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钟莲闻言一怔,面上露出怅然神色,“两相不结缘!是了。郡主自幼生在关中,我却长在塞北,若是没有那些家国之事,我们二人之间本该是一辈子不会交缘才是!”

她心中惨淡,收拾了怅然情绪,唇边露出一丝浅浅笑意,“之前我曾留下的‘珍珠玳瑁光,堪为掌中宝。’之语,郡主可是参透?”

阿顾微微一笑,“阿顾愚鲁,倒也参透了一些。”她开口道,“湛湛秋夜,春夜露水,晶莹剔透,湛然采之,捧为掌宝。夫人,阿顾解的可对?”

马钟莲闻言眼睛亮了起来,赞赏道,“郡主果然聪慧不凡。”

孙允筝立在一旁,听着马钟莲和顾令月彼此对话,年轻的容颜上闪过一丝茫然之色。“母亲,你和郡主刚刚说的是什么呀?”

马钟莲转头瞧了一眼娇俏的女儿,心中闪过叹息之色,

当日自己在雷鸣寺初见顾氏,心中一动,留下这个哑谜。

孙沛恩与傅春露的这一段孽缘,虽然做的隐秘,到底事过留痕,并非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早年她尚主持孙家中馈之时,察觉到日常蛛丝马迹,命人暗地里查访,便得知傅春露母子的存在。尚未来的及处理,北地情势陡然变转,孙氏欲与大周约为婚姻,择定了自己的夫君孙沛恩,自己被逼自请下堂,这个秘密与自己就也就没有了什么意义,当日初遇顾氏,感念顾氏未有为难之恩,便将此消息隐秘透露给阿顾,一则是希望指点阿顾,盼着阿顾莫为人欺瞒;二则自己无故见弃,虽然心胸豁达,坦荡生活,到底内心深处怀着一丝不甘,不愿将事情清楚明白的说出来。

不意阿顾聪慧,竟在这么快的时间里拆解开自己的隐语。倒是自己的女儿孙允筝,知闻此事,与那傅氏、傅保儿也曾见过几次面,却全然没有发现其中机密,倒显得有些愚鲁了。

“郡主入北地时间未久,人手有限,”马钟莲笑道,“我本以为这个谜题你便是要解开,也得花上很久时间,没有想到,你竟是这么快就参破了!”

“也是机缘巧合,”阿顾低头谦逊道,“凑巧方参破了!”

“郡主不必过谦,”马钟莲道,“世上之事一饮一啄,若不是聪明细致的人,便是旁人将机缘送到眼前,也是参不透的!郡主这般聪慧,我瞧着便是喜欢。倒想邀请郡主去我的庄子做客。我如今居在北都城南,距这儿不过小半日路程,很是方便。”

阿顾闻言眼睛一亮,过了小半会儿,方开口道,“夫人盛情相请,阿顾心中感激。若有机会,阿顾一定去。”

“这般也好!”马钟莲含笑点头。

二人相互点头致意,擦身而过,面上神情俱都默然。形如天上的两颗星辰,偶尔轨道想错,相互依近之后又倏然远离,背道而驰,再不回头。

返回北都行宫的马车在寺院山门大道上平稳行驶,碧桐伺候在车厢之中,神色有几分纠结,“郡主,那马夫人虽然瞧着不是坏人,毕竟身份尴尬,怎么您,一点也不忌讳和她纠缠?”

阿顾的精神却是极好,转过头上,一张娇颜笑吟吟的,“小丫头懂什么呀?世上敌我从来都是并非注定的,只要有共同的诉求,任何人某一时刻也是可以联手的。说不得,”面上笑容神秘而又莫测,“今儿我谈了一桩大买卖哩!”

“郡主的话奴婢又不懂了,”碧桐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从车厢中放置的茶鼎中盛了一盏茶羹,捧到阿顾面前,“奴婢也不管别的,只要将郡主您伺候的好好的,就心满意足了!”

茶盏壁沿暖手,阿顾捧在手中,腾腾的热气氤氲了阿顾雪白清丽的容颜,阿顾心中柔软,瞧着碧桐,“你不懂这些便算了,只要记得,咱们姐妹二人在一处,若是逃生便一起牵手出去,若当真避不过,也要死在一处的。”

碧桐重重点了点头,“嗯!”

