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顾微笑点了点头,

“我家娘子是宜春郡主。”碧桐在一旁道。

傅春露闻言微微变色,“您就是大周的宜春郡主。”

阿顾怔了片刻,含笑应道,“正是。”

傅春露抬头仔细打量了阿顾片刻,见目中露出些微惊艳惋惜神色,“我听闻过郡主的名声,所以见了您,有些讶异。”她道,“郡主神仙风姿,小妇人当面见了着实有些自惭形秽。”

阿顾含笑道,“您太客气了!”

“我是傅家之女傅春露。”傅春露自我介绍道,“今儿孙府摆宴,带着孩子随父亲母亲过来赴宴。”

“傅家的娘子,”阿顾面上露出一丝疑惑之色,“傅姑父家的表弟表妹我都见过,似乎没有你这样一位…表妹呀?”

傅春露面上闪过一丝难堪神色,“我是傅家的庶女,早年就已经出嫁远地,因此郡主表嫂没有听说过。前些日子夫君逝世,带着儿子投奔回娘家。”

阿顾闻言轻轻“呀”了一声,不知傅春露竟是这般身世,略感抱歉,“我不知道如此。”

“无事。”傅春露豁达笑起来,“这都是命罢了。”目光温柔的投视傅保儿,“如今,我只记挂着保儿,只要他能平安长大,一切都没有关系。”

阿顾斟酌片刻,“傅娘子日后若是来孙府,可以将保儿放在家中。毕竟保儿形单影只。刚刚我过来,远远的见了这孩子被一群宴会客家孩子欺负,虽叫住了,可是保儿年纪小,到底吃了些苦头。”

傅春露闻言面色大变,抱着保儿,“保儿,你没事吧?”

傅保儿摇头道,“没事,”望了阿顾一眼,“这位漂亮姐姐救了保儿,还给保儿龙凤糕吃,龙凤糕可好吃啦!”

傅春露闻言怔忪半响,目中露出感激之色,“多谢郡主出手相救之恩。”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阿顾道,“不必客气。”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我很喜欢保儿。你们日后若入府,可以去朝华居探望于我。”

傅春露应承道,“多谢郡主,我们母子一定拜见。”低头摇了摇傅保儿的手,“保儿,咱们回去了!”

傅保儿朝阿顾挥了挥手,“姐姐再见。”

阿顾点头,“再见!”

砚秋瞧着傅氏母子走远了,方凑近阿顾,神色奇异禀道,“郡主,这位傅娘子的身世颇是奇异,若是您和她往来,怕是会惹孙夫人不喜。”

阿顾奇道,“哦?”

“那傅小娘子是傅大将军庶女,生母乃是一名青楼清倌,早年曾谋害过傅夫人孙安娘的幼子。傅家夫妇因此都很是迁怒于她身上,将她嫁出去算是了了一场因缘。前些日子傅小娘子携子返回范阳,听说孙夫人一见他就发了大场火气,吓的傅家上下都不得安生,傅大将军无奈何,只得接受孙郎君的建议,在外头寻了间屋子,打算将傅小娘子母子安置住。瞧着刚刚那娘儿两的衣裳,便可知道她们是个不受宠的,否则如何独自在孙府里行走,都没个丫鬟仆妇服侍呢!”

阿顾闻言眸子微微眨了眨,“原来个中竟有这般复杂内情,难怪…!”

“奴婢想着,”砚秋委婉道,“这位傅小娘子见罪于孙夫人,您若交好于她,得罪了孙夫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阿顾失笑,“我不过是瞧着那孩子可爱,软了点心肠罢了。如今我什么都没有,左不得一点随意所欲的日子,若是还有人来干涉,可不是没有什么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今天更全了!是个大进步!

预告一下剧情,明天可能有高能剧情哟!

