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家大族大,父母皆忙于外务,她们姐妹相差八岁,自幼为大姐马钟莲带大,名则为姐妹,实则视长姐如母,尊重至极。

瞧着此时长姐置身的这座清冷庄园,想着大姐如今过的凄凉生活,不由得泪水坠下,“我知姐姐心疼于我,可我也心疼长姐啊。大姐你,这些年在孙家孝敬公婆,从不曾有半分行差踏错的地方,不过是一张狗屁倒灶的圣旨,就被迫降妻为妾,若非你尚持着一丝马氏尊爱之心,在孙使君面前跪求自请下堂,如今便在北园之中受那位郡主折磨,怕连在这个庄园中悠闲度日的机会都没有!”

马钟莲闻言眸中神情变化,胸脯微微起伏,但她生性沉稳大方,很快抑制住了,恢复了平静的情绪,淡淡道,

“你呀,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这么傻气。”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山之上皑皑白雪,“其实宜春郡主有什么错?”声音悠悠,“你瞧着她如今占了我的位置,所以气不过,发狠迁怒于她,当众指着鼻子斥责,可是对宜春郡主来说,难道如今这般就是她想要的么?”

眉目之间闪烁悲光,“她一个绮年玉貌的贵女,身份高贵,容美才高,在长安如何不能结一项大好姻缘。如今却倒霉悲催的成了个将近三十岁男子的妻子,进门就要当一双儿女的娘,若是可以,想来她也不愿意选择这样的日子,如今陷入这般境地,不过是于我一样,命途苦楚罢了!”

马萃璎颇不服气,闻声冷笑,“她若不愿意,可以不嫁呀!”

“别说孩子气话。”马钟莲回头瞪了马萃璎一眼,无奈道,“那可是皇帝的旨意,如何是想说不嫁就不嫁的?”

她声音微微一郁,“说到底,这门亲事是大周和北地和平的桥梁,谁也不能轻易破坏。真正论起来,我和宜春郡主都不过是这道桥梁下的牺牲品,俱都是可怜人,又何必互相相煎呢?”

马萃璎听着姐姐的话,胸脯不住喘息。

马钟莲的话语句句都落在道理上,她无法辩驳,可是终究心里头终究想不清楚,怨怒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可我就是不明白,阿姐你从没做错过事情,难道就活该落入如今这个尴尬境地么?

“当然不是!”马钟莲冷笑,眉宇之间扬起凛冽之色,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我若当真要找个怨怼的人,自然当怨孙氏父子!”

“你…”马萃璎瞠目结舌。

“和亲乃是两方定策,不可不缔。可使君若真想和亲,大可自己娶。便当真要为儿子迎娶郡主,孙家可不是只有孙沛恩一个儿子。”

挑眉道,“人人都说孙使君和曹夫人看重我这个长媳,若非周帝所下旨意,绝不会动摇我的妻位。可他们若当真看重我这个长媳,可让他的小儿孙沛斐出面娶宜春郡主。孙沛斐今年不过刚过弱冠,尚未婚配,与宜春郡主年貌更为相当,二人成婚岂非更容易情投意合?孙沛恩若尊重我这个元妻,大可不在其父面前争取这门亲事,他们父子一番试探拍和,瞬间沟通,便将我这个为孙家鞠躬尽瘁十年的儿媳妇撇在一边。”

目光中含起一丝怨怼,

“当年使君初至范阳,在城中扎稳根脚,我马氏也曾为之出过大力气。如今孙氏势大,早不将范阳马家看在眼里。且不过是瞧着我一介妇人,没什么能道,且已经为孙沛恩育有子嗣,纵是离了我,马家瞧着这个外孙的份上,也绝不至于彻底反面,方敢这么作为罢。我今日落入这般境地,都是拜孙氏父子所赐,不怨他们,又如何?”

马萃璎闻言只觉心中彻寒,面色发白,唇儿抖动片刻,竟是不知说如何是好。过了好一会儿,方低声问道,“阿姐,你可是恨咱们娘家?”

