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辰蹲跪在秦老夫人膝前,“大母,我自是明白的!”她自失一笑,“许是我姻缘线上差些,竟是也没有眉目。二妹妹性子温婉可人,自是应当夫妻和顺的。阿瑜姻缘薄是我自己的事,如何敢因此耽搁二妹妹呢?”

“好孩子,”老夫人闻言大为感动,一颗心十分柔软,伸手握住顾嘉辰的手背柔和摩挲,“你放心,”毅然应承,“咱们的阿瑜这么美慧,大母日后定会为你寻一个好婚事!”

“哎,”顾嘉辰含笑应承,绽起灿烂笑意,贴在秦老夫人怀中,神情一片孺慕,“大母的话阿瑜可记着了,阿瑜日后可全赖着大母了!”

春日生发,秋日凋零。待到秋风渐渐起来,吹起了满长安的落叶。眼见得中秋节就要来临。转瞬间就快要到中秋佳节了!凤仙源筹备日久,打算在中秋佳节将百岁春推出到众人面前。自是重视异常,频频到访国公府。

“这条华裙可是漂亮?”捧着衣裳展现在顾令月面前,“…这是我费尽脑汁设计出来的,丽娘日夜不停的绣制,赶了八个晚上,可谓是废寝忘食。务必让你做到在中秋宫宴当日艳惊全场。你瞧瞧,可是满意?”

“师姐的心血自是好的!”顾令月嫣然笑道。

阿顾雪肤容颜清秀,但常年坐于轮舆之上,容易显的衣裳臃肿。为了避开这点缺陷,凤仙源为她设计的衣裳多为上下分体,紧窄修俊,从视觉上拉伸少女的身长,突显阿顾秀美纤细的特征。今日备下的乃是一套碧色缭绫小衫,银白大绣凤凰裙。当胸抖开替阿顾换上,扶着阿顾坐在梳妆镜仔细为阿顾画了妆,在少女面上涂涂抹抹,不知怎的,少女的容颜就显得明艳深刻了起来。待得小半个时辰后大功告成,仔细验看,方满意的点了点头。

阿顾转过头来,熟视铜镜中的自己:轮舆上的少女静逸华秀,一身碧衫修肩窄褃,领子沿着人体的弧线沿伏下来,秀气服帖,对襟扣子采用了同色布料的盘扣,精致而并不抢夺人的注意力,唯一的新奇之处便是衣襟前摆留下来的两个燕尾,在腰间系了一个大大的结;下身杯裙乃是冰蚕锦所制,衣料珍贵至极,柔软挺括。所谓杯裙,言道旋转如杯之意,裙身长至脚踝,裙裾只比裙腰宽了一分二寸,其上绣一双盘旋而上的龙凤,缠绕着裙身转了三圈半,龙鳞凤羽带着淡淡的纹理,展翅欲飞。清丽而庄重两种气质极好的综融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特殊的魅力,令人望之忘俗!

身边从人皆为少女妆容所震,喃喃道,“真美!娘子这般形容,定能震惊全场!”

“我亲自操刀,如何会砸了百岁春的招牌?”凤仙源傲然含笑,“中秋佳节宫中定是热闹至极,阿顾今儿就穿上这套战袍,征战沙场,若是旗开得胜,凯旋而归,我和丽娘姐姐定会在百岁春摆好庆功酒等着哦!”

顾令月扑哧一笑,“师姐这般厚望,阿顾当真诚惶诚恐呐!”

到了中秋那一日,凤仙源一早赶到国公府,亲自替阿顾梳妆打扮。天光初初亮起,马车备在国公府门外。顾令月登上檐子,两个婆子抬起檐子向前行去。天光初初亮起,府道上带着昨日夜里露珠凝下的湿痕,顾嘉辰一身绛色湖绸长裙,抱着一个手炉立在道口处等待,晨风吹扬起她绛红色的湖绸大裙裙摆,黑眸朱唇风流妩媚,美不胜收。远远的见了顾令月,上前一步,拦声唤道,“三妹妹!”

顾令月坐在檐子微微蹙眉,随即平复下去,悠声道,“大姐姐!”

顾嘉辰抬眸望过去,顾令月的容颜犹如一张胜彩华章的大画,登时占据了全部眼帘。一双美眸不由微微睁大,凝望见少女容颜熠熠生华,面上肌肤细腻几无毛孔,透出淡淡绯色,明艳照人,修衫秀裙,缭绫小衫燕尾结强调了腰部细节,免去了轮舆衣裳腰间转折突兀之感,强化烘托出少女纤细的腰肢;裙摆上俊龙修凤盘旋而上,可见鳞爪羽翼银线织制的肌肤纹理,盘旋而上,气韵生动,昂首欲飞,如同要从裙摆上飞出来似的!

顾嘉辰没有想到撞见这般的华彩,一时间张口结舌,竟说不出话来。这一刻,少女姿容的绚烂震撼了她,心中升起一股忍不住的嫉恨之情。少女风华太盛,顾嘉辰只凝望了一会儿,便觉得眼睛灿烂承受不住,不得不低下了眼眸。

十八:梅花落满道(之入宫)

“大姐姐,”顾令月开口询问,“您拦着妹妹的路,不知道所欲何为?”