又PS:本来是打算将傅家这对母子藏在大片剧情里头,现在发现占字数太多了,大家应该都能看得出来这对母子身上有秘密剧情,能不能猜的到他们身上有什么秘密?(#作者君的脑洞确实很清奇#)

三五:百虑相缠绵(之寺遇)

北方的冬日来的特别早,九月里白杨树凋零,枯黄的叶子落在地上犹如为大地添了一道地毯。十月初范阳城就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漫天雪花沙沙落下,落在街头巷尾的屋檐上,树枝上,第二日清晨,天空晴朗,一轮红日从东方破际而出,洒下清亮的阳光,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宜春郡主顾令月今日出节度使府前往城北雷鸣寺礼佛。

阿顾至范阳后至今已经有足足一年有余,一直深居简出,难得起了兴致出府游玩,朝华居中上上下下兴致都十分高昂,朱轮华盖车布置的十分华丽,侍卫令桓衍领着郡主侍卫骑着高头大马护卫在一旁,排场十分的大,一路往着城北而去。

雪景苍茫,孙府二郎君孙沛斐一早约了友人在城中大名酒楼汇聚,谈诗论画。坐在二楼窗前,瞧着范阳街道上一辆马车从下经过,车中少女打起帘子来探望出去,露出容颜,正是自己的嫡亲侄女孙允筝,不由稀奇的挑了挑眉。唤道,“阿筝?”

小娘子也瞧见了楼上的叔父孙沛斐,连忙上的楼来给叔父请安。孙允筝个子颇为高挑,面貌清泠秀美,教养很好,恭恭敬敬的道礼,“阿筝见过二叔。”

孙沛斐和气笑道,“起来吧。”又问道,“阿筝怎么在这儿?”

孙允筝抿嘴笑道,“再过些日子便是冬至,侄女儿想着娘亲一个人在城外庄子住定是十分寂寞,便禀告了大母前往庄子上探望娘亲,在庄子里陪着娘亲住了几日,刚刚回城,经过大名酒楼便瞧见二叔在上头。”

孙沛斐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多去看看你娘亲也是应该的,你娘亲在庄子上住着还好吧?”

“府中对庄子的一应供奉都是上等,便是马家也不时有东西送过去。”孙允筝声音清泠,“娘亲在庄子上过的很好,今次我过去瞧,她的气色很不错。还说要去雷鸣寺给阿兄和我祈福呢。”

“那就好!”孙沛斐点了点头,面上神色忽的微变,“等等,雷鸣寺?你娘去祈福是什么时候?”

孙允筝面上闪过一丝莫名神色,“就是现在啊!”面上笑意盈盈,“本来我说陪娘亲一道的。可娘亲说我年纪小,陪着去寺庙怕也是气闷,倒不如早些回来,多费心心思孝敬父亲祖母,也是一样的福缘。”

“坏了!”孙沛斐登时道,“今儿一早宜春郡主也要去雷鸣寺祈福。我出来的时候见府门前仪驾颇大,已经是去了一阵子了。和你娘亲若是在雷鸣寺中撞见,就大事不妙了!”

孙允筝闻言面上也变了脸色,宜春郡主是父亲如今的正妻,自己的生母马氏却是父亲从前的发妻,双方之间隔了一个被逼下堂的深仇,互有心结,从前一直没有照面也就罢了,今儿若是直接撞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失声呼道,“那可怎么办呀?如今郡主势大,我娘亲不过是个没有什么能为的民妇罢了!若是郡主对娘亲施罚,娘亲可就糟了!”转过头去,“我这赶去雷鸣寺。”

“等等。”孙沛斐唤住孙允筝急急向外的脚步,“若她们真的撞到一处,一个是你的生母,一个是你如今名义上的母亲,你这个做女儿的怎么做都不方便,还是回去吧。我替你赶过去看看。”

孙允筝虽然担心生母,但也知道孙沛斐这话说的是实情,只得住了脚步,“那这件事就托给二叔,二叔,”扯着孙沛斐的袖子,感激道,“这回多谢你了!”

孙沛斐拍了拍孙允筝的脑袋,安抚一笑,急急策马走了!

