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于舫!本王让你闭嘴你是听不懂吗?还是说有谁指使你来污蔑本王?那寿山石摆放在主殿外如何会倾倒?定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想借此陷害本王。”

魏旸此刻的表情,仿佛想扑上去咬住于舫的脖子, 十分慌张,毕竟寿山石压倒主殿一事非同小可,若是在私底下禀报了,兴许还不会造成这样大的影响,可是偏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捅出来的, 并且还有钦天监从中搅合, 钦天监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是个信则灵的地方,而如今的大魏皇帝魏玔是绝对相信的, 所以, 魏旸才这么大的反应。

于舫大惊失色:“宁王殿下此言使臣惶恐,臣矜矜业业做事, 工部之人也都日夜不休,怎会有陷害宁王殿下之心呢,那寿山石高二十一尺, 宽十二尺,少说也有一两千斤,是宁王殿下亲自圈定的地方,旁人事前也无从得知殿下想圈放在何处,如何能提前做手脚陷害殿下呢。”

于舫的话说的慷慨激昂,半分不让魏旸的气势,因为于舫知道, 他工部如今已经搭进去五个人,如果他不在这件事情上据理力争,让宁王殿下将罪责推到工部来的话,那么整个工部的人都会受到牵连,所以,他不是不替宁王遮掩,而是不能替他遮掩,于舫看透了宁王的品性,知道只要他找到一丁点儿的机会能够将责任推出去,宁王都会毫不犹豫的推掉,他才不会考虑因为他一个人的过失最后会牺牲多少人呢。

行宫监修出事,工部责无旁贷,但这种属于天灾人祸,只要工部将责任分明下去,倒也不会受太大牵连,关键是怕宁王将所有罪责撇开,全都要他们来承担,于舫迫于无奈的自救。

往旁边跪着的钦天监监正瞥了一眼,于舫又追加了一句:“再说了,钦天监也说城外有星陨落,难道殿下的意思是,钦天监也跟臣一同污蔑殿下不成?”

魏旸指着于舫,左右看了一眼,没有刀剑可寻,便直接抓起了酒壶便要往于舫冲过来,皇帝魏玔一拍龙案,整个殿中人都为之一震,魏旸吓得又将手里的酒壶放在了桌上,侧立垂手,不敢说话。

皇帝虽然到现在还没说一句话,可蹙起的眉头与先前那一声拍案却已表明了他此刻的心情。

皇后和贤妃对视一眼,皇后娘娘来到皇帝身旁,开口说了句公道话:

“皇上,钦天监说城外有星陨落,这事依臣妾看,未必行宫主殿坍塌有何关联,切不可纠错,应分开理论才是,毕竟坍塌的是行宫主殿,那里又有何星陨落之说呢。”

皇后这话说完,贤妃便也追随上前行礼附和:

“是啊皇上,星陨之事,兹事体大,那行宫寿山石倒下压塌了行宫主殿一事该当另计议。”

贤妃思路清晰,知道绝对不能将两桩事情混在一起论道,毕竟皇帝对钦天监之言相当信服,若因此让皇上将两者牵连,然后归罪于宁王之身,那可难办。

这边皇后与贤妃劝慰皇帝,那边皇帝沉沉的叹出一口气,蹙眉开声:

“如何另当计议?那行宫主殿的大堂之上,悬挂的乃是先帝之像,朕登基后便日夜叫人供奉香火,如今主殿塌了,香火也断了,城外又有星陨落,那陨的便是先帝…”

皇帝的声音听起来低沉沉的,却倍感震慑人心,所有人都摈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云招福张大了嘴巴,瞪大眼睛,不由自主的往那个被皇帝这句话吓得面如死灰白的宁王魏旸看去,然后转头往自家王爷脸上瞧了瞧,自家王爷那平静的脸上,完全就看不出任何波动,就好像现在他听到的只是一些天要打雷下雨的事情一般。