顾嘉辰垂下眼眸,遮去了视线中顾令月惊艳照人的面容,也掩饰住自己纷乱的心思,勉强照着自己初始算盘柔声开口“三妹妹今儿进宫,如今虽是八月里,早晚天气还是有几分寒凉,我知道你身子骨弱,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个手炉。我在里头加的是温水,不是特别烫手,应是能够一路保持到太极宫,你抱着在车厢里就不会冷着了!”

顾令月微微一笑,“劳大姐姐费心了!”却没有让身边丫头上前接过手炉,态度温和,暗含一片疏离。

顾嘉辰见此情景,不由讪讪,“妹妹可是现在要去见丹阳公主,能不能带我一道?”急急道,“妹妹别见怪,论起来我是该称呼公主一声母亲的,可是知道公主不肯认我这个女儿,所以也不敢僭越,只好随着人一声尊称公主。”黯然道,

“这番你进宫赴中秋宫宴,我知道我身份尴尬,没有资格陪着。我只是想随你一道到公主府,给公主叩一个头。公主是我的母亲,我知道我从前有很多事做的不太妥当,也不指望她能够立即原谅我,错的太多,我只想给她磕几个头罢了!”

清晨寒风萧萧,吹的府中桐树沙沙作响。三娘子顾令月居在檐子之上,凤凰裙华丽无匹,光彩照人,顾嘉辰却形容单薄,言辞恳切,也不求旁的,只盼着向公主嫡母叩几个头,姿态诚心伏低到了极处。若是顾令月再不肯通融,可就是铁石心肠,让人瞧着不忿了!顾令月明白这个道理,却不忿受此要挟,冷笑睥睨,“大姐姐若是你大老早的过来,就是为了这番作态,大可不必了!”

顾嘉辰惊讶异常,抬头看着顾令月,目光隐隐失望,仿佛是望着一个骄纵不知收敛的少女,“妹妹,我知道你因着从前的事情心里还记恨着我,我知道我有些事情当真做错了,也没有奢求你这么快就原谅我,只要你能让我做点事情去弥补就可以了!”神情忍耐。

“呵!”顾令月短促一笑,“阿娘夫妻陌路,六年江南流离,我们母女这么多的痛苦,如何是你轻飘飘的一声弥补就能揭过?”目光咄咄注视着顾嘉辰,“顾嘉辰,事到如今,你的存在对于阿娘来说就是最大的伤痛,若你当真对阿娘存一份歉疚之心,便只要守好本分,日后莫在出现在阿娘面前,就是最大的弥补了!”硬邦邦吩咐道,“咱们走!”

檐子在婆子挑下前行,出了二门,顾令月上了马车,御者坐在驾位上,驾起骏马在长安大街上平稳行驶。车帘微微动荡,拂过阿顾洁白如玉的脸庞,红玉侍立在旁,觑着顾令月的神色小心翼翼劝道,“刚刚在府中,对付大娘子也可有其他法子,娘子刚刚似乎过于激动了!”

“我知道。”阿顾露出一丝苦笑,“刚才我太冲动了。只是我没有忍住,”她情绪复又激动,“苏氏母女这些年已然占够了便宜,凭什么她转过头来伏低做小,阿娘和我就得陪着她做这场戏?”

这般情状落在府中下人的眼中,倒觉得顾令月仗势欺人,反倒是顾嘉辰楚楚可怜了。好在在这段关系中,顾令月占据绝对主动地位,至于旁人是否有意见,又有什么关系?红玉叹了口气,“小娘子说的是,不提这些烦心事了,马上就要回府了,公主待会儿见着小娘子,不知怎的高兴呢!”

提起阿娘,顾令月面上也展颜起来,“阿娘呀,这会儿定是在门口等着呢!”

“我才想着,”公主遥望阿顾归来脚步,一双眸子亮了起来,“还要小半个月才能见留儿你呢!今儿宫宴倒是能在宫中一处待一天,竟是阿娘赚了!”

阿顾听着公主喋喋声音,面上笑容便的真诚起来,“阿娘说的当真是有道理!”声音温柔。

“公主母女叙起别情,可是高兴的紧,”朱姑姑笑盈盈道,“公主可曾注意,不觉得小娘子今儿特别漂亮么?”

公主闻声方诧然,仔细打量阿顾,盈盈笑道,“是很漂亮!”又道,“只是留儿平日里也很好看啊!”

阿顾闻言哑然失笑。对于母亲而言,自己的女儿是最明丽可爱的,无论是着意妆扮,还是素面照人,皆是一般动人,竟没什么区别。她心中感念,挨着公主的胳膊,“我也觉得,阿娘一直很好看呢!”

说话间,太极宫门已经是到了。公主的七宝香车长驱直入,直到永安宫前才停了下来。此时时辰尚早,太皇太后坐在榻上,形容端庄和蔼,正与殿中的一双华贵老妇说话,阿顾随公主入殿,朝着太皇太后盈盈笑道,“阿顾给阿婆请安啦,阿婆万福!”

其时殿之中宫灯闪烁,少女甫一入内,容颜便如同灯烛照亮宫殿。裙幅上的凤凰金光闪烁,竟如同灼灼欲出,跃入太皇太后昏黄的眼帘中,竟也眼睛一亮,灼的人整个精神都抖擞起来,“哟!”打量着分外精神的外孙女,唇角露出愉悦的笑意,“老身眼花了,这是哪家俊俏的小娘子啊?啊,不是咱们的小阿顾么!”

