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平四年三月,阿顾坐朝华居在临窗炕上览信阅读闺蜜长乐公主姬红萼自晋地寄给自己的书信。一身家常银白色的小衫,一头青丝挽成一个鲜亮的攒儿。整个人清新的如同枝头雪芽。

“…与君久别,思君如念。”

初春的范阳气温尚有些寒冷,朝华居中厚厚的烧着火盆,姬红萼远嫁晋北,与驸马薛斛理念不合,成亲后已经吵了无数架。索性不理会夫君,自娱自乐,领了一队召来的赤巾侍女,日日在晋北平原上奔马射猎,好不快哉!阿顾瞧着姬红萼书信上描绘的晋北平原莽苍气息,发出咯咯的笑声。

阿顾叹了口气,合上信笺。这世上男女做了一处关系如何都是学问。按说薛斛不过是太原薛氏普通男子,得圣恩公主下降,自当感恩戴德,以公主为尊。偏其看轻了几分女子,又逢天子命长乐公主设府于晋北,便觉公主下降乃天子有意加恩于太原薛氏之举,不免心中便自尊了几分;然而姬红萼性情自强,心中所系男子乃是楚王,不得相守,只随意嫁了薛斛,二人一处,自是不可能夫妻恩爱,姬红萼不能从夫妻关系中得到慰藉,索性挥洒性情,带着一队侍女奔马射猎,倒是圆了她自小的红妆好武的梦想。

便是自己,怎么着也是个郡主,若是嫁的是旁的普通男子,如何不能随心所欲的过日子?如今却嫁到范阳孙氏,成为联系大周和河北两地和平的纽带,便也只能虚端着郡主架子,对孙沛恩的行止约束不得。

贞平四年五月,一队人马骑行至房州一橦民宅前停下。

屋子宽敞明亮,一名青年男子坐在屋子里,大约二十□□岁,有着姬家皇族特有的脸像,凤眸鹅蛋脸,神情端凝。

北地兵马使孙炅下得马来,入内朝着青年参拜,

“北地臣孙炅参见平阳郡王。郡王,”抬头望着“姬演”,“这些年委屈您了!您乃英宗皇帝血脉,天命贵重,若非当日女主乱政,这如今大周江山应当是您这一脉才是。臣受周室之恩,不愿瞧此倒行逆施之状,愿奉您为主,匡扶您重登大周宝位。”

姬演冷笑一声,“我知你们瞧着恭敬,不过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而已。”不等孙炅言语,一摆衣袖,意兴阑珊道,“也罢。你等既已找到我,想来我便是不从命也不成啦!只盼着他日我能百年而终吧!”

孙炅微微一笑,“郡王说哪里话?臣对您再忠心不过,如今不过是为了替郡王讨一个公道而已!”

“是亦罢,不是亦罢。”姬演含笑,“咱们且只看着以后吧!”

从帐篷中出来,孙炅此前的谦卑之色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野心十足的神色。

身后从臣尽皆拜道。“恭喜使君。”

孙炅扬声大笑,“天下风云绞动,也不知道哪一片打雷,哪一片下雨。说不得哪一日,这大周的江山就数了我这胡人呢!”

孙炅得英宗孙平阳郡王姬演的消息传回范阳,孙氏一系众人皆精神振奋。孙沛恩从议事堂出来,负着手入了北园,意气风发。正逢银钿与蕊春端着托盘沿着长廊缓缓走来,见了迎面而来的孙沛恩,退后一步,朝着孙沛恩道礼,“大郎君万福。”

孙沛恩随意点了点头,大踏步迈向前方。

经过身边之时,蕊春忽的腿一歪,“哎哟”一声惊呼,向着一旁倾倒而去。孙沛恩猝防之间,想要竟少女推开,瞧见蕊春花容月貌,手上动作一转,将蕊春抱了个满怀。

蕊春呆了片刻,脸上登时飞红,挣扎着要在孙沛恩怀中起的身来,

“奴婢多谢郎君!”