“父皇,父皇明鉴,这,这都跟儿臣没关系呀,儿臣根本什么都没做,那,那行宫监修,从头到尾都是三哥做的,从改图纸到确定修缮方法,全都是三哥跟工部那帮人日夜做出来的,我,我拢共也没去行宫几回,他们,他们这是合力害我呀,父皇,你要为儿臣做主啊。”

魏旸自觉担不起断了先帝供奉香火之罪,在这最危急的关头,只能选择另一种方法自救,承认自己好大喜功,占据旁人功劳,总好过被父皇和钦天监抓着怪罪他致先帝星陨。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宁王殿下这么一澄清,简直让这场特意为他举办的庆功表彰宴会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场笑话。

皇帝的脸色越发阴沉:“你昨儿可不是这么说的。邀功之时,半点不提你三哥,如今出了乱子,你却要将责任推至你三哥身上,你这般贪功忘义的行径,倒叫朕大开眼界了。于舫!”

皇帝大喊一声,吓得于舫身子一颤,然后赶忙跪爬上前:“皇上,臣在。”

“你与朕说说,这行宫监修一事,到底是谁主理,你工部上下于行宫监修一事上,从的是谁之命。”皇帝严肃相问。

于舫紧张的耳膜都在突突作响,但他素来正直,做不惯空口白牙污蔑之事,实话实说道:

“启禀皇上,自工部上下领受皇命,要修缮行宫开始,定王殿下便入住我工部衙署之内,日夜与工匠商议讨论,图纸核对,行宫开修之日,定王殿下亦收拾了行装,住在行宫别馆主持监修事宜,宁王殿下在修葺行宫这段时间,拢共去了五六回,监修指令大多数都是由定王殿下决策。”

皇帝的目光看向了从先前开始就没有发出一声的魏尧,只见魏尧从坐席上站起,缓缓上前跪到皇帝面前行礼,双手恭敬作揖,但却依旧沉默,不为自己辩驳一句。

看着这个被自己忽略的儿子,皇帝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若是其他孩子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自己日夜操心的功劳被抢了的话,还不早就可怜巴巴的入宫找他哭诉,要求做主了,偏偏这个儿子,是个闷葫芦,三棍子也打不出他一句话,姿态低的像个不存在的人。

“既是定王主持,为何只有宁王入宫回禀?定王何在?”皇帝负手在帝台之上踱步,问出了这个关键问题。

于舫想了想,回道:“前日宁王殿下入宫,臣曾告知定王殿下,只是定王殿下当时另有要事,便未曾与宁王殿下一同入宫。”

皇帝蹙眉:“要事?还有什么比入宫复命还要紧的事情?”

定王鼻眼观心,并不打算说话,于舫一个头两个大,夹在皇帝与定王之间,不知道有些话该说还是不该说,可定王就跟个石头人跪在旁边,根本就没有接话的意思,帝台之上,皇上又在等着他们回答,于舫只好把心一横,将那日他策马追赶定王之事说了出来。

“那日臣追到定王殿下之时,定王殿下说,他要去十里坡…替…定王妃买酱肘子。”

于舫的话再次掀起了殿中的哗然,好些人将目光都落到了云招福的身上,云招福的小脸瞬间就红了,完了完了,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她云招福是个大大的吃货了,丈夫做事她不仅没帮忙,居然还在关键时刻让丈夫去给她买酱肘子吃…

“买酱肘子?就为了给她买酱肘子?”皇帝的声音听起来也上扬波动,似乎不敢相信定王竟然是为了这么一件‘要事’而放弃了入宫复命,让宁王钻了个空子,占据了功劳。

定王回头看了一眼云招福,见她低着头,神情窘迫,这才回头对皇帝开口道:

“父皇,在儿臣看来,给招福买酱肘子确实是大事。那是我对他的承诺,一定要履行,至于入宫复命,儿臣想,既然四弟已然入宫,那儿臣来不来也没什么关系。”

皇帝看着他,深深叹了口绵长的气息,说道:“那你可知你那好四弟入宫以后,并未将你的苦劳回禀于朕?只与朕说了他自己如何辛劳,功劳如何大,朕颇为感动,这才有了今日这宴会,原是想在宴会中,对他嘉奖一番的,你心中就无半点不忿?”