“阿婆!”阿顾心中高兴,嗔道,“阿顾从前不好看么。今儿好看么?”

“好看!”太皇太后朗声大笑,

“母后,”公主眼角带着笑意,面上却不显,“留儿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你可莫要再纵着她,再纵着可当真是没法管教了!”

“我乐意!”太皇太后瞪了公主一眼,“我宠着阿顾怎么着了,莫非你瞧着我如今不宠着你这个女儿,只宠着外孙女儿不高兴了?宠着谁是我自己的事,我乐意就行!”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性子倒愈发执拗起来。公主拗不过太皇太后,只得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母后高兴就行!”

殿中坐着的两位妇人乃是仁宗皇帝之女,左侧湛蓝礼服,面容亲和的乃是高密大长公主姬拾春,另一个法令纹颇深的则是永泰大长公主姬秾辉,这位公主出身尊贵至极,乃是仁宗皇帝姬敛元后肃明杜后所出的嫡长女,身世尊贵万端。仁宗深爱肃明杜后,杜后暴亡之后,对于其所留下来的一双嫡子女——怀太子姬玢和永泰公主十分宠爱。若非她的同母胞兄怀太子姬玢早年病逝,凭着他的年少早慧和仁宗皇帝爱宠嫡长子地位,大周的皇太子乃至日后继承皇位的人选绝对不可能轮到日后的神宗皇帝姬琮,而皆非姬玢莫属。甚至为了保障姬玢的地位,姬敛登基之后,根本不会另立冯孺人,即如今的太皇太后冯氏为继后。

因着这样的出身,素来自视甚高,在宗室之中高高在上,她心中认为是冯氏一系取代了自己兄长应得的皇位,替早亡的胞兄姬玢不平,对冯氏母子十分不屑,孤高独自来往,对继母冯太皇太后以及太皇太后所出的两个嫡出妹妹,丹阳公主姬长宁、玉真公主姬明瑛都不大看的上眼。今日入宫前来,乃是为了自己膝下长孙吕颂求取殿前卫职,太皇太后却不过情面,眼见就快应下来,忽逢丹阳携女入见打断,心中不快至极,斜了阿顾一眼,开口道,“阿顾是宗室出女,也是咱们皇家的尊贵体面,这等奇服淫巧不足为道,若耽于此技,竟是自误了!”

阿顾闻言容色微微一僵,恭顺道,“谨聆大长公主垂训。”

太皇太后心疼阿顾,见永泰大长公主不顾长辈体面欺压自个外孙女儿,微微不悦,淡淡道,“皇妹说的严重了,年少女儿爱扮俏乃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便是咱们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哪个不是一样出奇心思,只为将自己扮的更美的?如今到老了也该体谅小心思,若是太过严苛倒是惹人厌了!”

高密公主微微担忧,悄然拂过永泰大长公主的衣袖,永泰大长公主陡然警醒,自己此时到底尚有求于太皇太后,阿顾乃是太皇太后宠溺晚辈,自己在她面前教训,确实是失当了。朝着太皇太后欠了欠身,从容道,“皇嫂说的是,倒是永泰一时想苛了!”

“皇姐虽然话语严苛,但也是出于好意,”高密公主笑着出言调节,“别看皇姐神情严肃,其实心里也对甥女喜欢着呢!”

阿顾巧然笑道,“阿顾明白的!”太皇太后不为己甚。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阿顾坐了一会儿,开口道,“阿顾这几番进宫,竟是没有见过圣人。今儿乃是中秋佳节,圣人想来有些清闲,阿顾去甘露殿拜见,先行告退,待到宴时再回来!”

太皇太后素来乐见阿顾和姬泽交好,闻言含笑点了点头,“你去吧!”

阿顾出了永安宫,舒檀在一旁相送,握着阿顾的手道,“小娘子,永泰大长公主身份尊贵,性子也较常人傲岸些,她的话语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阿顾也曾听闻过宗室中的这位大长公主的为人,她是肃明杜皇后的嫡长公主,昔日杜后和昭怀太子姬玢在位之时,这位大长公主尊贵显赫,便是冯皇后和神宗皇帝在她眼中,也不过是妾室庶子一流。如今虽然太皇太后一系坐了大周天下,永泰公主却依旧保持着嫡长公主的尊荣,对太皇太后心中少了几分敬重,也是可以想象的事情了!

“长辈训话,阿顾心里哪敢记挂?”阿顾微微一笑,“多谢舒檀姐姐!”

舒檀舒心一笑,款款道了个礼,“顾娘子言重!”

阿顾从永安宫出来经宫道往前朝去,春去秋来,海池子旁的桃花谢了,千步廊畔的菊花却正值开花季节开的正好,花盘层层叠叠,色泽各异,妩媚多姿。阿顾行走在太极宫中,瞧着熟悉中生出几分陌生的景致,自己明明在这座宫廷之中住了足足大半年的时间,阔别之后重回,再看来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甘露殿北门肃明秀丽,监门卫卫兵立于阶侧守卫,阿顾上前道明求见之意,一名卫兵收起手中钢戟入内禀报。过的片刻,便有一名内侍急急从甘露殿中迎出来,正是梁七变,“圣人听闻顾娘子来了,特意命小人接顾娘子进去。”

“多谢梁内侍。”阿顾点了点头,“好些日子不见,梁内侍人品愈发俊秀了!”

