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炅瞧着神情倔强的爱子孙沛斐,皱了皱眉头,柔声道,“献奴,你可是不明白,我明知你大兄奏折上鬼话连篇,将□□说成是平叛,却偏偏还是顺着她,不仅追封了她母亲为后,还将北都王爵赐给了他?”

“儿臣确实不明白。”孙沛斐硬邦邦道。

孙炅唇角浮现一丝笑意,“你不明白,说明你还是太嫩了!”

“你大兄再如何,到底也是我孙家的人。此举是为了□□,而非叛变。朕固然可以处置了他,但与周朝战局为大,处置你阿兄难免分兵,不免折损咱们实力,若让周军长驱直入,咱们孙家便统统受死,追究是非也没了意义;倒不若依了你大兄的意思,你大兄感念父皇的宽纵,也会愈发精诚。”

“父皇的道理儿子不是不懂。”孙沛斐粗声粗气道,“只是儿子不明白,咱们一家人不能劲道团结在一处,分崩离析至斯。如何能胜过大周?若是不遏制这等风气,怕是日后频生祸乱,大燕基业难保!”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理。”孙炅神色满不在意,“旁的,也只能暂且不顾了!”

孙沛斐瞧着父亲满不在意的神色,心中暗暗叹了一声,退后一步,“父皇当世枭雄,自然是豁达。儿子不敢对父皇的决定有异议,只是有一件事情,想要求父皇成全。”

孙炅淡淡问道,“何事?”

“北都城有大兄坐镇,自然是稳妥万分。献奴不敢置喙,只是母后是儿臣的嫡亲母亲,如今滞留在北都城,儿臣担心她受了慢待。想请父皇一道旨意,将母亲接至圣都,日夜奉孝。”

孙炅不耐烦挑眉,有心想训斥孙沛斐妇人之仁。到了口边又忍了下来。“朕准了!朕将身边的浑赫军给你一千人,命其护卫你的安全。你速速往返,莫误了军国大事!”

阔大的北都行宫前,宦官持着燕帝圣旨向跪拜在殿前的安王孙沛恩宣读,“…安王孙沛恩生性勇武,性情严谨,赐封为北都王。知守北都之事!”

孙沛恩跪拜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接过燕帝旨意,孙沛恩回过头来,行宫阶梯下,北都臣属都恭敬拜了下去,“臣等参见北都王。”

孙沛恩道,“众卿平身。”意气风发。

顺康坊民宅

夕阳西下,百姓们家中都升起了烟火,“驾,驾,”转角传来一阵驾马的声音,声音热闹稚嫩,一群男童前后奔驰而来,□□皆骑着一支刀削的竹马,其中的孙保儿远远瞧见巷口大踏步走近的华衣男子,眼睛一亮,丢掉了手中的竹马,奔了过来,“阿爷!”声音畅快。

孙沛恩瞧着孙保儿,眼睛一亮,弯腰将孙保儿抱在怀中,唇边笑容满面。

傅宅烟火明亮,傅春露在屋子里做着夕食,孙沛恩立在廊下,瞧着灶房中女子窈窕柔美的背影。这是他此生最心爱的女人,和自己共同孕育着一个孩子,自己征伐四方,唯有在傅春露的身边方能真正获得心灵安宁,仿佛乳燕归巢,船只驶入港湾。

傅春露端着餐盘回过头来,瞧见孙沛恩,眼睛一亮,“郎君!”

“…从前忌讳姑姑姑父,委屈你和保儿置在这顺康坊民宅中,没名没分。”孙沛恩眉宇间神色畅快,揽着傅春露的纤腰,“如今好了,整个北都都在我的掌控中,再没有别的顾忌。明儿我就让人将你们母子搬回宫中。”

傅春露倚在孙沛恩怀中,神色似乎欢喜,又似乎是怔忪,“嗯!”

孙沛恩察觉到了她的不对,望着她目光探究,“露娘,”

“你不为我高兴么?”