一行车驾行至大道尽头,转了一个弯,前方进入木丁巷。巷道深长,静谧没有一个行人,郡主卫令桓衍登时警觉,右手握在腰间刀柄之上。吩咐道,

“警戒。”

郡主卫应声,“是。”

巷中忽的传来一阵清啸,埋伏在街道两侧的黑衣蒙面匪徒闻声猛然涌出,持着雪亮的刀刃向着郡主卫护卫中的阿顾坐车刺杀而去。

三九:当暑理絺服(之安变)

桓衍大声喝道,“保护郡主。”领着郡主卫上前厮杀。

两支队伍登时绞杀在一处,小小的木丁巷顷刻间成为人间修罗场,双方交杂混战,伤亡不断。

北都城门处,城门门扇缓缓洞开,一支队伍甲胄鲜明入了城门,领头的小将一身俊俏戎装,在阳光雪地里闪耀出耀眼光芒,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雌雄莫辩的容颜,不是旁人,竟正是安王孙沛恩的妾室赵蕊娘!

“这位阿兄,”向着城门守卫拱手,“末将赵氏乃安王殿下麾下安东军参领,奉命剿杀辽东叛匪,今日回城补给。还请放行则个。”

守卫打量了赵蕊娘一眼,挥了挥手,“进去吧!”

“多谢阿兄。”赵蕊娘含笑道。

北都街道宽敞,小队人马在大道上缓缓行走,一丝刀戟交锋声传入耳底,赵蕊娘蹙了蹙眉,面色微变,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一名传令兵朗声应“是”,飞快的奔了出去,不过小半会儿就赶回,“赵参领,前方木丁巷上有人在厮杀。”

“哦?”赵蕊娘勒住马缰,目中露出一丝诧异神情,“竟有此事?可真有意思!这儿可是北都,大燕腹心重地,午时闹市街头,两支人马厮杀了这么长时间,巡城人马竟然完全如没有看见。也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猫腻哩。”策转码头吩咐,

“去看看!”

“是。”

北都城厚重端凝,行人在集市上行走,来来往往,充满浓厚的生活气息,木丁街角犹如隔绝在整个城池之外形成的一片孤地,所有声响都被隔绝在生机勃勃的城市外,动静皆不相干。双方人马在这片方寸之间的孤地里浴血拼杀。桓衍奋力拼杀,愈战愈勇,刺死在刀剑下的暴徒堆积了如山之高。街头巷尾却还有蒙面少年从屋角、涌出,好似湍流的河水,无休无止。时间仿佛静默在午后街头的那一刹,北都城巡城军马仿佛死寂,永远不会出现在此地救援。

赵蕊娘策马上前,瞧见厮杀双方掩映焦点中的北地行宫宫车,面色微微一变。

“参领,”手下兵士好奇问道,“可知那车中是什么人?”

“我自然知道!”赵蕊娘唇角泛起一丝讥诮的笑意,“那位可不是普通人,是大周御封的郡主,前年奉命从长安而来,嫁给还未未封王的安王殿下…”

众人身为安王孙沛恩麾下,对于知道这位主儿。不由面色颇为奇诡。

“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赵蕊娘切齿笑道,大庭广众之下,敢动咱们大王的人,岂不是把咱们这等子人的脸子放在脚下踩?”执起手中长剑,“上去救人!”

巷道之中,桓衍持刀机械抵抗,正将力竭之际,忽听见包围圈歪传来一声女子娇斥声,“儿郎们,好好教训这群小兔崽子,让他们好生知道咱们的厉害。”杂声轰然应了,随即一支刀甲鲜亮的队伍从巷角处冲了过来,手中持着刀剑,朝着刺客袭击而去。

蒙面暴徒不意陡然杀出一支程咬金来,登时手忙脚乱。

这群暴徒奉命埋伏在此处取宜春郡主顾氏的性命,厮杀了这么长时间,眼见得姓桓的已经力气竭尽,再咬牙支持片刻,就要支持不住了,没有想到竟拦路杀出了这么一支人手,人数众多,身上含露铁血杀伐之气,不由得懵了。