雷鸣寺大雄宝殿高矗,佛祖宝相庄严坐在佛龛之中,俯视下面信众,满目慈悲。一名白衣美妇人跪在佛祖面前,双掌合十参拜,“信女马钟莲,今日前来雷鸣寺恳求佛祖,保佑我的一双女儿夔奴与阿筝平安康泰,无病无灾,佛祖若大发慈心,成全小女子所愿,信女愿此后一生食素,以谢佛祖恩德。”

她诚心拜了三拜,从蒲团上起的神来,将手中香束插在香炉之中,转身退出。

一名寺中小沙弥匆匆从外赶来,瞧着马钟莲,合掌道,“阿弥陀佛,女檀越,外间传来消息,说是节度使府的郡主娘子一会儿要来寺中参拜,方丈遣我前来通知檀越一声,请檀越从后门走避,莫要撞见了!”

“这范阳城中也不止雷鸣寺一家寺观,”马婆子听闻了消息,登时恼怒道,“这宜春郡主怎么不去旁的地方,偏偏和咱们撞了同一家寺观?不会是听闻了娘子您今日过来礼佛,有意堵着咱们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吧?”

“别胡说,”马钟莲瞪了她一眼,道,“城中虽有三五家寺观,但属雷鸣寺香火最盛。宜春郡主那样的贵人出来拜佛,如何会选择次一等的寺观?只是不巧,咱们都选了同一天来罢了”

马婆子闻言低下了头,心中知晓马钟莲说的很有可能是对的,只是想着自家娘子如今的尴尬身份,到底提不起什么底气,不甘心的努了努嘴道,

“那,娘子,咱们当真避让她?”

马钟莲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悠悠道,“不。”昂着头道,“我马钟莲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为什么要避让她?所谓大道朝天,各走半边,这雷鸣寺又不是郡主开的,焉得她来了我就得避让的道理,我自拜我的佛,她自许她的愿,两人各不相干罢了!”

“这,”小沙弥没有想到马钟莲竟是这般态度,不由得慌了手脚,“马娘子,你这样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像方丈交待呀!”

马钟莲望着面前的小沙弥,见他个子小小,顶着一个光头,不过七八岁年纪,和自己的儿子孙胥奎差不多年岁,不由心中一软,半蹲身子瞧着他微微一笑,“小师傅,我不难为你,你自去向方丈将我的话讲明就是。”

小沙弥瞧着马钟莲唇角含微微笑意,神色笃定,显见的没有半分动摇之意,只得合掌道,“如此,小僧这就去回禀方丈。”

雷鸣寺禅室之中,方丈盘元听了小沙弥传回的话语,额头登时见了汗滴。

河北之地境中最重要的人物乃是节度使孙炅,宜春郡主与马夫人作为孙府大郎君孙沛恩前后的妻子,过了这么些日子,虽彼此知道对方存在,但一直默契王不见王,如今若在自己这座禅寺中撞上了,也不知道天雷勾动地火,会惹出什么样的风波来。这等职责自己实在承受不住。

按说宜春郡主是郡主之身,天家贵人,又是如今孙府承认的大夫人,自当以她为尊,可马钟莲虽然自请下堂,却是孙家唯一孙少爷孙胥奎的生母,后续还不知道有什么造化,自己又和范阳马氏如今家主马文元颇有旧交,她若执意留寺祈佛,自己实在撕扯不开脸面将之强行驱逐出寺;宜春郡主更是贵人,更不可能拦着不给进寺门。在禅室中团团转了个圈圈,招来小沙弥,吩咐道,

“你速速前去寻了宜春郡主,向她禀了她马氏夫人如今正在寺中上香。”

小沙弥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师傅,我知道了。定会在郡主入山门前寻了郡主,禀报马氏夫人消息,请她不必进山门了!”

盘元狠狠敲了小沙弥脑袋一计,“什么请郡主回转的话一字不许提,只说马氏夫人话语即可。”

将寺中尴尬情形告知宜春郡主,若郡主不想面对这等尴尬情景,自会找了借口去别的地方,避开雷鸣寺,如此自己担心的两位夫人相撞风波自然不会再发生。就算郡主心性傲气,不肯相让,或是自己遣人入寺先行驱逐马夫人,或是不当一回事情,雷鸣寺已经尽了预先告知的义务,宜春郡主有了心理准备,想来事后也不会将罪过怪在雷鸣寺的头上了。

雷鸣寺前,阿顾端坐在朱轮华盖车中,听着小沙弥合掌禀报了寺中消息,眸子微眨,道,“我知道了,小师傅请回吧!”

