是说三天之后要检查,现在都过去两天了,再不抓紧,只怕真要罪加一等了。”

颐修没说话,只在喉咙里咕哝了一声。

“再说,你现在恢复了真容,只要我们不说,他又怎会知道你是谁?”

颐修低低叹息,“本公子不是怕他,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以后若待在宫里,本公子也总不能老是躲着不出去见人么。”

十四不解这人究竟在顾虑什么,“既然知道,你还在纠结什么?你都能面对本殿下了,为何不能面对我大皇兄?”

“你不懂。”颐修闷闷道。

颐修扮演十一年明帝,因为皇后擅权,苍凤栖能与他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他能看得出凤王殿下隐藏在眼底的那种难得的亲情,和对自己父皇说不出口的歉疚,显然他心底清楚自己母后和舅舅慕容霆的所作所为。

身为儿子,一边是强势的母后,一边是软弱的父皇,夹在两者之间,他心里必然不好受。

颐修亲眼看着、感受着凤王与皇后感情一天天疏离,甚至每次恰到好处在苍凤栖侧目之间流露出些许因身体长期服毒而呈现出的虚弱状态,间或伴随着咳血的症状,以加深他对皇后的怨恨。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皇后已得到应有的惩罚,而苍凤栖,如若他只是一个纨绔不堪的皇子或者同皇后一样被权力蒙蔽了心智,颐修对他,必然是不屑一顾的。

但那个男子,目光长远,心胸开阔,有容人之量,行事光明磊落,一向为大丈夫所该为之事。皇后所行,他心里厌恶,虽因是自己母后而不忍忤逆,然而带兵驻守于边关,又何尝不是存着为皇上分忧、挚肘皇后与慕容家势力的心思?

不愿成为皇后对付自己父皇的棋子而远离朝堂,再回来时,却已是天人永隔,。即便心里曾有不满,曾有隔阂,然而血亲之情永远分割不了。那个男子,此时孤身一人,面对已经离去的亲人,面对曾经的权势地位分崩离析,又是怎样一副心境?

纵然是敌人,此时此刻,颐修亦打心底生出几分淡淡的悲悯。

因他的表情,十四和月萧同时沉默下来,气氛似乎有些不安,颐修低低叹了口气,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已经空了的茶盏。

苏末却似毫无所觉,迳自靠在软榻上翻着手里的苍寰九宫阵法。

良久,月萧站起身,看着沉静在书里的苏末,微微躬身:“末主子,萧先告退了。”

苏末头也没抬,点了点头,自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

十四看着月萧,动了动嘴,似想说些什么,月萧却已转过身,缓步往门外走去,刚行至门边,迎面雪帘匆匆走了进来,俏声道:“小姐,皇上招凤王进了九华殿,子统领传的旨意。”

苏末抬起头,淡淡一挑眉,似乎有些讶异,“我以为,至少要等到天亮。”

雪帘走到她身侧,低声道:“子统领在九华殿外天阶下跪了两个时辰,传了旨,又回去跪着了。”

149.第149章 醍醐灌顶

月萧脚步顿住,颐修、十四同时一惊,目光齐齐看向雪帘。

“木头…脑子里进水了?”颐修皱起眉,缓缓开口。

苏末懒懒道:“碧月,你方才不是还说,涉及私人情绪之事,他心里自有一把衡量的尺度?尺度在哪儿?”

碧月无言以对,脸色亦是十分难看,视线在眼前几人脸色流转了一圈,眼底浮现浓浓忧色。

“给我倒杯茶。”苏末淡淡吩咐了一声,手里的无字天书看了半天看不懂,干脆往旁边一放,看着眼前忧心忡忡的几人,淡然道:“本姑娘不说是未卜先知,但有两件事可以确定:第一,那个什么苍凤栖的,苍昊大概不会对他如何,但留在帝都的可能性很小,颐修你所说的九成可能根本不存在,所以也不必摆出一副天要塌下来的纠结表情。第二,苍昊也不会因此而对子聿怎样,你们的主人性子如何,你们不是第一天认识,若他不想见苍凤栖,子聿莫说跪两个时辰,就是跪上两个月,又能如何?因此,你们也不必担心,最多也就再多跪一会儿,况且,十有八九是他自己愿意跪的。你们几个与其在这瞎操心,不如回去沐个浴,好好睡上一觉,说不准明早上起来,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月萧叹了口气,笑道:“末主子一番话,真不知教人该喜还是该忧?”

