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园丞瞧着姬泽骇然的神色,心神失守,连连磕头,“臣这就去。这就去。”爬起来连跪带爬的退下,很快纠扯来一大班人围着这株骨里红治疗,绞尽脑汁想法子让骨里红重新开花。

清朗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收起的雪花重新飘落下来。北风吹的年轻皇帝的大氅直直飘浮,雪花细小如骨点,打在枯憔的梅树上,复又打在天子的发丝眉宇之上,迅速覆盖一层淡淡的白色。姬泽却觉心中情绪汹涌,根本盖不住,喘息几刻,忽的大笑起来,笑容中充满伤感自嘲之意,

“梁七变,你说,朕是不是天下第一的大蠢货?”

梁七变一时无言。他常年跟随在姬泽身边,瞧着天子与宜春郡主日常相处模样,倒也猜度出一些姬泽心意。此时瞧着姬泽这般痛楚神色,竟也心绪复杂难言,不知该当如何。

芙蓉园夜雪如钩,王皇后捧着大氅沿着园道缓缓而来,宫宴靡靡,王合雍瞧着殿外天空又下起了雪花,担忧姬泽此前衣裳单薄,受了风寒,便取了大氅前来,想要为姬泽加上。

“这么冷的天,圣人若是瞧见了皇后殿下这般关心御体安康,定是感动殿下心意。”宫人丹砂笑着道。

王合雍唇角翘起一丝浅浅弧度,温和道,“本宫不图旁的什么,只要圣人身体安康,我就知足了!”

“殿下贤德,”尚宫徐谨言随侍一旁,垂下颈项恭敬道,“微臣想着历来朝代贤后,如殿下您这般也不外如是了吧!”

王合雍闻言微笑不语。

晨雪飘洒,不知不觉行到曲江之侧,抬头张望,见着大雪纷飞之下江景宽阔,一株崎岖寒梅独自立于曲江河湾之上,单薄渺小。姬泽负手立于梅树之下,面上神情痴狂,狂猛的北风吹的他玄色的衣襟零单,胸前的织银盘龙炫夺几乎要腾飞而上。

隔着百步江雪之景远远的望着一岸之遥梅树下痴狂的男子,几乎在一瞬间便明白过来:他明白了对阿顾的心意。

这些年一路陪着这个男人,心中早存有一些预感,之时在瞧见姬泽面上交错的悲喜神情之时,方确认了这一事实。

曲江河湾中风雪惶惶,姬泽甫发现自己的情意,正处在情绪激动之间,如何发现的了百步之外的王合雍?

王合雍望着姬泽,心中一丝酸楚之意泛出。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为着从前时光的流逝和错待伤悔不已,可曾知道,一水之隔外,自己这个皇后一缕芳心也全系在他这个皇帝夫君身上,如他爱着顾氏一般真诚热烈的真诚热泪的爱着他,至死不渝,百死无悔?

风雪无情的吹,吹的人透心的凉。

丹砂呵了呵手,抱着天子的大氅,神情懵懂相问,“殿下,圣人就在那边,咱们怎么不过去呀?”

王合雍木然摇了摇头,“没有必要了!”转过头来缓缓向回行。

作者有话要说:嗯,终于写到了这个地方。挺高兴。当初写这本书的灵感明明是为了后半部分的追逐甜蜜上。作者君也不知道为什么需要铺垫这么久才走到这个地方。

PS:写到最后一段觉得王皇后也挺心酸,咳咳,不能爬墙,不过作者君保证不黑王皇后哈!

咳咳,作者君做点小小的请求,我知道大家有的是网页订阅小说,有的是手机订阅,甚至有的是APP订阅,因为网页作者君能过多拿一分分成的,而且作者君想爬下网页榜单(以为手机榜单是肯定没有指望了,所以还是爬网页了)所以,如果大家方便的话能不能在看书的时候用网页订阅?

主要还是以大家方便为主哈!方便的话就支持下网页吧!

又PS:鸣谢以下亲爱的的倾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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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感谢你们在作者君低谷期间支持作者君!O(∩_∩)O~!因为你们,我会更努力的!