“这盘元大师什么意思?”赖姑姑恼道,“知道这等情况,只发了一句话,就什么也不做了么?”

阿顾垂眸微微一笑,“这盘元方丈两边都不想得罪,只好装聋作哑,缩在一旁,只派人传话向我卖这个好了!”

赖姑姑一想明白情况也是无可奈何,狠狠跺了跺脚,“若是郡主肯听我的,昨儿就遣人来封了寺院,今儿就不会遇到这等尴尬情景了!”

阿顾叹了口气,她从前并不信佛,自娘亲丹阳重病之后,渐渐对佛祖也有了几分依赖之心。只觉佛祖香火普照众生,若是仗着权势命人驱逐普通相众,倒是违了佛祖本意,便不肯行此事。只是也没有料到,今儿竟遇到这等尴尬情景。“那也没有法子,”她叹了口气,

“今儿之事,也不是有意为之,确实是太巧了!”

砚秋问道,“那咱们如今如何办?”无论此事前因如何,如今境况已经是这样,,如今马氏在寺中,阿顾也将要入寺,若是待会儿当真在寺中陡然撞见,二人身份尴尬,也不知道该如何言说。但若是命人前往寺中提前驱逐马氏出寺,事后传了出去,不免显得郡主仗势欺人,已经占了身份还要欺凌马氏,太过刻薄。虽则己方不惧,但到底没有必要一定要面对这等尴尬境况,柔声道,“要不,咱们避让一番,过些时日再来雷鸣寺拜佛?”

“为什么我要避让?”阿顾闻言冷笑扬头,“我顾令月素来行的正,做的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儿。心中坦坦荡荡,何惧见任何人?若是没有今儿这件事便也罢了,今儿若当真避了,岂非显的是我心里头有亏?”

砚秋瞧着阿顾神色,一时知自己说错了话,低下头去认道,“奴婢错了!”听了此番话倒也定下了心,笑着道,“郡主说的对。咱们今儿既是来拜佛的,便正正经经去拜佛就是了。便当真是遇着了什么旁人,也不过是再正常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宜春郡主的车驾在雷鸣寺前停下,山门打开,方丈盘元大师领着一众僧侣在大门前迎候,“老衲见过郡主!请郡主随老衲入寺礼佛!”

一匹骏马“吁”的一声在雷鸣寺前勒蹄停下,孙沛斐在雷鸣寺前下马,匆匆登上山门,迎面见了寺廊上的一个小沙弥,开口问道,“宜春郡主今儿可过来拜佛了?”

小沙弥双手合十回答,“郡主今儿巳时登门,如今由盘元方丈陪着,正要前往大雄宝殿拜佛。”

“那马夫人呢?”

沙弥眸中闪过一丝讶异神色,“马夫人早前也在本寺中拜佛,如今还没有离开,想来很快就要出来了吧!”

孙沛斐闻着这话,额前登时出了一层汗水,摞下小沙弥急匆匆的往寺庙后赶。

蔚蓝的天空中一轮太阳耀眼,照在寺中皑皑白雪上,反射刺目光芒。寺中飘浮这阵阵梵唱气息,禅息庄重。马钟莲一路入寺,拜尽了各殿的佛祖菩萨,瞧着再无佛像可拜,方穿过廊道,打算从寺观后门出宫,经过一座佛殿之外的时候,恰逢盘元方丈领着宜春郡主从大雄宝殿出来,两方人马在寺中一条巷道上迎面相遇。

马钟莲微垂眼眸,避让到寺中墙壁之下,见一大众人从对面而来,簇拥着其中一个坐在轮舆之上的少女,大约十六七岁年纪,清瘦秀美,柳眉画目,一双荔枝眸湛然生辉,似乎极是怕冷,身上裹了一层厚厚的冬裳,只是身形清瘦到了极处,纵是裹着这般厚重的大毛衣裳依旧显出一丝纤秀之感来,领缘上一袭厚厚的白狐狸皮毛映衬的脸蛋精美绝伦。想来就是那位宜春郡主了!