魏尧神色如常:“儿臣没有不忿,父皇安排下来的差事,只需有人做好便是,功劳是谁的,于儿臣而言并不重要。”

魏尧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大大的俘获了众人的心,也同样让皇帝魏玔为之动容,负手又在帝台上踱了两步,然后对魏尧摆摆手,命他退下,魏尧起身,恭谨作揖,丝毫不觉可惜的回到了自己作为上,然后便不顾旁人目光,揽住了满面羞红的云招福的肩膀,对她温柔一笑,以示安慰。

皇帝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满心的惆怅,最后一叹,才将注意力再次放回到此次主殿坍塌之事,指着于舫说道:

“那寿山石之事,你且再与朕详细说一番。”

“是,那寿山石原本是要放在行宫东侧的太华池旁,那里池水清澈,地基紧实,倒映蓝天实乃不可多得的景致,定王殿下与工匠们商讨研究过后,便定在那里,可谁知有一日宁王殿下去了之后,力排众议,一定要将寿山石放在主殿外,工匠们也曾建议要先测地基,可宁王殿下却一口回绝,执意如此,定王殿下出面也未能说服,工匠们就将之挪到主殿外安放了。”

第45章

于舫之言, 字字如实,全都有据可考, 不是一家之谈,可以说,这件事的原委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

这宁王好大喜功,见利忘义,抢夺他人功劳, 为己所用, 实非君子。而另一边定王殿下,勤勤恳恳,大公无私, 对亲兄弟信任有嘉, 却惨遭抢攻,若非此次天灾人祸, 他的这个功劳就永久的被宁王殿下给顶替了去,想想也真是可怜。

一场宴会,无疾而终。

皇帝沉着脸让内廷司调查协同工部, 大理寺,调查此次事件始终。

拂袖离开的时候,宁王跪在地上喊‘父皇’喊得声嘶力竭,也没能让皇上消气,回心转意,贤妃拉着宁王一路追随皇上而去,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去替宁王求情, 只不知还有多少用。

帝后全都离开,宴会也就散了。

魏尧拉着云招福也要离开,云招福看见宁王妃吴欣常呆愣愣的站在那里,惊慌失措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晋王妃从她身边经过,只简短的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协同晋王一同离开,太子与太子妃甚至连话都没说一句就走了。

云招福和魏尧坐上了回府的马车,云招福对事情的走向仍觉得惊奇不已,不过更多的是大快人心。那个抢功劳的孙子,云招福看他不爽好久了,去年就抢过魏尧的功劳,把剿水寇的功劳占为己有,在皇上面前大大的露脸,这一回还想故技重施,没想到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拍着魏尧的大腿,云招福兴奋道:

“突然想吟一首诗,王爷要听吗?”

魏尧转头对她挑眉:“吟诗?”

云招福捏着喉咙,干咳两声,然后端正了坐姿,娓娓吟诵:

“咳咳,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哈哈哈哈。”

魏尧:…

宫中这场乌龙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

据说那日贤妃娘娘与宁王殿下在元阳殿外跪了一宿,都没能让皇上收回成命。因宁王所作所为,皇上罚他在去太庙跪足三个月,吃斋抄经,让其在祖宗牌位前反省自己的错误,并收回了对宁王府的一切恩赏,若非有贤妃与安国公从中求情的话,就宁王殿下这欺君罔上,抢人功劳,自私自大,以寿山石压倒主殿,致使主殿中悬挂先帝遗像供应香火断开,并致星陨的罪名,罚他圈禁封地,永不入京都有可能。

这件事情的反转简直让所有人都大呼意想不到,原本皇上为宁王举办宴会,以示嘉奖,知情人纷纷为定王不值,觉得他出了力气,花了功夫,却还被人抢了功劳,实在太倒霉了,甚至在得知定王殿下之所以误了入宫回禀时机的原因,是因为他要去给定王妃买酱肘子吃,众人越发觉得这定王天生就缺少一点行事的运气,外加被定王妃拖了后腿。