安东军饱经仗阵,精神饱满,甫一出阵,便占尽优势,很快将这支暴徒冲击的七零八落。蒙面首领瞧着情形不对,立即率着残部退走,丢下了几具同伴的尸体方狼狈脱离战圈。

赵蕊娘瞧着匪首逃逸的背影,哼了一声,回过头来。

车厢中,阿顾听闻外面刀剑厮杀生渐渐消亡,方从车中掀开车帘,露出一张芙蓉面,面容因为适才的惊险一片雪白。

“郡主,” 桓衍支撑着残躯上前请问,“你没事吧?”

“无事。”阿顾答道,“郡主卫伤亡如何?”

桓衍举目四顾,见战场一片狼藉,尸身交卧,分不出敌我。黯然道,“此战惨烈,好些个儿郎伤亡,要待末将收拢完残部方知。”

阿顾目光清泠泠越过人群张望过来,见着马匹上又是冷然不屑的赵蕊娘。

赵蕊娘微微扯唇,策马上前,“哟,我当是谁,原来是顾郡主啊?”

阿顾心中复杂难言。

周燕交战,自己的性命便如风中之萍,此次出宫赴雷鸣寺祈福,回程遇险,本在她的预料之中,却没有想到,最后伸手援助自己的竟是赵蕊娘。

“我们的关系算不得好,我本以为你会高兴眼睁睁瞧着我落难,没想到你竟会救我,为什么?”

“我高兴呀!”赵蕊娘别过头去,仰头咯咯而笑,“昔日宜春郡主可谓高高在上,我不过是你眼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要我跪就得跪,要我求就得求,如今您高贵的性命竟是为一个瞧不上的贱婢所救,想来心里定很不是滋味吧?”

阿顾眉目不动,瞧着赵蕊娘目中露出一丝怆然。

这个女人面上做出嚣张之态,皮相掩藏下的灵魂却是千疮百孔,她在憎恨她的同时带着一丝些微的怜悯,一时之间,竟也分不清心中反复的情绪究竟是喜怒还是厌憎。

赵蕊娘瞧着阿顾如此,忽觉十分狼狈,冷笑急急出声掩饰,“你也别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如今你可还是大王的妻子,却在这北都城中有人对你不利,说不得是冲着大王来的阴谋。我坏了他们的算计便是挫了他们的恶计,至于救了你的性命,不过是顺带罢了!”

阿顾云淡风轻的望了她一眼,“你爱怎么说是你的事情,今次我会记得欠了你一份情,以后若有机会,会偿还的!”

安东军军营肃然。

赵蕊娘一身戎装捧着头盔,英姿飒爽进了军营。当日安王孙沛恩奉命出征辽东平生奚叛乱,蕊春自请为先锋出战,以一介女子之身,几上战场,作战勇猛,立下不少功劳。倒也赢得众人一片尊重之情。

“赵参领,大王与房先生等人在帐中议事,你进去要小心一些。”

赵蕊娘抬目微笑,“多谢。”

踏步向前前行,听得帐中传来房安之朗然谏言之声,“…大王,值此之时,咱们已经到了不得不一拼的时候。倒不若破而后立,许还能挣出一份生机。”

孙沛恩道,“先生说说,如何才能破而后立。”

房安之拱手,“听闻今日顾氏郡主在城中木丁巷遇刺。”

“是有此事。”

“这便是大王您的机遇。顾氏是您的妻子,大王大可以此为借口,大索北都城,将北都城握在您的手里。借着北都城向陛下请旨,陛下瞧着您握着北都的份上,想来会忍下这口气,安抚大王。咱们便算是脱了此前困境,站稳脚跟了!”

赵蕊娘立在帘下,听得帐中静默片刻,孙沛恩方道,“孤会仔细考虑。”

打起帘子,赵蕊娘入内跪拜,“大王,蕊娘今日犯下大罪,前来向您请罪。”

“哦?”孙沛恩淡淡道,“哦,蕊娘说说看看,你何罪之有?”