阿顾坐在人群之中也瞧见了立在巷壁下的女子,只一眼便认出了她便是马氏。这个女子大约二十余岁年纪,气质容和安和,眉眼之间和孙允筝有几分相像。她和自己想象中的马氏几乎是一个模样。在今日之前,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想象过马氏的模样,但今日甫一照面,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间竟是想过马氏的模样的。她应是一个极有气度的女子,年纪稍长,脸型方正,有着冷静的目光和宽和气息。

寺中这条巷道并不宽敞,两个与孙沛恩有关的女子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随即分开。阿顾身边带着一众僧侣侍从,马钟莲身边仅只带着一个婆子,两方人马在道中擦肩而过,短暂的融为一处,随即重新分开,向着两方而去。马钟莲行了两步开外之后,忽的开口唤道,“郡主娘子。”

阿顾怔了片刻,停住脚步,回头道,“马夫人。”

马钟莲款款一笑,“娘子安好,马氏闲来之时也曾想过郡主娘子风采,今日一见,果然清雅动人。”

阿顾微微一笑,“多谢马夫人。”

“民妇有话想与郡主说道,可否请郡主遣退身边旁人?”

阿顾闻言深深瞧了马钟莲一眼,转身对盘元大师有礼请道,“阿顾有些私事,可否请盘元大师先到前面等候?”

盘元合掌,“阿弥陀佛,郡主请自便。”

“郡主,”碧桐唤道。阿顾横了她一眼,“还不听话!”碧桐无奈,只得也侍立在远处。

一阵北风吹来,巷子正中吹的透心风凉。”马钟莲走到阿顾面前,微微一笑,“孙沛恩的夫人之位并非良位,民妇如今虽然退让,郡主做了他的正室夫人,也当小心谨慎才是。您可知,孙沛恩有一个掌中宝?”

阿顾听的目光烁动,待要细问马钟莲,马钟莲已经款款退开,对阿顾行了一礼,“郡主风采果然过人,民妇不敢冒犯,这便告退!”

“郡主,”碧桐重新挨到阿顾身边,急急询问道,“那马氏都说了什么呀?”

阿顾收回目光,淡淡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些胡话罢了!”

雷鸣寺一旁廊上,孙沛斐匆匆赶到,立在柱子旁,瞧着宜春郡主与马氏的会面场景。明朗的旭日照在寺庙屋檐庭院上厚重的积雪上,泛起耀眼的白光。这二名女子身份虽十分尴尬,这次陡然撞见见面竟是十分平静,互道了几乎话,便分开分别前行,再无回头。

孙沛斐的目光望着阿顾离开的背影,目中闪过一丝莫名情绪。

“二郎,”东哥瞧着孙沛斐的侧颜,笑着道,“你担心马夫人出事情,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如今瞧着马夫人好好的,可是放心了吧?”

孙沛斐瞪了东哥一眼,道,“凭自多嘴。”

此间事了,他也不再多停留,转身离去。宜春郡主在孙府之中一向孤傲强势,他听闻此次她与马氏在雷鸣寺中撞见,本以为这位郡主定会好生为难马氏一番,方能泄去心头郁闷之气。竟没有想到,这位郡主倒也胸襟磊落,恩怨分明,竟对马钟莲和和气气,并没有发作什么脾气。翘起来,自己这么多日子因着马氏迁怒于她,认定她不是好人,竟多是错怪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估计错误,本来以为能到关于姬泽的章节的,没有想到这个情节占字数多了。竟没有写到。

那高能情节就推到明天继续哈!

明天那章我会努力恢复早上十点发的。大家可以早上来看看看。O(∩_∩)O!~

三五:百虑相缠绵(之郎心)

贞平三年末,长安城亦下起皑皑白雪,簌簌落在空中,如同飞扯的绵絮。立在宫中向外张望,整个长安城白茫茫一片。大周朝堂知耻后勇,凝心力备战北地,整个大周国家如同一座机器高速运转,蕴藏着可怕的力量。

两仪殿宫灯照耀的殿堂通明一片,这一日,是年末上朝最后一日,批完最后一份奏折后,

姬泽坐在金碧辉煌的背屏御座前,沉声吩咐道,“今年之事议至此为止。程卿家留一下,其余各位爱卿可先回去过个好年吧。!”