三六:散思莲子间(之妾意)

北方厚重的雪色倒影在朝华居的窗纱上,形成一种明丽的色泽,阿顾坐在酸枝梨花和月榻上里,想着当日雷鸣寺中马钟莲对自己提起的那一句“掌中宝”,百思不得其解。

雷鸣寺相遇本属意外,马钟莲瞧着并不像是无中生有之人,这一句“掌中宝”应当意有所指。世上常用“掌中宝”形容男子心中珍爱的女子,此语许是暗示孙沛恩心中有倾心之女子。但自己瞧着孙沛恩却并不像是耽于女色之人,弃妻再娶显然对发妻马氏并无尊重之意,北园之中虽养着几个侍妾,平日里也常常过夜,待之情分比与自己亲昵不少,但瞧着也不过是嬉戏之意,并无特别宠爱的模样。

阿顾思前想后,马钟莲这一句所指竟是不知所落何处。

长安深重的雪花如同鹅毛一样撕扯,铺天盖地的下着。姬泽容色冷硬,冒着大雪从芙蓉园回太极宫,六合鹿皮皂靴踏在宫廊上声音琅琅作响,犹如敲击铁石。“…传延平郡王姬璋进宫。让马燮即刻过来,听候吩咐。”

几道旨意发出去,整个帝国核心机器飞快的转动起来。

年夜深沉,延平郡王姬璋在府邸之中酒宴酣畅,醉意蒸腾,听闻皇帝命人深夜传召的旨意,登时酒醒,飞快的打马进宫,径直入两仪殿,在御座前恭敬参拜,

“臣拜见圣人。”

“起来吧!”两仪殿双龙吐珠背屏金碧辉煌,御座之上姬泽面沉如水,他素来心性决断,讲究的处事哲学是积极进取,便是发觉自己做错了事情,也绝不容许自己长久的沉浸在悔恨情绪之中,而是会立即振奋精神弥补挽回前错。

如今既是发觉了自己对阿顾的钟情之意,便绝不允许她继续陷落在河北之地,而是想要将她迎回自己身边。

“命北地行人司发动,将房州暗子的存在透露给孙炅。”

姬璋闻声登时倒抽一口冷气。

天子所指的那枚暗子,乃是特殊身份。行人司倾心培养数年,一旦启用,天下大局怕是顷刻风起云涌,如今的太平江山,便大半被战火倾覆了。“圣人,”忍不住抬头确认道,“到这个时候了么?圣人,兹事体大,可要和政事堂和程大将军商量?”

“不必!”姬泽慨然道,“孙氏于大周犹如浓疮,纵然肌肤表面完好,里头却越来越烂,总是要揭掉的。”姬泽道,负起手,气势万千。“朕意已决,如今大周人心思战,政事堂已经备战多时,正是开战良机。若拖拖拉拉,失了士气,最后也不知落的个什么收场。倒不若一辈子都别开始,索性不要战,便将大周半壁江山划给孙贼算了!”

姬璋摄于姬泽君威,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来,诚心诚意应道,“臣领命。”大踏步退出殿去,转身出去执行姬泽的指令。

两仪殿肃然,青铜宫灯烛光火照,将殿中玄色的帷幕照的柔软。姬泽神色幽微不定,想起那个如今在北地风雪中苦苦煎熬的女孩,心中一软,凤眸眸色柔和。

对他而言,无论自己是想要中兴大周富国强兵,还是要得回心爱的女子,这一场大战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大周与河北当真开战,阿顾失了大周郡主身份的尊贵,在遥远的北地怕是会很吃一丝苦头。且阿顾到底是以和亲的名义嫁到范阳,自己既然明白自己心眷阿顾,又如何肯容忍让她长伴另一个男人身边,红袖添香,婉转旖旎呢?细想阿顾如今情状,竟是坐卧不能安宁。扬声唤道,“马燮。”

马燮快步入内,跪伏在地上恭敬应答,“臣在。”

“放在郡主身边的棋子可是当用?”

