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贵女中,高瑾织乃大周勋贵之女,王合雍出身太原王氏,裴氏姐妹所在河东裴氏亦是著姓大族,范瑞贞为朝堂高官之女,张子琳则是军方代表,出身各代表着一种势力,本身的素质性情亦皆有可称道之处,无论从中选了哪一个,坐在皇后的宝座上都是能够担当的。玉真公主却没有提及两个外甥女吕萦徽和徐珍。

太皇太后唇角微微一翘,“这些个人里头,山东世族的女儿占了一半,看起来,山东世族的千百年底蕴到底不是假的。”

玉真笑着道,“朝堂上那些个士族之子傲气的紧,女儿也不想挑他们家的女儿,只是看了这么些日子下来,这士族出的女儿,聪慧大气,真真是比之旁人出色不少!”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太皇太后老神在在道,眉宇之间闪过一道智慧的光芒,“老话说,三代看吃,四代看穿,这些个世族传承千年,底蕴深厚,族中教养出来的女儿自是比寒门武将出色些。”唇角微微一抿,“就算是咱们皇家,虽然自诩承泽七百年周朝,历史绵长,远胜过当世任一世家,到底中间曾经衰落过许久,如今立国不过百年,确实不如这些个山东士族呢!”

“世族怎么了?”玉真公主翘了翘唇,“禀性聪慧的女孩仔细教养了不一定便比士族女子逊色,我瞧着,咱们阿顾长大了就必不比她们差!”

“哈哈哈,”太皇太后愉悦大笑,“阿顾性子聪慧,日后自然是出色的,想必有她的造化在。”

“母后,”玉真公主顿了顿声,捏着太皇太后的肩膀,悄声问道,“你究竟属意哪个做皇后呢?”

太皇太后笑着摇手,道,“这个不急!皇后之位事关家国大事,需得慎重。且说到底,皇后也是圣人的妻室,日后是要和圣人过一辈子日子的,我总要择一个合他心意的!”

大周后位历经一年多风起云涌,眼看即将尘埃落定,靖善坊韩国公府中,迎春花灿烂烂的开放,金黄耀人的眼。神熙二年阿顾设春宴,国公府一时熙攘热闹,犹如恢复了旧时显赫时光,秦老夫人尝到了甜头,便希望将府中春宴定为惯例,今年一开春,便发话让顾令月设生日宴,为了让这场春宴办的人人满意,更是费了大量心力,拨下一笔银钱特意打制宴上所用器具饮点,又命下人去岁秋时便将园中桃树根枝用麻绳扎紧,冬雪之时常常取暖,园中桃树不负众望,不过二月里就团团盛开,远远望过去,如同织的一段绯云。

二月初十,一群十三四岁的长安贵女乘车前往靖善坊,在府门前下车,随着引路留头小丫头而入,进了府中园子,便见一套鹅黄团花步骤影影绰绰,挡住带着寒凉的早春之风,障中嘻声笑语。

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开口笑道,“今儿是顾娘子办的春宴,也不知道她今儿会穿什么样的衣裳。”

一名少女刚刚从外地回来,今日随堂姐赴宴,并没有听闻过顾娘子的名头,听闻此言不由奇问道,“顾娘子穿什么衣裳,又有什么关系?姐姐何必这般殷殷,竟是十分殷盼的样子。”

“这位小娘子可就不知道了吧?”先头少女回头,觑着少女盈盈笑道,“如今长安城中,百岁春乃是盛名最盛的衣坊,出品的衣裳皆式样新奇,裁剪妥帖细致,令人惊叹。无数贵人捧着金银珠宝上门,欲求百岁春制一件春裳而不可得。顾娘子乃是百岁春的主家,每次百岁春有新的美裳,坊人都会精心制一件送到顾娘子这儿。顾娘子如今可谓占着长安最盛的风头。无数人都望着顾娘子身上的衣裳样式。今日顾娘子设春宴,若不穿出几套妍丽新裳,岂不是折了百岁春的风头?”

“说的是呢。”一名圆脸少女笑道,“上次我在曲江池,瞧着顾娘子轻挽头发,穿着一条黧黑烟花纹裙,立在芙蓉园盛开一株红梅之下,可真是人美入心。赶去想在百岁春订一条同样的裙裳。坊主却说那烟花裙样是自己为顾娘子特意设计,不肯外卖,心里可真是懊恼极了!”

“百岁春的衣裳贵也贵的有理,”另一人道,“坊人会见过每个订衣裳的正主儿,方设计衣裳款式,因着如此,所以出来的订制衣裳都十分贴合穿人气质。你如今觉得买不到顾娘子的烟花裙十分可惜。可若想想,若是你日后花了千百银钱得了百岁春的一件衣裳,分外喜欢,穿着外出赴宴的时候撞见了对面和你穿着一模一样衣裳的人,心里可不是郁闷?”