梁七变笑道,“托顾娘子的福分!”又轻声道,“大家如今的兴致不错,刚刚命人备了画具,正打算画画来着!”

阿顾点头致谢,“我晓得了!。”闲话间,转过殿中描金壁画门道,东厢殿已经在望。阿顾与梁七变俱住了声,款入厢殿殿门。殿中书案肃穆,姬泽坐在御案之后,几个月功夫没见,身上似乎又添了几分威重的威势。太皇太后渐渐开始放权,姬泽掌握了朝堂实权,君临天下的生涯在这位年轻的帝王身上打磨着声势,渐渐蓄养出一股令人折服的威势。

阿顾款款福了下去,“臣女拜见圣人,圣人万福!”

姬泽抬头望向殿中,见少女裙裳新巧动人,风流婉转,银白杯裙龙凤盘绕织绣。容颜明艳,犹如三月春阳照人,不由生出微微惊艳之感,仔细打量阿顾片刻,笑着赞道,“好些日子不见,咱们小阿顾竟是成了个美人儿!”

“多谢圣人赞誉,”阿顾心中隐起一股自矜之情,盈盈而笑,“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九郎也将阿顾看的太扁了!”

“哈哈,士别三日刮目相待是这般用的么?”姬泽扬声大笑,忍不住多看了少女一眼,阿顾在他眼中一直是个清稚幼女形象,从没有想过,昔日的小妹妹如今竟有了这样番美丽风姿,置于心中,仔细珍藏,“不过性子倒是依旧!”顿了片刻,招了招手,

“听闻你最近开始学画,过来瞧瞧朕的这幅画?”

阿顾依言上前,见寥寥几笔,已经有万千气象,显见得在画技上也很有一番功底。不由升起了一股仰慕之情,“九郎熟读经史,弯弓射马,兼且琴棋皆通,写的一手飞白字俊秀奇丽,气势不凡,如今瞧着,竟是连画技也是精通的,究竟还有什么是九郎你不会的么?”

姬泽闻言唇角一翘,横了他一眼,“朕自六岁开蒙,苦学十余载,夙兴夜寐,其中艰辛不一而足,如何是你知道的呢?”

阿顾闻言略像姬泽经年辛苦情状,不由心中敬佩之情,“原来九郎向学如此辛苦,怪不得您是当圣人的呢!”

辛苦与圣人有什么关系,姬泽闻声嗤笑,“竟是会说话了!”

阿顾吐了吐舌头,“师傅言做画重画者心气,您落笔胸有丘壑,可见心中早有布局,如今虽只见了小小部分,想见画成定是一卷佳作。”

姬泽闻声瞄了阿顾一眼,点头道,“说的倒也像回事,可见的在书画上是下了功夫了!”

阿顾慧声反驳,“书画不提,阿顾的书法是九郎你亲手教的,不知你这个师傅觉得阿顾学的如何呢?”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姬泽哈哈大笑,“该教导你的朕都已经教导过了,日后勤加练习之事,想来你不会自误,朕竟是不必再操心了!”

“那,”阿顾眼睛一亮,“我如今可算是出师了?”

姬泽瞧着阿顾,“若是此算出师,便算是出师吧!”复又问阿顾道,“既是出师,可有谢师礼?”

“哈?”阿顾闻言诧然,眨着眼睛微微茫然,“送谢师礼我自是愿意的,只是阿顾手头浅薄,有什么能送是九郎看的上的?”

姬泽含笑瞧了她一眼,慢慢道,“你前次烹的茶滋味倒不错,既是要送谢师礼,便再为朕烹一鼎茶吧?”

他身为大周帝王,贵有四海,若有所求什么得不到?如今这话说的,好像堂堂帝王,竟是为了讨这么一盏茶喝。阿顾心生浓浓笑意,凝视姬泽片刻,微笑道,“九郎开言,阿顾敢不效命?”

阿顾引入东厢殿隔间中,坐在玄漆描金六幅屏风前的花梨栅足榻上。执起面前托盘上摆的一把紫砂壶,沸水略一晃荡,壶身内壁显出一抹紫砂沁□□泽,见其身触手温润,色泽幽深不见细腻颗粒,不由脱口赞道,“这套紫砂茶具砂质细腻,经年久远,当真是生平仅见了!”

“顾娘子过赞了,”一道沉稳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微微佝偻的老者从隔间六扇玄漆描金史事屏风屏风后绕了出来,一身紫色袍服,当胸处绘无枝叶散答花纹样,满目须发皆以花白,仅眉宇之间残存着一抹风霜威势,诉说着过往岁月里不凡。“这紫砂茶具乃是蜀郡天册元年进上的贡品,也还算有几分珍贵就是了!”