“蕊娘今日入城,偶遇一群蒙面暴徒刺杀宜春郡主,领人驱敌救人。事前未得大王允准,故而向大王请罪。”

帐中空荡,孙沛恩瞧着赵蕊娘神色难以捉摸,忽的一笑,漫不经心道,“原来是这点小事。顾氏是生是死,并不重要。蕊娘心软,惦记和顾氏的主仆之情,也算不得什么大错处。孤心中省得。”

“妾如今一颗心只惦着大王,与顾氏并无什么主仆之情。”赵蕊娘抬起头来,注视着孙沛恩,朗声道。

“且顾氏于我有杀子之恨,妾命人救顾氏,也并非出于什么主仆之情。”

“哦,既然如此,”孙沛恩声音沉沉,“你做什么非要前往营救顾氏性命?”

蕊春伏跪在地上,“妾救那顾氏,是为了大王您。她不过是一条小命,大王若当真瞧她不顺眼,想要怎么惩治就怎么惩治,不过是您自己的事情。可她若是在北都城无故丢了性命,大王,顾氏论起来总是大王您的妻子,您的面子可往哪里搁?”

“哦,”孙沛恩朗声大笑,“如此说来,蕊娘救下顾氏,竟都是为本王着想?”

赵蕊娘膝行上前,伏在孙沛恩膝上,“蕊娘不过是个小小女子,恨不得顾氏早早死了。可想着顾氏许对大王您还有些用处。就不敢见死不救。大王,您瞧在妾这片心意上,莫要怪妾身。”

孙沛恩纹样朗然一笑,“真是个痴丫头!”

赵蕊娘知孙沛恩过了这件事,方放下心来,抬起头来,望着孙沛恩道,“这趟她在城中出了这等事,您可不可以借着这个名头,讨要点点好处?”

孙沛恩郎笑,“您倒和房先生想到一处去了。”目光昂然有睥睨之色,“大道不公,难道我当真将生命浪费在辽东这等地方。孤要将整个北都都握在手中,方趁孤心愿!”

北都行宫中,曹皇后收到顾氏获救消息,跌坐在身后芙蓉锦榻上,满面苦笑。

“皇后娘娘不必心焦,”尤婆子捶着她的肩背,小心翼翼劝道,“不过是宜春郡主这次好运逃过了咱们的算计,咱们有很多机会,便是这次不成,下次再试试就是了。”

“没那么容易了!”曹芙蓉意兴阑珊,“顾氏虽然势微,到底占着身份。咱们这次若能成事,也是占着出其不意的先机。如今她为为人所救,必会生出警觉,以后我再想出手,怕是就难了!”

尤婆子无言以对,良久方道,“这也是她的运气。皇后娘娘,此事就且搁置吧!”

“也只好如此了!”曹皇后无奈道。

“皇后娘娘,不好了。”殿外传来的宫人惊惶的呼唤声。

曹皇后闻言皱起眉头,不悦道,“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殿外宫人匆匆入内禀报,“皇后娘娘,外头传进来信说,安王殿下带着安东军从北门入城,直奔北城大营去了!”

“什么?”曹皇后猛然站起身来,眸子因为震惊而蓦然睁大,“安王尔敢?他这是要造反么?”

北都朝日旭旭,城门外军营肃杀莽苍,北都卫军在校场上操练,军容强盛。北都守将谢腾哥带着卫军匆匆赶到校场。瞧着带领安东军列阵于前的安王孙沛恩,冷了面容道,“安王殿下,你这般兵临北都城下。是何用意?”

孙沛恩冷笑,“本王今日前来,乃是为了本王妻子讨回一个公道。”

谢腾哥闻言面色微微变幻,“哦?顾郡主如何?”

“半日之前,我的妻子宜春郡主前往雷鸣寺祈福,回宫途中,在城中木丁巷遭遇刺杀。险些丧了性命。”斜蔑谢腾哥,“木丁巷乃城中闹事,蒙面暴徒在其中打斗近一个时辰,北都守军竟丝毫未发现,究竟是谢将军带军懈怠呢?还是,”顿了顿,“这行刺我妻顾氏的,便是谢将军你?”