“这样说——”圆脸少女想了想,点头赞同道,“似乎也有些道理。”

金莺教导红玉多时,直言红玉已然可以出师。今日顾令月办春宴,便让红玉主持,瞧瞧红玉的本事。红玉知道这是自己经受的考验,若是得了娘子满意,日后定当受重用,因此十分看重,将春宴的诸般细节仔仔细细敲定,这时候将近巳正时分,侯在棠毓馆内室帘外,“小娘子,春宴时辰到了,你该出去了。”

顾令月应了声,“哦。”装扮停当,从室中出来。

园中少女瞧着顾令月过来,乌陀陀的秀发挽成花云之态,水红色窄褃小衫纤骨收腰,应和着园中的缤纷桃云,绣着精致的桃花,自肩头裳色为浅红,绣桃亦为初开,一路向下裳色渐深,桃花也渐至盛开,在腰间遽然一折,转裙幅上花色渐有盛颓之相,缤纷的落花堆积在裙脚,犹如深红春泪。发鬓间桃花簪垂下的粉红流苏与赤红绣花腰带上垂下的桃花结子相呼应,靡丽至极,亦新巧至极。众人望着顾令月的妆容一片赞叹,“顾娘子这般装扮犹如桃花仙子,百岁春能设计出这样一套桃花裳,果然心思灵巧至极!”

园子中的欢声笑语在国公府上空盘叠,落入蕉院之中。蕉院书轩绯棂窗下,顾嘉辰侧身而立,春风吹过廷中的美人蕉,花叶一片婆娑,顾嘉辰下颔尖尖,面色如同雪一样的粉白。

嫣红捧盘从门外进来,瞧着主子憔悴的模样,心疼道,“大娘子,你就放宽心些吧!”

顾嘉辰闻言微微一笑,“今儿是二月十一,想来府中今日来了很多客人吧?”

嫣红低声应道,“是。”

“顾三娘是丹阳大长公主的女儿,太皇太后的嫡亲外孙女,身世尊贵,大家都瞧着她的声势,去棠毓馆捧她的热灶,谁还记得顾家还有一个顾嘉辰呢?”

“大娘子,”嫣红心酸难言,扬声道,“你还有我们,无论旁人如何,嫣红心中总是最敬重大娘子的。”

顾嘉辰嗤声一笑,睇着丫鬟,“傻丫头!”转过身,披上大红纱绣斗篷,“就算所有人都忘了我,今日的顾家宴会我却不能不去。奼紫,嫣红,跟着我,咱们一道去园子给三妹妹道贺去。”

府园中香风笑语,小丫头们将饮子糕点上在食案上。一身鹅黄绣裙的顾婉星执着琉璃壶,在女客面前的琉璃花盏中盛满了馥郁芬芳的饮子,“…这五色饮乃是用骊山清泉烹煮,最是香甜不过,府中下人为了熬制口味最佳,取了今晨新送的泉水,各位姐姐不妨尝尝看,可是觉得好?”

众人啧啧称奇。春去秋来,顾婉星不过大半年时间,便从木讷害羞的性子便的自信大方,游雅拧了顾婉星脸颊一把,笑着道,

“哟,不过小半年时间,顾二娘子嘴儿都变的甜了。”

“瞧各位小娘子说的。”顾婉星脸色飞红,“今儿是咱们府中摆的春宴,三妹妹是寿星,不好劳动的,我作为姐妹,自然是要代她好好招待客人的。”

顾令月闻声凝望,瞧着日渐活泼开朗的顾婉星,垂眸微微一笑。忽觉场中陡然一静,抬头顺着众人目光望过去,见鹅黄步障立口处,顾嘉辰袅袅而立,一头乌发如陀,绛色广裙深重妩媚,面上色泽红晕,姿容美艳,嫣然笑道,“三妹妹——愚姐在蕉院中养病,听见园中动静,不由静极思动,想要过来看看,不知妹妹欢迎不欢迎呢?”

“怎么会?”顾令月抬起头来,迎着顾嘉辰款款而笑。自当日中秋后姐妹二人摊牌,关系就一直淡淡的,此时淡淡应答,“姐姐盛情,妹妹如何不领?”

“愚姐盛感妹妹恩情!”顾嘉辰道,款步上前,在宴中锦榻上坐下来。

春宴上气氛蓦的一凝,一时有些尴尬,顾婉星觑着不对,上前一步,盈盈开笑,“大姐姐,你可算是来了。今儿是顾家春宴,刚刚我还和三妹妹说,不知大姐姐怎的不来。如今咱们姐妹一块儿,才真算是好呢!”

顾嘉辰似笑非笑,睇了顾婉星一眼,“二妹可真是个会说话的!”

经过这场圆场,园中登时一缓,气氛重新欢快起来,程绾绾性子爽朗,最是不耐这等蕴藉之事,朗声笑道,“今年春日早寒,国公府桃花盛开,我瞧着喜欢,竟想若是拿桃花做糕点,滋味如何呢!”