殿中小宫人见着紫袍老者,皆屈膝尊敬拜道,“大监。”神色恭敬异常。

阿顾抬起头来,打量着这位老者。周荣面带微笑,朝着阿顾缓缓行了一礼,“顾娘子小的时候,老奴也是见过一面的。这些年顾娘子流落在外,天幸安全归来,老奴周荣见过顾娘子。”

阿顾“啊”轻轻惊呼一声,目中浮现一抹敬意。

大周近侍机构设内侍省。一省长官为正三品内侍监,周荣乃是贞顺姚皇后身边旧人,服侍姬泽长大,十分亲任,便任内侍监,为太极宫中三千黄门的最高长官。但周荣此人在周宫中的重要性,绝不仅仅是因三品内侍监职的缘故。据闻姬泽少时在神宗皇帝内宫中,颇多困苦,多赖内侍周荣身边护持之功。姚皇后病逝后,九皇子姬泽年幼势孤,在宫中日子颇为难度。周荣受姚皇后遗命护持九皇子,左右支撑,费尽了不少心血,方护持九皇子平安顺利长大。待姬泽熬出头来,被神宗皇帝看重策为皇太子,周荣年仅四十五岁,却因着多年艰辛已经满头白发,疾病缠身。姬泽登基为帝后,尊封周荣为内侍省长官,秩从三品,独掌内侍省。特许赐金鱼袋、所服紫袍可用无枝叶散答花,可谓内宫之中无人可比的尊荣。

这些年,周荣虽因年迈体弱,精力掌不得琐事,将宫中实事尽皆交托到内侍少监叶三和手中,却依旧是内廷之中分量最重的黄门,如今跟在圣人身边伺候的四位内侍,风光显赫的梁七变,高无禄等人,不过是初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周大监客气了,”阿顾半侧过身,伸手虚扶道,“大监,阿顾不敢当。”

“您是主子,自是当得的,”周荣不肯受让,坚持行完了此礼,抬起头来,目光温和坚持道,“…老奴今日过来,是想向顾娘子求一件事。”

阿顾敬然道,“周大监请说。”

“顾娘子的烹茶手法高妙,圣人上次饮过您烹的茶羹之后,十分喜欢。”周荣微笑道,“这些日子在宫中也曾让人按着娘子的法子烹茶,只是他们烹出的茶羹虽得了娘子一二本事,却没有掌握诀窍,一直不能让大家满意。老奴恳请娘子择内廷一二人等,教导烹茶之艺,也好日后能常常为大家烹制!”

阿顾心中诧然,她的茶艺是随陆翁学习练的,虽然自己十分喜欢,但事实上连她自己心中都清楚,她只练习了小半年时间,茶道上火候尚浅,只略得了一丝浅趣,实不能称道什么。 “周大监开口请的,按说阿顾本不该辞。”她开口道,眉宇之间闪过一丝费解,“只是阿顾茶艺实在浅薄,随意调玩倒是有的,若是

“顾娘子实在过谦了,”周荣笑道,“老奴自幼伺候大家,对大家的心事喜好最是了解不过。大家对顾娘子烹的茶确实难得喜爱。许是因着顾娘子的手艺正巧对了大家口味,顾娘子不必在意其他,只要肯教授就好了!”

“周大监既然这么说,阿顾敢不从命?”阿顾笑道,“九郎寻阿顾回宫,又对阿顾有照顾之情,若阿顾茶艺能得九郎喜欢,阿顾自然愿意全力孝奉。只是阿顾如今常住宫外,不能常给九郎烹茶,大监年纪也大了,不如大监寻一两个机灵的小宦官,跟着我学烹茶的手艺,待到学会,日后也能常常给圣人烹茶了。”

周荣闻言,苍老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笑意,笑着欠身道,“顾娘子想的周到,如此,便多谢顾娘子了。”

“不客气!”阿顾亦还了一礼!

周荣转过身,吩咐高无禄道,“无禄,你去寻两个小黄门来,要年轻机灵的,送给顾娘子教习。”

高无禄恭敬的应了“是”。态度毕恭毕敬,转身出了隔间,过了小半盏茶时间方重新回来,朝着阿顾道礼道,“顾娘子,这两个小猴儿是甘露殿伺候的人,胜在有几分小聪明,娘子调教调教,便算是他们的造化了。”

两个小宦官从高无禄的身后露出来,大约十五六岁年纪,俱都形容清瘦,上前一步,跪伏在地上对着阿顾拜道,“奴婢拜见顾娘子。”

阿顾道,“你们都起来吧。”又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左手一个眼睛十分机灵的小宦官抬起头来,笑着道,“好叫娘子知道,奴婢名叫成跃儿、这位是奴婢的同伴,唤作周茗儿。”

阿顾点了点头,一双荔枝眸十分明亮,“周大监的意思你们也听到过了。我今儿便将我的烹茶技艺教给你们,你们在一边看着,日后学会了,也好侍奉圣人日常饮茶。”

成跃儿与周茗儿再度叩拜,面上不胜之喜,“多谢顾娘子教授茶艺之恩。奴婢定会努力学习。”二人都是御前的小宦官,纵然身份低微,却有着特殊地位,见人只需略行礼仪,今日却对着阿顾行了再拜大礼,显见得便是愿尊阿顾为师,日后在阿顾门下悉心学习烹茶之术。

阿顾也明白他们的意思,受了他们二人的礼,方笑道,“你们起来吧!”

“茶艺一道博大精深,我自己也不过是略通皮毛,不敢说是精通。”阿顾面着面前茶具,悠悠道,“本不敢开班授徒,只是难得圣人喜欢,便依着自己心得教授你们,你们将就着学些就是了!”

“顾娘子实在太谦虚了,”周茗儿朝着顾令月讨好笑道,“这些日子,甘露殿中的小黄门也试着烹过无数次茶,都调不出顾娘子茶羹的味道来,可见的顾娘子茶艺卓绝,哪里是咱们随随便便就能够学会的呢?”