孙沛恩瞧了瞧自己的指尖,只觉指尖尚留存着少女馨香的香气,映衬着蕊春容美如花,不由心中一荡,轻佻道,“园中路滑,以后走路可要小心点儿。”

蕊春闻言面色如胭脂,“大王这话,奴可不依了!”

孙沛恩仰头哈哈大笑,转身远走。

二婢立在身后,直到孙沛恩走远后,方敢立起身来。银钿直视蕊春,阴阳怪气道,“蕊春姐姐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郡主失势,你便要攀高枝,瞧不上朝华居了!”

蕊春闻言呆了一呆,通红的面色慢慢转白,“姐姐误会了。我不过是腿上一时无力,一时没有站稳罢了。”

“是不是一时没有站稳,有人心中清楚。”银钿冷笑,切齿不信。

“不过是一点小事,你爱信不信。”蕊春辩解不被银钿听从,登时也恼了,“你有本事,就去郡主跟前告我的状去。”转身而去。银钿神色阴晴不定,亦转身离开,二女转身背向而驰,气氛尴尬如冰。

贞平四年六月,孙炅在北地举起反旗,发《讨周逆臣书》,痛陈大周逆臣罗元崇、张皋奸佞祸国,矫饰谄媚,蛊惑圣人兴兵作战,为难忠臣,奉“平阳郡王姬演”为主,言称其为英宗孙,大周根正缘清的帝王,联合同罗、奚、契丹、室韦、突厥等民族组成共十五万士兵,号称二十万,欲率出兵袭击河北,讨伐“伪帝”姬泽。

烽火渐次在线路上燃起,传至长安。

太极宫中,青铜鼎“砰”的一声砸倒在殿上,姬泽拍案而起,俊美的面容上闪过震怒怒气,“孙獠狂妄!”环视朝堂众臣,“先帝待孙獠恩德深重,将北地军政大权俱都托付于孙炅之手,孙炅不思感念,竟举伪英宗子孙,祸乱祸国。此等妄行无法可忍,朕决意即刻举大周之军讨伐!”

满朝文武齐心,齐声道,“臣等愿辅佐陛下,扫平孙獠,平定北地之乱。”

零陵县主姬雪宜上书,“自陈苏姬早已身亡,并无子孙遗留于世。孙炅所奉平阳郡王‘姬演’并非自己的堂弟。乞恳皇帝为英宗一脉声明。

一时之间,大周君臣一心,顷刻运转,命卢国公、金吾大将军程伯献为主帅,领十六万大军出征,迎战孙氏叛军。

范阳孙府的气息端凝,空气中犹如凝结着水珠,蕴含着惊天的变化。

“郡主。”陶姑姑得知消息,面上色变,匆匆入内向着阿顾禀道,“郡主,外头传来消息,说是…孙氏反了。”

阿顾手中的白玉茶盏“砰”的一声摔落在地上,砸成粉碎。

孙沛恩前往即将出兵的孙炅面前,跪在地上向孙炅请战,“大郎不才,愿意为先锋,替阿爷打下大周江山。”

孙炅动了动身子,腹部肥胖的肌肉随之颤动,瞧着晨光中英武的长子。孙炅举兵反周,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瞧着孙沛恩野心勃勃的英武,不知怎的生起了一丝英雄迟暮的想法,“大郎你有这个想法,为父很欣慰,大战紧张,范阳乃是咱们家起兵之地,可谓根本,也是十分重要。我委你驻守范阳,也是对你的看重。”

“阿爷,”孙沛恩不意如此,露出焦急神情,“儿臣谢您看重之意,只是——”

孙炅已经是露出不悦神情,“你这般,是对为父的安排不满意么?”

孙沛恩不敢再说,只得应承道,“儿子不敢。”

“如此,儿子告退了!”

朝华居的气氛因着孙氏反周的消息愈发沉默,犹如宁静地老天荒。居后卫营之中,两名年轻的郡主卫士军说着闲话, “…自当日孙氏反周之后,咱们这些个人在这孙府中的日子是越来越难熬了!” 圆脸少年卢康悠悠叹道。

“谁说不是呢?”安阳成眉头紧紧皱起,“当日之后,郡主的身份就尴尬了!若当真出了什么事情,咱们可怎生保卫郡主安全呢?”