马钟莲闭上眼睛,两行眼泪滴下,“孙家在河北是庞然大物,早已不是当初需要马家扶持的一介小小番将了。马家便是想要维护我这个出嫁的女儿,又能如何做呢?且孙沛恩也做出了允诺,日后只有夔奴一个嫡子,马家念着外孙夔奴,最后做出这般退让决定,到底也是为全家人考虑,并非不疼我这个女儿,我心里是知道的。”

马萃璎听着姐姐的话,不由大为心痛。

马钟莲自幼在她的心目中就是一个完美的大姐形象,有着理智的情绪,冷静的头脑,遇事清醒有大局观,对于自己的处境有着通透的认识,可正因为如今,瞧着自己同时被夫家,娘家放弃,只能凄凄凉凉的独居在范阳郊外的庄园中,难道当真就一点不伤心么?

她此前迁怒宜春郡主,尚觉得此生还有一丝冤仇得雪的机会,如今听长姐用冷静的言语揭开血淋淋的真相,不由一片绝望。

孙家如今在北地一手遮天,不是自己一介小小妇人能够随便撼动的,甚至马氏一族及自己的夫家闵氏命运都绑在孙氏身上,若是孙家倾覆,又焉有自己夫家娘家保全的道理?

这般一想,顿觉柔肠断绝。念及阿姐如今遭遇的这番苦痛可能一辈子无法昭雪,心痛缤纷落泪道,

“阿姐,你的命好苦!”

马钟莲道,“人在做,天在看。终有一日,作恶的人会得到她的报应。”

她转过头来,怜爱的瞧了马萃璎一眼,“我如今在这庄园度日,倒也有几分清净。你也别再为我打抱不平了,只守着妹夫外甥几个好好过日子。我如今虽过的不好,瞧着你能有好日子,也算心满意足了。至于以后,”顿了顿,目光闪过一丝阴鸷之光,“水落石出,日久见人心,最后谁有谁的下场,总归天有定数。”

马萃璎闻言停了眼泪,望着马钟莲,信服道,“我听姐姐的!”

贞平二年的冬日特别严寒,北地犹如冰窟,关中之地亦是滴水成冰。

到了第二年三月,天气方微微回暖,

贞平三年三月,今上姬泽最小的一个妹妹,长乐长公主姬红萼出阁,下降太原薛氏子弟薛斛。

阳春三月,太原薛氏车马奉着长乐公主从长安城中出发,一路往太原方向而去。

薛氏一族自应天女帝去世后没落多年,自族女薛采入宫侍奉在新帝身边,方渐渐重新振作起来。

如今,薛采乃是后宫中王皇后以下名分最高的妃嫔,颇得恩宠,有时威势直逼中宫皇后。消息传到太原,诸官土豪顾忌这位宠妃,对薛氏态度渐渐尊敬起来。此番,薛氏子弟更是得圣人赐婚长乐公主,成为驸马,族中初现兴旺之征。

当日大婚之时,薛氏迎亲的队伍入太极宫,接了长乐公主,在大殿上拜见圣人皇后,方出了太极宫门,一路走过长安街头,当真是锦绣繁华,热闹非凡。

如今驸马薛斛奉长乐长公主姬红萼返回晋北,一路骑在高头大马上,少年春风得意,觉得沿途入目风景皆是十里春风。

及至晚间,驿站上房之中,姬红萼一身素衣坐在窗前,面色淡漠,丝毫没有新嫁娘的喜悦。

宫女骁云掀起帘子入内,沥声通禀,“公主,驸马在外头,说要进来给您请安。”

“跟他传话我今日行途疲累,想要早些歇息,就不召见他了。”姬红萼道,“让他自己歇息吧!”

骁云瞧着姬红萼神色,不敢再说,只得屈膝应了一个“是”字。

门廊之上,薛斛听闻骁云传出的话语,面色愕然,“公主今儿又辞了我进去拜见啊?”

“公主说今日旅途着实太过疲累,”骁云笑着道,“已经是歇息下来了,还请驸马回转吧?”

薛斛面上浮起一丝勉强笑容,“这些日子旅途确实是太赶了,公主身子金贵,好好歇息自是应该的。这般,我进去瞧公主一眼,这就出来。”

“驸马,”骁云拦住薛斛去路,声音绵软但态度十分坚持,“请您别难为奴婢!”