苏末皱眉,“还有什么可忧的?”

“子聿虽然寡言,但骨子里也是个一根筋的家伙,本来笃定他可以很理智地看待凤王之事,如今,当真是不敢保证了。”

苏末缓缓走到桌边,接过碧月递上的香茗浅浅饮了一口,搁下茶盏,星眸微敛,须臾,缓缓道:“月萧,你操心的事情委实过多了,这样,不觉得累吗?”

月萧闻言一怔,“末主子…”

“除了南风南云,你跟在苍昊的身边时间最长,以往你心疼舒桐,心疼墨离舒河,总想着为他们求情,为他们隐瞒,以期减轻他们犯了错带来的惩罚。可是月萧,苍昊的个性你比谁都清楚,他若真动了怒,求情是否有用?隐瞒只怕后果更加严重。姑且不说那时你们太过年轻,很多事无法成熟地思考再三。可是如今…”苏末抬起头,眉宇间清冷一片,不复慵懒,清透的眼神似能看透人心,“如今,你们一个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成熟男子,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必然经过了深思熟虑,什么事该做,什么话不该说,已不需要别人去教。那么,自己做出的决定不管是对是错,应该都有担当的勇气,必然也无需别人去担那无用之心,对么?”

清清冷冷的一番话说完,余音落下,几人齐齐陷入了沉默。

月萧看着站立在自己面前仅两步之遥神情清冷的苏末,久久无言。

“九嫂嫂…”十四站起身,呐呐地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颐修敛眉深思,站在另外一侧的碧月看了他一眼,眼睑微微垂下,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末道:“后宫不容男子踏足的规矩在我这里不适用,因此,你们随时要来,我都不会阻拦,相信苍昊也不会因此而生气。但是,闲话家常可以,沟通感情也可以,甚至于,真闯了祸,需要本姑娘提供庇护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无意义的忧天忧地,却是本姑娘不再允许的。月萧,你如今封了月王,又是霁月山庄的庄主,肩上的担子并不轻,子聿、墨离、颐修同样有事情要做,我不相信你真有足够的精力整日操心这些无意义之事。”

长长的沉默之后,月萧终于浅浅笑叹:“末主子一番教训,萧顿时如醍醐灌顶。”

苏末淡淡点头,“凤王之事亦然,颐修,自己若觉得问心无愧便无需纠结,多思无意。若真觉得对凤王有愧,那人也应该是苍昊,而不是你。”

颐修脸色一变,“我从来没质疑过主子的决定,从来不敢。”

“没质疑过,不代表他的决定就是对的。”苏末定定看着他,神色冷然,“如果你真的认为他的决定正确无误,今晚就不会在这里犹疑顾虑。”

“我、我没有…”颐修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我只是觉得心里矛盾得很…”

苍凤栖是无辜的,只是,他偏偏又是慕容清的儿子,更甚者,直至今天,他甚至还以为自己身上留着苍氏皇族的血液…

“你认为苍凤栖身为慕容清的儿子,应该是要被痛恨的,可是他的为人,偏偏又让你敬佩,甚至对他如今的境遇产生同情,对吗?”苏末清冷如玉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跟外清晰而漠然,“但是,你大概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在你之前的那个真正的明帝,苍凤栖的父皇,是死在他最亲爱的母后手里,这是慕容清狠辣、皇帝无能的结果。慕容清性格强势,不择手段,为了权力控制皇上,下毒谋害自己的丈夫,这一点苍凤栖心里深深明白,对他的父皇歉疚,却从来不曾公然反抗过他的母后,他的歉疚只表现在脸上,不管是出于对母后强权的退让,还是孝心使然,亦或是在心底默认了自己母后的做法,对他的父皇来说,他已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

