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燕说的是,”姬弦歌察觉,讪讪笑道,“是我说错话了。”

宝石盏中扶芳饮翠绿,姬华琬一口饮尽,恨恨道,“我瞧瞧她的模样就觉得讨厌,恨不得将其抽筋剥骨,方可泄心中之恨。”

姬弦歌听着不对劲,忍不住望着,“阿燕,那姬景淳是很是讨厌,可你这般愤恨也太过。是不是她又做了什么事情惹你了?”

姬华琬闻言心中一僵,“无事!”

“…骊山今年的枫叶极美,”姬弦歌在耳边笑着建言道,“阿燕,过些日子咱们一块儿去骊山赏红叶,在骊山住上几日,你说可好?”

“这是什么时候,你竟说这些有的没的。”姬华琬大恼。

她是公主,姬弦歌也是魏国县主,平日分外骄纵,今日有心示好姬华琬,却得了这般冷遇,登时唬下脸子,不悦道,“我难得进宫赴宴,巴巴的来寻你做耍,你就这般给我脸色看?若你不乐意和我一道玩耍,我这就离了就是了。有必要这般作色么?”

姬华琬心中一惊,隐约生出后悔之心,扯住了姬弦歌起身欲离的衣袖,致歉道,“阿瑟,你别生气,我今儿心情不好,适才的话你别记在心上。”

姬弦歌闻言回头,瞧着姬华琬关心问道,“你怎么了?”

姬华琬闻言微微迟疑。

“宗室姐妹之间,我和你最是要好。”姬弦歌见状不悦,开口道,“咱们之间感情这般好,你竟还有事情不能和我说么?”

姬华琬闻言犹豫片刻,下定决心,嘱咐道,“这话不能在这儿说,你随我出来!”

二人辞了宴席,先后出了凝云台,早宫道上穿梭,寻了一处宫殿僻静角落,姬弦歌开言,“这儿没有人听见,你总可以开口说了吧!”

姬华琬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平乐郡主姬景淳——她竟是我姐姐。”

姬弦歌闻言嗤之以鼻,拨了拨耳朵,“阿燕,你是在和我开玩笑么?咱们都是皇室姬家女儿,论起来她自然是我们的姐姐。这算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我说的是真的。”姬华琬急道,“她是我阿娘的亲生女儿!——今儿我在安仁殿偷听到了,原来阿娘入宫之前曾做过齐王王妃,生了姬景淳之后才被阿爷接进宫来。论起来,姬景淳的确算是我的半个姐姐。”

“竟有此事?”姬弦歌闻言大惊失色。将事情在心中过了一遍,方叹道,“原来如此!我说怪道那姬景淳刚满两岁的时候就能够被封为郡主,原来竟是如此。”大周惯例皇太子之女册郡主,亲王之女册县主。魏王执掌宗正寺,管理皇族六亲属籍,位高权重,姬弦歌乃是他最小的幼女,深受宠爱,到了及笄之年,也不过能封一个中规中矩的县主。齐王姬琛多年少出现在人前,既无深厚皇恩,也无担任要职,其女姬景淳却越过了宗室众位姐妹,早早被封做郡主,本就十分奇异。如今想来,方知是因为贵妃的缘故。

贵妃遇神宗之时已经育有姬景淳,初入宫之时日夜思念亲女,啼哭沾满红痕,神宗皇帝心疼,便加恩于其留在齐王府中的女儿,封郡主高位,赐平乐美号。姬景淳因着有一个擅宠六宫的亲生母亲,自然不吝于赐给她一个郡主位了!

“当日在乐游原上初遇,我便觉姬景淳面貌极是眼熟,一时想不出方罢!如今方明白过来,原来她竟是有几分似贵妃娘子。你们之间竟还有这般际遇!”她翘着下巴瞧着姬华琬,巧笑道,

“怎么,咱们八公主是打算和她姐妹相亲么?”

“她是个什么东西?”姬华琬尖叫,精致的容颜因为咬牙切齿显的有些狰狞,“我是正正经经的金枝玉叶,先帝第八女。先帝在世的时候最疼我这个女儿。她姬景淳是个什么东西,她在这个世上,我的身上就如同沾着耻辱一般,浑身都觉得不自在。我恨不得她死的干干净净的才好。”

一轮圆月挂在夜幕之中,澄明湛亮。“我道阿燕竟是心软了呢!”姬弦歌嘻嘻一笑,眼睛咕噜噜一转,扯着姬华琬的手腕笑道,“即是如此,咱们在这宫中寻了她,为难一番,为你好生出出气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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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梅花落满道(之绸缪)

姬华琬没有说话,但是目光亮了亮。姬弦歌瞧着她的目光,心中了然,抿唇咯咯一笑,“我知道啦!”