傅春露面上露出婉转笑容,“郎君惦记着露儿母子,露儿自然是高兴的,露儿只是害怕。害怕母亲知道了露儿和你的关系,会生气。其实这顺康坊的日子挺好的,要不,露儿还是同从前一样,继续住在这儿吧。只要郎君常常来看露儿,露儿也就知足了。”

“胡说!”孙沛恩扬眉,“你是我最爱的女人。”望着傅春露,“我曾经承诺过你,总有一天,会给你一切的尊荣。我会一步步的将我承诺送给你的东西捧到你的面前!你注定要和我一起并肩享受天下,如何能够一辈子不面对外人?再说了,”他望着孙保儿,“保儿是我的爱子,我指望着他日后继承我的功业,他就该早早回到我身边,接受教养。难道还能一辈子窝在这小小的民宅中,做个野孩子么?”

“这…”傅春露登时犹豫。她性情卑怯恬静,不愿意面对纷争烦扰,但涉及自己心爱的儿子,却不愿意他受任何的委屈,希望他得到世上最好的东西。若为了保儿计,似乎应该答允孙沛恩的主意。但是,想到外面世界的复杂,宜春郡主顾氏诧异的目光,娘家傅府嫡母兄姐的愤恨,心中的慌乱总是按捺也按捺不住。

孙沛恩已经是不肯再听她的话,向着孙保儿张开双臂,“保儿,过来,阿爷带你出去玩。”

孙保儿咯咯笑着冲过来,“阿爷!”

孙沛恩将孙保儿背在肩上,笑着道,“咱们这就走了!”

顺康坊人家稠密,这个时辰,一群孩子从坊门处奔跑过来,瞧见平时玩伴孙保儿坐在一名陌生男子肩头,不由好奇问道,“保儿,这是谁啊?”

孙保儿昂起骄傲的脑袋,“大头、二狗,这是我阿爷。”

孙保儿随母亲傅氏居住在顺康坊中,坊民皆以为其是没有丈夫的。没有想到今日孙保儿竟指着一名陌生男子唤作阿爷。这些孩子都好奇起来,七嘴八舌道。

“保儿,原来你有阿爷的啊!”

“你阿爷好高大威风。”

孙保儿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堂的,“我当然有阿爷。只是阿爷事情忙,不能常来看我和阿娘。”

孙沛恩听着儿子童言童语,心中又是开怀,又是酸楚。同样是自己的儿子,孙胥奎作为自己的长子百般看重,如今已经入军历练,保儿作为自己的幼子却一直掩藏在黑幕之下,虽然极得宠爱,却始终见不得人,犹如在黑暗中隐藏的老鼠。不过那些往事已经成为过去,从今以后,他要光明正大的将保儿带在身边,将最好的东西捧到他的面前,让他做天底下最幸福快乐的孩子,一生无忧。

范阳郡守斛律光路过顺康坊前大道,远远的见了新任北都王孙沛恩肩上扛着一个幼童,悠闲的逛着街市。目中露出诧异神色。

北都王孙沛恩性情阴戾,喜怒不定,是个让人畏惧的人物。自己如何能够想到,有朝一日能见到这样一副带着幼童同逛街市烟火气息的画面。

孙沛恩转过头来,瞧着街角一名玄裳男子,面上生着三绺胡子,面容熟悉,却是处理北都军政事宜时日常常见的范阳守斛律光,悠然笑起来,朝之点头致意“原来是斛律明府。”

斛律光应声,上前参拜,“下官见过北都王。”

“免礼,”孙沛恩淡淡应道,察觉到斛律森打量孙保儿的目光,笑着道,“犬子保儿顽皮,让斛律太守见笑了。”

斛律光闻言差点瞪出了眸子,拼命遏制住自己的惊讶之情,笑着道,“原来这位是小郡王,真是生的风采翩然,一瞧着就知道日后定是个有大作为的。”

“多谢斛律明府夸奖。”孙沛恩含笑谢道,拍了拍孙保儿的胳膊,吩咐道,“保儿,叫斛律叔叔。”

孙保儿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望着斛律太守,“斛律叔叔好。”声音脆生生的。

“好,好。”斛律光应了声,从身上摸索出一块玉佩来,“下官来去匆匆,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好东西,这块玉佩倒还有几分值得赏玩,送给小郡王做见面礼吧!”