“其次,苍昊接下苍月的帝位,是明帝亲自委托恳求的结果,接下帝位的同时,也顺道接下了一个后宫干政外戚专权的烂摊子,若非十一年步步经营,暗中整顿,这苍月的江山难道不是满目疮痍?若当初接下帝位的是苍凤栖,即便登了九五,面对强势的母后,与手握重权的舅舅,他若还是踌躇不觉,难保不是又一个明帝。一面对父皇愧疚,一面对母后忍让,甚至借带兵驻守边关之由退出朝廷争斗,如此懦弱之人,哪里配称光明磊落?

“苍昊命你接任明帝之位十一年,这之间,以苍凤栖的能力,若真有心,他可以有无数次机会力挽狂澜,还政权于苍氏,可是他并没有如此做。可以说的再明白一点,有今天这个结果,全是他咎由自取,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铿锵有力的一番话如狂风暴雨,毫不留情地砸下来,砸得颐修一阵脑懵,望着苏末半晌,呐呐不成语。

“苍昊的决定不会有错,你们也的确无需质疑。国家社稷不可能兼顾私人感情,更何况,他与苍凤栖,本就没有感情可言。”苏末星眸微垂,把玩着手上空了的茶盏,最后淡淡道:“若想通了,就都回去吧。颐修,此时此刻,抄书完成任务比不切实际的担忧来得重要得多了。”

颐修沉默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与月萧一道退下,走到门口之际,迟疑地搔了搔鬓发,转过身来,仍是满脸纠结地道:“那个…多谢末主子一番教训,我想,我大概是想通了。”

苏末懒懒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二人都离开,十四眼巴巴地看看门口方向,又偏头看看苏末,呐呐地道:“九嫂嫂,那我…我也回去了。”

“十四,你的母妃现在如何?”

十四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冷情的苏末居然会主动关心他的母妃?

“怎么?”苏末皱眉。

“哦,没事。”十四忙道,“母妃很好,她那个人…不喜欢勾心算计,如今悠闲自在的生活,让她觉得舒心。”

苏末搁下杯子,“走吧,我们去你母妃宫里坐坐。”

“夜深了,九嫂嫂你不要就寝吗?”

“无妨,去坐一下,就当拜见长辈了。”苏末淡淡道,忽而蹙了蹙眉,“你的母妃,睡下了没有?”

事实上,若真与苍昊成了亲,她才是名副其实的长辈,苏末想到这点,就觉得有些无语。不过这一点,倒是无需刻意让十四知道。

“还没,她每天晚上都会在祠堂看一会儿经书,然后打坐一个时辰,修习内功。”

苏末一挑眉梢,“你母妃还是个武林高手?并且,信佛?”

十四干笑:“武林高手谈不上,与九嫂嫂一比,就差得远了。至于信佛,本来是做给皇后娘娘看的,几年了,却也渐渐养成了习惯。”

回头瞥了一眼碧月与雪帘二人,苏末道:“你们两个不必跟着我,帘儿,困了就先睡,不然去你家公子那儿看看你的梅姐姐,碧月,你的时间自己安排吧。”

两人恭敬应下。

殿外月光格外的皎洁,幽静的庭院里洒满了银灰,出了未央宫,十四与苏末并肩走在长长的复道上,一阵清风拂过,带起一片凉爽的舒适,十四长长了舒了口气。

太过安静的气氛让人觉得有些不自在,十四犹豫了一下,主动开口,打破了沉寂,“九嫂嫂刚才,有生气么?”