马燮面沉如水,“大家放心,这枚棋子乃孙氏世仇,心性坚定,老奴亲自择中,也曾带在身边点拨。启用之后定可派上大用场。”

“好,”姬泽沉声道,“那便传信启动罢!”

马燮闻言眸色微微一惊,随即平静下来,犹如深深湖水,“是!”

北地贞平四年的春天,较之关中极度干燥。阿顾笼着大氅坐在居中毡榻上,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在北地过了小两年,总也略微适应了这儿的气候,倒觉得今年的冬天比从前容易。

傅春露带着傅保儿前来朝华居请安的时候,阿顾正在用钳子拨着火盆中的烤栗子,听闻传报,显出略微诧异之色,“她怎么过来了?”

自己与傅春露此前不过一面之缘,当日虽瞧着傅家母子可怜施以援手,却也不过是一时怜悯,并未放在心上。自己这个和亲郡主在刺史府地位颇为尴尬,索性高阁自束,不理凡尘,倒没有想到,傅春露今日进府请安,竟特意过来给自己请安。

“郡主,”银钿屈膝问道,“可要请傅娘子回去?”

“罢了,”阿顾理了理发鬓,“请她进来坐会吧!”

傅春露从打起的珠帘底下进了朝华居,只觉一股温暖扑面而来,略一冲荡,方抬头打量,见屋子收拾的十分素雅,但陈设丝绸之物瞧着皆华贵敛辉,显见得都是好东西。宜春郡主顾氏坐在正中白虎皮铺榻上,一身淡金色衣裳,满头青丝松松挽攒,清美无双,身上有一种疏离清冷的气质,却隔绝极美。怔了片刻,心中生出自惭形秽之感,握了握保儿的手,道礼道,“郡主安好。奴家今日过府给舅父、舅母请安,因是记得郡主上次嘱咐奴家过来看望,今次就斗胆入朝华居拜见,还请郡主莫觉得奴家冒昧。”

“傅娘子客气了。”阿顾道,“我这儿冷清,傅娘子愿意过来,我挺高兴呢!”

傅保儿立在母亲身边,瞧着阿顾,目光清亮。阿顾瞧着孩子心情柔软,笑着逗道,“保儿,是不是啊?保儿还记得我么?”

傅保儿拍手道, “记得,给我糕点的漂亮姐姐!”上前几步,扯着阿顾的袖子,“漂亮姐姐,你这儿可还有好吃的糕点么?”

他今年不过三四岁,正是男孩子最玉雪可爱的时候,傅春露微微惶惑,斥道,“保儿,这个你可不能叫姐姐,应该叫表舅母才对。”

傅保儿闻言目光惶惑片刻,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合该是自己的姐姐才对。坚持道,“漂亮姐姐。”

阿顾不喜欢听人将自己和孙沛恩扯成一对,笑着道,“没关系。保儿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些有的没的,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了。”笑着捧了攒盘里的糕点,

“保儿喜欢什么糕点?蜜枣糕好不好啊?还是花折鹅糕?…”

傅保儿瞧着琳琅精致的糕点,眼睛里泛着欢喜光芒,抓了一把糕点,开开心心的吃起来。

“如今你过的可好?”阿顾问道。

傅春露坐在那儿,低头片刻后方慢慢道, “就那个样子吧。母亲容不得我这个女儿,阿兄没法子,只得在顺康坊寻了一个宅子,让我带着保儿在外头安置了。这本是我生母从前造些的孽事,我这做女儿的如今受着,也没有可得怨怪之处。”眸中闪过一丝凄然色彩,

“这许是我的命罢了!”

“命理一事虚无缥缈,”阿顾却道,“我是从来不信的。倒不若奋起一争,许是能挣出个好结局来。如今你虽亡了夫君,可是你还年轻,大可再找一个适合的男人嫁了,也可过新日子,保儿日后也有一个新父亲照顾!”

傅春露闻言面上露出一丝砰然心动神色,却在瞬间如同一支灿烂春花凋萎下去,“若是我孤身一人许是会从郡主的话,可是如今我有了保儿,”她瞧着保儿神色温柔,“如何能将他撇了过去?如今我别无他想,只想着好好把保儿带大,瞧着他娶妻生子,这辈子也就没有旁的愿望啦!”