谢腾哥闻言气的发笑,今日曹皇后木丁巷袭击大周郡主,他事前便得到消息,因着他是曹氏兄长曹恩利系官员,给曹皇后面子,便当做不知此事。将城中守军更换巡逻路线,避了木丁巷去。要说纵然顾氏木丁巷被刺之事,确然是有的,但要是说自己亲自命人行刺于顾氏。那当真是污蔑。

“本将军奉命守卫北都城安全,一应城防安排都为正常。至于顾郡主遭险之事,本将军亦有所耳闻,深表遗憾,但顾郡主如今平安无事,末将自问于此事之上最多有疏忽之错,其余并无罪责,安王若想凭此强加罪责在末将身上,”冷哼一声,

“末将也不是吃素的!”

“哟,”孙沛恩冷笑,“谢大将军当真是好大的口气,”眉宇之间撇出睥睨气息,“本将军今日既然敢前来北都军营,自然并非无的放矢。自是掌握了您属下与人勾结谋杀本王王妃的证据。”

“这不可能!”谢腾哥断然否认。

孙沛恩使了一个眼色,一名军士从外被人引了进来,跪在帐中拜道,“小的郎狗儿参见安王殿下。”

“…小人当日奉命援救宜春县主。认得其中一名暴徒中等身材,眉眼上有一块大疤,暴徒退走后小的追击在其中,听着同伙称其为忽律校尉,亲眼瞧着他退入了北都军营。”

“这是诬陷!”谢腾哥大声道,“我北都军中绝无此人。”

“谢大将军话可别说的太满,”孙沛恩冷睨谢腾哥,“郎狗儿有些机灵,见过的人自信见过第二遍定能认出来,你既自信清白,可敢让人带郎狗儿前去营中寻出忽律校尉当面对质?”

谢腾哥气冲斗牛,喝道,“好,本将军让你们找就是。”

孙沛恩闻言唇边泛起一丝细微笑意,转头朝郎狗儿道,“郎狗儿,谢大将军已经答应了,你这便去吧!”

郎狗儿机灵的道了个礼,“小的谢过谢大将军,定不会辜负谢大将军的期望。”

谢腾哥冷哼一声,瞧着郎狗儿别人带着退出营帐,转而望着孙沛恩,道,“安王殿下,您是御赐亲王,可我谢腾哥也不是个非牌面的人物。今儿你若是在我的军营中找到了那人,我认栽便是。可若是你找不到,你怎么交待?”

孙沛恩闻言微微一笑,“我便向谢大将军郑重道歉,立即退走,从此再不寻谢将军的麻烦。”

“好,”谢腾哥大声道,“这可是安王殿下您说的。”

“君子一诺,”孙沛恩道,“定不反悔。”

谢腾哥坐在帅帐中气定神闲的等候着外间传来结果,营帐角落的沙漏沙沙流动,一片寂静中帐外的动静微微噪杂便显的分外清晰,谢腾哥忽的想到什么,面色大变,猛的跳起身来,大声喝道,

“来人,将今日所有进营的人全部困起来。”

营帐外一片静默,守帐的卫兵似乎失去了声息。

少顷,北都军副将安丰远着着染血的甲胄掀帘入帐,向着孙沛恩拜见道,“末将参见安王殿下,北都郡中不服将领俱已伏诛!”

孙沛恩起身,唇边泛起满意笑意,“好极了!”

谢腾哥不可置信的看着跪在孙沛恩面前自己的副将安丰远,惨笑道,“原来如此。安王殿下,你说寻到我北都军中与人勾结袭击宜春郡主的事情不过是个幌子,其实真实目的是夺取我的北都军。安丰远是我的副手,与我有过命交情,我对之信任有加,却没有想到竟是你埋下的钉子,安王殿下这么早就布下今日这局,算起来,我输的不冤!”仰头大笑,知大势已去,不肯受辱,拔出腰间佩剑,横在自己肩头猛的一割,蓬勃的鲜血溅出来,身躯颓然倒在血泊之中,一双眸子犹睁的大大的。

谢腾哥的血液溅在安丰远的面颊上。

安丰远感觉一阵灼热,没有擦拭,跪在地上朝着孙沛恩拱手道,“恭喜安王殿下。”

孙沛恩点了点头,步出营帐,北都军中中低层的将领俱都侯在外头,见孙沛恩出来,俱都参拜道,“末将见过安王殿下。”跪伏在地上。

谢腾哥已死,如今整个北都军便握在了孙沛恩的手中,孙沛恩心中却不知怎的生起一阵寂寥之情,淡淡道,

“这谢腾哥也算是个英雄好汉,既已伏诛,便按军礼葬了吧!”