藏蓝色的天幕上一轮圆月高高悬挂,投射下明亮的光线。东海池池水在温柔的夜色中泛着粼粼的波光,凝云阁灯火通明,食案上置着美酒佳肴,宗亲皇族坐在其后,执盏窃窃私语。梨园歌舞伎唱着普天同庆的歌曲,挥舞着长长的水袖,歌喉清亮动人。

燕王姬洛在宫宴一派欢庆祥和的气息中奉起酒盏起身,向着御座上的姬泽朗声道,“皇兄,臣弟敬您一盏酒,贺大周海清国泰,民富国安。”

较诸东都之时,姬洛抽高了一大截,已经有了淡淡的少年风采。今年年初,姬洛正式入学,随学士何子明学习,至如今不过小半年功夫,整个人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褪去了昔日男童的任性表色,带了一丝文儒气息。

姬泽执起面前碧玉斝一笑饮尽酒液,笑着道,“朕曾前往集文馆问询过何子明你的课业,何子明说你于文道上很有天赋,治学也勤勉,作的一篇《劝学赋》颇有几分可得之处,若能长此以往,日后定能成器!”

姬洛面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笑着道,“皇兄谬赞了,何学士才华过人,臣弟资质鲁钝,也只有在勤奋上下点功夫,才能够勉强看的上眼!那篇《劝学赋》不过是愚弟一时游戏之作,倒叫皇兄见笑了,不值一提!”

“十二郎太谦虚了,”延平郡王姬璋哈哈大笑,端起自己面前酒盏,出声凑趣,“说起来,咱们姬家自来一直都是以武事见长,到了这一代竟是出了个文种,当真是难得。若是十二郎当真能做成个才子,也是咱们大周的美名啊!”

宴上一众宗室都被延平郡王逗的哈哈大笑,凝云阁宫宴热闹,立式宫灯投出烛火光明,宫人们身穿黄金裙,额头点着菊花花钿,端着牙盘穿梭在酒宴食案之间,执起盘中的黄金鸡头注壶,为众人面前的酒盏添上五色饮子和三勒浆。

宫宴上的热闹如同筛子一般滤掉阿顾的满腔心事,阿顾举起面前的酒盏,慢慢啜饮盏中三勒浆。

公主转头望着她,关怀问道,“留儿,可要少用一点?”

“阿娘,”阿顾抬头一笑,“没事,这三勒浆甜甜的,好喝的紧呢!”

公主一笑,嗔道,“好好好,随你的意,你自己可要当心些,!”

席上梨园歌伎唱着动人的歌曲,歌声咿呀。三勒浆滋味觉甜津津的,入口顺畅,阿顾不知觉间就用了个三五盏,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烫。她悄声吩咐,“碧桐,扶着我出去避一会儿。”

碧桐应道,“哎。”

宫室寂静,阿顾更了衣,从殿中出来,只觉一股清风吹拂过来,吹着自己的脸庞,显出一丝丝的清凉之意来,身心舒畅,推着轮舆在宫苑中缓缓行走,远远的见了一个海池边一个小台,便想要上去观赏夜景。到了台下才发现,小台上已经立了一个人影,不由惊呼一声。

台上的人回过头来,身形苗长瘦削,不是别人,竟是刚刚在宫宴上向姬泽敬酒的燕王姬洛。

“顾表姐,”姬洛向着阿顾有礼颔首,“不知顾表姐在这儿赏景,倒是洛打扰了!”

“扑哧”,阿顾笑道,“燕王太客气了,明明是你先到这儿的,说起来那个不速之客是我才对!”

姬洛点了点头,道,“早年我在东都对表姐多有得罪,如今回想起来,着实羞愧难当,如今给表姐道歉了!”

阿顾略带一丝讶异的打量着男童。

姬洛立在其处,背脊挺的笔直,夜风吹拂他的衣冠,秀颀单薄,气质温润。仿佛一夕之间,当初东都那个调皮任性的燕王一瞬间长大,变成了如今台上文质彬彬的小少年。当年那个东都狡诈的男童,千步廊外张弓对着八公主姬华琬射出一箭的姬洛,仿佛从未存在过。短短半年之间,一个人发生这样大的变化,定是经过什么变故。而,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故,让这个男童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收回目光,阿顾垂眸抿嘴笑道,“就是牙齿和嘴唇都有偶尔磕碰到的时候,咱们算来是一家人,这些些许小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燕王您还记得么?”

姬洛眼光一闪,笑道,“表姐宅心仁厚,姬洛佩服。”顿了片刻,低声道,“阿鹄在宫中多得顾表姐照顾,愚弟在这儿谢过了!”

阿顾笑着道,“阿鹄也是我的表妹,我照顾她本就是应该的。实在不值得你特意言谢!”

姬洛温雅一笑,坚持道,“顾表姐照顾阿鹄是您的心意,我为之向你道谢却是出自我自己的心意,二者之间不能混为一谈。”

阿顾心中叹了一声,就算姬洛似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依旧不变的是对姬红萼的珍惜和照顾之情。这种珍重之情如此真挚,让人忍不住心生感叹。一瞬间,阿顾对姬红萼生出一丝羡慕之情。太极宫城茫茫,姬红萼何其有幸,有这样一个兄长淳淳爱护。然而转念一想,自己也有姬泽么?