“怎么?”薛斛登时恼了,切齿冷笑,

“难道我想要瞧瞧自己的妻子,竟是难为么?”

骁云悠悠道,“若是驸马迎娶的不是公主,这等自然是再正当不过的要求,自不是难为。只是您如今竟是迎娶公主,公主乃君,您乃臣子。自然一切都是依公主的意思的。”

“好你个贱婢,”薛斛指着骁云,气的浑身发抖,“我竟不知,我这驸马要面见自己的妻子,倒要经过你一介奴婢的允准了呢?今儿我便定要进屋去,倒要瞧瞧,你敢拿我这驸马怎么样?”

主仆二人在廊下僵持不下,不免发出一些嘈杂动静声响。

屋子里,姬红萼听见了,不由的皱起了眉。“哐当”一声拉开门扇,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薛斛闻声抬头相望,中夜寒凉,姬红萼不过只着了一件素色中衣,身上出来时随意撘披了一件同色大氅,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形容慵懒随意,一双眸子却光华湛湛。

薛斛一时间觉为姬红萼目光所摄,心中勇气尽皆消散,低下头去,轻声道,“公主,斛也没什么事,只是想瞧瞧公主是否安好。”

“原来如此!”姬红萼点了点头,“我好的紧。——驸马如今也算是见过我了,也可以回房安睡了!”

薛斛点头应了“哎。长夜风凉,公主也当好好照顾自己。”

姬红萼点头应了,淡淡道,“多谢驸马。”

薛斛无奈,只得转过身去,迈开步子回房。行得几步路开外,便听着身后门扇合上的声音,不由气馁。

缓缓踱着步子穿过长廊回到自己房中,何衣躺下歇息。夜色深厚,驿馆中万籁俱静,长乐公主侍女在馆中走动,发出轻快的笑声,在夜色中飘浮,传入自己房中,清脆无比。越听越觉心中怒气勃发,忽的披衣起身,握拳在案上一砸。“砰”的一声,案台倒在一边,喝道,

“欺人太甚!”

作者有话要说:在范阳支线中,马钟莲是作者君比较欣赏的一个女子。如果不是她只是一个支线人物,作者君其实挺想给她写判词的!

三四:夕宿兰池里(之长乐公主)

晋北平原莽苍,与富丽繁华的长安帝乡是一种不一样的风情。

长乐长公主下降太原薛氏,其公主府便建筑在晋北城中,气派威严。

长乐公主姬红萼至晋北城后,心思回暖,总算给了驸马薛斛一丝好脸色,薛斛惊喜不已,对妻子讨好花样不绝,新婚夫妻二人一道相处,一时之间,竟也培养出了一丝新婚夫妻的甜蜜。

姬红萼自来好武,善弓马,娴骑射,游猎晋北,见本地女子健硕壮美,皆是英气勃勃之辈,不由心喜,起心招设一支女护卫队,索性广开公主府门,命人招收穷苦女子入护卫队。

晋北生活苦困,一般平民一年到头吃不满几日饱饭,见了这位长公主许了一月半贯的月钱,不由轰动,轰然涌了过去,一时间长公主府门庭若市,过来报名的年轻女郎不知凡几。

薛斛从公主府大门进来,瞧着门前熙熙攘攘的,不由皱眉道,“这是怎么了?”

“驸马不知道么?”小厮笑嘻嘻道,“这是公主在招收女侍卫啊!”

薛斛皱起眉头,“公主乃是闺阁女儿,相夫教子方是该当做的事情,招这么些粗人入府,凭的伤风景!”

他起了心思,入府后便径直去了公主院中,委婉劝道,“公主尊贵,下降薛氏故乡,按说爱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只是这等打打杀杀之事太煞风景,还是莫要做的好。至于外头那些个已经过来的妇人,随意发些银钱遣散就好。”

姬红萼听着这等话很是不喜,勉强忍耐了,淡淡笑道,“我独自一人在晋北,日子寂寞,便随便招一些女侍卫来陪着热闹热闹,不是什么大事,值不得驸马这般相劝。”

“公主若是觉得无聊,在府中多办几场宴会也就是了。”薛斛苦心劝道,“那些外头的民女虽不过是个玩意儿,可若是招的多了费的也是银钱。若是花用多了,待到日后生下咱们子女,可拿什么养呢?您就听为夫的罢!”