范阳守将谢腾哥伏诛,安王孙沛恩以雷霆手段很快的收拾了一遍范阳城中的异己力量,将这座北都城彻彻底底握在自己手中,随即掉转过头来,收拾北地行宫。

曹皇后立在殿中高阶之上,神情慌乱,“行宫守卫呢?快快让行宫守卫带兵护驾。”

殿中伺候的宫人心中苦涩,“安王率军闯行宫,压鲁斯将军如今正率宫中守卫守护行宫,人手紧张,怕是抽不出空来进来拜见娘娘。”

宫苑之外,无情的杀戮正在进行之中。一名名士兵扑倒在血水当中。

日头西斜,持续了小半日的杀戮渐渐平息,行宫的鲜血浸透了宫道,曹皇后坐卧不宁立在殿中,宫殿大门“嗡”的一声打开,她被惊的一跳,绷直背脊,瞧着从打开的殿门处买进来的身影:安王孙沛恩一身盔甲戎装,面上溅染的血迹尚未干涸,大踏步的迈进殿中,身影在身后如血的残阳中高大异常。

“儿臣孙沛恩参见母后。”

曹芙蓉恶狠狠的瞪着孙沛恩,“你把压鲁斯怎么了?”

“母后是在等着压鲁斯前来救驾么?”孙沛恩扬声道,将一个圆形东西掷在殿前,在地上咕噜噜的滚动,双目圆睁,正是行宫卫将压鲁斯。

作者有话要说:寒潮来袭,一年最冷的时候出差,24日回去。期间不定时更新,见谅!

三九:当署理絺服(之北都王)

曹芙蓉惊的跳起来,怒喝道,“逆子,你诛杀行宫卫将,逼宫本宫,是要造反么?”

“造反?”孙沛恩如同听见什么笑话似的,呵呵笑起来,“行宫卫将压鲁斯挟持皇后娘娘,意欲不轨。本王听闻消息,率安东军自辽东赶回救驾,与叛军浴血奋战,终保的皇后娘娘安危。此乃大功,怎么可说是造反?”

曹芙蓉听的目次欲裂,“你如此颠倒黑白,陛下不会饶恕你的。”

孙沛恩闻言仰头哈哈大笑,倏然声音一收,板着脸道,“如今谢腾哥败亡,曹神通授首,整个北都都在本王的掌控中。本王说什么就是什么,皇后娘娘想说什么,有用么?”迈上殿中台阶,一步步逼近曹芙蓉,“曹氏,你如今落入我的手中,生死皆掌控在我一念之间,可曾想过当年逼的我母亲下堂让位的时候?”

曹皇后被他逼的步步后退,一个腿软,跌坐在殿中座上,惊惧辩解,“当年赫氏是病亡,我什么都没有做。”

病亡。孙沛恩冷哼出声,瞳色如冰,赫氏确实是病亡。但若非当初孙炅另娶曹氏的消息尘嚣至上,令阿娘抑郁不已,又如何会很快病倒不起至于亡故?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曹芙蓉,“曹氏,你是父皇的继妻,大燕皇后,我不会要你的性命。”他冷声道,“但我也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从今儿起,你就在这座宫中,好好享受我给你的待遇吧!”

“来人,”他扬声吩咐。

宫中仆妇战战兢兢的上前,参拜道,“安王殿下。”

“好好伺候皇后娘娘。”他吩咐道。

“是。”宫中仆妇恭敬应道。

“孙沛恩,你尔敢!”曹氏在背后呼喊,瞧着孙沛恩大踏步离去的背影,不禁打了个寒颤。天边夕阳残红如血,曹皇后身心俱冷,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似乎预知到接下来的日子,自己在这座宫廷中,将会“享受”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东方天光熹微,安王谋士房安之率着一众臣属立在北都衙府前,等候着安王孙沛恩到来。见着大踏步跨入的孙沛恩参拜,“小人见过大王!”