自阿顾入主朝华居以来,五百郡主卫便安置在朝华居后一座三进的卫营之中,近身保卫郡主安全。府中仆役丫头知晓此处乃是郡主卫驻扎之地,平日里行走都会避忌。今日不知怎的,竟有两个小丫头沿着府道走到卫营前来,见着二人立在营前光着□□裸的的膀子,不由受惊,尖叫出声,“啊!”

此一路上告到主院曹夫人处。“不过是一点小事,”曹氏将口脂置在一旁妆奁内,漫不经心道,“难道还要问我么?这等子不安分的,逐出府邸去也就是了!”

米婆子恭敬应道,“是。”出了曹夫人屋子,方挺直起腰来,回返园中伙房。

看守卢康、安阳成二人的仆妇恭敬起身,“米姑姑。”

宜春郡主身边的姑姑陶氏上前,道了一礼,“这位姐姐。今日园中此事不过是一场误会,老奴命这二人给两位受惊的小娘子赔罪,还请姑姑高抬贵手,放他们回朝华居吧!”

“说的轻巧,”米婆子冷笑一声,瞧着被府卫羁押在房中的郡主卫卢康、安阳成二人,“这等子人轻薄府中丫鬟,犯下的是祸乱孙府的大罪,岂容你轻飘飘一句话就带走。”板着脸吩咐,“来人,将这两个祸乱孙府的小贼逐出府去。”

府中小厮应道,“是。”上前扯住卢康和安阳成,打算依言将之扔出府去。

“大胆,”陶姑闻言变色,怒声斥道,“这二人是郡主身边的人,你们无辜将他们关押在这儿已是僭越,凭什么处置他们?”

“哟,”米婆子瞅了陶姑姑一眼,冷笑道,“郡主,好威风哟。如今可不是从前时候了,俗话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姑姑还是省点心吧!”

“你!”赖姑姑闻言气涨红了脸,指着米婆子怒声斥道,“好大的胆子,竟敢非议郡主?”

“我什么我?”米婆子不以为意,声音张狂,“从前郡主尊贵,咱们这等伺候人的奴婢,自然不敢逆他的意思,如今咱们使君已经举了反旗,说不得明年长安的天下就要换人做了,这周朝的郡主在咱们这儿还算个什么?”

院中廊下,阿顾坐在轮舆之中,听见米婆子嚣张难听的话入耳,面色雪白,“我倒要看看,”昂头入内,

“我这个郡主算究竟什么。”

米婆子不意阿顾亲自来此,不免讪然。她之前敢对着阿顾大发猖狂之言,但如今在阿顾面前,有心想要抗拒,但在阿顾银白色窄袖织银小衫盛美容光下,不知怎的究竟不敢违逆,低下头去,恭敬道,

“郡主。”

阿顾淡淡一笑,“郡主卫是我的人,没有我的意思敢动我的人,你们的胆子倒不小。”

“郡主,”婆子昂头,“咱们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这二人的处置是上头发的话,您要保他们,大可去上头讨个话。”声音不软不硬,“何必难为我们这些下人。”

阿顾微微一笑,“米婆子是吧?”

米婆子不敢违逆,轻声应道,“是。”

“你说的这些有的没的我不理会,这两个人我带回朝华居了。若是你的哪个主子有意见,让她自去朝华居见我。只要朝廷一日没有撤销我的诰命,我便还是大周的郡主,这座府邸的大夫人。我的命令,你们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转头瞧着卢康二人,“跟我回去。”

卢康二人心中感念,“谢郡主。”

米婆子瞧着阿顾一行人扬长而去的背影,不敢阻拦。直到阿顾轮舆滚动轧轧声响转过廊道去了,方挺直腰身,长长吐了一口气。

“姑姑,”小厮问道,“这可怎么办啊?”