阿顾睇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倒是个会说话的!——我习茶不过大半年,不过当日机缘巧合,得了世外高人的指点罢了。只是正巧凑了圣人的胃口,方得你们钦佩罢了!”

“那也是要顾娘子兰心巧手,”成跃儿笑着奉承道,“才能烹出大家喜欢的茶羹呀!”

阿顾扑哧一笑,这两个小宦官年稚灵巧,说话讨喜,逗的她心情颇好,教导烹茶之法也颇尽心尽力:“…煎茶之事,需以风炉烧水,以木炭硬柴作燃料,加鲜活山水煎煮。先将茶饼持以逼火,经常翻动使其受热均匀,烤到饼茶呈虾蟆背状时为止,将烤好的茶饼趁热包好,以免香气散失,至冷却再研成细末。待鼎中水泛起鱼目气泡。微有声,便可将茶粉洒下了!茶之物,讲究的是本色,从前那些葱啊、蒜啊、加进去反而夺了茶的清香,最多加些盐便可以了!”

周茗儿问道,“那究竟要加多少盐呢?”

“嗯,”阿顾沉吟片刻,“在我看来,便是连盐最好都少加!我上次给圣人烹的茶加盐极少,至于你们,日后要看着圣人的口味,自己斟酌。”

风炉上的茶铛水声鼎沸,已是第三度开了,阿顾执起水瓢,将其中存的第一膏水注入铛中,铛水便立时停止沸意,阿顾心中对姬泽颇怀感激之意,教导起成、周两名小宦官来便十分实心实意,全不藏私,将自己这些时日的心得体会都细细说了,“…烹茶技巧便也就是这些了。你们可听的明白了?”

成跃儿、周茗儿仔仔细细的观摩了一遍烹茶过程,齐声应和“听明白了!”

铛中茶羹集成了淡淡的白沫形状,这一趟茶便算是烹好了。阿顾觑着茶汤青碧色的色泽舒展清宁,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斟入面前杯盏之中,正打算捧起茶羹出去奉给姬泽,甘露殿外忽然传来争执杂乱之声。

“让开,我要面见圣人!”宏伟宽广的殿前廷中,华贵的女子扬声怒喝。

高无禄从甘露殿中出来,目视立在殿前的华贵女子,肃声道,“贵太妃,这儿是圣人的甘露殿,任何人不得随意乱闯!”

唐贵妃抬头目视高无禄,美眸露出蔑视之意,“高无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环视着甘露殿,“我从前在太极宫中受先帝宠爱的时候,这甘露殿任由我来去,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那儿呢?如今你竟敢拦着我了?”

背屏后,阿顾听闻殿外动静,微微愕然:

这宫中能够被称为贵太妃的,自然是唐贵妃了!

唐真珠乃是神宗皇帝留下的妃嫔,昔日与神宗皇帝恩爱之名大周上下皆知,神宗驾崩后,贵妃被封为太妃,与其余神宗妃嫔一道迁入西内苑中颐养天年,不涉政事,今日中秋盛节,贵太妃怎么会突然闯入外朝,在甘露殿外求见皇帝呢?

“高无禄,”殿中传来姬泽优容的声音,“让贵太妃进来。”

殿外,高无禄听闻姬泽吩咐,退后一步躬下身来,恭敬应道,“是。”转过身来望着唐贵妃做了个引路指示,“贵太妃,请吧!”

阿顾心思纷乱,听得隔墙后传来纷乱脚步声,显见得贵妃入得殿来,不一会儿,一个女声响起,“臣妾见过圣人!”

“贵太妃免礼吧!”姬泽道。

“谢圣人!”唐贵妃道,抬起头来,打量着甘露殿中情形。

甘露殿庄重井然,北墙书架上列放着累累书籍,黑漆螺钿案几肃肃,陛阶前的盘龙香炉还是昔日神宗皇帝时候的模样,殿中帷幕已经换了颜色,记起往日神宗与自己夫妇二人在此殿中的恩爱日常,不觉百感交集,颊上几乎流下泪来。

“贵太妃,”御案之后,姬泽抬起头来,唇角泛起一丝微讽,问道,“您闯入前朝,在甘露殿外求见于朕,不知是要做什么?”

唐贵妃从过往回忆中回过神来,忙伸手拭去腮边泪珠,“圣人,臣妾在安仁宫中,偶尔听闻先帝身边的内侍监沈力士为金吾卫所擒,心中不由失色,不知是否有此事?”

阿顾手微微一晃,滚烫的茶汤险些泼了出来,烫在自己的手上。

唐贵妃提起的沈力士,也曾是大周长安风云人物。

宦官乃是,沈力士便曾是神宗皇帝身边的内侍监,相当于今上御奉的周荣,地位十分重要。想当初,神宗皇帝君临天下,沈力士作为神宗皇帝最信重的内侍,伺候在神宗皇帝身边,连几位皇子都要表示尊敬之意,可是多么风光无限!

神宗皇帝驾崩,姬泽登基,沈力士这个名字也连同神宗朝的往事一同翻篇,不复听闻于人前。阿顾陡然在甘露殿隔间中重新听闻这个名字,自然大惊失色。

“的确有这回事!”姬泽声音淡淡的穿过屏风传入隔间,淡淡的,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

贵妃情绪悲恸,沈力士于她而言,不仅仅是奴婢,也是一个故友,是神宗与自己甜蜜爱情的一个见证人,也是自己曾经那段最风光岁月的怀念。听闻此言,跪在殿中,哀求道,“圣人,沈力士是先帝身边旧人,也许他曾经犯了一些错,但他再有错,终究是侍奉了先帝多年的,求圣人看在这份情分上饶他一条命、吧!”