想起姬泽,阿顾唇角忍不住泛起柔和的笑意。

姬泽对待自己不同于姬洛对姬红萼不分情由的疼宠,他的关照是带着一种垂导教诲式的引导,高高在上君长的威严,手把手的教导着自己在人生道路上前行。自己拥有这样一个爱护自己的人,又何须羡慕旁人呢?

姬洛瞧了她唇边露出的浅浅笑容一眼,点头道,“表姐在这儿慢慢赏月,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阿顾点了点头,让出一条道路,倚在小台阑干上,听着姬洛的脚步越走越远,最终身影消失在夜色深处了无踪迹。石头冰冷的凉意透入背心,直泛而上沁入心灵。

“哟,在想什么呢?”陡然响在身后的招呼声惊的阿顾一跳。

“在想你啊!”阿顾回过头望着小小的少女。夜色中,姬红萼的眼睛晶亮亮的,犹如春日蔓草生机勃发,意有所指说。“这太极宫宫墙这么高,若在这种宫城中有人真心关怀,时刻想着,便是高墙也是心中家园了。”

姬红萼没有太听懂阿顾的话,拍掌道,“阿顾,这太极宫里闷死了,如今你出宫和你阿娘回公主府了,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不像我,被关在太极宫里,想出宫门一趟都出不去!都快寂寞出鸟来了!”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阿顾无可奈何道,“你身为大周公主,已经是比太多人日子好过的多,还嫌这个那个的!”

“那不一样!”姬红萼强调道,“如今宫中的兄弟姐妹本就不多,十二皇兄随着何学士学习,理会我的功夫少了。清河皇姐出了嫁,八皇姐一副骄傲在上的样子,我也懒的理会她。一个人在宫里自然无趣了!”

两个人在夜风中沿着宫道长廊闲适行走,阿顾转念一想,如今宗室人丁凋零,神宗血脉留存在世上的本就少,住在宫中的更是少有几个。如今宫中都没有同龄的女孩,姬红萼一个人觉得寂寞也是自然的。“说的也是!”心中生出同情之心,笑道,“这样吧,再过个两三天,就是我按约定要回公主府住的日子了。我请阿娘向阿婆说项,让阿婆允你到公主府中来,到时候咱们两一块好好的玩个痛快!”

“这个主意好!”姬红萼眉开眼笑,拍了拍阿顾的肩膀,“好姐姐,够义气,算你没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情!”

宫宴凝云阁位于东海池旁,阿顾和姬红萼两个人从宴上下来透气,在宫苑中走的颇远,如今已经渐渐至了西海池边,忽听得池影对面处传来一声“噗通”声音,似乎重物坠落声音,阿顾循声而望,见一道身影在夜色中一闪而过,不由惊呼失声,指着身影消失之处问道,“那是什么?”

“似乎是有什么动静。”姬红萼皱眉道。

阿顾吩咐道,“你们去宫中寻个侍卫过来,让他们过来查看查看。”碧桐应了,匆匆转身而去。

姬红萼胆子大,嘻嘻笑道,“许是假山上的石头滚落下来,跌进了池子,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过去看看。”

“阿鹄,”阿顾猛的扯住姬红萼的衣袖,安抚道,“若是有危险呢,你还是别去了,咱们在这儿等侍卫过来吧。”

不一会儿,宫廊上传来侍卫靴踏匆匆赶到的声音,一行侍卫匆匆赶到,为首一人年轻英挺,一身银甲锃光雪亮,问道,“十公主,顾娘子?”抬头之间,头盔下的清俊眉眼一寸寸显示出来,陌上人如玉,仿佛敲进阿顾的心里去。

阿顾所有的惊惧都被这个人的眉眼洗平,“谢郎将!”声音柔和。

“怎么是你带人过来?”姬红萼讶然询问的声音响起。

“今日中秋宫宴,末将领着千牛卫负责宫中值勤之事,”谢弼道,“顾娘子身边的下人赶出去叫人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末将。末将便领着人过来查看。”

谢弼望着夜色中的海池,眉头皱起来,宫廷是世间最富丽繁华的地方所在,其间自然也隐藏着无数阴暗事件,什么事情都可能在这座宫城中发生,无法预知此事深浅,于是拱手道,“还请十公主和顾娘子避在安全之处,末将这便上前去查个究竟。”

“谢郎将,”阿顾唤住谢弼,问道,“不会出事情吧?”

谢弼讶然,见阿顾美丽的荔枝眸中盛满了担忧之情,心头不由轻轻一动,“顾娘子放心,末将的身手也应付的了!”领着身边的人赶过去。

池面一片平静,不一会儿,一具女尸打捞起来,摆放在池边,浑身湿淋淋的,瞧着是一个小宫女,不过十三四岁年纪,颈项上有着深深的淤痕,显然是死去后不久被人抛入西海池中。今日宫中设宴,主子们都在凝云阁参加宫宴,这人便想着将尸体抛入寂静的西海池,没有想到阿顾和十公主在宫苑中闲逛,竟远远的瞅见了抛尸动静。

“头儿,”林猛子问道,“如今怎么办?”