首相罗元崇笑着应“是,”领着政事堂诸位宰相朝皇帝拜下,退了出去。

殿中清凉,熏炉熏香,程伯献垂头,以为姬泽会继续开口询问一些事情,却不妨等候片刻依旧不闻声音,忍不住抬头望向御座,见天子坐在御案前,面色神色微微怔忡,不由拱手开口问道,,“圣人,您召臣留下,是有什么事吩咐么?”

姬泽回过神来,抚头泛起一丝苦笑,“无事,朕留卢国公下来,只是想询问如今大周军中武备如何?”

“圣人放心就是。”程伯献拱手朗朗而笑,“圣人雄心壮志,欲伐河北,军中宿老之将都深感圣恩,有意为圣人效劳。且这些年圣人兴建神武新军,大力提拔年轻将领,如今这批年轻将领已经步入军中中层,占据了大部分中层力量,这批人年轻忠诚,效忠新帝,练了这么久把式,早就渴望着在战场上好生厮杀一翻了!如今都嗷嗷叫,等着圣人您下命,策马持刀杀向河北,前去建功立业呢!”

姬泽唇角翘起,“这就好。

…朕有时想着,为了对河北发动这一战,朕隐忍谋划良久,虽如今终于完成了七七八八,但期间诸多苦痛,甚至有一些人为此事付出了太大代价,心中思忖,总觉得很是过不去?”

程伯献乃是武人,心思素来粗豪,隐约猜着天子如今隐绰的话语与那位远嫁和亲的郡主相关,笑劝道,“圣人说的是。好在朝中上下协心努力,总算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卓有成效。待到大胜河北,威慑天下,想来那些人便是知道了,也会欣慰的!”

“也许吧!”姬沉沉默良久轻道,声音怅然!

挥去心中柔软愁绪,伸手在最后一份诏书上钦盖了旨意,振声笑道,“今儿天色不早,卢国公回府过个好年,好好歇歇,待到明年怕就没有让您这般悠闲的日子了!”

程伯献扬声大笑,“圣人谬赞,臣等虽年老尚能战,但着实已经盼着这一日很久了!”

腊月二十八,天子将印玺交由符玺司封存,如此整个太极宫就正式进入年节,天子休政,直到来年正月初六,方重开印玺升朝理事。

贞平三年太极宫中的除夕大宴,一片花团锦簇。

大殿烛火通明,姬泽坐在主座之上,瞧着满座妃嫔娇花软语,不知怎么的索然无味。

王合雍斟了黄金酒盏敬到面前,笑颜如花,“妾谨以此盏酒祝圣人朝堂顺遂,安康万年。”

姬泽接过酒盏,笑道,“谢过皇后心意。”仰头饮尽酒液,意气豪迈。

柔美的梨园舞伎舞着长长的水袖,跳着柔美的舞蹈,永新娘子立在高台之上,高声讴歌一曲《好时光》。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

“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声音嘹亮如穿云裂石。

夜风吹拂楼台外崔巍的花树,姬泽于极端热闹忽生怅寥之意,开口道,“朕出去走走,你们随意。”

王合雍唇角的笑意微微凝结,唤道,“圣人。”姬泽却已经起身离去了。王合雍追至殿前,瞧着姬泽大踏步不回头的背影,眸光悠悠。

太极宫宫夜深沉,殿宇长廊之上挂满了大红色的灯笼,充满年节喜气。宫中声响都沸沸扬扬的,姬泽在其上轻声行走,却不知怎么的,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空茫之感,但扪心自问,自己也不知这种空茫到底从何而来。行在宫廊之中,见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来,盖在树梢,一片清凉,不知怎的想起芙蓉园雪景来。雪色覆盖梅花,却偏偏从冰冷的雪色中透出一丝盛开的红梅花色来,精灵而跳脱,充满生机希望。

姬泽兴致高昂起来,大声吩咐,“摆驾芙蓉园。”

夜色中天子行障一路迅疾出了太极宫门,沿着夹城成道向着长安东南向行走,直至芙蓉园大门前止息。

园丞王修侯在门前迎驾,大过年的三更时分,王园丞与家属饮宴小酒睡的正好,忽然接到天子游园的消息,不由吓的酒醒忽楞一下翻下床来,此时迎在园门前,躬身心中战战兢兢,“微臣参见圣人。”

“起来吧。”

姬泽兴致颇高,大踏步入了园子,“宫中宴饮春暖无趣,朕一个人在园中走走,你等不必作陪了!”