顾令月闻言嗤嗤一笑,“程姐姐这般嘴馋,难道今日宴上的糕点竟还堵不住你的口?”

在笑声盈盈一片的时候,薛采随着领路的留头小丫头游廊穿行进来,一身温柔的水粉色裙裳,青丝妩媚的堕在脸颊一侧,一根黄金鸾步摇坠在鬓畔,鸾首吐着的流苏微微摇晃,熠熠生辉,风姿妩媚动人。行到顾令月面前,“顾娘子今日芳辰,薛采晚来,恭祝妹妹寿年绵延,心想事成。”

顾令月盈盈笑道,“多谢娘子。”

薛采转身接过成婢手中的紫红漆木匣子,递到顾令月手中,“这是我亲手调配的一款熏香,名唤芙醉,性暖生香。忝做小小礼物,如不嫌弃还请收下。”

“薛娘子调的香定然不是凡品,我很喜欢。”顾令月道,转身回望,“姐妹们都已经在园子里了,薛娘子快些过去吧!”

“承妹妹美意。”薛采颔首,顺着顾令月的话往园中走去,长廊缓缓曲折,成婢扶着薛采的手,轻声问道,“娘子,顾娘子真的能帮上咱们么?”

薛采的手一颤,静默片刻方轻轻开口,“走一步看一步,再说吧!”

十九:容冶春风生(之春宴)

“百岁春果然名不虚传,”游雅盈盈笑道,瞧着阿顾妹妹今儿这一身桃花妆,可谓新奇趣致,美不胜收。前儿个日子我好容易求阿娘订了一件春裳。没想到百岁春生意竟是太好,需要候上一个多月。春日短暂,难道这春裳竟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够穿到身上么?阿顾妹妹可肯为我美言几句,让百岁春加紧些我的春裳?”

顾令月笑道,“游姐姐谬赞了,百岁春主要是我师姐凤仙源主持,今儿春宴,我也请了师姐过来,姐姐们若对百岁春有兴致,可直接找凤师姐说话!”

凤仙源一袭大红云罗连裳绣杏袍子,坐在锦绣棋文榻上,下颔尖尖,美丽如同一柄锥子,气质独特。席上女客登时热情起来,“原来凤娘子竟是这般人物,人采精华,令人见之忘俗,不愧是能设计出诸多新巧衣裳的人。只是我等有一事不解,百岁春如今生意火爆,长安别的不多,绣娘可是多的很,百岁春既人手不够,便再多招一些就是了。何至于竟守着如今的规模,耽搁了衣坊正常运转?”

“众位说的也有些道理,”凤仙源含笑道,“只是阿凤心中有些想头:百岁春能得长安各位贵人的追捧,靠的就是出众的手艺,因此我们对肆中制出的每一件衣裳都按严苛标准加工,若是盲目加招绣娘,大量赶工,快到是快了,若是到时候制出来的衣裙不合人意,不过是得不偿失呢。”

众人一想之下,倒也心悦诚服,“还是凤娘子想的周全。倒是我想差了!”

凤仙源嫣然一笑,瞧着席上众人神色,扬声道,“阿凤多谢众位娘子厚待,今儿是顾师妹的生日宴,咱们不谈生意。若各位娘子有意还请日后往百岁春商谈!”

园中欢声笑语,众人席上一片觥筹交错,和乐融融,顾嘉辰坐在席上角落棋文方榻,拢了拢手上的犀角海棠盏,望着顾令月和乐安融之色,美眸中闪过一丝阴郁之色。

宴过三巡,顾令月起身入内,觑着随在一旁的凤仙源盈盈笑道,“师姐总是避在人后,今日见了你在春宴上的风采,果然风姿超绝,让人歆慕。”

凤仙源自嘲,“如今我不过是个商女,虽然得了一些人欢心,但心里哪里是观看的起的?除了阿顾你,还有谁肯正正经经的让我在春宴上当个客人。”

“胡说,”顾令月正色道,“人生所谓一命二运三人事,师姐虽境况暂且清困,但人品坚毅,行事争气的紧,比得很多庸碌之人已是强的太多。此时不显,待等个十年二十年再看看,焉知不能安享富贵荣华,做得人上人呢?”

凤仙源垂睫,眸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扑哧一笑,“那师姐就借师妹吉言了!”

顾令月在内室中盘桓片刻,待到再度出来,一头青丝已经重新梳挽过,换为崔崔巍巍的垂鬟分稍髻,衣裳也一改之前桃花裳的新巧,华丽至极。姜黄襦裳,龙油绫华美不可逼视,袖子宽广,身下的紫红交龙斗凤裙上绣一双盘旋而上的龙凤,缠绕着裙身转了三圈半,绣工精致。裙幅长到脚踝,露出嵌着明珠的丝履,脚型形如莲斛,精致可人。轮舆在廊中前行,阳光照在衣裙上,裙面龙凤图案一闪一现。风姿华贵超绝,令人不敢抬头直视。众人摄于阿顾瑰丽风姿,目眩神迷,片刻之后,方响起声音,“顾娘子这身装扮当真是绝伦!”