阿顾闻言怔了片刻,傅春露这般的女子,略有小家子气,却是民间大多数女儿的正常之态,情有可原,神色怜惜,“这样虽然也可,但保儿还小,你后头还有很多年月了,长久如此,未免太寂寞了!”

“露儿不苦。”傅春露道,“露儿知道的!”

天将近午,傅春露携着傅保儿起身告辞,阿顾命碧桐收拾出几匹湖丝来,“这点料子,带回去给保儿做几件衣裳穿。”

傅春露闻言诧然,随即连忙推辞,“不用了。露儿虽然窘迫,但给我们母子做衣裳的钱还是有的。”

“你不必在意,”阿顾柔声道,“便当是我给保儿的礼罢了。”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笑意,“如今我这朝华居,也只财物多罢了,也不知道日后零落到何处去。难得瞧见个顺眼的,便送了出去,也算是图个高兴!”

傅春露闻言默然,捧着华美的湖丝片刻,忽的仰头望着阿顾,“郡主娘子,您实在是个好人,好人定会有好报,您日后一定会逢凶化吉,后福绵延的!”

阿顾闻言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如此多谢你吉言了!”

二月十二,宜春郡将今年的租赋送到范阳,供给宜春郡主日常所需。押送租赋的官吏杨灵与女官核对过财物后,入朝华居向阿顾请安,“下官见过宜春郡主。”

“先生请起,”阿顾道,“您押送租赋走这么一趟,辛苦了!”

“此乃卑职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杨灵恭敬答道,“郡中上下皆敬望郡主,托卑职前来晋见,于郡主面前代祝玉体安康。”

阿顾默念“玉体安康”四字,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打起精神来,“不说这个了。先生从宜春来,宜春可好?”

杨灵板烟答道,“宜春气候较北地暖和些,卑职从宜春出发的时候,春风已经见暖,柳枝也显了绿色。”

“素闻宜春是个好地方,”阿顾转头,面上露出黯然之色,“虽是我的封地,我却未曾亲眼观赏美景。怕是我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去一趟宜春,观赏那儿的美好风光了!”

杨灵闻言忍不住抬头打量着这位小郡主。见她坐在堂座上,硕大的毡凳显得少女玲珑娇小,虽年纪稚嫩,但风仪华美,不可方物。胸口登时涌起一股怜惜之意,脑子一热开口道,“宜春地美,盛产佳物。杨灵此行随身携了一点本地产的清茶,郡主可愿尝尝?”

阿顾愕然,“哦?”笑了一下,“如此,你拿来看看。”

杨灵命人捧了一饼散茶出来。

蓝涩的麻布中裹着碧青散茶,根叶分明。杨灵面上露出赧然之色,他适才出于一时冲动,方将此茶献于郡主。如今见了实茶,觉得物品鄙陋,着实在贵人面前拿不出手。倒是生出一丝羞愧之情来。“此乃宜春本地土茶,郡中有一座山叫明月山,山间产茶,虽香气极重,但茶性轻浮,因此不太卖的上价钱,不过是乡野农夫自己采摘饮用。怕是郡主不会喜欢。”

阿顾命银钿接过散茶,“你客气了,”轻笑道,“此茶产自乡野,风物自然,算的一方佳物,说不得我会很喜欢呢!”

杨灵只当阿顾这是照顾自己的面子的客气话,终归松了口气,诚声道,“那就好,郡主若是喜欢,卑职以后给您常送来。”

“多谢你啦!”阿顾笑道,顿了片刻,忽的吩咐道,“如今我这朝华居中私产丰富,若是,他日路途断绝,宜春这租赋便暂且不要送了!”

杨灵闻言怔了片刻,抬头瞧着阿顾淡然神情,若有所悟,心中情绪翻滚,沉默片刻,终究哽咽道,“卑职遵命,谢过郡主!”