“贵太妃这话错了!”姬泽冷笑拂袖,“你可知道沈力士犯了什么罪过?”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姬泽再次露面,百感交集ing!

再次写到湖州,当初写湖州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到过湖州,其实前些天出差的时候其中一站就是湖州。晚上在太湖边走了几分钟,想着这是阿顾曾经住过的地方,嗯嗯,别有一番感触呢!

十八:梅花落满道之(闻道)

姬泽昂头冷笑道,“金吾卫十五日搜查沈力士私邸,在其卧房榻下银钱合计八百万贯!”神情严峻至极,“大周一年岁赋不过千万余贯,八百万贯相当国库大半年的进项,惊人至极。去年正月大雪,陇西三千余贫民冻死,沈力士却享着脂膏醉生梦死。他和先帝的主仆之情,先帝仙游后朕已经大笔赐偿,足矣补的过。如今前事揭发,自也当严惩。国民多艰,大周有这么多因着缺衣少粮而活不下去的百姓,一个告老内侍监却坐拥这般巨款,朕如何能饶的了?莫说那沈力士,贵太妃宠深之时,又欠下了多少孽债?”

凝视贵妃,目中露出厌憎之色,“若非先帝临终之前遗下的嘱命,你以为,你还能在太极宫中过这么些风光日子?”

贵妃跌坐在地上,心神失守,虽对皇帝的冷淡态度隐约察觉,直到今日,方第一次直面姬泽显露的厌恶之意,一张粉面失色雪白。犹如心沉入万丈深渊,陡然入耳话语,猛的抬起头来,“先帝曾留下过遗命?”

姬泽冷笑凝视面前的女子。贵妃姿容艳色,虽三十有余,却依旧美艳无双,秣丽犹如如雨后芍药,妖艳慵懒。看在他的眼中却如同红粉骷髅。

这位美人对神宗宫中妃嫔皇子女并不是一个什么美好的回忆。虽然贵妃心性率直,无擅权欺压,对皇子女除了十公主和燕王往外并无特别针对之意,但宫中皇子公主的日子确实因着贵妃受宠而菲薄起来。姬泽忆起幼年时余馨阁的清苦,余馨阁冬日炭火供应不足,胞妹半夜冻醒,冷的哇哇直哭,姚美人半夜里爬起来,将幼女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女儿。境况心酸至极。一双凤眸愈发寒咧。神宗皇帝驾崩之时嘱咐姬泽照拂唐氏母女,自己母子三人少时虽少受来自姬琮的恩拂,但神宗终究是他的生父,他临终之时殷殷恳请,姬泽为人子怎好不应?是以虽然极不喜唐贵妃,依旧高高奉起,这些日子给了她高高在上的太妃尊严。

“贵太妃既然能猜到一些,又何必再问?”回过头去,淡淡道,“今日朕就当贵太妃没有来过这儿,贵太妃该回去了!”

贵妃面上泪痕斑驳,似哭似笑,膝行数步,扯住姬泽的衣襟,殷狂执着求问,“臣妾求求圣人,告诉我先帝临终前究竟说了什么?”

姬泽瞧着唐贵妃大喜大悲的模样,静默片刻,终究言道,“…先帝临终言:贵妃唐氏为其挚爱女子,虽性子骄纵,然本性不坏,请朕瞧在他的面子上,日后多多照拂唐氏母女。朕承孝于先帝榻前,应承过先帝,若唐氏无显著错行,许唐氏母女一辈子尊荣。”

贵妃颓坐于殿中,双手垂落,大哭大笑,一瞬间魂儿似飞到了天外。

那个男人将自己一生最炽烈的情感给了她,她亦与之相守半生,如鸳鸯双藤缠绕,情思相牵相系,姬琮逝去后,她便伤颓了容颜,觉得自己也死去了一小半。没有想到,姬琮在生命的最终岁月依旧放心不下自己,知道新帝对自己少好感,向新帝求下遗命,保障自己母女的尊荣生活。

在那个男人已经逝去了两年的时候,她一直以为他已经远离了自己的生命,却到如今方知道,姬琮在生命将了的时刻,曾经用这样珍视祝福的心态为自己筹谋;她在他死去一直刻骨思念,自以为情思坚贞,不过如此。却方明白,自己直到此刻,还享受着这个男人的宠爱带来的余恩。

她心境动荡,立起身来,无声朝着姬泽一礼,失魂落魄的朝着甘露殿外走去。

甘露殿寂静无声,熏香淡淡从角落里的青铜兽首香炉吐着,姬泽回过神来,自矜一笑。自己自以为心志不动如山,却原来在面对着那人的时候还是动了情绪。扬声唤道,“阿顾,出来吧!”