谢弼皱起眉头,沉静片刻,道,“将这小宫人悄悄藏起来,今儿大过节的,晚上就别闹出动静扫了贵人们的兴致,待到明儿一早,咱们再仔细查过。”

林猛子应道,“是。”

海池子边的动静很快收拾干净,谢弼重新回来。阿顾和姬红萼被拦在海池这边,远处影影绰绰的,看的不是太清楚,姬红萼便开口问道,“谢郎将,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谢弼道,“不过是池子里一只仙鹤飞起,动静大了些罢了。现在侍卫们已经将仙鹤赶走了!”

“原来如此。”阿顾脸色一红,歉然道,“倒是我大惊小怪,让谢郎将麻烦了!”

姬红萼却颇有些狐疑,“谢郎将,那——当真只是一只仙鹤么?”

“自然是真的,”谢弼面不改色道,“莫非末将还骗你们不成?宫苑光线暗淡,公主和顾娘子还是不要在这儿多做盘桓,还是速速回凝云阁去吧。”

阿顾却忽的开口唤道,“谢郎将。”

“今日乃中秋佳节,旁人都要阖家团聚,谢郎将却留在宫中值勤,当真辛苦的紧。阿顾在这儿谨祝谢郎将中秋团圆,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谢弼眸中闪过一丝微讶之色,随即一笑,笑声爽快犹如一段春山,在夜色之中磊落朗朗,“多谢顾娘子关怀,‘在其位,谋其政。’末将既深受圣人皇恩,自然该当为圣人尽心效力!不敢言苦。”退后一步拱手,“十公主,顾娘子,请!”

阿顾点了点头,碧桐便推着阿顾的轮舆沉默转身,向着凝云阁的方向回去。谢弼目送阿顾和姬红萼走出数步,便也转身,向着宫廊另一个方向大踏步前行。宫苑之中一片静默,轮舆划过地面发出碌碌的声音。阿顾坐在轮舆之上,心中依依,强忍着没有回头。

姬红萼伸手在阿顾面前晃了晃,吆喝道,“回魂了!”

阿顾猛然惊醒,抬头望着她。

姬红萼好奇问道,“阿顾,你怎么了?”

“没什么,”阿顾掩饰着笑道。一轮圆亮的明月高挂在天际,注视着人世间的团圆和分离。阿顾道,“确实不早了,咱们赶快回去吧!”

苍茫的夜色在宫中如同一只魑魅,隐秘而撩人心魄。谢弼大踏步在宫道上行走,吩咐林猛子,“这派人仔细在宫中排查过去,瞧瞧这个宫人在哪个殿里服侍,最后出现的时候谁见过她。总能查到一些线索。”

林猛子大声应道,“是。”转身就要去做事情。谢弼连忙唤住他,嘱咐道,“悄悄的去,别露了风声。”

林猛子抓了抓脑袋,呵呵笑着应了!

谢弼立在原地,眉宇之间扬起阴郁之光。这个枉死的小宫人是什么人他并不知道,但若是宫人之间的倾轧也就罢了,但若真相是宫中的哪个主子杀的,怕是最后这条人命也没有个伸冤之处。

千牛卫中郎将位高权重,代表着帝王的信重之意。却非他的追求。八公主姬华琬多年的追逐,谢弼心中明了。便是顾娘子偶尔目光中带着的痴迷之意,他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些。却都未曾收入心底。他其实更喜欢安西粗粝的风沙,他的父亲谢丰宾便是战死在战场上,他继承了父亲血液里的勇武和雄心,更喜欢战场上沥沥风雨,一刀一枪和敌人杀战的日子,虽然辛苦,却合自己心意。不像如今在长安,虽然披着精致厚重的甲胄,终日里也只能在太极宫中行走,持着最锋锐的刀戟,却几乎打不到一个敌人。想要为一个小宫人追求公道,都可能不得而终。

谢弼眸中闪过一丝坚定之意,长安虽好,却非久留之地。终有一日,他会洗去长安的繁华,重回西北苦寒之地,做一个真正的士兵。囊囊的脚步声踏过宫道,毫不迟疑,仿佛永远向着前进的方向。

经过相思殿的时候,抬头瞧见殿中高台之上立着一个少女,一身鹅黄色的衫子,爽朗利落,形容冲淡如菊。

是她!谢弼眼睛不自觉眯了眯——平乐郡主姬景淳。

当日乐游原上的黄裳少女策马弯腰击球,球技惊眩,赛完之后飘然而去,事迹殊胜。留在谢弼的记忆中印象深刻,这时候远远望了一眼,就轻易的认了出来。

今日中秋宫宴,所有人都聚在凝云阁中,她一个人独自避到相思殿中做什么?