“真么办?”管事直起背,扬声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办?”重重跺了跺脚,“咱们立时去夫人院中走一趟见见尤姑姑。”

朝华居中,卢康二人惭愧跪在地上朝着阿顾拱手道,“小人等惭愧,给郡主您添麻烦了!”眉宇羞愧。

阿顾眉宇之间一抹凝重疲惫之意,“今日之事不怪罪你们。”

院外的柳枝新謦,阿顾瞧着柳枝一眼,“如今孙炅举起反旗,整个北地已经陷入乱象,我这个郡主身份尴尬。”此前孙炅虽野心勃勃,至少表面上臣服周朝。阿顾凭仗大周郡主的身份,至少可以在这座府邸中独善其身,庇护住自己身边的人。如今孙氏造反,撕开了与朝廷表面的面纱,自己这个大周郡主身份,就打个折扣,再加上自己与夫君孙沛恩并无感情,就连府中一介奴婢都敢对着自己大放厥词。可见的日后境况很是艰难。

阿顾慎重吩咐道,“如今起,整个朝华居和郡主卫都谨慎克制,收缩自己,莫要做出出格的事惹了麻烦。”

桓衍、赖姑姑等人神色俱凝重,应承道,“我等俱都省得!”

第二日清晨,曹夫人身边的容婆子登上朝华居大门,“郡主,夫人请您前往大堂一趟。”

阿顾闻言心中微沉,微笑着道,“多谢姑姑,您稍待片刻,阿顾这就前去。”

外头阳光耀眼,大丫头打帘子出来,笑着道,“夫人在内室午休,您在外头侯一会儿,待会儿夫人醒了,奴婢便进去禀报。”

阿顾道,“知道了!”

大院廊下空阔,院中无一丝树木,过午的阳光照在阿顾面上,半个时辰后,涔涔的汗水从额头坠下,打湿了阿顾衣裳。过了小半刻钟,丫头方从内出来,吩咐道,“夫人吩咐郡主进来吧。”

阿顾低了低头,推着轮舆入内。次厅光亮,对着炕座上的曹夫人行下礼道,“阿顾见过母亲。”

“哟,这不是郡主么?”曹氏抬起头来,打量了阿顾一眼,嫣然道。这些日子,丈夫孙炅的得势让这位妇人容颜愈发的明丽,神情骄矜傲然,瞧着下方恭敬行礼的阿顾,心中快慰不已。

自入府而来,顾氏仗着大周郡主的身份,跋扈,从不怎么把自己这个继婆婆放在眼中。如今,丈夫举起反旗,北地独立,与大周掀起战火。顾氏乖觉,总算肯恭恭敬敬的喊自己一声母亲了。

孙沛恩一路在府中疾行,幕僚房安之小跑在身后劝谏,“…使君将范阳驻守之责交给大郎君,也是对郎君您的信重。郎君当重视守城之责,勤于职守,也当叫使君看见你的好处。”

“说的轻巧。”孙沛恩愤懑道,“父亲口里说的好听,终究待我没有老二心疼。”

“郎君。”房安之谆谆劝谏,“二郎君虽受宠,却一直喜好清谈书画,对政务军事并无费心之处。使君的基业只有郎君你能继承,又何必计较这么多?”

孙沛恩意兴阑珊,“好了!”摆手阻止房安之,“先生的意思我知道。我会仔细考虑,你下去吧。”

房安之无奈,拜道,“学生告退。”

朝华居门庭幽静,孙沛恩独自一人负手而行,见院居一畔,一名绯衣女婢提着花篮立在丁香花树下摘丁香花,身姿窈窕,认出是上次在朝华居外自己抱了满怀的婢女,不由唇角微微翘起,略微驻足,用欣赏的目光望着佳人。

蕊春折下花枝,回过头来,瞧见立在身后的孙沛恩,登时面上泛起绯色,款款道了个万福,

“奴婢见过大郎君,郎君万福。”

孙沛恩瞧着如斯美人,心头郁起了一蓬郁火,嘶哑声音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蕊春脸蛋红了,“奴婢唤作蕊春。”

“蕊春,”声音殷沉如同低吟,“哪个蕊?”