可是,当宴会上来了一个急转,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宴会第二天,宁王被罚去太庙,宁王府的赏赐一一被收回,然后新的赏赐如流水般入了定王府邸,人们才惊觉,这定王妃哪里是拖了定王的后腿,根本就是大大的助攻了一番定王殿下。

如果定王殿下在本该入宫回禀的时候,不去帮定王妃买酱肘子的话,也许一切还不至于到如今地步。

定王在场的话,宁王就不会胆大包天,将一切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宁王不揽下所有功劳,那么也许就没有那场宴会,如果没有宴会,那么即便出事,钦天监的星陨之言也不会传到宴会之上,工部侍郎于舫更不会当着殿内所有人的面将宁王抢功劳的事情尽数捅破天,不在殿上捅破天,皇上的怒火也不会这么大,事情更加不会变的这般毫无转圜的余地。

所以,知情人将整件事都放到一起整理一番后,就不难发现,定王殿下转运的最关键原因,似乎就是在该去复命的时候,帮定王妃买酱肘子去了。

一切后续事件,可以说都是因为酱肘子引起的。

云招福捧着一杯茶,听云公良在那说了半天,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人民群众的联想能力太大了,他们怎么就能把这些没什么相干的事情,全都糅合参杂到一起,然后汇聚成一场年度大戏改编出来呢。

“爹,我真没让他去买酱肘子,这些传言到底是怎么来的。”

云招福被说的也无心喝茶,放下了杯子,想要为自己澄清。

范氏从旁说道:“若非你提起,王爷又怎会去买酱肘子呢。明明自己好吃,还不承认,这回若非行宫大殿坍塌的话,王爷可就太冤了。”

云招福欲言又止,往旁边一直坐着喝茶的魏尧看了一眼:

“王爷,你也说句话呀,我真没让你去买酱肘子,对不对?”

魏尧一愣,然后看着云招福对他使来的眼色,终于明白过来,点点头,替她澄清:“哦对,招福没让我去买,是我自己要去给她买的,她之前说想要吃酱肘子佐酒喝。”

范氏和云公良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云招福,云招福深吸一口气,无奈叹息,然后认命的拜拜手,说道:

“算了算了,越描越黑说的就是的你。反正我不承认我拖你的后腿,在关键时候因为吃而掉链子。”

魏尧认真的点头回道:“嗯,放心吧。今后我若听见有人说你好吃,我便替你教训他。”

云招福简直要败给这个人了。

可屋子里其他人倒是对魏尧的话很满意,在说笑过后,云公良正色对魏尧说道:“此次宁王殿下被罚太庙思过三个月,安国公那边只怕要把这笔账记到王爷你头上了,可有应对之法?”

魏尧莞尔:“以不变应万变。这事本就不是我一手促成的,若强要怪在我身上,也是欲加之辞,无论我如何争辩,他们都不会相信我。”

云公良沉吟:“安国公这个人最看重的就是宁王殿下,只怕不会善罢甘休的,王爷随我去一趟书房,我们好好的商谈一番对策,就算以不变应万变,也得要知己知彼的,凡事不能落于被动才是。”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云公良是不打算掺和任何一位皇子的事情,即便是定王娶了自己女儿,他也不打算太过插手,可如今形势变了,定王无心插柳的一件事情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云公良作为家翁泰山,自然要多为自己的女婿考虑才行。

魏尧往云招福看了一眼,云招福便笑着对他摆手:“去吧去吧,别看我,我爹又不会吃了你。”

其他人云招福不知道,但是自己老爹是什么性格,云招福还是知道一二的,他这个人最是护短了,表面上看着心胸宽广,宰相肚里能撑船,正直又睿智,可实际上心眼儿挺小的,对于自己身边的人,那保护欲简直了。

这回时间,虽然看起来是魏尧占了便宜,宁王倒霉,可是事情的根源,却在宁王抢功上,去年宁王也抢过一回魏尧的功,云公良什么都没说,因为那时魏尧还不是他女婿,但现在,明显是不一样了。

云公良与魏尧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下午,两人在云家吃了晚饭才离开。

途径热闹的朱雀街时,云招福说想下车看看,魏尧便让周平找了一处空地停车,带着云招福去街上转悠,一如寻常的小夫妻那般,手牵手,有说有笑,并肩而行。

周平与秦霜、秦夏追随其后。

路过一家茶饼店的时候,魏尧脚步略微迟疑,云招福便停下问他:“怎么了?”