姬景淳今日第一次随着继母柳王妃入宫赴宫宴,她素性疏朗开阔,不喜束手束脚,在这种宗亲宫宴上本就觉得十分不适,低头宴饮之间,只觉暗处数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投在自己的身上,带着些隐秘探究的用意,不由心中厌烦,盏中的酒水便喝的急了一些。过了中席,便寻了个更衣的借口避了出来。下了宴台,到了南海池边。夜色里的海池池水粼粼,一丝清爽的池风吹到自己面上,顿时觉得心情清爽了不少,披着一件衣裳随意的在附近走了走,行到了相思殿,之前宴会上的酒水冲上了头,只觉得有些晕,支持不住,便依在一旁长廊柱子上。

微风吹过殿外柳树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一点一点星子坠在藏蓝色的天幕上,静寂无声。姬景淳心情放松,独自沉浸在夜色里的太极宫中,忽听得身后传来轻轻脚步动静,陡然喝问道,“什么人?”

无人应答。相思殿旁的杨柳树在夜色中擎着高大的影子,垂下柳枝轮廓微微摇晃,过得片刻,一个人影从转角处转出来,一身富丽的月白大袖衫,身材丰腴,面容美艳如明月。顷刻间,廊亭狭窄的空间便因着这位女子明媚的容颜被照的亮了两番起来。

唐贵妃望着姬景淳美丽的容颜,柔声唤道,“阿雅。”声音中略带了几分激动。

贵妃今日也参与了海池宫宴。坐在太妃坐席上,魂不守舍,忍不住总是将目光投往太皇太后身边,打量着这个久失未见的女儿,适才瞧着姬景淳离了席,不知怎么的,竟鬼使神差忍不住偷偷的随着溜了出来,随着姬景淳身后远远缀着,见了姬景淳这时候独在相思殿停歇,方出来相见。

姬景淳态度陡然警醒,整个人如扎了刺一样紧绷起来,“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贵妃娘子。”起身朝着唐贵妃道了个平平正正的万福,清淡道,“平乐见过贵妃娘子。贵妃万福。”

唐贵妃为姬景淳轻慢嘲弄的的态度所伤,露出勉强的笑容,“阿雅,你别这样,我是你的阿娘啊!”

“不敢当,”姬景淳微微扬起下颔,唇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贵妃娘子身份高贵,阿雅着实高攀不起!我的母妃是齐王妃柳氏,贵妃娘子怕是认错人了!”

唐真珠闻言心中大痛,目光露出痛楚之色,月色照在相思台上离合多年的母女身上。血缘有一种奇怪的力量,纵然多年未见,依旧映照在母女眉眼轮廓的数分相似上。只是姬景淳更加的年轻,容颜清美,气质高淡如秋菊;唐真珠却更富有女性的魅力,如同一株沾染着雨露的卧芍,浑身上下体现着一种岁月洗礼的美艳慵懒,动人心怀。

这些年,贵妃强自逼着自己将这个早就丢在身后的女儿置在记忆深处,不去想,不去问。这么些年下来,虽然早就隐约猜到姬景淳对自己这个母亲心中怕是充满了怨恨之情,但是当亲自出现在面前,听见从姬景淳口中脱出的疏淡之语,依旧心中伤痛,一双美目中露出一丝痛苦色泽,

“我知道你怪我,阿雅,这些年为娘也是思念着你的。可当年的事情,我是有苦衷的!”

姬景淳冷笑一声,低头闭口不言。

唐真珠见到这番情景,心中愈发疼痛,抚着胸口道,“当年孰是孰非,如今我也不想细说。阿雅,如今咱们母女好容易相见,你当真不肯叫一声为娘么?”

“娘?”姬景淳猛的抬起头来,冷笑道,

“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阿娘?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教导过我,哄过我一声。这些年在王府中,抱着我教说话的是柳母妃,扶着我走出第一步路的是柳母妃。安排衣裳饮食、教书识字…这些事情统统是柳母妃为我做的,这些年你又在哪里?你只记得在宫中做你六宫独宠的贵妃,伴在神宗皇帝和你们的女儿八公主身边吧。所以,我这辈子只认她这个母妃,贵妃既然当初选择了抛弃阿爷和我,就继续做你的贵妃娘子,不要再想着我这个被你丢在生命角落里的女婴了!”

贵妃的身子微微摇晃,面色苍白,语气恳求道,“阿雅,为娘当年那般做,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姬景淳激动道,“你能有什么苦衷?那个男人是拿着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逼着你抛夫还是弃女了?你也是益州唐家的女儿,齐王明媒正娶的正室王妃,若是不愿,难道还有人能逼着你就范不成?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将我们父女如同垫脚石一样丢掉罢了,这时候又何必说的那么好听?”