阿顾含笑开口,“阿顾久入不出,让众位久候了。宴会坐饮无趣,不若行个酒令,便以‘命题联句以春咏物’,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都觉得有趣,便都应了。

“命题联句以春咏物”,即每人吟一句绝句,须咏颂春日之物,以“春”字打头。酒令规则听着简单,实际却很难持久进行。开始众女嬉笑联句,迅捷无比,过了十数轮,便渐渐为难起来,只得饮了盏中物认罚退下。待又过了八九轮,联句愈发艰涩,席上只余司檀和薛采二人坚持。司檀家学渊源,乃太史令之女,才学方面殊胜旁人,薛采无名传出,却能与之战个平手,可见得才力亦是不弱。

二人争锋联句之中,游雅走到顾令月身边,悄悄问道,“阿顾,你今日怎么请了薛娘子啊?”

顾令月闻言微微一笑,“我有一次在东市书肆遇到了,觉得她人还不错,就给了她一张帖子。”

游雅见此欲言又止。

顾令月明白她的意思,薛采身世尴尬,游走在长安贵女之间,不过是浅浅相交,若要交心却都事不敢,这些日子因此过的极是寡淡。只是她此前学史之时曾偶尔与姬泽讲论,姬泽曾道,“世人提及应天女帝,褒贬不一,朕倒觉得,作为一个皇帝,她是合格的。宗室众人忌讳女主擅权,深恶痛绝,但若当日姬家男儿能够持住己身,又何须惧怕薛氏一个女子?”因此明白皇帝对于太原薛氏并无太深忌讳之心,与薛采交往之间,少了一些顾忌,多了些真诚。笑喟游雅,“我知道你们说的有的没的,只是我想,这与闺中女儿又有什么关系呢?闺中女儿日子本就艰难,彼此多怜惜一分,也算是积一点福德了!”

游雅本是为她着想,如今见她一派光风霁月,心中反倒升起几分惭愧之意,笑道,“你说的也是,倒是我着相了!”

顾令月心中感念她的好意,嫣然一笑,容颜灿若春花,“游姐姐都是为我着想,我领的你的情意。”

大厨房繁杂忙碌,一个褐裳婆子将车中野物交付给厨房婆子,“这是庄子今冬的野味,还请点好了。”

“知道了。”掌事姑姑爽朗应道,“容婆子,如今天光还早,你将野味送到,此时赶回去,到庄子时天色还明着。”

容婆子浮出微笑,小心翼翼道,“多谢老姐姐了。”

国公府道一旁墙壁轩高,另一侧园子中传来少女嬉戏之声,清脆动听犹如黄莺啼啾。容婆子望着园子的方向好奇问道,“老姐姐,今天府中怎么那么热闹?”

“哎,你可不知道。”掌事姑姑性子爽脆,闻言笑道,“今儿是三娘子举办春宴的日子,好多长安贵娘子都上门赴宴了呢。园子里可热闹呢。”

“春宴?”容婆子目中露出好奇之色。

“是呢。府中上下重视这场春宴,为了布置步障,制作饮子糕点,足足花了小千贯银钱。”掌事姑姑眉宇中露出一抹傲色,“那些过府的小娘子一个个生的比春花还要娇艳,都是勋贵高官家的女儿,若不是三娘子面子广,如何能请的到她们。”

容婆子低下头,“哟,那可都是些尊贵人儿。咱可不能声音大了,怕惊扰了贵人兴致。”

掌事姑姑闻言吃吃发笑,“你也太小心了。”出了一道角门,一条通道出现在面前,一直往前通向府中侧门,掌事姑姑道,“我还有旁的事,就不相送了。妹妹一路沿着这条路走,就可以出府了。”

“多谢老姐姐。”容婆子低头应道。

通道逼仄漫长,容婆子缓缓前行,国公府空荡,不知怎的这个时候竟没有一个下人,想起家中清贫境况,心中一痛,咬了咬牙,陡然下定决心,转身沿着来路回返回去,寻了园子门溜了进去。

鹅黄团花步障中春宴欢声笑语,少女们簇拥着瞧着司檀与薛采二人一较高下,声音越追越急,显见得俱是才捷敏思。一名褐裳婆子忽的冲进来,冲过上前的几个小丫头阻拦,奔到顾令月面前,砰的一声跪下,朝着顾令月磕头苦求,“三娘子,同水庄如今落入西房,范夫人不肯再养庄中人手,打算放走一批奴婢,奴婢一家便在其中,可是奴婢一家一直以来都是在庄子上过活,离开庄子实在不知道过什么好。求求三娘子,就放了奴婢一家一条生路吧?”