姬红萼闻言心中陡然愤起一片不平之意。这世间对女子太过偏颇,总将女子看的比男人低到尘土里去。薛斛这话用语虽柔和,底下却也透着对世间女性的瞧不起之意。姬红萼素来自负自己半点不比男子差的,如何忍得薛斛这等态度,扬眉冷笑,

“本公主妆奁丰厚,便是再招个千儿八百的侍卫都养的起。驸马莫不是忘了,这儿是我的公主府,府中大小事体都是我这个公主做主。你若是瞧不惯,大可自回薛家去。公主府的事情还轮不得你干涉。”

“你!”薛斛闻言怒气泛心,指着姬红萼斥道,“不可理喻!”乘着一股怒气,怒气冲冲的走了!

晋北的夜色浓厚,驸马薛斛坐在府中庭院石凳之上饮酒,经年的烧春酒又烈又辣,薛斛执起酒盏向着喉咙倾倒,想着自己新婚生活,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少年慕艾之时他也曾幻想过自己的情人是如何模样?在自己的想象中,她应该是清灵美丽的,性情柔和如水,对着自己轻言细语,俯首帖耳。自己尚主成为驸马,是太原薛氏加身难得的荣耀,临去长安迎亲之时,武国公府老夫人曾经将自己召到国公府,郑重交待:

“太原薛氏一族多年积蓄,想要重新振兴起来,唯一能谋靠的就是圣宠。薛修容在宫中颇有宠幸,你如今又得此殊荣成为长乐公主的驸马,也是难得的荣宠,只咱们薛家如今实在再经不得风浪了!日后你该当好好敬重长乐公主,绝不可惹了一丝麻烦。”

“敬重!”他念叨着,将手中酒壶狠狠摔了出去,院中传来“啪”的一声脆响,酒壶碎裂,浓厚的酒香散发出来,熏人欲醉。

他也是想和长乐长公主好好过日子,姬红萼虽容貌昳丽,却棱骨刚烈,并非自己欣赏的那种温婉美丽,且性子强硬,与自己一处着实的硌的慌,这些日子以来数次不欢而散,便是自己想要多一些夫妻柔情,也着实没有法子。

一弯新月如钩,挂在柳树枝头,袅袅婷婷,侍婢蝶儿袅袅上前扶着薛斛回房,“驸马,这庭院里太凉了,你在这儿要着凉的。”

“着凉!”薛斛搭在蝶儿肩头,摇摇晃晃的走路,呵呵笑道,“着凉不也挺好么?我倒想要瞧瞧,若是我当真病了躺在床上,公主肯不肯软一软声气关怀于我。”

屋子里宫灯驳驳燃烧,光晕温暖。蝶儿扶着薛斛入房,伺候薛斛安寝。薛斛睁开眸子,瞧着朦朦胧胧中,一个绿色水裳少女俯下身子伺候自己脱下外裳,黑柔的青丝在自己面前晃动,带着一丝少女的馨香气息。他醉意朦胧,借着酒意,一把拥住蝶儿的身子。

“啊,”蝶儿惊呼一声。

夜色朦胧,一夜春&色无边。

杜鹃在桃花枝叶当中穿梭,明亮的天光照耀在窗棂之中,薛斛醉酒醒来,瞧着缩在床榻脚边的侍婢,面色变幻不定。

蝶儿面色雪白,身子微微颤抖,低头哭泣,薛斛瞧着那一抹雪白的肩膀微微晃动,生了一丝怜惜之意,安抚道,“别怕,”将蝶儿拥在怀中,柔和道,“我会照顾你的!”

“风流驸马和俏丫头,一个照顾,就照顾到床上去了。”剔红攒盒明亮的光泽在天光之中微微烁动,长乐公主姬红萼坐在公主府正堂上锦绣花袱紫檀镂花榻上,听着宫人禀报昨儿个夜里发出的事情,眉宇微微拢起,露出一丝嫌恶之意。

“驸马实在是太过分了。”骁云气的面色涨的通红,“他不过是个没落家族寻常子弟,邀得天幸得尚公主,本该惜福好好服侍公主,如今新婚不过三月,就在府中宠幸了一个丫头,可有半点将公主放在眼中?”