贵妃大受打击,面色灰白。

这些年,她在太极宫中同神宗皇帝姬琮相守,如民间夫妻彼此深爱。生活幸福美满到了极致,她沉浸在其中,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入宫的决定。可是到底,对于自己的血脉是有着一份疼惜之情的。此刻从自己的亲生女儿口中听到这个直白不留余地的指责,心肠寸断,险些撅了过去。良久之后,拭去了脸颊旁的泪滴,哀伤笑道,

“阿雅,事到如今,我也不指望你能原谅我,可我到底惦记着你,作为一个母亲,我只是盼着你过的好而已!”

姬景淳目色一灰,凄凉的笑起来。她虽然对贵妃厉言疾色,可是在心底深处,终究是对自己的生母有一点期望的。期望她能够告诉自己一声:她后悔了,她想念阿爷和自己,希望回到他们父女身边。哪怕知道这是不可能,哪怕只当是一句善良的谎言做慰藉!

而贵妃终究是没有说出这样的话。将心一寸寸的冰封,冷漠道,“我会过的很好。只是,这和你没有关系!”

她抬起头,宫灯下的容貌美丽冰冷,骄傲的如同一只凤凰。“贵妃娘子若是有闲心,不如去多管管你的女儿八公主吧。至于本郡主,就不劳你费心了!”转身匆匆奔出相思台。贵妃立在台上,扬声唤道,“阿雅!”姬景淳却倏无停顿,转瞬间去的远了。少女笔直如标杆的背影,远远的落在对面谢弼的眼中,倔强而高傲,如同一株盛开的菊花。纵然经历风雨摧折,却一直高直挺立,永远不会弯腰畏惧。

谢弼的眸中闪过一丝怜惜之色,这支菊花自行经历风霜雨露,开出最灿盛的花朵。她是这般的孤独,高傲,若是有人伸出手将之护于羽翼之下,可否会更加美好的绽放?

姬景淳心情激动,在宫道上急急走动,也不知道辨别方向路径,待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来到千步廊附近。

大片大片的菊花在千步廊畔盛放,摇曳在夜风中,花影绰约。姬景淳欣赏着夜色中的菊花,瞧着夜色中菊花隐约的轮廓,别有一种朦胧的美感。秋高气爽。菊花是一种气节高洁的花,在萧瑟的秋风中凌霜盛放,她在满目的菊花之中心情渐渐恢复起来。如果因着旁人而生气,岂非是亏待了自己么?

想通了这个道理,她一瞬间心平气和起来,立在千步廊上,欣赏着遍地菊花盛开的美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哟,这不是我们的平乐郡主么?”

十八:梅花落满道(之降位)

姬景淳正沉醉在千步廊的暗夜菊花丛中,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这不是咱们平乐堂姐么?”面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回过头来,见宫廊远处,一行宗室女子走过来,大约共有六七个,为首的少女十二三岁,一身月白色湖绸衫子,葱绿色六幅笼裙,面容清美,正是魏县主姬弦歌,目光打量着自己,从上到下在自己身上扫过,神色好奇中带着些恶意的窥伺。

她心中有些不悦,问道,“有事么?”神情清淡而矜持。

“阿瑟姐姐,”一个宗室小县主好奇的望着姬景淳,问道,“这位姐姐是谁呀?”

姬弦歌抿嘴笑道,“妹妹们可不知道了吧!”她顿了顿,方介绍道,“这位可是平乐郡主。这位姐姐明明和咱们一样都是宗室亲王女,咱们只能眼巴巴的等及笄年才能封一个小小县主,她却偏偏她便比咱们高贵些,出生没一两年,便由先帝特恩封了郡主,食邑更是出产丰庶,比咱们这些姐妹都强出了不少呢!”

她这么一说,其余几位宗室县主看姬景淳的目光便有些复杂起来。今日乃是中秋佳节,能够随着父母入宫参加中秋宫宴的,都是正经的宗室贵女,平日里极其受宠,谁也不比谁差一点什么,听了姬弦歌的话,如何心中能服气?

其中一位小县主名叫姬嘉言的,便笑着道,“哟,原来姐姐竟是得了册封的郡主,咱们姐妹不知道,竟是失礼了。怎么我们这么些年从来没有见过平乐姐姐?”

姬景淳觑了姬弦歌一眼,目光冲淡,似乎洞悉所有的算计,垂眸淡淡笑道,“不敢当众位姐妹们的话,咱们大家都是同宗姐妹,我虽忝为郡主,这些年却被养成了乡野野小子,上不得台面,”望了姬弦歌一眼,“又如何比的上堂堂魏县主,有个身为大周宗正卿的阿爷,又和八公主走的亲近,风光得意的紧?”

夜风轻轻吹拂而过,廊下的菊花在夜色中微微摇曳,姬景淳语气颇和缓,化解了部分宗室贵女对自己的恶意,众位宗室县主面上深色都柔和下来。姬华琬瞧着这般情景,心中饮恨,扬着头道,“风光得意有什么不好,”姬华琬从众人身后跨出来,扬头道,“至少还有风光得意的本钱!”