少女们瞧着面前容婆子叩头景象,一时愣怔住。“你胡说些什么?”顾嘉辰上前一步,瞧着容婆子厉声斥道,“同水庄这事情我知道,是阿爷赠给二叔的,和三妹妹有什么关系?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三妹妹,莫非竟不想活了?”

容婆子重重的磕了个头,“奴婢虽然只是下人,但下人的命也是命,总不能让人这么轻忽去了。府中消息四达,别以为做下了事情,下人就什么都不知道。”注视顾令月声音悲愤,“国公府如今内囊空乏,若非三娘子擅权,逼凌亲父,国公如何舍得将庄子赠给二郎君,咱们一家子落到如今境地,不求三娘子又该求哪个?”

“胡说,”顾嘉辰急急驳斥,“阿爷爱护手足,高风亮节,又岂是你一个下贱婆子能够诋毁的?阿星,”转身望向顾婉星,殷殷道,“你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你说句话呀!”

顾婉星瞠目吓的后退一步。

众人本自宴饮取趣,忽的一个婆子闯入春宴上闹事,不解内情疑惑,登时不免都随着望向顾婉星。顾婉星不意风头一时间竟逼到自己身上,低下头来,咬着绯色下唇,心乱如麻。按说西房平白得了一个庄子,好处自是受了,可个中的纠葛她也隐隐绰绰。顾令月望过来的目光明亮,显见的是盼着自己出来说一句话,顾嘉辰也立在一旁催促,虽面上一片情真意切,但自己与这个堂姐一道长大,最是清楚她好擅强自私的性格,虽瞧着面上焦灼似乎心急如焚,自己竟不知怎的,似乎能察觉出焦灼背后一片累累恶意,于是嗫嗫不敢开口。

顾嘉辰却不肯放过顾婉星,继续殷劝,“二妹妹,你是西房的女儿,最是明白其中内情的,你为三妹妹说一句话呀!”顾婉星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顾嘉辰,见她目光阴郁,面上惶急神情虚浮,似乎浅浅挂在面上,吃了一吓,陡然间脱口而出,

“我不知道呀!”

顾令月闻言心中一坠,生出一丝微微寒意。相较于对顾嘉辰的疏离提防,她对于顾婉星这个隔房堂姐不可谓不厚,有了珍奇日常用物常常送一份到橘院去,日常宴饮交游之时更是大力提携,盼着堂姐得一个好前程,今日自己逢着关头,便是顾嘉辰恨自己欲死,表面上都做出一副维护的模式,她却不肯挺身出言维护一句,反而明哲保身,避了开去。心中可谓失望至极。

“三娘子,你是个尊贵人,奴婢不敢逆你的意思,只求你发点点善心,给奴婢一个活路吧!”容婆子连连叩头,声音激越,额头很快泛起青淤。

顾令月冷淡一笑,她模样虽然柔弱,性子却是极坚韧,心情越是伤怀,词锋便显得越是锋利,抬头斥容婆子,“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放肆胡言?同水庄是八十亩的小庄子,庄中竟养了四十余口,从前阿爷掌管府中财物,他素事繁忙,照看不过来,才将养得你们这一干蛀虫。二婶接手庄子后,清理人手,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若当真觉得她太过严苛,大可去西房向范夫人倾诉。如何竟到我的面前说些胡话?”

少女据理而辩,条理分明,风范华美,宴上小娘子听着她的话语,明了过来,面上神情都缓和起来,容婆子辩驳不过,噎了一下,顿了片刻才重新激怒嚷道,“三娘子巧嘴善言,奴婢辩驳不过,若非三娘子,奴婢如何会落的如此?”

红玉立在顾令月身旁,瞧着容婆子刁蛮胡搅,早生恼了,上前一步冷笑斥道,“好个刁蛮奴婢,给你脸竟不要脸起来,咱们娘子今日举办春宴,为保宴会安好开设,府中门户尽皆有人把守,你一个小小婆子如何可以闯进园子?到现在你已经这儿撒了好阵子泼,府中人早该察觉,竟还没有侍卫出来将你扯将出去?”

宴上各家小娘子听着此言心中一审,俱都警醒过来:她们都是贵女出身,家中俱都呼奴饮婢,这婆子一家便是没有犯错,主子打发了,又不是贩卖,也不过平常事而已。莫非收了一个奴婢,竟要包了生老病死不成?这个婆子今日在园中诋毁的半天顾三娘子的名声,府中之人竟还没有出现,果然是有些奇怪。

几名婆子冲进来,将容婆子押了起来,郎姑姑握手急急入内,面色一片铁青,“府中下人不察,竟让这个刁奴闯了进来,”朝着顾令月和诸位娘子道了一礼,“老奴这就将这个刁奴带走,诸位小娘子请莫扫了兴致,继续宴饮。”

容婆子被粗手粗脚的婆子扯了手脚拖出去,凄声厉喊,“三娘子,饶命呀。饶命呀!”