魏尧扭头看了她一眼,先是摇头,拉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可忽然又停了下来,牵着云招福走入那茶饼铺子里,亲自挑选了几样看着还不错的茶饼,然后走出店铺,也不说把茶饼交给周平,他就自己拎着走了一路,云招福对他这行为表示不解,于是问道:

“我都不知道,你喜欢吃这个?你不是不怎么喜欢吃甜的嘛。”

魏尧提起那几包茶饼,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吃的。”

“那你买了做什么?我也不吃的。”云招福想着魏尧如果不是买给自己吃的,那就是买给她吃,可她也不怎么爱吃甜食,这茶饼不对她的胃口。

魏尧牵着云招福的手,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忽然在嘈杂的人群中,对云招福说了一句:

“明日我带你去见我娘吧。”

云招福很自然的点点头,然后又忽然愣住,转过头呆呆的看着魏尧,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魏尧见她这副表情,不禁笑了:“有那么惊讶嘛,我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我有娘的。”

云招福当然知道他有娘,可是——

“你娘…在哪里?不是说她当年…”

云招福后面的话没敢说出来,魏尧却不是很介意,替她补充完毕:“当年裴家出事,她被打入冷宫了是不是?”

“嗯。”云招福点头,确实她听到的是这个版本,看魏尧的表情,难道这个版本有误?淑妃娘娘没有被打入冷宫,而是去了其他地方?

“我娘被打入冷宫后一年,就被父皇送出宫去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

魏尧对云招福问,云招福想了想后,回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

迎新宫的恭房?不对!

“是水月庵。”

第46章

竟然是水月庵!

魏尧温和的点头:“是, 正是那里。我娘就在水月庵里。我那次是去看她的。”

云招福还未从这个冲击中回过神,好半晌才呐呐问道:

“所以, 你娘被送出宫以后,当了尼姑?”

“嗯,算是尼姑吧,不过是代发修行,她那个人与你差不多, 都是懒散的性子, 严于律人,宽于律己,让她真的潜心修佛, 她可做不到。”魏尧对云招福娓娓道来自己母亲的事情, 这让云招福感觉自己离他似乎又近了一步。

“所以,你买的这些茶点就是明日带去水月庵给你娘的吗?”云招福拉着魏尧停下了脚步。

魏尧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点, 说道:“别忘了,现在她也是你娘了。”

云招福大囧:“我,我知道。就问你是不是明日带去的嘛。我第一次见娘, 只带这几包茶点怎么好意思呢,得再准备准备才行啊。”

当初魏尧陪她回门的时候,还特意给她爹娘准备了一座玉石花盆做见面礼呢,她去见他娘,只拿几包茶点,未免太小气了些。

说着便在街上左右看去,想来想去, 街上最值钱的也就是珠宝首饰了,想要过去,却被魏尧拉住:

“想什么呢,你若真有心的话,就带几坛子醉仙酿吧,她挺喜欢喝的。”

云招福愣了愣:“醉仙酿要多少有多少,但那礼也太轻了。”

魏尧失笑:“我娘算是半个出家人,你送她珠宝首饰?是不是有点不合适?”他试图跟云招福说道理。

谁知云招福听了之后,然后做出恍然大悟状,对魏尧点头说道:“嗯,没错没错,的确不合适。”忽而话锋一转,又道:“街上卖的能有什么好东西呢,我回去翻翻我的百宝箱,里面肯定有宝贝能送给娘当见面礼的。”

魏尧满头黑线,看着云招福:喂,你是不是没抓住我话里的重点?