孙保儿瞧了孙沛恩一眼,见孙沛恩默许,便接过斛律光递过来的玉佩,脆生生道,“保儿谢谢斛律叔叔。”

孙沛恩随意对斛律光道,“孤还要陪保儿再逛一会儿,您若有事便先走吧!”

斛律光退后一步,拱手恭送孙沛恩离开,过了片刻,方抬起头来,望着孙沛恩父子悠闲的背影。

傅氏母子的存在,随着斛律郡守与北都王孙沛恩的这次坊门前偶遇,不出三天,便传遍了北都城。城中上上下下三不五时都用欣羡的口吻,说起北都王孙沛恩与河东兵马使傅弈庶女傅氏女的香艳故事。

河东兵马使傅弈作为孙炅麾下得力干将,领了一支河东军在外征战,长子傅明祈此次也随父出征,做了一名小小参将。如今北都城中傅将军府中,只住着的辽阳长公主孙安娘和大娘子傅道馨母女二人。

“公主,公主,”府中仆妇饶婆子大声叫唤,飞奔着进了大堂,“不好了,城中出大事情了!”

孙安娘坐在堂上,瞧着饶婆子这等做派,皱起了眉头,柔声道,“慢着些儿!凭什么样的大事,也翻不了天去。”

辽阳长公主孙安娘的性子柔和,平素对府中下人也十分宽厚慈和。饶婆子听了孙安娘的训斥,心中惭愧,放慢了声音,

“是。”

孙安娘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问道,“怎么了?”

“不好了,”饶婆子想起外头疯传的消息,重新焦急起来,“外头大街上的百姓都传,昨儿个,北都王殿下负着一位小郎君在顺康坊逛了好久的街市。大家都在说,这位小郎君是北都王在外头的偷生的儿子呢!”

傅道馨陪坐在母亲身边,听闻这等话语面上露出不高兴的神情来,“啪”的一声拍了桌案,“府上的人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什么香的臭的事情都往阿娘面前说。这等事情,是多光彩的么?也值得巴巴的跑到阿娘跟前说。”

孙安娘闻言眉头亦高高翘起,好半天再落下来,“大郎性子风流,这事做的着实不大讲究。委屈宜春郡主了。”郡主韶龄花嫁,还未立住脚跟,膝下已经有了灵寿郡王和青浦郡主两名继子女,如今忽冷的又多了个庶子。着实勘叹。“这也是男人常犯的毛病,说不得也只好认了!”

“哎哟,我的公主!”饶婆子跌足长叹,“您可知道,这位小郎君的生母是谁?”

“谁呀?”孙安娘端起茶盏,漫不经心的问道。

“就是咱们府上从前那位春露小娘子。”

“谁?”手中的盖盅撞击茶盏发出“砰”的一声,孙安娘几乎疑心自己听错,重复追问道,“你说是谁?”

“就是咱们府上从前那位春露小娘子。”饶婆子道,“咱们再也想不到的,她私下里已经跟了北都王多年了,连那位叫保儿的小郎君都有八岁了!”

“你弄错了罢!”孙安娘犹自不肯置信,“露娘早年就已出嫁平城安氏,虽说如今死了夫婿做了寡妇,但此前也是正正经经做人媳妇的,生下的那个孩子应跟北都王没有任何关系。怎么可能是北都王所出?”

“哎哟,城里的谣言如今已经满天飞了。”饶婆子拍了拍大腿,喋喋道,“据说当年傅小娘子远嫁平城,北都王亦在平城驻兵,二人不知怎的悄悄遇上了,不知怎的就勾搭成奸,那傅保儿便是傅春露偷偷为北都王生下的儿子。安郎君逝世后,傅小娘子便在北都王的安排下回了范阳,后来被北都王养在顺康坊。”饶婆子咂了咂嘴,“那安郎君的死因听说都有些不明不白的,城里面有人说,是北都王想要得回傅小娘子,暗暗使人害了呢!”