姬景淳眼睛一瞬间睁大,在沉静的夜色中注视着这位娇美的少女。那个和自己有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少女从人群中缓缓走出,身姿袅袅婷婷,五官妍丽,明媚犹如春天盛开一树桃花,眉宇之间染着从小宠溺特有的一种天真睥睨的神色。

她心中一阵隐痛。自己从小失去了生母,稍大之后了解从前旧事之后,对唐贵妃心怀怨愤的同时,也对生母的另一个女儿——八公主心底藏了一丝好奇之意。同样是那个女人生下的女儿,自己被她抛弃在身后,这些年留在齐王府中,从来没有回来探望,这些年更是从不提起,犹如自己从来没有生过这么一个女儿似的;这位八公主却被她亲自带在身边抚养长大,宠爱犹如珠宝,享尽了一切天伦疼溺。对比这样的截然不同,这位宫中行八、小字阿燕的小公主,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让她能够这般毫不保留的投入疼爱,肆意的挥霍着作为母亲的疼宠?因为怀着这样隐秘深刻的好奇,前些日子在乐游原上偶遇,听闻八公主召人打一场马球赛,她才会自告奋勇,让自己参加那场马球赛。

镜子湖旁春高日远,一群长安贵少策着骏马在茵茵球场上奔跑,追逐着那颗悦动着的小小马球,意气高扬,她策着爱马赤凤狙击姬华琬的进球,狠狠的将她的面子削落了下来。当时当真是一畅心中郁磊,然而回到家中后,回想起来,得意的心态渐渐沉寂下来,反而意兴阑珊起来:

自己这番大胜,确实证明了自己的马球技比姬华琬强,可就算是自己人品出色,样样都能够将姬华琬比下去,又如何呢?能够被唐真珠认同留在身边从小养大疼宠的女儿依旧是八公主,自己还是那个被她抛弃在生命角落里不闻不问的另一个女儿,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什么都不会有不同。想明白了这些,此时此刻,在太极宫中再度面对着姬华琬,她再兴不起什么争强好胜的心思,只在一种淡漠绵密的麻木中听得面前骄纵美丽的少女扬着头,吐着恶意的嘲讽,“不像某些人,纵是披着高贵的皮,怎么装也只像一只野鸡!”

“是么?”姬景淳情绪平静,并不动气,只垂着眸淡淡道,“真是奇了,咱们也算是堂姐妹,同是姬家的女儿,甚至还有着相同母系来源,若我是野鸡,八公主又算是什么呢?”她微微笑着环视了众人片刻,微笑着道,“众位妹妹在这儿慢慢欣赏秋夜菊色,我离席已经久了,怕是母妃着急了,也该回去了!”

直着背脊前行,想要越过众人穿过长廊,直回宫宴的凝云阁去。姬弦歌教唆一群宗室县主前来,便是为了给姬景淳难堪,如何肯这般轻易的放过姬景淳,扬着头傲慢出声道,“怎么,前些日子在小镜台嚣张的很,这会子倒是知道逃了?”

姬景淳身子一僵,顿住了脚步,挺直背脊,冷笑道,“逃?”她的笑容中有着丝丝傲然意味,“这座太极宫中有什么东西值得我逃的?”

“自然是因为你是见不得光的老鼠,”姬华琬急急道,“在太阳底下,自然要闻风而遁。”

姬景淳回过头来,望着姬华琬,笑容如同冰渣子在阳光下迸裂开来,“你——真的觉得见不得光的是我么?”

“当然,”姬华琬扬着美丽的容颜骄纵道,“若不然,为什么这么些年你都不敢进宫呢?”

“笑话。”姬景淳昂起脸来,眉宇之间扬着一丝高洁傲气,“我是齐王的嫡长女,出生的时候,生母是名正言顺的齐王妃。我在他们夫妇和美的时候出世,身份光明正大,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她斜睨了姬华琬一眼,“倒是另有其人,抛夫弃女的女人生的孩子,纵然表面再光鲜亮丽,底子上却总是洗不清的!”

姬景淳的声音高傲理直气壮,一旁宗室县主们听着这声话语,低低发出“哗”的一声,显见得被姬景淳透露出来的信息震惊。被魏县主姬弦歌带过来的小县主姬嘉言心中暗恨,今日宫宴热闹,她们堂姐妹几个被姬弦歌哄着说来千步廊赏菊花,这时候瞧着姬华琬和姬景淳对峙的情景,如何不知道自己等人是被拉着做了点炮的炮筒?如今听了一耳朵皇家秘事,自知不妥,朝着八公主和姬景淳急急行了一礼,“两位姐姐说笑了,这儿风景好,只是夜风太大,妹妹禁受不住,便先告辞了!”