顾令月瞧着那婆子被人拖走的背影,面色沉静,过的片刻方灿然一笑,“府中行事不周,扰了众位姐妹的兴致,阿顾再次道罪了!”

“瞧了一场大戏,兴致倒是挺好的,”游雅拊手朗声笑道,“只是不知道刚刚的联句,两个妹妹究竟哪个胜了?”

众人都回过神来,心照不宣将前事揭过,“司娘子好才华,”薛采盈盈笑道,“小女不才,自愿拜下风了。”

司檀闻言凝视薛采,一双眸子纯粹而又认真,“你才学亦是不弱,你不算输,我也不算赢。”

“能这般握手言和,已是最好结局了。”游雅盈盈笑道。

顾婉星心中微微忐忑,立在顾令月身旁,瞧着顾令月唤道,“三妹妹。”眼圈不自禁一红。

顾令月回过头来,瞧着顾婉星温文笑道,“唤道,“二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没有的事。”顾婉星急急道。她心中难过,声音便有些与往常不同,静默片刻,方道,“刚刚的事,我没有出口护你,我心里难过的紧。可大姐姐威重,我自幼便很是惧她,没有胆子,实在是对不住。”

便是你心中惧怕的顾嘉辰,至少刚刚表面上做出的是维护我的姿势。顾令月心中一声冷笑,唇边泛起浅笑,抚着额头道,“今日的酒水甜酿,竟是头都有些晕了!”

顾婉星肩头一松,唇边弯起笑意。顾令月目光掠过她的身后,见棠毓馆小丫头小杏悄悄过来,向红玉悄声禀报,扬声笑道,“小杏在那边似乎有事情,我先不和二姐姐聊了!”越过顾婉星,向着花台缓缓而去。

春风微带煦意,吹拂园中桃花,在枝头微微摇晃,顾婉星侧过头,面上掠过一丝怅然之色。

“…贵人侯在棠毓馆中,还请碧桐姐姐在娘子面前代禀一句。”小杏的声音清脆。红玉闻言面色微变,吩咐道,“晓得了,你回去。”转头过来,走到顾令月身边,悄声将小杏消息禀报给顾令月。顾令月琉璃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之色,嘱托姚慧女替自己招呼,起身笑着道,“各位姐姐妹妹,我房中姑姑有事要寻我回去,我先失陪一下。你们尽自在园子中玩,有什么需要的,吩咐园中丫鬟就是。”

薛采立在园中,与身边女客说笑,远远注意着春宴上动静,听着小杏禀话时双唇噏动,流露只言片语,“…贵人…棠毓馆中…等候”目光闪动,心中微微沉吟。

园中小娘子都笑着应承,程绾绾怪着声音调笑道,“阿顾这般急匆匆的,可是要去见哪一位美少年呢!”声音扬怪,咯咯的笑起来。

程绾绾但性情真挚,顾令月甚是喜欢这个女孩,闻言嫣然笑道,“若是程娘子愿意扮作美少年,我便肯啦。”言罢领着碧桐匆匆离去,沿着府中长廊向着棠毓馆而去。

薛采心中怦怦激跳。今日是顾令月设宴款客的时日,若没有重要的事情,绝不至于放下春宴上的一众客人独自离开,听刚刚那个丫鬟的话语,似乎是临时有贵人来访,为了迎接这位贵人,方离开园子。

这个贵人…是她想象中的那位么?

薛采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娇美的面颊因为自己心中的想法而红烫起来。

自己自进长安以来,想尽办法不过是为了求见那位贵人一面。却想尽办法求人引见而不得。听说顾三娘子与那位贵人交好,那位贵人更是曾亲手教导三娘子的书法,今日国公府的春宴乃是为顾三娘子的生辰所设,会不会有可能,那位贵人亲自登门庆贺顾三娘子生日呢?

从园子中出来,红玉退后一步,向顾令月惭然请罪,“小娘子将春宴事情托付给奴婢,奴婢尽心尽力,却没有做好,让那等粗人闹了宴会,还请娘子恕罪。”

顾令月目光微微一闪,沉声道,“今日春宴你办的很好,席上诸人都十分满意,这是你的本事。至于那个婆子乃是有人故意设计,非你之罪,且你言辞犀利,应对得当,你不必放在心上,日后继续好好办事就是了。”

红玉应道,“是。”恢复平静神情,伺候着顾令月前行,心中暗暗感念顾令月慈悯,下定决心,小娘子爱重宽容,自己愧受,日后定当诚心伺候,以报知遇之德。

棠毓馆阶下海棠花苞含吐,顾令月匆匆迈入,见两个华服少年立在馆中,其中一个一身墨紫色圆领袍子,脚上瞪着皂皮靴,大约十岁左右年纪,身姿挺立如松,器宇轩昂,大约十岁左右,另一个“少年”年纪略小一些,容颜秀美,眉宇之间带着一丝英扬之意,瞧着顾令月归来,眼睛一亮,揉着腹部唤道,“阿顾!”