孙安娘听着这般话语,只觉一股怒气直冲胸臆。

傅道馨瞧着母亲,见母亲气倒,连忙上前扶住,唤道,“娘!”

“娘,你别生气。”想起表兄孙沛恩的所作所为,一双眸子浸着水光,“我这就去寻大表兄理论去。天底下有那么多美人,他哪个不好寻,做什么偏偏寻了那傅春露?”

“别去!”孙安娘面色灰败,拉住了傅春露的手,苦笑道,

“你大表兄能做出这等事情来,也就一直没将我这个姑母放在眼中。从前他不敢将傅氏母子公开,是因着还对你姑父和舅舅有所顾忌,如今也是已经将北都上上下下都握在手中,不再忌讳我这个空头姑母。你若去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傅道馨闻言心伤,落下泪来,“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由着他这么欺负么?”

孙安娘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其实细想来,我冷待了露娘这么多年,也算是足够了。如今她得了际遇,日后是生是死,是她自己的造化。我只是一时心里过不去,待到想开了,也就好了!”

“好了,”她阻住了傅道馨还想要再说,重重吩咐道,“听话!”

傅道馨奈不过母亲,只得低头应道,“知道了!”

服侍孙安娘歇息后,傅道馨独自一人从母亲寝室出来,握着右手手腕上的碧玉手镯,越想此事越是生气,胸口大大喘息起伏弧度。索性吩咐道,“备马出府!”

三九:当署理絺服(之风转)

北都顺康坊

傅宅的帘子高高的挂起来,行李累累扎好置于院中,一名名卫兵上前,打算将之搬入北都行宫。“老奴见过傅夫人,”冷婆子上前参拜,“老奴奉大王的命令,日后伺候夫人。还请夫人多多吩咐。”

傅春露点了点头,“麻烦冷姑姑了!”她用怜惜的目光望着宅中的一草一木,“就要离开此地,瞧着这儿,真有些舍不得。”

“傅夫人说笑了,”冷婆子不以为然,“夫人得大王宠爱,日后在北都行宫,想要什么都会有人送到你跟前来。这宅子里的东西不过都是平常,有什么可留恋的?”

傅春露低头伤感,“我算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如今不过是大王有些兴趣,捧的高高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跌落云间。我只是做开在墙角边的一株小花,随风漂徙,风吹到哪里就落到哪里罢了。”

“傅夫人也太瞧不起自己了,”冷婆子讪讪笑道,“大王百般吩咐,凡事都依傅夫人的意思来,万不得委屈了夫人。大王宠爱如此之甚,夫人的造化还在后头呢!”

傅春露摇了摇头,正待再说,忽听得宅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北都王卫喝道,“什么人?”

“让傅春露出来见我。”女子清亮的声音传来,同昌郡主傅道馨闯了进来,王卫摄于傅道馨郡主身份,不敢狠命阻拦,不过片刻便被傅道馨闯入院子。

傅春露匆匆从掀起的帘子下出来,见了院子中的嫡姐,眸子畏怯的一缩。“原来是大姐姐。”

阳光鲜亮,宽敞的院子中,同昌郡主傅道馨一身华美的孔雀蓝骑装,姿容明艳大气,犹如盛开春花。傅春露从小在傅府中唯唯诺诺的成长,对于嫡姐傅道馨自小怀有一段畏惧仰慕之情,如今瞧着气势咄咄的傅道馨,不由显出了自小的畏缩性格,退了一步,讷讷唤道,“大姐您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冷婆子在一旁瞧着这情形不对,忙唤过一个小厮,命其速速去寻北都王禀报这儿的情况,请孙沛恩速速赶来。

“我为什么到这儿来?”傅道馨抬着眼睛重新从上到下打量着庶出妹妹一遍,“你明知故问!”眉宇里露出从未露出的讽刺神情,“傅春露,你可真是好样的,从小到大,我以为你一直是个小可怜,偶尔有时候心里还怜悯你,想着是不是母亲对你太苛刻了。”切齿冷笑,“没有想到,你既然有这样的心机,背着所有人悄悄勾引大表兄。”

傅春露闻言无地自容,退开一步,虚弱辩解道,“大姐,你误会我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

“误会?”傅道馨挑眉冷笑,咄咄逼人,“你当我是傻子么?是你没有勾引大表兄,还是你那个叫孙保儿儿子不是大表兄的?”