朝华居风景明丽,阿顾瞧着面前的明月散茶,茶叶根叶分明,茶根发白,上面生着细小绒毛,凑到鼻尖,只觉香气扑鼻。

红泥小火炉茶炉火旺盛,其上茶鼎中青碧色的茶羹沸腾翻滚,冒着腾腾热气。待得其中水沸上三沸,茶羹便算得了。

阿顾将茶羹分入面前的石榴茶盏中,端起饮了一口,忽的“噫”了一声,瞧着赖姑姑道,“姑姑,这茶口味着实清淡呢!”

“哦?”赖姑姑闻言诧异,“我尝尝。”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眸中露出一丝惊喜之色,“此茶茶味清淡,性子虽凉却浅,于郡主倒是不甚妨事,是可日常饮的!”

“真的?”阿顾惊喜睁大眼睛。

她素□□烹茶,只是茶羹性凉,不能多饮,算得人生一大遗憾。没有想到如今竟得了一种自己能饮的茶羹,且是自己封地所产,可当真是意外之缘,登时面上笑颜如花。

赖姑姑瞧着阿顾笑颜逐开,心软的像一摊子水。

宜春郡主性子乖巧,这些年为了调养身子规行矩步,当真十分辛苦。她一时想着,若战乱如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下场,何必还执泥于那些束条,还不若今朝有酒今朝醉,让郡主畅畅快快的过一段日子,说不得快活一些;可转念一想,目光又坚定起来:

无论风雨多么飘摇,未来总还有无限的希望,身子康健方是一生中最大的事情,自然要以徐徐调养为主,不能轻慢。

“郡主喜饮茶,如今得了这种能日常饮用的茶羹,自是高兴。此茶产自郡主食邑,日后让郡中之人年年供奉也算便宜,只是茶到底还是凉性之物,只能热饮,放凉不可入口,也不能饮的过多。”

“我知道了!”阿顾笑着应承。

三月春风吹化河冰,范阳城外山头的雪色一点点褪去,溪水潺潺流着,春日亦是十分干燥,渐渐透了一点绿,分外清新可喜。

北地冬日寒冷,阿顾畏寒,只躲在朝华居中足不出户,转入春天天气渐渐暖和,方欣喜起来,这一日见天气晴好,便换了春裳,出了朝华居在府中园子游赏。在亭中略微歇坐,瞧着面前春和景明,风光秣丽,不由动了绘画的兴致,命碧桐取了自己的丹青诸般物件,在亭中泼墨试笔。

雪白的宣纸铺展在石案之上,阿顾端坐执起画毫。

早年自己随女师卫瑶习画,师傅有言,自己生来富贵,少了人生阅历,笔下丹青技巧娴熟,笔触精美,却终究少了一丝什么,难登大堂之境。她本有些不信服,如今遭和亲磨难,离亲赴远,日日在北地的风雨中打磨自己的心胸,竟觉整个人生重新洗练,别有一番开阔。执笔神思泉涌,片刻在画纸上勾勒出花枝模样,大片泼墨写意勾勒,枝干嶙峋,犹如铮铮铁骨。

碧桐睁大了眼睛瞧着阿顾的绘画。

阿顾吐了口气,只觉心中块垒因着这等泼墨花枝似乎消除畅快了些,又似乎堆积更多将自己压的喘不过气来,平静心胸,复重新在画卷上细细描摹。

一双鸟儿慢慢出现在她的笔端,细细鸟足撘于花枝之上,微微前倾,非素常平稳受力之态,有一种即将展翅高飞,从画卷中冲破而出的势头。阿顾在鸟儿眼睛上略点了一点,灵魂登时灵动。

一幅《春山花鸟图》画毕,碧桐目眩神迷,“郡主的画越发好了!”

“哦,”阿顾瞧了碧桐一眼,似笑非笑,“你知道我这画好在哪儿?”

碧桐心虚一笑,“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瞧了郡主这幅画,一颗心砰砰直跳,好像想飞一样。”

阿顾闻言一怔,想飞之心,是自己笔下诉求而出。可惜自己如今被困在这北地府邸之中,形同囚牢。莫若如画中鸟儿一般飞翔,竟是如从前长安的自由都没有了!