姬红萼道,“说的是。”

唇角泛起悠悠笑意,“这些日子,我也想着,是不是该放下过去,好好珍惜眼前的日子。如今瞧着,到底是我痴心妄想了!”

冷笑起身,抬手摘下墙壁上挂着的一柄红缨宝剑,迅速出了门去。

府邸书房之中,薛斛与蝶儿一处情意绵绵,忽听得府中廊上传来一声急急脚步声,皱起眉头,正要喝问出声,只听得房门“砰”的一声从外踢开,一队年轻貌美,额头系着赤色头巾的少女侍婢走进来,向着两侧微微一让,簇拥着一身红色大氅,明艳无双的长乐公主姬红萼进来,望着薛斛,触角泛起一丝不屑冷笑,“薛子兴,这书房中红袖添香,日子瞧着过的好生惬意呀!”

薛斛瞧着姬红萼这般排场,不由皱起眉头。一旁,蝶儿惊叫一声,跪在地上,直直向着姬红萼叩头,“公主,奴婢不是故意的,您就饶了奴婢一条小命吧,饶了奴婢吧!”

薛斛瞧着蝶儿额头迅速泛起的红肿,胸中意气涌动,慨然道,“蝶儿别怕!”

挡在蝶儿面前,抬头直视姬红萼,“公主,你别怪罪蝶儿。都是我的错,昨儿我喝多了酒,一时意乱情迷,做下了错事。你若要怪罪,只管冲着我来,此事与蝶儿无关,莫要牵连了她!”

姬红萼抬头瞧着薛斛,目光变测,“可当真是情深一对啊!”

讥笑一声,“既是如此,我成全你。”拔出手中宝剑,向着薛狠狠斛劈去。

房中传来蝶儿惊叫出声声音,薛斛只觉面前一片剑光闪亮,没有想到姬红萼竟会真的用剑刺砍自己,连忙转头躲避,冷汗涔涔而下,回神过来,只觉头上发髻散落开来,一大摞头发割断落飘散在地上。

“身为驸马,竟对公主如此不敬,按说我该当要你的命的。”姬红萼冷笑道,“瞧着咱们夫妻情分上,今次暂以头发相待,若下次再惹了我,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随即目光一凝,凝在薛斛身后的蝶儿身上。

蝶儿面色惨白,她绝没有想到姬红萼竟是这样一般性子,竟是连新婚驸马的脸面都不肯饶上半分,身子摇晃几乎支撑不住坐在地上,连声求道,“公主饶命!”

“啊”的一声,府中传出一声惊惧至极的惨叫,蝶儿捂着脸,簌簌鲜血从她的指缝间坠下。却是姬红萼挥剑在蝶儿面上狠狠划了一道伤口。

薛斛见蝶儿捂着脸在地上打滚哀嚎,悚然而惊,望着姬红萼,

“我竟没有想到,你竟是一个如此狠心的人,区区一件小事,竟挥剑又砍又杀的,半点不肯相饶。你怎么会是这样的性子?”

姬红萼将手中长剑交到了骁云手中,“本公主就是这样一个霸王性子,容不得旁人觊觎我的东西。咱们既是夫妻,纵然没有在一处,若我没有开口,你便休想再碰旁的女子。否则的话,可别怪本公主日后再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了!”

薛斛闻言又惊又悔,望着姬红萼的目光如同鬼魅,再也忍受不住,大叫一声,不肯再和姬红萼同处一室,从书房里奔了出去!

书房之中一室杳然,蝶儿痛苦哀嚎的声音依旧不停于耳。屋子中侍女瞧着姬红萼,目光又是钦佩又是惧怕,姬红萼微微垂首,面颊上露出了一丝酸楚复杂的笑容。

时序进入四月,北地的春天渐渐恢复过来,河水方将将解冻,笔直的白杨吐了一丝丝绿意,

范阳街市上闻名的大名酒楼中,傅家兄妹二人共处于二楼一处雅间,傅明祈年轻俊朗,傅道馨姿容明艳,俱是秀姿勃发的英雄人物。

傅道馨朝着兄长扮了个鬼脸,“阿兄好些日子都板着一张脸了,还不肯放下心气么?来,笑一个。不让妹子就当你不喜欢我了。”