王修战战兢兢应“是”,不敢打扰皇帝雅兴,自然也不敢回去歇着,只远远缀着,侯待皇帝随时吩咐。

其时将至寅初时分,天空还浮着漠漠的夜色,天际却已经吐露出浅浅清光。芙蓉园雪景苍茫,远山呈现一抹苍白的雪色,亭台花草之上俱都罩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和在漠漠晨光之中,有一种浮动人心的美好。姬泽踏在园中积雪之上发出沙沙声响。一阵北风卷着枝头的雪花吹袭而来,兜头袭在姬泽身上,姬泽精神陡然一振,朗声笑道,“宫室醇酒春暖,虽然熏染,但欣赏外头芙蓉园冬景之美,却也有一份可爱。”

梁七变奉承笑道,“大家说的正是道理。奴婢也觉得在这外头走一阵子,精神清醒了些。”

姬泽哈哈一笑,拢了拢身上的玄色貂氅,继续前行。

曲江在紫云楼下铺陈,如同一条宽敞的带子,在东南处略微折了一折,形成了一个小小河湾。湾中一株梅树,枝条横逸斜出,曲横遒劲,厚重的白雪压于其上,几乎要将枝条压弯。显出一种生机倾颓之势来。

姬泽瞧见遮住梅树,忽的感慨万千。忆及此树乃是阿顾当年在芙蓉园手植。

那是阿顾初回长安那一年的春三月,繁花绿柳,树莺啼啾,皇家第一次率众游园,众位宗室姐妹都在园中嬉笑取乐,阿顾将一株梅树亲手植在河湾之处,面颊沾染了一丝泥土,染着因为劳作而泛起的红晕,生动活泼生机勃勃,回头瞧着自己,荔枝眸湛然生光,犹如万千星辉落在其中。

那时节,皇祖母尚在世上,丹阳姑母亦是坐在一旁,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和阿顾。一切圆满如梦境

如今,数载光阴过去,物是人非,太皇太后和丹阳姑母先后去世,阿顾也已远嫁河北,与自己远隔关山之遥。他立在当初阿顾手植的这株梅树之下,忽觉一股剧烈的心痛从心口泛出,痛的自己几乎立不住脚,伸手扶着一旁的梅树枝干。

“大家,”梁七变侍立在一旁,见了天子痛楚神色,登时变了脸色,上前扶着姬泽,“可是您的头风之疾又犯了?”

姬泽神情怔忡,内侍的声音从耳中投入,似乎很远,似乎又是很近。他听的模模糊糊,仔细睁大眼睛,想要从面前泛黑的视野中看清楚一些东西。

自阿顾离开长安后,自己似乎每次犯起风疾,都与这个心念少女有关。思念情念翻滚越是深重,头痛晕眩就越是厉害。

阿顾远嫁至今已经年余,这头痛之感非但一直没有减轻,甚而愈发严重。甚至,今日自己立在阿顾手植的这株梅树之下,不仅头部疼痛,竟连心都绞在了一处,痛的自己几乎熬不过来。

这,究竟是为什么?

心中一片茫然不解,然而阿顾的音容笑貌又在自己的脑海心上浮现出来,活色生香,宛如触手真实。阳光春日的午后,绿草如茵,花开如织,少女坐在花丛之中,形容清瘦背脊挺直,面容泛着红润光晕,琉璃眸光华灿灿,瞧着自己湛然一笑,容颜灿若春花,面上显着细小的汗毛,毛茸茸的十分可爱。

他情不自禁唇角翘了一翘,只觉心中喜乐温婉,想要将女孩儿抱一抱,亲吻她绯红的唇瓣。

他陡然心中骇然。

若他当真是将阿顾一直当做自己的妹妹,为何会产生这种男女间的欲望?