“为这点小事生气?并不值得。”比月圆之夜更亮的月色照在苏末清冷的容颜上,更衬托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神圣与高贵,她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听来莫名地让人觉得有一股沉沉的压力,“男人重情义不是什么坏事,但不可太过,否则就会成为负担和累赘。苍昊计划一年之内收复九国,完成天下归一,我或许帮不上什么忙,却也绝不允许有人不思正事,整日无病呻吟。”

150.第150章 自讨苦吃

因着子聿的话,苍凤栖以为,在九华殿他会见到一个气质雍容满脸威严或许还会留上几缕胡须的中年男子,毕竟有资格亲手教导子聿武功的,绝不会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男人。或许拥有高深莫测的武功和内力,而那至少要有几十年的修炼,甚至于,拥有任何人不敢冒犯的绝对权威,从子聿的字里行间不难探知,那是任何一个人在进入九华殿之前都会有的下意识反应。

而苍凤栖所想,也几乎与事实相接近,只是,他唯独想错了一件事。

纵然心里已经百般设想,甚至压根不曾低估过对手,然而抬眼之间,他却依旧眸光一凝,几乎一度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视线在空旷的大殿之上默默扫视过一圈,除了端坐在御案之后的白衣男子,偌大的殿上空无一人。

苍凤栖抬眼直视前方,犀利的目光打量着那白衣风华绝世脱俗的男子,目测年龄大约在二十岁上下,这一点,教他不由自主蹙起了剑眉。

若说这人就是正主,苍月皇朝如今的掌权之人,未免太过年轻。

年轻没有什么奇怪,以此之龄稳坐偌大江山也同样不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只是,若手把手造就了子聿一身高深武功的,是如此年轻的男子,苍凤栖当真很难相信!

然而,沉稳寡言的子聿,虽话不多,但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有足够的分量,并且从不会妄言。

苍凤栖心思微微沉淀下来,沉默不语,视线迳自盯着前方。

殿上男子似是没看到他进来,神情专注却又偏偏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神态,低头翻阅着御案之上几张似是密信之类的东西,对于苍凤栖的打量,似乎毫无所觉。

时间的流逝,在苍凤栖心尖上划过莫名的压力,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在周身缓缓流淌,连空气似乎都染上了冷漠的气息,这一点,教凤王殿下稍感不悦,他为此皱了皱眉,沉寂了半晌,终于低沉而缓缓道:“…你究竟是谁?”

苍昊头也没抬,对此问话也恍若未闻,迳自翻过案上的纸张。

“召了本王进来,却故意端着架子,是想给本王一个下马威吗?”苍凤栖冷冷一笑,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你如今已是万人之上的君王,莫说只是晾着本王,即便是立刻命人杀了我,只怕也是没有人敢吭上一声,又何必如此故作姿态?”

“苍凤栖,你错了。”苍昊轻笑一记,嗓音却是无波无绪,说话间偏首淡淡瞥过来,看着他,虽嘴角含笑,一双凤眸却窥不见一丝感情,似沉了满天星光的墨夜沧海,冰凉、幽深、难测。

苍凤栖只觉从脚底到脊背冒起浅浅淡淡却真实存在的凉意,然后他听到那个男子以纯净得仿若来自遥远化外的清雅好听的嗓音道:“第一,朕从来无需给任何人下马威,只有心里处于弱势的人,才会通过如此方式让自己占住上风。而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有资格能让朕以如此愚蠢的方式给予威慑。”

苍凤栖闻言眸光一凝,冷笑:“你的意思是…本王还不够资格让你当做对手?”

“不是你没有资格,而是,有资格当朕对手的人,尚未出生。”苍昊嗓音低缓,不疾不徐,话语之间,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述说着再平常不过的诸如穿衣吃饭之类的小事。然而,话里的意思,却教苍凤栖双眸眯起,沉沉怒气在眉宇间翻涌,“你是不是太狂妄了?!”