傅明祈撑不住胞妹胡搅蛮缠,微微弯了弯唇角,随即察觉,重新板了脸,“你不必这般讨好我。舅舅家那些人停妻再娶,失了德行,难道妹妹你竟一点儿也不觉的过分么。”声色疾厉,

“马家表嫂从前对我们的好处那么多,别人可以忘记,难道你竟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傅道馨被他训的几乎抬不起头来,扬声辩驳道,“我没有忘。可是前些日子宴场上我瞧着宜春郡主,觉得她也不像是刻薄人的坏人呀!”

“你就是这样立场不稳,”傅明祈狠狠瞪妹妹,“看东边说东边好,看西边说西边也不差,若天下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这世上岂不是乱了套?”

傅道馨唯唯正要说话,忽听得门外传来一声敲击声,一个声音随着推门而入传来,“祈弟,阿馨都要被你训哭了。为了点子说不得的小事就这般训责自己的嫡亲妹妹,瞧着可不好哦!”

孙沛恩从雅间外走进来,神情沉静。

傅道馨瞧着孙沛恩,眼睛一亮,“大表兄,你怎么来了?”

孙沛恩轻轻一笑,“我拜访姑父从傅府出来,闲来无事在街上走走,瞧着上头像是祈弟和表妹,就上来看看。”

瞧着傅道馨微微一笑,“表妹越□□亮了!”

傅道馨闻言羞红着低下头去。

傅明祈瞧着妹妹恨铁不成钢斥道,“就知道扮好人。”

傅道馨讪讪而笑,起身道,“表兄和阿兄好些日子没见,今日一见,怕是要说好些话吧。我这就去命伙计送些好酒好菜上来。”飞快的避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下表兄弟二人。

孙沛恩瞧着表弟傅明祈,眯了眯眼睛。

姑父傅弈乃是军中宿将,地位不低,姑姑孙安娘更是父亲孙炅的同胞妹子,与兄长感情颇为亲昵。傅明祈作为傅家嫡子,对自己生了承建,若不能消除,傅明祈偏向二弟孙沛斐,许会影响姑父姑母,说不得日后情景会变成什么模样?打定主意,朝着傅明祈拱手道,

“你我兄弟素来感情交好,最近祈弟却总对兄长冷淡。表兄心里着实有些摸不到头脑,若是表兄做错了什么,表兄如今在这儿向你赔罪。”

傅明祈冷冷一笑,“不必了!”扬声道,“听说宜春郡主是位大美人儿,表兄红袖添香之际,色授魂消,怕是早就忘记前头那位表嫂了。”郑重道,“夫妻之道齐也,若表兄可以轻易背弃,我又如何相信你我之前的兄弟亲情,朋友之义日后可能留存?”

“阿祈,”孙沛恩郑重道,“我知你为马氏不平,我和马氏十年夫妻之情,难道一点不感怀于心。只是这门和亲必须进行,我也没有法子,只好委屈马氏了!”

“大表兄何必将我当做一个傻子糊弄?”傅明祈冷笑,“听说舅舅本属意二表兄去迎亲,若非表兄你极力争求,如今可不好说这门婚事落在谁的头上呢?”

孙沛恩闻言目光微微一幽,垂眸道,“祈弟慎言。”他眸色深黑,注视着楼外的白杨树,悠悠道,“你年纪小,怕是不记得前头我的娘亲了?”

傅明祈怔了怔,孙沛恩如今提起的自然是他的生母孙炅元妻赫氏。赫氏早亡,去的那一年他方只有三岁,自然记不得这位舅母的音容笑貌。“阿兄?”