他是说出家人不需要珠宝首饰,又不是说嫌弃街上买不到好东西。

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云招福已经像是撒开腿的兔子般转身跑了,她急急跑回了马车,魏尧跟在后面步履稍微慢些还要被她催促:“哎呀,你快些走,我得回去好好挑挑才行,耽搁不得了。”

得,她是一点儿没把他的话放在耳里。

云招福回去之后,将宫里的赏赐和自己的嫁妆全都翻了出来,摊在床铺之上,一样一样的挑挑拣拣,最终,终于选定了一套五彩宝石并金镶珍珠头面,是范氏命工匠做了给她成亲期间走亲访友时用的,但云招福与魏尧成亲之后,没有去其他地方多走动,就算走动,也没有想到用这套华贵的首饰做装饰,所以就一直放着没动过,这回魏尧说是要带她去见他娘,云招福才想起来这一出。

把东西抱出来之后,魏尧就傻眼了:“你真的要送这个给我娘去?”

云招福一叹,语气略有遗憾:“唉,若是你早些与我说的话,我定去张罗更好的,可是我身边所有的宝贝里面,也就这套最新,最贵,这回先带这个去,等下回我在搜罗到好的,再给娘拿去便是。”

魏尧想让她放弃这个念头,但云招福却很坚持,并且第二天一早,非常难得的早早醒来,六月底的天气已然相当闷热,云招福洗漱过后,便亲自在衣橱里挑了一件蜜合底小白花的长裙换上,这衣服的料子颇为厚实,外头还罩着一层纱织的轻薄外衣,看起来飘飘欲仙的样子,实际上却挺热,但是云招福知道,一般长辈还是比较喜欢看孩子穿的端庄周正一些的,她是第一次见魏尧的娘亲,一定得注意才行。

“其实你不用这样,我娘那个人很随性的。”魏尧这样劝云招福,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云招福坚持穿这一身端庄的衣裳,带了八坛醉仙酿,并一套檀木匣子装好的华美首饰,认认真真,端端正正的去了水月庵。

当云招福第一眼看见那树下站立的女子时,就觉得周身有一股仙风吹来,树上的花瓣随风落下,落在那树下美人的身上。

早就听说魏尧的母亲是天下第一美人,虽然之前云招福也曾经感慨过,从魏尧的容貌看来,他的母亲定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可是想象是一回事,当面见着又是另外一回事,云招福就从来没有见过像魏尧母亲这么好看的女人,一身寡衣素服,也能穿出九天玄女的气质,并且,周身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韵味。

静怡师太穿的是水月庵的姑子袍,清清淡淡,其实有点意外今日会见到这个儿媳,也从身边的两个老奴口中得知,这姑娘便是那日替她们搬炭火上山的好心姑娘,知道她是个善良的姑娘。

“那个,娘,我,我是魏尧新过门的妻子,我叫云招福,说了可能您也不认识,我爹是左丞相云公良,我娘姓范,出身安庆,我还有一个二娘,二娘替我爹生了一个大哥和一个妹妹,我…”

云招福喋喋不休,将家里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与静怡师太听,静怡师太一边听一边将目光递向一旁的魏尧,魏尧抬手捏拳,在唇前轻咳一声:“你的事情,我早就与娘说过了。”

“啊?”云招福一愣,终于收起了要把自己家底全都和盘托出的心思,静怡师太看着这样的云招福,竟难得发自肺腑的笑了起来,而当云招福将她要送的礼物送到静怡师太面前的时候,静怡师太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

魏尧看着桌上被打开的那个盒子里的东西,简直有点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云姑她们脸上也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静怡师太也就是魏尧的亲娘,前淑妃娘娘裴氏,将那檀木匣子里的一只五彩宝石镶金珍珠的簪子拿在手里,细细的看了两眼,葱段般的手指抚在那珠子上,脸上露出一种恍如隔世的表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