她呵呵笑了两声,居高临下的望着傅春露,声音蔑视,“果然是那个贱女人的种,和她一样下贱。全范阳有多少男人,你勾引谁不好,竟勾引大表兄。可是你愤恨父亲母亲逼死了你生母,想要攀附着大表兄报复我们傅家?”

傅春露被逼的步步后退,泪流满面,尖叫道,“我没有!”

“从前有的没的不必说了,”傅道馨冷笑,别过头去,厌恶道,“但凡你还要点脸面,就带着你儿子远远离开罢!”

孙沛恩接到禀报匆匆赶过来,一踏进宅子,就瞧见傅道馨步步紧逼傅春露,咄咄逼人,傅春露被逼的面色惨白,泪流满面的情景,不由心中怜惜之情大起,喝道,“傅道馨,露娘的事情,都是我寻的她,她没有做错什么,你有什么话冲着我说,莫要为难她。”

傅道馨转头瞧着孙沛恩,心中颇为酸楚,自幼大表兄对自己这个表妹也算是颇为疼爱,但凡自己有所求,总会笑着满足自己,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护着庶妹傅春露,立在傅春露身前,对着自己说出“莫要难为”的话语,“大表兄来的可真及时啊!”唇边露出自嘲笑意。

傅春露立在一旁呜咽哭泣,孙沛恩将傅春露拥在怀中,怜惜不已。

“大表兄,”傅道馨打叠精神,”你既然来了这儿,可见得城里那些谣言都是真的。那些对的错的都不说,我只问你一句话,”凝视了傅春露,“你当真要为了这个贱人,不顾母亲多年对你的疼爱,和我们多年的兄妹之情么?”

孙沛恩闻言皱起眉头,“阿馨,露娘到底是你的亲生妹妹。大家和和睦睦的岂不是好,何必说这等绝情话语。”

傅道馨闻言怒起,“我没她这个害死我嫡亲弟弟的妹妹。”

傅春露闻言浑身一僵,面色惨白。

“那是当日她的侍婢生母做的事情,”孙沛恩皱眉,“露娘当时不过是个婴儿,能够做下什么错事。表弟没了,我也很痛心。许是表弟天生就没有缘法。你们冷待了露娘这么些年,也该够了!”

傅道馨瞪大了眼睛,“表兄,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没有良心的话?”她气苦道,“这些年娘亲素来疼你,明里暗里不知道护了你多少,到头来就得了你这般一句话么?”

转视被孙沛恩护在怀中的傅春露,新仇旧恨俱都涌上心头,恨声道,“都是你这个贱婢,若不是你勾引我大表兄,大表兄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我抓花你的脸,瞧你还怎么狐媚勾引人。”扑上前去,想要厮打傅春露。

孙沛恩忙护住傅春露,怒喝“放肆。”狠狠一巴掌,掴在傅道馨脸颊上。

“啪”的一声,傅道馨捂住脸颊,瞪着孙沛恩,犹自不敢置信,“大表兄,你居然打我。你居然为了这个贱婢打我。”犹自不敢置信。

孙沛恩训斥道,“你也是北地名门闺秀,本该知书达理,口中这般又是‘狐媚’又是‘勾引’,成何体统?”

“呵呵,我不该寻她算账么?”傅道馨怒极而笑,指着傅春露道,“傅家养育了她,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求她安安生生的,她却做出了这等事,让傅家家门蒙羞。如今母亲听闻她的消息,已经气的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了,我身为儿女,知道了,难道不应该上门替她讨个公道么?”