苍昊微微勾唇,不置可否,“第二,就算朕不做这苍月之主,若想处置你一个小小的凤王,你以为,你还有反抗的余地不成?”

小小的凤王?

苍凤栖望着远处御案上那个眉目如画的男子,眼底似深海浮沉,出口的声音已经冷到了骨子里,“本王真想知道,你究竟是凭着什么高人一等的本事,说出如此狂妄自大的话来?!莫非你当真以为,自己是神不成?”

“朕是不是神,无需你来操心。”苍昊自御案之后缓缓站起,一身白衣胜雪,清冷雅致的眉目,仿若天人之姿,周身隐隐流露出的王者气息,即便没有龙袍的衬托,也教人不由自主生出俯身而拜的冲动。

苍凤栖冷冷一笑,为自己突然生出的想法觉得可笑。

淡淡看了他一眼,苍昊负手缓缓踱下一层层台阶,“同样的话,对着琅州苏澈朕亦是说过,在朕面前,‘本王’这一称呼,还是别用为妙。”

“怎么,觉得冒犯了你?”苍凤栖嗤笑。

“子聿曾在朕面前评价过凤王的为人,据说沉熟稳重,文武双全,重情重义,甚至于心智坚忍,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苍昊神色始终如一,淡淡的语调至始至终不曾因苍凤栖的嘲讽而出现丝毫怒气,只是,唇边的笑痕,却十足十的冰凉慑人,“今日一见,朕倒觉得,子聿还有一点未曾与朕说过,那就是凤王失态之下,几乎与乡间野夫村妇无异。”

苍凤栖脸色一变,瞬间咬紧牙关,控制住浑身汹涌澎湃的怒火,冷冷道:“如若一夕之间失去亲人失去江山失去了一切的人是你,本王不相信你还能有更好的定力与忍力!本王的江山被你谋取,本王的母后,是死在你的手上,慕容九族,是你下令诛灭,难不成,你还指望本王对你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苍昊眉梢一挑,眸底冰凉之色一闪而过,身形未动,一手依旧负于身后,另外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苍凤栖面前一划,苍凤栖惊觉不对,身体急速后退,却已然来不及——尚未见苍昊有什么其他动作,只觉双膝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身体竟不再受自己控制,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膝盖重重磕上宫砖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上,是如此清晰可闻。

苍凤栖大惊之下,怎甘受此侮辱?身体一撑,就要站起,岂料,膝关节处竟是一阵阵酸软无力,任他如何运功调气,也根本站不起来。

苍昊出手即止,复又负手身后,淡淡偏首俯视于他,“朕方才已说过,别在朕面前自称‘本王’,明知故犯,自讨苦吃。”

苍凤栖没有应声,咬着牙汇聚全身真气于腿部,然而任他费劲全力,真气游走,除了引发一波波难忍的痛楚之外,竟徒劳无功。

苍凤栖不愿相信,他的武功,纵使称不上顶尖高手,却也绝不可能如此不济。

“你…你究竟使了什么花招?”

苍昊淡淡道:“简单的教训而已,别白费功夫了,朕施下的手法,你若能解开,朕即刻退位于你。”

只片刻功夫,苍凤栖额上已冒出涔涔冷汗,喘了口气,他冷笑:“用如此方式逼我下跪,来成全你神圣不可侵犯的尊严吗?”

“苍凤栖,你太看得起自己了。”苍昊唇角微微扬起,笑容却是恁的漠然无情,“朕已经说过了,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如果你想继续如此,朕不介意给你一点更深刻的惩罚,保证让你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苍凤栖不屑地笑道,显然无惧。

“苍凤栖,如果你觉得用如此方式能激起朕的怒气,那你显然大错特错,凭你,还没有资格。”如玉的容颜,泛着清冷的光泽,苍昊一双幽深的凤眸落在大殿之外,似乎地上的人已不值得他看上一眼,“朕不妨告诉你,这个皇位,是你的父皇十一年前弥留之际亲自求朕接手的,信或不信皆由你,与朕无关。而他驾崩之时,年纪不到五十岁,他的死因,想必你心里清楚,是你那伟大的母后和她的哥哥、你的舅舅慕容霆一手主导。”