“花蕊的蕊,春天的春。”

孙沛恩听得佳人柔美的声音,在父亲孙炅处郁郁不得志的郁火慢慢消散,渐渐化成了一股□□,想要宣泄出去。上前伸手捏住蕊春的下巴,“容如春日之花,色如花蕊之娇,”赞道,“好名字!”

蕊春的脸不由红的更加厉害,“郎君谬赞。”忽的惊呼一声,身子被孙沛恩腾空抱起,向着前方大踏步走去。

“叫你来是为了之前的事情,”大院光亮堂上,曹夫人心中十分舒坦,声音雍容,“听说你去将那两个祸乱府邸的人带走了,说说吧,怎么回事?”

阿顾垂头浅浅道,“当日之事是误会,不过是两相里撞到一起去了罢了。那两个丫头无辜被吓固然有些可怜,但这等事也不全是我的人的过错。”

曹氏哂笑,“不过是两个丫头,本不是什么大事。你既将人带回去了,此事也就罢了。”她端了端茶盏,“只是你的郡主卫毕竟有五百余人,养在府中也不是个办法。”

阿顾心头咯噔一下,她今日前来,本以为曹氏会为难那两个郡主卫,却没有想到,曹氏放过了卢康二人,竟打算直接将整个郡主卫从自己身边裁撤了出去。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清泠泠的,“母亲这话我听不懂,郡主卫便是当初圣人拨付护卫阿顾安全的卫队,若不留驻在我身边,焉能保卫我的人身安全?”

“笑话,”曹氏冷笑,“使君军费紧张,府中供养数百名侍卫难道不要钱?至于你,”打量阿顾一眼,“难道这么多府兵保卫不了你的安全。”

“这位侍卫是我从长安带过来的,”阿顾强硬道,“阿顾定要护着,不至于失散了去。至于经费,原来母亲是担心经费问题。这点不用担心,阿顾不才,库中倒有些私财,只要母亲允许,日后朝华居和郡主卫的一应花费都由自己供奉即可。”

曹夫人闻言不禁哑然。

这支郡主卫虽人员并不多,却对顾氏一人忠诚,战力强悍,堪称是顾氏的臂膀。如今孙氏起兵,顾氏这个大周郡主便没了多少作用。自己今日唤顾氏前来,本打算斩断她的臂膀,将这个女子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日后可任人处置。没有想到阿顾却誓死坚持,被面前少女的气势一逼,不知怎的,竟生出一丝退让之心,转过头去道,

“罢了,你既如此说就算了。朝华居的一应供奉自是由府中发放,咱们孙家,还不至于养不起自己的媳妇,”顿了顿,“至于郡主卫,就不会再出一分钱了。你若要养,就自己养着吧!”

阿顾闻言长出一口气。今日与曹氏的交锋艰难在自己意料之中,但能够保住郡主卫,就已经是万幸了!遂向曹氏道了个万福,恭敬道,

“阿顾谢过母亲关爱。”

曹氏意兴阑珊,“我今日乏了,你下去吧!”

“郎君,不行啊!”蕊春躺在孙沛恩怀中,大急伸手推拒道,“郡主若是知道了,会生气的。”

“呵呵,”孙沛恩闻听此话,昂头而笑,“郡主,她算个什么东西,”意气冲胸,索性抱着蕊春转了方向,大踏步望着朝华居方向走去。

居中之人被大踏步闯入的孙沛恩惊住,匆匆阻拦,陶姑姑瞧着抱着蕊春往堂上走的孙沛恩,气的浑身发抖,“大郎君雅兴,奴婢管不住,只蕊春是朝华居的奴婢,由不得郎君这般轻慢,还请郎君将她放下。”

孙沛恩瞧着陶姑姑神情不屑,狠狠一脚踹在陶氏胸口,“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管到我身上。”

陶氏跌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一旁居中之人瞧着陶姑姑受伤,吃了一惊,抢上去扶着陶姑姑,泣声道,“姑姑,你没事吧!”