孙沛恩点头应了,大马金刀的落座在主座上,俱都低下头去,“如今北都已经落入咱们手中。孤立即上奏章,向父皇禀报此地事情。”“哼”了一声,“想来本王的好父皇,最是冷静筹谋的,会知道如何给本王一个满意的安置。”

安王孙沛恩占领北都城后,书写奏折,命人传报至陈留城中燕帝孙炅处。禀北都守将谢腾哥叛乱,意欲与生奚族罔甫拉津勾结,颠覆大燕后方,袭击燕军。行宫卫将压鲁斯亦与之勾结,自己得知此事,率军回攻,诛杀谢腾哥和压鲁斯,保得北都。请父皇表功;又言道梦中梦生母赫氏,在九泉之下泣血,大燕朝立,自己在泉下依旧冷冷清清,无供奉可享,冷清凄凉。醒后大为伤痛,请求父皇追封赫氏为元后;

燕军帝帐中,燕帝孙炅昨夜宿醉,醒转之时头脑尚有几分微痛,掌管文书的小宦官高津将奏章送上来,孙炅翻看到孙沛恩进上的奏章,目次欲裂,“砰”的一声将案上的海碗砸了去,喝骂道,“竖子!”肥胖的身躯因为怒气呼哧呼哧喘动,犹如拉着的风箱。

“陛下,”高津慌张劝道,“您消消气!”

孙炅的双目因为怒意而暴涨充血,闻声抬头瞧着高尚,猩红的眼睛闪过一丝杀意,抽出悬挂在帐壁上的刀剑,猛的一搠。

高津“呀”的惨叫一声,倒伏在地上。

帐外等候官僚听闻帐中惨叫,连忙入内,瞧着帐中鲜血流了一地,高津的尸身倒伏在其中,头颈已经断成两截。

众人默然,周燕战局焦灼,燕帝的脾气越来越暴戾,似这般诛杀身边宦官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数次,算是屡见不鲜了。孙炅将佩刀收起,若无其事的吩咐道,“将这贱奴的尸身抬下去。”

侍从应“是”,上前收拾了帐中狼藉。宰相达旬之壮着胆子问道,“陛下,不知发生了何事?”

孙炅坐在御座上,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将适才暴虐的情绪收拾的干干净净,“不过是个小杀才不懂事,朕收拾了就是。”

“朕有几件事情要与众卿家商议。”

“朕发妻赫氏,贤良淑谨,华年早逝。朕登基后,封了继妻曹氏为后,对于赫氏却没有封赏。这些日子想起来,甚觉愧对。着命,追封赫氏为元后。”指向达旬之,“达卿家令人为赫后想个谥号出来;”

达旬之领命道,“是。”

“另有,”孙炅又道,“安王孙沛恩勇武有谋,着封为北都王,知掌北都军政大事,节制奚、契丹等族。”

帐中文武臣子听闻孙炅这两道旨令,不由相顾失色,心中惊疑不定。

追封赫氏为元后,这件事情虽然惊讶,但细究起来,除了对曹皇后来说有些尴尬,于燕朝政局并无太大影响。但就是曹皇后而言,赫氏为燕帝发妻本便是实情,追封元后也是正理,没有什么可委屈的;

但加封安王孙沛恩为北都王,其中的意义便颇为复杂。

燕帝膝下不过两子,为前后之妻所出。先前孙炅加封庆王孙沛斐食邑,又名安王孙沛恩领兵前往辽东防范生奚族。一扬一抑,各种意义深远,众人皆认为,孙炅更偏向于疼爱的幼子庆王,将长子安王放逐,驱逐出这场继承人之争。

此时这番决意出乎意料。

北都王乃新王爵,旨意又将北都军政大权皆付于安王,这个北都王可谓实权王爵,与此前让安王留驻北都,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了又给予了节制奚、契丹等族群的权利。可谓将大燕后方的权利皆交付于安王。这样子看起来,不仅不是放弃安王,反而对安王颇多看重。

此后,庆王孙沛斐得知了燕帝刚刚明发的两道旨意,面沉如水,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