苍凤栖脸色刷白,怔在当场。

是的,那些年,母后对父皇所做的一切,他心里清清楚楚,只是,从来不曾阻止,也从来不曾有人,如此直白地在他面前说出这个事实。

而十一年前,竟是父皇亲自去求了一个外人接下这偌大江山,不是下诏传位,而是求…

父皇,到底对他有多失望,才会放下帝王的身段和尊严去求一个外人来接掌自己的江山?

“慕容清为后近二十年,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你心里同样清楚,十一年前她以最残忍的手段逼死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十六岁女孩,十一年后,她以同样的方式为曾经犯下的罪孽付出了代价,不得不说,这实在太便宜了她。”苍昊缓缓垂下眼,神色冷沉,看着脸色苍白已经说不出话来的苍凤栖,冷冷一笑,道:“不过,这还不是她最该死的地方,她犯下的最不可饶恕的罪行,苍凤栖,你知道是什么么?”

苍凤栖抬起头,冷冷不语。

苍昊背过身,缓缓走上前,轻轻捻起御案之上几张白得刺眼的宣纸,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些什么,苍凤栖不知道。直到苍昊把那几张纸轻飘飘丢到他脚下,他拾起来一看,那张俊挺出众的脸瞬间惨白,与手上宣纸的空白处几乎同一个颜色…

151.第151章 明知故犯

按照史书记载,若明帝尚在,今年原本该是明帝二十一年。

苍凤栖今年却已有二十八岁,他的年龄比安王苍怀远只长了两个月,比月萧则长了六个月。

明帝为太子时,正妃之位一直空缺,先娶侧妃韩氏,后又纳慕容氏。

那一年,二妃同时有喜,慕容氏早两个月产下长子,因其容貌出众,且一眼看去聪明伶俐,太子欢喜,为其取名凤栖,为凤凰所栖、苍月江山传承之意。

七年后,帝崩,太子继位为皇,称明帝,封韩氏为贵妃,慕容氏为德妃。明帝元年,封当朝丞相之女元氏为后,称纯德皇后。

明帝四年春,纯德皇后病甍,同年六月,苍月第一将军墨言呈上一份密折,乃慕容家与敌国勾结的证据,直接指向慕容德妃之子凤栖非皇室血脉,慕容氏混淆皇室血统,与宫外男子有染,罪不可赦。

天子大怒,下令诛灭慕容氏九族,显赫了几十年的慕容氏一族几乎面临全族覆灭的惨祸。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与宫外男子有染的并不是慕容德妃,证据确凿显示,而是与慕容氏长得一模一样的慕容家次女,并且早已偷偷生下男婴一名,年龄甚至比德妃之子只小了半岁。事情隔了这么多年,真相大白,慕容将军为了正家风,给皇室尊严、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不得不大义灭亲,愿将伤风败俗之女交由刑部大理寺处置,慕容德妃可怜其妹,代为求情,愿将此女子一生囚禁于冷宫中,永不赦出,皇帝开恩应允。

为了补偿德妃名声无辜受损,身心受创,天子皇恩浩荡,特赐封德妃为后,慕容老将军之子慕容霆为二品镇国将军。

彼时,苍凤栖、苍怀远、苍月萧皆已十一岁。

事情到此,并没有完,墨言呈上的密折究竟是真是假,已无人去关心,然而墨家从那时开始,却已然被慕容皇后视为了不拔不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风水轮流转,慕容皇后与哥哥慕容霆缜密谋划,耐性等待,同样的手段,同样的密折,只是,这一次,墨家显然没有那么好运,不待天子问罪,一场大火,让墨府每一寸土地都化作了灰烬。