“放肆,”孙沛恩闻言刮落了脸子,胸膛震动动了真怒,目光通红瞪着傅道馨似乎想要将之撕成碎片。傅春露瞧着他目中凶光,心中惊跳,扑了上来,抱着孙沛恩的后背,哭着求道,“夫君,妾身自小孤苦,颇是感激母亲和兄姐,还请大王看在妾身的份上,饶过大姐这一回吧!”

傅春露的柔情浸软了孙沛恩的心肠,孙沛恩怔了怔,面上神情柔和下来。“傅道馨,”板脸训斥,声音刮着冰棱子,“今儿瞧着露娘的面子,我放过你这次。露娘的地方,你日后莫要再来。你也是大家女儿,该当谨言慎行,日后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是日后再犯,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傅道馨刚刚为孙沛恩怒火所摄,心生怯意,如今回缓过来,登时又羞又气,放不下面子,冲着傅春露喝道,“傅春露,我的事情我自己做出,谁要你这个贱婢为我求情。”

孙沛恩闻此胸中郁气闻言又涌起,正待发作,傅春露柔软的手握着他的手,抚慰了他的怒火,孙沛恩喝声吩咐,“来人,送馨表妹回傅府!”

院中王卫应了一声,上前押解傅道馨,傅道馨挺直了胸膛,喝道,“退开,我自己走!”回头望了孙沛恩一眼,目光中充满了灰心清冷之意,转过头去,傲然离开了此处。

顺康坊宅清冷寂静,屋子陈设已经打包干净,空荡荡的,傅春露立在帘子前,手中挽着珠帘,侧影清瘦眉宇微凝似乎怀着心事。孙沛恩从外头进来,瞧见了傅春露神情,笑着道,“露儿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怨我刚刚没有给你出气么?”

“不是。”傅春露怯生生道,“其实,你不必为我如此的。我生母当年确实是做了错事,大娘和兄姐这些年除冷落我外,也没有特别对我不好。我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已经感念他们的恩情了!”

孙沛恩闻言叹了口气,低头盯着傅春露,唇角露出一丝隐含的笑意。

她美丽的怯弱芬芳,如同一朵颤颤巍巍的小白花。这世上有很多高贵美丽的女人,如自己下堂的前任妻子马钟莲,出身范阳马氏,雍容大度,抚育弟妹,主持内务,皆是标准称职;如宜春郡主顾令月,更是出身尊贵,心气骄傲,为人处事皆有准则,水涨长高的时候气势嚣张,到了时势摧折,也懂得禀声敛气,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如赵蕊娘,虽身份低微,却有着强大的内心与阅历;这些女子无不强大自信,各有各的风情,他欣赏她们的美丽,却始终无法做到真心喜爱,唯有傅春露,或许并不起眼,却真正正的映在他的心坎上。“露儿,你不必想的太多。”他抚慰道,“我会一辈子疼你爱你,你什么都不必担心,只要乖乖待在这儿,等着我将一切都捧到你面前。”

傅春露轻轻应了一声,“露儿明白夫君对露儿的情分,都信夫君的!”伏在孙沛恩的怀中,目光朦胧而又清明!

“他怎么敢?怎么敢?”节度使府中,辽阳长公主孙安娘瞧着女儿傅道馨面上深刻的巴掌印,气的浑身颤抖。

此前初闻傅春露之事,她确实心中气愤,但念及侄子孙沛恩,也只是生出几分无力感觉罢了。若真要说梗心梗肺,也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傅春露在她眼中,不过是只小猫儿小狗儿一样的玩意,若侄子当真喜欢,自己忍上一忍,也就过去了。日后只要那母子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也就当做没有发生过这回事。至于日后傅春露是生是死,不过是看她自己的造化罢了。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孙沛恩竟是为了维护傅春露掌掴傅道馨。

傅道馨是自己的嫡亲女儿,自己将之捧在掌心,看的是如同心肝的存在。却被孙沛恩这般侮辱伤害,犹如凌迟她的心胸。

她抚着傅道馨的脸庞,心疼道,“可疼吗?”