北风扑簌簌吹过梅树,一簇雪花从枝头落下,落在姬泽的肩头,冰凉冰凉。

在阿顾远嫁北地大半年后,在回顾阿顾昔年亲手手植的骨里红梅之下,电光火石之间,姬泽忽的明白过来:

自己对阿顾从来不是兄妹之情,而是刻骨铭心的男女之爱。

明白过来自己的心中真实情感的一刹那,姬泽同时恨不得自己直接死去。

世人传唱姬家男儿多出情种,一旦情感入心,生死以之。太宗、高宗、英宗、仁宗皇帝都曾深爱女子,一生一世心志丝毫不曾移动半分。他年幼之时也曾目睹过神宗皇帝对唐贵妃的旷世爱恋,心中却着实不能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感情,让父亲痴之狂之,甚至忘却了为人君王、父兄的责任所在;

贞平二年四月,自己夜半收到十二皇弟和十皇妹夜宿白云观逆伦的消息,赶往白云观,十二弟姬洛跪在自己面前,面如死灰,朝自己惨然而笑,说自己与十皇妹自幼一处长大,感情深厚,明知不该,却至死不悔。

“若没有了阿鹄,皇兄,我这辈子,只怕都没有可能再快乐了!”

他瞧着面前哀哀哭泣的弟弟,心中怜惜之余,不自禁升起一丝惘然之意:自己这辈子是否有可能爱上一个女子,像父皇爱着唐氏贵妃、十二皇弟爱着十皇妹那般深刻入骨,至死不移呢?

时至今日,他在曲江湾凋萎的梅树下,身体绵延的疼痛之中终于痛彻心扉的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并非没有爱人,只是这份爱恋生发于年少相处、耳鬓厮磨之间,沉淀于骨血心脉之中,被深重的理智层层掩藏,自己年轻又太过放纵自负,根本不懂得爱一个女子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只将之当做了兄妹之情。

此时此刻,明白过来自己内心深处的心意,姬泽举目瞧着芙蓉园满目寥廓萧瑟冬景,忽的萧索的笑起来。

这辈子,原来他也曾深爱过一个少女,渗入骨血,转作平常模样,反而无法察觉。

因此当初决定让她去和亲,身体明明抗拒这个决定,频繁发出痛楚警告自己做了一件多么错误的事情,偏偏理智无法察觉,于是竟自亲手将自己深爱之人送去了那样虎狼之地。

深切的痛悔之情让他神色变的十分难看,忽的转头大声吩咐,“速传芙蓉园园丞过来。”

梁七变瞧着皇帝的眸子赤红,犹似要喷出火来,吓了一跳,连忙听命前去。

王修腆着个大肚子快速的奔到了河湾之上,在姬泽面前跪下,“微臣参见圣人。”

姬泽问道,“这株梅树至此已有数年,为何如今隆冬时节应是花开之日,竟未见丝毫开花之意?”

“回圣人的话,”王修道,“这株骨里红乃是宜春郡主八年前种植,蕴养三四年后已然渐渐开花,一年比一年茂盛,贞平元年那一年红梅开的特别好,宜春郡主那年冬日也来瞧过,很是喜欢。嘱咐了园丁好生照料。园中上下谨记郡主吩咐,时时日日放在心中谨慎照料,只是前年长安冬日严寒,骨里红受了冻损了根茎伤了元气竟不再开花,到如今也未恢复元气。微臣等百般施救也没有办法。”

姬泽闻王园丞的言语,心中忽生一片极致惶恐:

贞平二年那一年阿顾远嫁河北,心如冰雪,这株梅树也在那一年里受了严寒冻伤不再开花,阿顾在遥远冰冷的范阳,是否也如这株骨里红一样,生机渐渐委顿,不复光泽?这种惶惑之意绞动着他的理智,无暇顾忌其他,嘶声吩咐,“速速召集宫中太医及园丁老手,前来会诊这株梅树,朕要瞧着这株骨里红以最快速度重新开花,恢复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