孙沛恩顿了片刻,道,“我的母亲与父亲乃是自幼相识,父亲入了当时的幽州节度使张守巍帐下,虽然勇武善战,但因着杂胡出身,很是受了一些排挤,爬到了团练一职,就再也升不上去了。曹家却是张使君的亲信,曹氏女正值妙龄,鲜妍明媚,幽州人都说父亲和这位曹氏小姐关系及好,那时候娘亲是个普通胡女,没有什么身世亲人,且皮肤粗糙,又没有学识文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够抱着我哭泣。我至今尚记得有一天,那天阳光十分灿烂,就和今天的天气一样好,我瞧着娘亲心情不错,就和娘亲闹着要吃羊肉膜。母亲亲了亲我的脸蛋,带着我上街去买羊肉膜。街市上新出炉的羊肉膜又香又烫,我尝的呼呼喘气,娘亲笑着低下头来用袖子替我擦汗,恰逢曹氏女从一旁珍宝坊中买首饰出来,扶着侍女上马车的时候,眼光一瞥,瞧见了站在街市中的我们母子,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一笑,唇角勾间满含对我们娘亲的得意轻蔑之情,母亲面色大变,回去就病重不起,躺了一个月,就这么去了!”

傅明祈听得面色愀然,自他记忆中以来,孙氏已经气势煊赫,舅父孙炅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形象,从没有想象过孙炅从前竟有过这般深沉不堪的阶段。“表兄,我不知道…。”茫然片刻,道,

“请您节哀。”

孙沛恩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母亲逝世之后不满月,父亲就将曹氏重新迎娶回家。很快父亲就升任平卢兵马使,自此平步青云。七个月后,曹氏产下二弟孙沛斐。”他低沉的笑起来,

“表弟,你说,你若是我,能眼睁睁瞧着二弟越过我得了孙氏大业,反将我这个兄长踩到泥里去么?若如此,我又如何对的起早逝娘亲在天之灵?”

傅明祈闻言默然良久,孙沛恩放妻马氏,重新迎娶大周郡主,他确实心中梗郁,可是如今听着大表兄说起自己从前旧事,一时之间竟是颠覆了自己过往的认知,心中翻翻覆覆,想着大表兄停妻之事虽是办的太过失情意,可是细究起来,也是为了抚慰早逝的生母母子之情,竟也不是不可谅解的。

少年人心思浅薄,如同清澈的水,全都显现在一张脸上。

孙沛恩瞧着他的神色,微微一笑,神色捉摸不定,过了片刻,方道,“我与马氏少年夫妻,如何不敬重于她?事到如此地步,也是无可奈何。但我应承了马氏,”声音健朗,“如今不过是暂时解局之法,待到日后情势明朗,河北得势,周朝皇帝不在慎惧之下,定重新迎她回家。”

傅明祈默然,听着孙沛恩的话语,对过去微微释然之余,不免同情起如今方方初嫁入孙府的宜春郡主来,“这样子,宜春郡主岂非是太可怜了么?”

孙沛恩闻言有趣的瞧着傅明祈,调笑道,“祈弟,你可真是个软心肠呀?!”

傅明祈脸一红,“我只是就理论理。”

“可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好事,”孙沛恩沉声道,“想要善己身,本就不可能一个人都不辜负。只要能守住本心,知道什么对自己最重要,也就可以了!”

傅明祈无言以对,觉得孙沛恩的话语中有些问题,却又琢磨不清楚这话语问题所在,不由得心思紊乱,目光左右摇晃,落在窗外长街之上。

今日天光极其明亮,范阳恰逢十日一次的大集,街市人来人往,竟也是一副热闹景象。一个霸少堵着一名年轻民妇立在街心之中,形容猖狂。民妇一身葛黄色布衫,头上系着一块头巾,身子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向着市霸拼命求情。“这位大爷,民妇不是故意冲撞您的,还请您看在毫发无伤的份上,绕过民妇一次吧!”

“呵呵,”霸少胡洛三仰天大笑,“你以为平白将老子撞了,跪下来磕几个头就可以了事了么?今儿若不让老子满意了,老子必定不会放过你们!”

一名三四岁的男童挽着母亲的手,哭的撕心裂肺,少妇瞧着男童一脸心疼,将男童拥在怀中,“没事儿,没事儿,保儿别哭,阿娘会保护你的。”

傅明祈在楼上瞧见了这般事儿,不由面上染上怒气,“胡洛家的老三,不过是一点小事,就这么不依不饶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河北民风彪悍,”孙沛恩倒是不动声色,只淡淡道,“胡洛家乃是军中武将,霸道一些,也是常情。”

傅明祈冷笑一声,“呵,”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大街中心,葛裳少妇猛的抬起头来,望着面容狰狞的胡洛三,鼓起勇气道,“你们不能随意处置我们母子,我是河东镇军大将傅弈的女儿。”

傅明祈手中的酒盏“啪”的一声摔落在地上,跌的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快乐!拜个早年。

错估了本章字数,加补了1400字,算放赠送给大家吧。O(∩_∩)O~!