孙沛恩不理会居中吵嚷,抱着蕊春大踏步入了东次间,见内室绯色珍珠帘动荡,青铜香炉中节水香清甜,窗台上一口花斛,插着一双荷花,清雅洁净,乃是阿顾在居中日常起居之地,不知怎的,胸中一阵火热。

“郡主,”从曹夫人屋子里出来,碧桐委屈的眼睛都红了,“您的日子太难过了!”

阿顾心头叹了一声,“如今才是开始呢!若是这点都撑不过去,可怎生活?”

“是。”碧桐应道。

过午的太阳有了一丝倾斜,阳光酽酽的,朝华居已经在望。阿顾心情微微放松下来,唇角露出一丝微笑。大堂东次间帘子下,银钿守在一旁,身姿僵硬,抬起头来,远远的望见阿顾,神色中露出几分慌乱,上前几步迎上来,“郡主,您回来了!”声音带着几丝尖锐。

“嗯,”阿顾点了点头,上前入内。

“郡主,”银钿伸手拦着阿顾,“您一路回来有几分热了,不如前往一旁花厅歇一歇,奴婢让人过来煮一鼎明月茶。”

阿顾瞧了瞧静止的珠帘,面上笑容渐渐收敛。

“说吧,”声音沉静,“发生什么事情了?”

银钿瞧着阿顾这般,心中又痛又悔,柔声劝道,“不过是一些腌臜事情,您何必弄的这么清楚?不如避上一避,过去了也就好了。”

阿顾瞧着面前静止的珠帘,身子微微颤抖。这条帘子的背后,此刻一定发生着什么不堪之事。银钿所劝出于好意,若是旁人,说不得会听从她的劝说退走,可是她天性里坚强,便是前途再是艰险也只肯直面,不肯退让,只直接逼问,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瞧着银钿闭口不肯答,冷笑道,“可真是好,如今孙府的人压制不住,竟是连你也不服管制了。”眸光失望至极,“你若是不告诉我,我便自己进去瞧。”

“郡主,”银钿大急,扯住阿顾衣袖,泣道,“您别这样,奴婢说就是了!”

“今儿个郡主出去,大郎君正巧过来,遇到蕊春,不知怎的,竟扯着蕊春入了屋子,就,就…,陶姑姑上前阻拦,被大郎君踹伤了胸口,如今躺在房中养伤呢!”

阿顾闻言气的浑身发抖,几乎厥过气去。

自洞房初见,她对这桩婚姻便无期待之处,只指望关着门过清净日子。却没想到,孙沛恩连朝华居这点清净之地都不肯留给自己。

他在自己的院子间中宠幸自己的陪嫁侍女,便犹如打在自己脸上一个狠狠的巴掌,连脸皮都剐下一层来,鲜血淋漓!

“郡主,”碧桐低声惊呼,“将军怎么能这样?!”

阿顾直勾勾的望着门扇,吩咐道,“推我进去看看!”

“郡主!”碧桐骇然劝阻。

“推我进去!”阿顾大声道。

碧桐无奈,只得握住轮舆,轻轻向前而去。

轮舆滚轮轻巧,无声的在地毯上滑行,行到绯色珠帘前。

珠帘流动轻软,内室里一片靡丽。男女衣裳夹杂落在暗红长毡地衣之上,窗台水仙花倒伏而卧,盆中的水流了一地。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奇异的气息,和着遮青铜莲花香炉中散发的节水香,分外奇怪。

阿顾坐在明月山鸟屏风之后,瞧着其后掩映着核桃拔步床上两个人影,面色青白犹若透明。

蕊春初次承欢,面上闪现出晕红的春情,“将军,您饶了奴吧,奴实在受不住了!”

“你就再撑一撑,”孙沛恩轻佻调笑,片刻后,赞叹的声音传来,“小乖乖,你这身皮子可真好!”

蕊春吃吃一笑,床榻上又发出一阵滋滋水响,女声娇俏,“将军,你觉得是奴好,还是郡主好?”

孙沛恩呵呵而笑,“啪”的一声响亮亲吻在蕊春额头,“自然是你好。郡主成天摆出那幅高冷模样,瞧着就倒胃口。如何比的了小妮子你活色生香?”