她心中痛苦,“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很多时候,我们无法成全自己,只好妥协。”

碧桐听的有些迷茫,笑着道,“郡主说的太高深,奴婢不懂,奴婢觉得啊,郡主您就是奴婢的信仰。”

“傻妮子,”阿顾伸手用画笔在碧桐脸上涂抹一笔,“知道你不懂,我才说给你听的!”

“哎呀,”碧桐忙伸手抹自己的脸蛋,“郡主你做什么呀?”

阿顾瞧着碧桐将自己的脸蛋擦成了大花猫,忍不住咯咯的笑,“你的脸脏了!”

少女灵动的神情落在园道转角的朱衣少年眼中,美丽的像是一幅画。孙沛斐远远观赏着少女嬉戏打闹的画面。自顾氏入北地,他愤恨于原先嫂子马钟莲黯然下堂,对于顾氏自是分外厌恶。及至当日雷鸣寺中,见了顾氏放过折辱马氏嫂嫂的机会,方撇开了对顾氏的一番偏见,此刻园中重见,重新以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顾氏,这才发现,不理旁的东西的话,顾氏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罢了!

亭中香风杳杳,案上尚留放着顾氏适才手绘的画卷,那对主仆却已不见踪迹。却是阿顾和碧桐二人打闹,一时忘了亭中画卷。孙沛斐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迈入亭中观看顾氏手笔,见了案上的《春山花鸟图》,不由一怔。

《春山花鸟图》乃是丹青常见之作,他醉心书画,此前也曾见过多福这般《春山花鸟图》,大多笔触柔软,风物亮丽,绝无一幅犹如面前这幅画作,竟将这般靡丽画题画出铁骨铮铮之态。画卷上花枝大片大片泼墨,铁骨嶙峋。一双鸟儿形体清瘦引吭高歌,似有展翅欲飞之态。

二月园中春风如剪,孙沛斐立在画前心中震撼,犹如透过这幅《春山花鸟图》,瞧见一股不羁的灵魂。

身后传来碌碌轮舆滚动声,阿顾主仆回返取丢下的画卷,见了亭中红衣男子的背影,不由怔住。

孙氏二兄弟中,长兄孙沛恩身上还残留着很多的胡人相貌特征,英武硬朗,孙沛斐却更多的继承了来自母亲的样貌,更像是汉人。立在亭中的背影十分纤细俊逸,一根朱色腰带系在腰间,显出劲瘦腰身。仅见背影,便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男子。

孙沛斐回过头来,见了阿顾,面上一红,拱手道,“郡主。”

阿顾脸微微一红,点头致意,“原来是二叔。”

孙沛斐做势轻咳嗓子,他每次见阿顾,都带着一股不遮掩的怒意,如今撇去从前沉见初次相遇,竟不知怎的生出尴尬之意来,“北地初春还有几分冷,郡主出身南方,不耐苦寒,在园子里待久了,不要着了风寒。”

阿顾闻言深深的看了孙沛斐一眼,有些奇怪。但她虽不在意这位小叔子对自己的态度好坏,但总是善待些自己自己的人多些好的,笑着道,“多谢二叔,如今天气暖和,我也不至于那么弱的。”

“那就好,”孙沛斐道,注视案上画卷,“这幅《春山花鸟图》是郡主手画?”

“正是。”阿顾颔首。

孙沛斐目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早便听说郡主您雅擅丹青,师从名家卫氏,习画多年,于书画之道上颇有造诣,今日见着你的画品,果然名不虚传。”

“您过奖了。”阿顾笑道。

“我说的是真心话。”孙沛斐道,复瞧了画卷一眼,“我瞧着画卷上钦着娴云居士的印章。这‘闲云’二字可是你的闲号?”

“正是!”阿顾道。

“我虽自个儿书画不成,但于此道上尚有几分鉴赏之力,”孙沛斐道,“郡主此画线条精湛利落,运笔成熟,构图雅致,鸟雀灵动犹如扑面而出。可见的作画之人于书画知道浸淫颇盛,竟是一副不可多得的花鸟画佳作。”朝阿顾行了一礼,“不知郡主可有经验教我?”