姬华琬不料姬景淳胆敢这般直接反击,遭她在众位宗室姐妹面前揭了母妃贵妃的老底,一时间挂不住脸,粉面沉的滴下水来。

姬弦歌短暂时间的慌了手脚,镇定下来后,只觉好友掌中的手腕冰凉,心急姬华琬,悫怒不已,瞧着出言告辞的姬嘉言言笑晏晏,“阿敏妹妹言重了,这太极宫都被某些大放厥词的人给坏了风水了!你是个知礼的,纵然辞行,也记得向公主殿下行礼,不像某人,”目光向针一样直刺姬景淳,“不过是个小小郡主,见了堂堂八公主,竟不行礼,实在是没有将皇家放在眼里。”

姬华琬眼睛一亮,顿时想明白过来,无论姬景淳再如何委屈嚣张,论起来,她只是个郡主,自己确实皇室堂堂正正的公主,总是稳压着她一头,不由昂起下颔,神色中露出优容来,笑着道,“阿瑟言重了,毕竟是自家堂姐妹,只要平乐姐姐补了礼,我便不计较她的失礼就是了!”

“行礼?”姬景淳回头,从头到脚打量了姬弦歌和姬华琬一眼,冷笑道,“你们也值的上我行礼?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周岁便受封郡主,而八公主…到现在还没有受册封吧?”

“你…”姬弦歌倒噎住。

大周宗室惯例,宗室贵女要到及笄之后才会受封,姬华琬虽是神宗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但此时还没有到及笄的缘故,的确没有受正式册封。严格按着礼制说起来,她此时是没有品级的,只是因为是先帝之女的缘故,方在宫中被称为一声公主。

姬景淳却与她们不同,她周岁的时候,唐真珠入宫,因为初初入宫的动荡和想象的美好生活与现实差距,心情灰暗,分外想念留在齐王府中的爱女,终日垂泪,神宗心疼贵妃,便策封她留在齐王府的女儿为一品郡主,封美号平乐,以讨唐真珠欢喜。单纯从礼法上说,姬景淳此时身份确实是较八公主和魏县主为高。

这千步廊上着实是不能呆了!一旁的宗室县主们见着八公主和平乐郡主这般针锋相对,彼此间仿佛充斥着刀光剑影,恨不得捂着耳朵直直避开去。姬嘉言也不管八公主和平乐郡主有没有同意,直接奔走。旁的县主们都学着姬嘉言朝着八公主匆匆行了一礼,自顾自的急急走避开来。转瞬间,刚刚熙熙攘攘的千步廊中只剩下姬景淳、姬华琬这对异父堂姐妹,以及魏县主姬弦歌。

姬弦歌扯着姬华琬的手,拼命劝道,“阿燕,您别和这等子人生气。”

姬华琬一把挥过姬弦歌的手,冷笑一声,“平乐郡主好大的派头,莫非竟是想要我这个公主给你行礼么?”她声音幽微,仿佛埋藏着最森冷的恶意,嘶嘶的吐着信子,嗜骨的盯着姬景淳。

姬景淳察觉了她话语中的深深恶意:姬景淳早早册封了实封郡主乃是事实,而姬华琬虽然还没有正式册封定下封号封邑,但论起真实血脉来说,她却是货真价实的帝王血脉,姬景淳不过是个亲王之女罢了,若姬景淳今日当真受了姬华琬的礼,传到太皇太后和圣人耳中去,要让这两位主怎么想?姬景淳一个骄纵之罪绝对是免不了,便是齐王都难免被怀疑谋逆之意!

她淡淡笑道,“那就要看八公主知不知礼了!”

“哦,”姬华琬上前一步,逼着姬景淳,声音悠然飘浮,宛如暗香飘浮在夜色中幽微,“知礼又当如何?不知礼又当如何?”

姬景淳道,“姬华琬,咱们的纠结彼此心中清楚,怕是这辈子也谈不到一起去。你若是知礼的话,此后咱们就当两相陌路,日后在宫里宫外见了面,彼此避开去,就当作从来都不知道世上有这么个人;若是不知礼,我也不惧和你闹开,反正,”顿了顿,“在这个宫中,若真是闹开了,没脸见人的总不该是我!”

“你…”姬华琬自幼骄纵,幼年便是泡在蜜罐子中长大的,便是近一年来屡受太皇太后教训,依旧没有折损骨子里的骄傲,如何受的了姬景淳这般的当面侮辱,一股汹涌的恶意泛上心头,挥着手尖叫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不过是个小小臣女,我母妃是堂堂贵妃,我是我父皇最疼爱的公主,你若是识趣的话,便该即刻滚出宫去,和从前一样一辈子缩在齐王府里,永远不要进宫来!我可以当做不知道有这回事,饶你一条贱命!不然的话,瞧我怎么收拾你!”

姬景淳犹如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姬华琬,点了点头,“原来,我竟不知道,你竟是这么个蠢货!”

“阿燕,”姬弦歌面上几要落下泪来,抱着姬华琬劝道,“你今儿受了这般大的委屈,待会儿告诉太皇太后和圣人,太皇太后和圣人会为你做主的。”她转头望着姬景淳,冷笑道,“平乐堂姐,说起来,你的郡主之位可是贵妃替你求来的,你怎好对贵妃最疼爱的女儿八公主这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