夜深,万籁俱寂。

“你觉得,这个故事到此还会有后续发展吗?”负着手站在他面前的苍昊,眸底情绪漠然,一袭白衣清贵,宫灯下,脱俗的容颜愈发让人觉得神圣尊贵,而且高不可攀。

苍凤栖浑身一阵阵发冷,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结成了冰。

曾经他怎么也想不通,待在冷宫里的那个女子究竟是如何得罪了母后,以至于她的子女,母后都不愿放过。

曾经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母后既已贵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荣华富贵莫不握在手掌之中,她究竟还有什么觉得不满足的,非要谋害父皇。

曾经他无论如何也解不开心中疑惑,父皇既已封了母后为一国之母,却为何与母后一天天疏远一天天形同陌路,甚至一天天,变成了仇人。

曾经他无论如何也难以理解,父皇为何总是在夜深人静时站在冷宫外驻足,一站就是至少半个时辰,看着那常年待在冷宫里的女子,半夜里孩子睡着时悄悄洗衣打扫,即使只穿着最朴素的衣裳,也从不掩饰身上干净清纯的气息。甚至被命运那般无情捉弄,依旧不曾有半点怨天尤人。

如今,或许,他一切都想通了。

只是,想通了…却偏偏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终于明白了,那女子,或许是母后为了掩饰罪行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替身…

终于想通了,母后不是不满足于一国之母的地位,只是父皇活着掌权一日,她与慕容家的的覆灭就会似那噩梦一般,随时找上门来…

终于解开心里疑惑,父皇原来早已知晓一切,只是,彼时,或许早已身不由己…

终于可以理解,冷宫里的那个女子,曾经受了多大的冤屈,父皇对她的愧疚,只怕至死都无法消除半分…

也终于想明白了,父皇宁愿在弥留之际去低声下气地求一个外人,也不愿把江山传给长子凤栖的原因…原来…他身上竟然留着母后不贞的肮脏血统…

短短几页纸,诉说着已逝皇后和慕容家的滔天罪孽,陷害诛杀忠良,勾结外敌,与人私通,祸乱宫闱,极刑诛杀皇女,混淆皇室血脉…

苍凤栖浑身力气几乎已被抽干,怔怔地视线凝聚在手上的几页之上,眼神却空洞无力,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何处。

苍昊不再看他一眼,踩着轻稳的步伐,漫步走出了殿外。

天阶下,一身墨袍的子聿,已无声无息跪了三个多时辰,视线半垂,身子笔直,即使跪了如此之久,身姿却不曾出现丝毫摇晃颤动,一眼看去,永远给人一种稳若泰山的感觉。

站在天阶之上,苍昊冷眼俯视着他恭顺的姿态,淡淡道:“若认为自己没错,便无需在此罚跪,下去休息吧。”

子聿闻言,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颤了一下,眸子垂得更低了些,“子聿有错,请主人赐罚。”

“若认为自己有错,就是明知故犯了?”苍昊淡然的嗓音听来波澜不起,陈述的话用的却是疑问的语气,子聿几乎立即感到脊背一抽,浑身的经脉都似瞬间绷紧了。

明知故犯…

“聿,你觉得该怎么罚?”

子聿沉声道:“明知故犯,杖责八十——”

“不。”苍昊淡淡摇头,“长亭有很多事情要忙,墨离还在养伤,若是你也再受伤躺上十天半个月,这二十万禁卫军和三千紫衣骑,谁堪暂任统领一职?”

子聿闻言沉默。

“子聿,本王久不在宫中,已有许多年没有检查你身体的柔韧度了。一个时辰,开始吧。”

话音落下,子聿登时脸色煞白,苍昊已却不再看他,缓缓转身,又进入了大殿。

152.第152章 歇斯底里

“还是有一个问题,我想不明白…”低低的苦涩的嗓音空旷的大殿上蓦然响起,打破了良久的沉寂,“母后既然是在父皇尚未登基之时就生了长子,父皇为何竟没有事先发现,成亲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