傅道馨抚着自己的脸庞,垂下眼眸,淡淡道,“脸早就不疼了,可是心伤。当年大表兄不见宠于舅舅,母亲心疼子侄,在舅舅面前为他说过多少好话?他有如今的风光,里头也并非没有母亲一点点功劳。如今只为了这么一个贱女人,这么一个贱女人,竟然这般对咱们!”

孙安娘眸中怒色闪烁,悲从中来,“孙沛恩占了这北都,可见的已经是立了胆子。陛下如今却远征在外,你阿爷亦是不在身边,鞭长莫及,如今这北都可是握在他孙沛恩手中,他大权在握,如何将我这个空头姑母看在眼中?罢了,我只当从前瞎了眼,再也不认这个侄子罢了!”

“母亲,”傅道馨仰起头,“咱们不能这般算了,如今他占了北都,越发张狂。若咱们当真忍气吞声,他便只当做咱们认了,日后怕是还不将我们母女踩到泥里去?”

孙安娘道,“那你说怎么办?”

傅道馨眸子微眨,纤长的睫毛如同翩跹的蝴蝶,“舅舅素来偏爱二表兄,如今封了大表兄这个北都王,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阿爷更是与母亲夫妻恩爱,疼爱大兄和我。若是知道我受了这等委屈,定会惩治大表兄给我出气。我这就修书一封,令人送到圣都给舅舅和阿爷。”她恨声道,

“总要让大表兄知道后悔!”

孙安娘沉默了片刻,点头,“就依你的意思吧!”

当日顺康坊的事情很快悄悄传开。房安之知道了此事,私下里悄悄劝谏,“傅氏不过是一女子,大王若是当真喜爱,私下里多给予几分宠爱也就是了。何必这般独宠高调,得罪了孙夫人。论起来,孙夫人乃是大王的嫡亲姑母,素来受陛下恩宠,分量举足轻重,大王又何必为了内宠之事让她不快?”

孙沛恩闻言皱眉,他隐忍多年,如今一朝大权在握,正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很是不爱听这样的话。念及房安之是自己最得用的谋主,方忍了去,冷笑道,

“若是这也怕,那也怕,孤这个北都王,又有什么意味。”

房安之叹了口气,“如今咱们虽得了一片基业,但陛下忍气策封了您北都王,心中对您一定颇有一件。辽阳长公主是陛下亲妹,素来受陛下爱重,若陛下得知此事,难免会想,您现在还不是世子,就已经欺凌嫡亲姑母,若是日后当真继承了帝位,做了天下之君。那些个至亲之人如何还有立足之地?”

房安之的劝语颇为沉重,孙沛恩渐渐冷静下来,双手攒紧,淡淡道,“先生说的也有些道理。”

房安之见孙沛恩露了几分听劝的神色,心中松了口气,“大王明白过来就好。辽阳长公主性情柔善。大王您亲自上门道歉,再命傅夫人伏低做小,长公主最是心软的,想来说您几句,也就揭过此事了!”

“孤明白个中道理,”孙沛恩道,“自会登门向姑母致歉,你放心就是。”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傅府大门前,傅府门子打开门扇,见北都王孙沛恩一行上门,连忙入府通报,

“公主,大娘子,北都王殿下在外求见。”

傅道馨俏生生立在府中大堂台阶下,瞧着被请进来的孙沛恩,板着脸道,“北都王大驾,傅家蓬荜生辉,只是母亲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在内闱养病,不想见大表兄。大表兄请回吧!”

这般说法,不过托言,傅府这般行止,完全不给新任北都王面子。孙沛恩竟不为所动,神色如常,“真是不巧,姑姑重病,我为人子侄,总是该尽一份子侄的本分。今趟过来,过来走一趟,顺便送上一份东西?”

傅道馨奇道,“什么东西?”