“这是怎么了?”顾令月扬声,打量着一身男装的姬红萼,“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模样,又这个时候到我这儿来?”

姬红萼朝着阿顾讨好一笑,转头朝着身边少年努了努嘴,“阿兄,你和阿顾说吧!”

姬洛面上的神色微微别扭,扬声道,“这又什么好说的?”

“怎么不好说了?”姬红萼不依道,“阿兄你自个儿说为了道歉这些日子对我的疏忽冷落,要招待我好好在宫外玩一天的,如今不仅没好好玩,还害的我饿肚子,难道不该负责么?”

清贵紫袍少年面上闪过一丝羞恼之色,强辩道,“又不是我的错,荷包被扒手偷了能够怪我么?”

“我也没说怪你呀,”姬红萼噘着唇道,“只是出宫的时候是你说不带从人,荷包丢了后我说要将手上的玫瑰宝石镯子当了,你又不答应,那要怎么办才好?”

姬洛的脖子涨红,坚持道,“那镯子你六岁生辰的时候我送的生辰礼物,如何能当了?”

“只是暂时当了换点银钱,待到咱们回去了找人去赎回来,又有什么关系?”

姬洛说不过姬红萼,索性转向顾令月,“顾表姐,弟弟今日借一点银钱。”复又道,“等我回了宫,会着人还你的!”

顾令月在一旁听了半响,已经是明白了:姬洛兄妹今日出宫游玩,结果身上银钱在集市上被小偷盗了,不肯寻旁人求助,又不愿意将身上的珠宝首饰暂时当了应急,便上门来寻自己了。心中笑的开怀,忍住了面上笑意,开口道,“旁的暂且不急,你们折腾了半日,怕也饿了吧?我让人给你们上一份玉尖面,先吃一点垫垫肚子吧。”

园中花红柳绿,薛采心中心事重重,面上便心不在焉,与身边女客敷衍几句,扶着成婢的手立身起来。小丫头们竖着手在一旁伺候,见着薛采行出来,屈膝行礼道,“薛娘子不知有何吩咐?”

薛采赧然笑笑,“劳烦了,我想要去更衣。”

小丫头道,“薛娘子请跟着奴婢来。”

薛采在西角静室中待了一会儿,从里头出来,打赏了小丫头一角银子,“多谢你这番帮忙了!”

小丫头见着银子,眉眼间闪过一丝欢喜之意,“多谢薛娘子厚赐。”

“不过是点小小心意,”薛采嫣然一笑,一阵春风吹来,吹的鬓发直贴肌肤,薛采托着额头道,“我刚刚在宴上喝多了,酒意有些上头,在这儿吹吹风再过去吧。”

小丫头得了打赏,心中欢喜,笑着道,“薛娘子既是喜欢,便在这儿待一阵子。奴婢先回园子,娘子待会儿想回去,便从这儿往西折走,很快就可以到了。”

薛采含笑应承,“知道了!”

她倚在柱子上,做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瞧着小丫头走远到背影消失,方重新站立起来,捏了捏成婢的手,低声吩咐,“顾三娘子匆匆离去,想是回棠毓馆去了,咱们悄悄坠过去,瞧瞧可有什么转机。”

成婢明白她的心意,低低应了一声,扶着薛采的手上了长廊,转折一转,往国公府东部而去。

棠毓馆外,红玉听了小丫头脆生禀报薛采的动静,赏了小丫头几个大钱,挥退出去,立在廊下眸色微沉,想了片刻,方招来一个三等丫头,吩咐了几句。

薛采扶着成婢的手在府中长廊上前行,一个留头的小丫头捧着托盘经过,见着薛采主仆二人,款笑道,“娘子,春宴设在西边园子里,这条长廊通往的是两位娘子住的院子,您怕是走错路了,婢子带你回园子吧!”

“真是个伶俐丫头,”薛采目光微闪,盈盈笑道,“我可不是走错路了,我和顾三娘子有都是慕画之人,曾有数面之交,三娘子得了一副佳作,邀请我往棠毓馆来观赏而已!”

“原来如此,”小丫头忙福身,“婢子刚刚大胆了。”

“不知者不罪,”薛采笑着道,“我就爱你这份伶俐。”

玉尖面很快就做好了,还热腾腾的冒着热气,姬红萼坐在屋中,捧碗大吃,发出唏溜溜的声音。燕王姬洛虽然没有表现出和姬红萼一般的不矜,但饿了半日,此时面对着美味的食物,亦是心中大动,也是埋着头苦吃。

碧桐捧了一个荷包过来,递给顾令月。顾令月接过了,转过头来,将荷包交给姬红萼,“阿鹄,这里头是两百贯飞钱,想来够你们用了。可说好了,算是我借给你的,日后你可是要还我的。”

“知道了,”姬红萼用帕子擦了擦唇边的油渍,不耐烦道,“阿顾你啰不啰嗦?”