阿顾立在玄漆描金屏风之后,屏住呼吸,听闻姬泽的吩咐,连忙应声,“哎!”捧着茶羹从屏风后出来。

玄漆螺钿御案上,一匹绢画铺陈于其上,内容已然画了大半,姬泽在其上落墨补上最后几笔,提起手中笔端。全幅画卷便在笔端下全然脱出。阿顾观视画面笔迹筋骨劲朗,绢面大幅留白,其上千山山峦起伏,江水绵延远去,一股雄俊至极的气势几乎要从绢面扑腾而出。不由脱口赞道,“好一幅《万里江山图》!”

姬泽一笑,将手中紫霜毫笔置在案上笔海之中,回过头来问道,“哦,阿顾觉得这画好在何处?”

“九郎说笑了,”阿顾嫣然笑道,“阿顾好歹也随着卫大家学了小半年的画,若是连这画的好歹都分辨不出,也太没用了!您这幅《万里江山图》技法不提,单这气势便非常人可及,笔力磅礴,山水形胜,可谓是王者之画!”将手中茶盏在姬泽面前放下,款然一笑,“这茶的温度如今正好,可以入口了!”

姬泽抬头觑了阿顾片刻,见少女面容绽笑如花,镇定自若,仿佛刚刚甘露殿中的激烈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不由悠悠一笑,“阿顾倒是个性子把持的住的。”取了茶盏,垂首啜饮了一口,茶汤鲜美的滋味便一起侵入口舌,顺着茶汤滚入喉咙,过得片刻,一股余甘泛了出来,经久弥香。

凤目惬意的眯了一眯,“还是你的茶羹烹的好!”

“这些日子,朕也曾命人烹了不少次茶,俱不如阿顾你上次在甘露殿烹的滋味,如今再次饮了阿顾的茶羹,方觉出味道清憨,余味悠长,胜出旁人许多!”

阿顾得了夸赞心中高兴,唇角浅浅一翘,“九郎就夸我吧!阿顾烹茶只是一种爱好,因着身子的缘故,自己是不怎么喝的,前些日子在房中练习烹茶的时候,屋子里的人都被灌了一肚子茶汤,叫苦不迭,如今虽然手艺好些了,也没见的他们喜欢到哪里去。竟是你只喜欢这个滋味,可当真是奇怪的事情!”

姬泽闻言觑着少女,“听阿顾的意思,竟是朕饮了你屋中丫头的剩茶喽?”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定是惊惧不已,伏身请罪了,阿顾竟无惊惧之意,扬声笑答。“所谓各花如各眼,至理名言。阿顾倒觉得,若是她们知道连圣人都喜欢我烹的茶羹,定是以为自己没有欣赏的本事,错失了我烹的绝妙好茶,悔的和什么样子似的!”

姬泽定定瞧着阿顾,哈哈大笑起来,“倒真是个灵巧的,不枉朕这般喜欢!”

阿顾抿唇浅笑,殿中龙涎香的气息迷离,一片宁静,阿顾方忽然开口问道,“九郎,沈力士这人我也曾听说过,你此番雷霆处置了他,不顾他人求情,不怕传到外头,百姓说你寡恩么?”

“沈力士不过一家奴耳,何惧与之?朕与其顾念于他,不若更顾念天下百姓。”姬泽冷笑淡淡道,手中茶盏一旋,开口道,“先帝信重沈力士,纵得他这般硕富,以为是一番恩典,其实并非当真为之好,反而为他埋下今日祸患!阿顾你日后为人主子,也当记住,要明定自身法度,令身边亲信从之。太过宽纵不仅己身不贵,竟是爱之适以害之了!”

阿顾闻言思虑,目光烁彩连闪,恭敬道,“阿顾谨受教!”

从甘露殿中退出,阿顾行在宫道上,记起甘露殿中唐贵妃凄婉神色,心中不由生出一番感慨:

贵妃的一生是大周的传奇,她曾获得一个帝王一生极致的荣宠,一度甚至改变天下的风俗,让天下不重生男重生女,可谓到了女子一生可以到达的顶峰。神宗皇帝去世之后,她虽依旧拥有高贵地位,绝世风华,可是今日在甘露殿中,自己才发现,她的内里已经开始枯败,露出一丝颓势。仿佛一株名花失去了雨露的浇灌,渐渐失去生机。适才她在这座代表皇权的甘露殿中苦苦哀求,犹如梨花带雨,姿态狼狈,落在旁人眼中,不免唏嘘:神宗皇帝和唐贵妃恩爱无双,这样一场旷世的爱恋,终究消解在岁月的流逝中。贵妃在甘露殿中垂落的眼泪,为这段倾城之恋,落下了一个凄凉的注脚!

她心思徜徉,在太极宫纵横的宫道之中随意行走,游目不知所向何处。引绛高兴的声音响起,“顾娘子,你来了啊!”陡然回过神来,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鹤羽殿。

碧竹轻轻摇曳,引绛立在鹤羽殿殿门前,注视阿顾笑意盈盈,“太妃见了顾娘子,定是十分高兴,顾娘子请随奴婢进来。”

飞泉流音琴声流泻铮钟,鹤羽殿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江太妃坐在琴几前素手清拨,闻声垂视过来,凝望阿顾今日盛大妆容片刻,点头赞道,“许久不见,阿顾倒是长成了些,成了小美人了!”

“太妃!”阿顾灿然一笑。

“凤师姐说阿顾本就是个美人,阿顾本觉有些不自信的,今儿得了太妃这般一赞,倒真的觉得,自己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了!”

江太嫔吃吃一笑,斥道,“凭嘴!”二人展襟在殿中榻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