“呈上来。”孙沛恩扬声吩咐。

北都王卫托着一个人形包裹从堂下进来,掷在面前,这人手足俱被捆缚,狼狈非常,见了傅道馨,面上登时落下泪来,哭求道,

“郡主。”

“冷刚,是你。”傅道馨惊呼出声。此前长公主和傅道馨派遣去圣都给燕帝孙炅和傅家家主傅弈送信的家人正是这位被掷在堂前的冷刚。

“孤心忧姑母和表妹安全,命北都守卫戍卫将军府安全,瞧着此人从府中鬼鬼祟祟的溜出去,不知道做了什么勾当,便命人将之擒住。交给姑姑。”

傅道馨不意自己派遣出去给舅舅和阿爷报信的信使竟被孙沛恩截住,又惊又怒,指着孙沛恩喝道,“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人究竟做了何等事情,劳北都王下如此重手。”辽阳长公主孙安娘从屋内走出,眉宇轩昂,带着威重神势。

“这是傅府内部的事情,小侄就不好说了,”孙沛恩昂首注视着姑母,道了个礼,“姑姑安好。”

“这人着实可恶,姑姑着人好好审一审,莫要被这奸人蒙蔽了,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呵,”孙安娘垂眸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傅府之事,我自会管好。就不劳北都王费心了!”

“姑姑客气了,”孙沛恩笑道,“姑姑虽然不愿劳烦小侄,但小侄何忍瞧着姑姑为琐碎小事烦心。父皇爱重姑姑,命孤好生照料姑姑。如今北都不大平静,小侄已遣卫兵日夜戍卫傅府,便是一只苍蝇从府中出来,都不会被放过。姑姑大可放心度日即是。”言语间虽然客气,言下之意却是将军府被其软禁,公主母女二人生活无忧,就在府里乖乖的过着,别再惦记着往外传递一丝半些儿消息。

孙安娘一辈子兄长得力,夫婿宠爱,除了当年失子之痛,再未受过别的委屈。没有想到临到头来,被人逼到家中,这个逼人的还是自己嫡亲的娘家侄子,一双眼睛瞪的大圆,指着孙沛恩斥道,“你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眼睛瞪的大圆,一时间气的说不出话来。

“侄儿一片孝心,还请姑姑笑纳。”孙沛恩盈盈笑道,

“露娘是我的爱宠,我心爱之;姑姑是我的长辈,我一直以来也十分敬重。我当真不希望你们双方之间处如仇寇。当年往事虽然惨痛,但与露娘本人无涉,姑姑长记挂在心,倒不若彻底放下来的开怀。露娘心善,对姑姑这个嫡母一直十分尊敬。彼此一笑泯了过往,岂不是十全十美。”

孙安娘视着孙沛恩,眸中有血色,“我竟不知,畜生,你竟能说出这等没廉耻的话来。”

孙沛恩闻言大怒,不知想到什么到底忍了下来,捂着脸阴郁道,“侄儿一片孝心,想与姑姑言好,姑姑既不领情,也就罢了。天色不早,侄儿告退!”转身离开,吩咐道,

“给我把将军府守好了,一只蚊子也不给放出去。”

侍卫队恭敬应声。

身后,孙安娘怒气攻心,直挺挺的倒下去。

午后的阳光照在范阳城中,天光明亮,身后,傅道馨凄声唤“娘!”的声音传来,十分凄凉。

孙沛恩负手站在将军府前,闭了闭眼睛。过了片刻,重新睁开,目光坚毅的走出去。

新燕北都范阳权利更迭,风起云涌之际。北都城门前,一批平卢商行打扮的人马正牵着马匹通过了范阳东城门。

“可有入城文牒?”守门卫兵斜吊着眼睛问着来人。

“卫爷稍待。”商队为首的男子从怀中取出一份文牒,恭敬递给了守关士兵,连同一个装着银钱的荷包一并塞到了卫兵手中。卫兵迅速收下荷包,稍稍查验了一下文牒,便大手一挥,吩咐道,

“进去吧!”

“多谢卫爷,多谢卫爷。”男子鞠躬哈腰,连连向卫兵道谢,方回过头来吩咐商队,“还不快快跟上。”

北都城中人流热闹,商队汉子牵着马车走在大道上,欣慰的对为首男子道,“总算成功潜入范阳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