元旦假期加个班调整更新时点。

新年新气象,基本上虐点走完了吧。还剩最后一个虐点,情节就会触底反弹了!O(∩_∩)O~!不过也许作者君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三五:百虑相缠绵(之风疾)

房门推开,傅道馨踏步进来,面上尚带着轻快的笑意,“大表兄,阿兄,你们可是…?”望着傅明祈面上惊疑不定的神色,不由怔忪,“这是怎么了?”

“阿馨,”傅明祈唤道,“你过来瞧瞧,她是…?”

傅道馨走到窗前,望着外头人群张望,“阿兄,你让我看的到底是哪个?”目光落在了人群中的葛裳少妇身上,“呀,”的惊呼一声。

大街之上,胡洛三怔了片刻,仰头哈哈大笑,“你当我是傻子么?谁人不知道傅大将军和孙夫人夫妻恩爱,他们二人只有一个女儿,就是傅大娘子。傅大娘子尚未成婚,如何会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竟是她?”酒楼之上,傅道馨睁大了眼睛,面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露娘不是前些年嫁去平城了么?怎么如今竟回来了?”

傅明祈闻言面色阴沉,回头喝道,“傅凌。”

小厮傅凌麻利的应了一声是,了解主子的心意,急急出了门,大街人群中一阵骚乱,过的片刻,重新回来。那名葛衣少妇揽着男童跟在其后,身子微微颤抖,进了屋子就跪在地上。胡洛三也随后赶到门外,面色晦气犹如踩了狗屎,对着傅明祈拱手道,“傅兄,我着实不知道这位小娘子当真是傅府之人,今日多有冒犯,在此给您请罪,还请您多多见谅。”

傅明祈面色十分难看。胡洛三确实不识这位葛衣少妇,今日并无得罪傅氏之意,按说不知者不罪,可傅家之女确实受了胡洛三折辱,这件事情总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过去了。“咱们是同辈,我不和你说事儿。明儿让你家中能做主的人去傅府,咱们自将此事了结了结。”

胡洛三闻言只觉得口中泛着苦味,他不过是今儿心情不好随口发作,没有料到竟撞上了这么一块铁板,但傅弈在军中势重,又是孙炅的妹夫,着实不敢得罪傅明祈,只得一口应了下来,“是。是。”一溜烟儿跑了。

葛衣少妇跪在屋子里,面色惨白,低低道,“露娘见过阿兄阿姐。”因着身子虚弱跪了一段时间微微颤抖,楚楚可人。

傅明祈望着她鬓间别着的一支白花,默然不语。傅春露确实是他的异母妹妹,但在傅家的地位却十分尴尬。多年以前,傅弈带回来一个清倌女子婉娘,母亲孙安娘虽恼怒不已,但夫妻一向情深,是傅弈在她面前跪求,指天发誓心中只有妻子一人,只是婉娘此时已有身孕,不忍血脉,待到婉娘产下子女,便听凭妻子心意将此女发卖出去。孙安娘气的吐血,大闹之后到底顾惜夫妻情意,命人将婉娘安置下来。

若只是如此,按说也没有什么,待到婉娘产了子女,或是留下或是送出,总是有个交待。这个女孩子纵不是嫡出子女,总会顺顺当当在傅府长大。只是那婉娘却是个心比天高的,竟生了谋害孙夫人的主意,用钱财贿赂了府中侍女,在孙安娘吃食中做了手脚,孙安娘中招之后发作,虽保下一条命来,但其时已有六个月身孕,却受惊小产,是个已经看的清眉眼的男婴。

傅弈夫妇多年恩爱,好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幼子,却因那婉娘歹毒心性痛失了去,心中痛悔,将那婉娘恨毒了去。婉娘受罪之后又惊又吓,早产下一个女婴后,便凄凄惶惶丢掉了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