“当不得二叔这般,”阿顾连忙推让,笑着道,“丹青一道,悟性固然少不得,但要紧的更是勤练罢了。”

孙沛斐微微意外,“您这般郡主出身,也需要勤练么?”

阿顾微笑点头,“我幼年流落在外,后来被寻了回来。阿娘欲寻人教导于我,我学了琴棋书画,唯独对丹青一道热爱。阿娘就为我延请名师,自十岁拜师研习至今,略有空暇之时,便笔绘不辍。虽为闺阁之道,至今八年,习作百千有余。”

孙沛斐闻言哑然,微微低头,面前似乎浮现出一副画面,少女当窗而坐,手中执着画笔,在宣纸上勾勒丹青痕迹。清美如同冷月凝霜,一时之间竟自痴了!

“二叔?”耳边传来阿顾呼声。

孙沛斐回过神来,抬头瞧见阿顾略带一丝疑惑的美眸,掩饰道,“我没事。”忽的生出一股心热之意,“郡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允准。”

阿顾讶然,“二叔请说。”

“我见了郡主的这幅《春山花鸟图》很是喜欢,可否请郡主割爱赠予于我?”

阿顾怔然片刻,微微一笑,“不过是一副画而已,二郎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就好了!”

孙沛斐闻言露出一丝欣喜笑意,“多谢郡主!”

清风袅袅,阿顾转身离去。孙沛斐立在亭后观看,见少女的背影渐渐消失。待到怅惘,车舆上阿顾的背影早已经去的远了。

刺史府南园一灯如豆,雪白的《春山花鸟图》挂在北侧墙壁上。花枝嶙峋,画中双雀,一只栖息枝上,一只跃然枝下,双目环对,尾羽高高翘起,犹如展翅高飞。孙沛斐立在屋中,瞧着这幅《春山花鸟图》,心性早就就痴了。

“二郎君,”小厮闻鹿瞧着孙沛斐的模样,好奇问道,“二郎君,这幅《春山花鸟图》”真有这么好么?”

“它的好处你哪里瞧的出?”孙沛斐回神,轻轻道一句。

“那是,”闻鹿嘻嘻笑,麻溜赞道,“郡主是天仙般化人儿,她的佳作,好处自然只有二郎君能体会,闻鹿这般的粗人儿如何能瞧的出?”

孙沛斐哂然而笑。

这幅《春山花鸟图》平心而论,自然是佳品。但顾氏年纪尚轻,便真的自处娘胎便学丹青,至今也不过十数年光景,技艺之道尚未臻化境。真正值得称道的是画卷中体现出来的破而后立的气魄。孙沛斐观图心疼,瞧着这幅画方才想的起来,如顾氏这般年轻的少女,本该是在长安春风暖月里肆意安享着自己的青春暖月,却背负起沉重的家国负担,阴差阳错入塞北范阳之地,

这幅《春山花鸟》虽是闺阁之画,这泼墨似的一团花枝,鸟儿孤高的眼神无不诉说着骨子里的凛然。

此时此刻,孙沛斐立在书轩雪壁挂画之下,为笔触情绪所摄,目眩神迷,不可自主的对清冷的面容下,宜春郡主的为人好奇起来。

“今儿太阳暖和,郡主也高兴着呢!”

“刚刚从灶房前过,闻到萝卜汤的香味,晚上喝一碗酽酽的萝卜羊肉汤,可舒坦哩!”

一名姿容明艳的女子在朝华居众人笑谈声中入内,笑着关上了房门,转过头来,从怀中取出一个细折纸团,对着灯下展开,瞧见其上绘着的行人司约定暗号,一双眸子蓦地睁大。良久之后,面上凝出一段凄凉笑话。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蕊春姐姐,”外头传来朝华居小丫头的唤声,“银钿姐姐唤你呢!”

“哎!”她回头扬声应了,“就来。”

屋中沉静如许,她将手中纸条揉烂了,置在案上水盏中,瞧着它一点一点在盏中沤尽,仰头吞进肚子里。

三六:散思莲子间(之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