房中男女调笑动静,犹如刻骨嘲讽,一刀刀的凌迟着阿顾的骄傲自尊。阿顾神情冰雪坐在原处,心中一个声音劝诱自己避开这等吃心酷刑,却始终一口心气支持,坠在森罗地狱之中,面对自己惨淡的前程。

良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片刻,也许是一个时辰,内里的动静方终于平静下来,孙沛恩起身,神情慵懒,拾起地上衣裳披在身上,从屋子里出来,瞧见屏风后的阿顾,怔了片刻,挑起眉头,“哟,郡主从外头回来了!”

伸手系着腰间衣带,“蕊春那妮子我喜欢的紧。你将她给了我吧!”

阿顾抬头瞧了他一眼,一颗心如冰雪,忽的切齿冷笑,执起屏风上挂的宝剑,劈手向着孙沛恩砍了过去。

孙沛恩猝不及防,吃了一惊避开,喝道,“你发什么疯?”

“发疯,”阿顾冷笑,“也许我真是疯了!”盯着孙沛恩,

“我早就与你说过,咱们二人,井水不犯河水,你在外头与多少个女人胡天胡帝我统统不管,但今儿在我的地方做下这等事,我不活劈了你,”望着孙沛恩一字字泣恨道,

“便吞不下这口气!”

孙沛恩伸手擒住阿顾手中的剑脊,劈手一夺,就夺了过来,反手指向阿顾,“顾氏,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阿顾仰头呵呵大笑,“你若真是男儿,便当真杀了我。”推着轮舆上前一步,抬起头来,将雪白的颈项递向孙沛恩面前,“我若皱了一根眉毛,便不姓顾。”

孙沛恩瞧着阿顾凛冽的神情,又是气恨,又是心折。守护在室外的郡主卫听闻里间动静,冲了进来,护在阿顾面前,虎视眈眈的瞧着他手中配剑。“将军,若想动郡主,便从末将等的尸骨上踏过去。”

孙沛恩渐渐恢复理智,一把将手中剑掷开,恨喝道,“我不与你这女子计较!”

阿顾呵呵冷笑,不理会孙沛恩,转头推着轮舆入内。

明月山鸟屏风后,蕊春光裸着身子躲在被衾之间,见着阿顾入内,不由瑟缩。一道雪白的剑光劈向她如春花一般的脸庞,蕊春伸手团着脸蛋躲了一躲,锋利的宝剑划过她的左臂,拉扯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惊的高声呼叫.

孙沛恩闻声入内,护着蕊春,怒喝道,“你这个疯婆子,怎么如此狠毒?”

“将军这话可是奇了,”阿顾挑眉冷笑,“她是我院子里的人,要杀要剐都随我的心意,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情?”

“你别给脸不要脸,”孙沛恩冷笑,“连你都是我的人,何况是你屋子里的丫头婢女。我肯要人是你的福气。今儿我就在你的院子里动了你的丫头,你能奈我何?”

阿顾握着剑柄喃喃念道,“我能奈何?”目光凝定,忽的持着手中执剑狠狠砍斫适才孙沛恩与蕊春二人寻欢的核桃拔步床。

这张核桃拔步床本是阿顾陪嫁精品,雕镂精致无双,阿顾日常在东次间起居之时,经常坐卧于其上。今日受的阿顾数下含恨击刺,倏刻喀拉拉断成两段,和着床榻上此前的荒唐痕迹,消散飞烟。“来人,”阿顾喝道,“将这张床给我拖出去,劈成柴烧了!”

侍卫轰然应是,上前拖了床榻出得屋子,分分钟拆成碎片。孙沛恩瞧着床榻碎片被侍卫抬着从自己面前经过,不由的脸上发烧,只觉阿顾此行犹如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巴掌,“姓顾的,你到底有完没完?”

阿顾道,“完了!”转头盯望孙沛恩,“你我夫妻情分,犹如此床,再无丝毫残留!”

孙沛恩闻声一震,瞧着阿顾决绝神色,一时间竟是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作者有话要说:哎哟哟,阿顾可能需要过最后一段难熬日子,熬过这一段就好了!大家,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