“哟,”阿顾气急反笑,“和着我帮衬着你们还讨人嫌了?既然如此,”作势收回荷包,“这飞钱我不借了!”

“别——!”姬红萼闻言连忙阻止,扑上前抓住荷包不放,“我就是做做样子,阿顾最讨厌了!”

姬洛放下了空白的面碗,朝着顾令月拱手,“今日多谢顾表姐援手,洛回去后,日后定有所报。”

“瞧你说的,”顾令月瞧着姬洛嫣然笑道,“咱们是嫡亲的表姐弟,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记挂在心上?我和阿鹄交情好,阿鹄当初在宫中多曾对我援手,今日所为不过报之万一。着实不必记挂。”琉璃眸一凝,灿然笑道,

“你们来的可真巧,今儿是我在园中办春宴,既是到了,呃要随我出去露个脸儿?”

姬红萼闻言微微心动,想了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圆眸闪过一丝嫌弃色彩,“我虽然和阿顾你是过命的交情,却看不上韩国公府的做派,若今儿你的春宴是开在丹阳姑姑的公主府,一定会去给你捧个场,但如今,还是算了!”

顾令月点了点头,“既如此,我让碧桐送你们出去!”

姬红萼点了点头,和姬洛一道起身。

顾令月站在原地目送,见姬洛走在姬红萼身后,颀长的身影将女孩遮住,仿佛将女孩珍而重之的保护起来。叹了口气,心中欣羡。姬红萼虽然少了父母缘分,但是有着这样一个疼爱自己的兄长,也算是一种福气了!不知怎的,忽有一丝心思寥落。

红玉走到顾令月身边,悄声禀道,“娘子,薛娘子行事似乎有些不妥。”

顾令月一怔,不由问道,“怎么了?”

“娘子方离开春宴一会儿,薛娘子便借故更衣,跟了出来,后来又打发了小丫头,悄悄朝着棠毓馆过来,奴婢怕是薛娘子不小心迷了路,特意遣了照儿给薛娘子指了回葳蕤台的路,薛娘子却道娘子您邀她到棠毓馆赏画,没有搭理”

顾令月眸子微微一闪。赏画之说自然是无稽之谈。薛采是国公府春宴娇客,自己和她有一画之交,府中上下这些天也听说了一些,她堂而皇之的说出来,态度自然,若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丫头,倒真的有可能给她一时瞒过去过。但此事只能奏一时之效,瞒不了长远去,若是到时候揭开来就难看了。薛采利用自己对她的好感,在国公府中这般作为,自己心中自然不悦,只是一时想不明白她的目的。这般作为,“究竟打着什么打算呢?”

红玉瞧着顾令月疑惑不解的模样,凑了上前低声道,“娘子,奴婢有个想法,不知道准不准哈!”

顾令月瞟了她一眼,道,“说吧!”

“之前小杏禀话的时候,薛娘子就坐在附近,奴婢瞧了一眼,薛娘子似乎听了一耳朵进去。”红玉的声音愈发低下去,“奴婢忖着,薛娘子莫不是打着在娘子这儿撞见什么人的主意。”

她的话语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顾令月的混沌思绪,豁然开朗,

是了!

太原薛氏进长安以来,四处寻人求面见圣人。适才碧桐在宴上禀报的时候,因为不便透露十公主和燕王的身份,只是含糊以贵人相称。她的话语定是有些许落在了薛采耳中,薛采怕是以为这贵人指的是姬泽,想要在自己这儿见到姬泽。这份心思虽然没有十分准,却也有六七分的想头。

她明白过来,想了片刻,朝红玉招了招手,“你这样安排下去。”

红玉明亮的眸子里就闪过一丝笑意,福身应道,“是。”

薛采一路穿过国公府,立在棠毓馆前,远远的瞧着棠毓馆门,心中沉吟,自己是否要冒这个险?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忙避让到一旁。

“…三娘子的棠院中不是设了小厨房么?怎么还去要了老夫人院中的旁的金粟平追?”一个马脸婆子疑声问道。

“你知道什么?”提着食篮的蓝衣婆子笑道,“听说是三娘子院子里来了贵客,三娘子撇了春宴上的客人,在彤云阁招待。老夫人得知了消息想要过来拜见,这位贵人却发了话,不愿意见旁人,将拦回去。这般贵客自然得拿最好的东西招待,老夫人院子里的李厨娘糕点金粟平追乃是一绝,三娘子特意命人去讨了一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