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声。”为首男子——刘洪自毡帽下抬起头来,露出其下一双机警的眼睛,“咱们此行乃是奉命前来,唯一要务便是营救宜春郡主。城中说话做事机警点儿,莫要让人察觉了痕迹,还没有救出郡主,就将自己折了进去。”

这一行人正是大周皇帝姬泽密卫,为首之人乃是羽林中郎将刘洪,为人机警,身手高强,此乃奉姬泽命令,潜入范阳城中保卫宜春郡主人身安全,伺机救出郡主并安全返送回大周。北都乃是反贼孙氏重地,戍卫森严,刘洪等人在城外徘徊良久,不得良法能平安入城。前些日子,城中发生政权迭变,原守将谢腾哥身亡,安王孙沛恩接手了城防,大肆清洗谢腾哥留下来的心腹人马。城门兵人心惶惶,方露出了些许空子。刘洪抓住时机,行了些手段,终于成功带领一干属下潜入范阳城。

客栈客房灯火如豆亮起,樊景仔细查看了房中内外动静,方闪身入内,朝刘洪点了点头。

刘洪知晓,开口道,“那位主儿是贵人儿,圣人极为看重。咱们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将她救回。若是她有了半分闪失,便是旁的立了天大功劳。落在圣人眼中,也是出了过错。不要说半分功劳没有,便是”

“是。”樊景肃声应了,过了片刻又嬉笑道,“如今她失陷在王府中。咱们什么消息都没有,可怎生着手?”

刘洪闻言皱了皱眉,“主儿身边总有几个咱们的人,我来之前,马司主交给了我和这些人的联系方式,咱们先和里头通上信。总要知道主儿好不好。”

“北地行宫守卫森严,那位主儿如今在王府之中,很是难以筹措,若是能够出府咱们便好动手了。可惜了,”樊景叹道,“听说前些日子她曾去寺院祈福,路中遭袭,若是当时咱们已经成功潜入城中,动了手,说不得能成功救回郡主,如今已经返回大周了!”

刘洪的眼睛深刻片刻,扬声道,“往事已矣,好在那位主儿没有出事,否则咱们办事不利,日后定要受责。说起来,说不得正是那位主儿受袭,方导致了范阳政权更迭,才让咱们寻了机会成功进城呢。咱们慢慢等候,总能等到再次动手的良机!”

四十:持寄于行人(之情变)

刘洪等人在北都城中想办法营救阿顾的时候。北都行宫中,院中新柳吐出枝桠,宜春郡主阿顾正在行宫朝华居花树下中闲饮茶读书。如不念及政治形势的严峻和行宫中外人的慢待,几乎可以说是悠闲度日了。

大半年来北都行宫随着北都政局变幻权利几度交替。先是曹皇后掌握这行宫大权;其后安王孙沛恩逼宫,曹皇后龟缩入后殿,整个北都行宫由安王系掌控。宫中的守卫由旧貌换了新颜,此前的大宫人也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一批。无论行宫权利如旭日东升西落,朝华居门庭紧闭,自成一方小天地。将外头行宫里的风云变幻隔绝在外。

这一日,傅夫人被北都王迎入宫中。

此前北都王孙沛恩为了傅氏母子,连自己的嫡亲姑母辽阳长公主的面子都驳了,可见对这位傅夫人的看重。宫中但凡混出点地位的人都是人精,就算原本小瞧这位傅夫人,对比了下自己和辽阳长公主的地位,心中深以谨然,不由都对傅夫人尊敬起来。因此将傅夫人的事情办的极是热闹妥帖。

宫中热闹的一丝半缕儿飘进了深掩重门的朝华居。

在这座深重的北都行宫中,大门紧闭朝华居,保全自我的同时,信息难免塞后,在北都城疯传傅氏女消息大半个月,傅氏女入住北都行宫之时,终于后知后觉的得了这个消息。不由都颇为震惊。

“当日也曾见过这位傅娘子几次,着实没有想到,”陶姑姑赞叹道。“这位傅娘子身上还有如此奇情。”

阿顾坐在屋中梨花和月锦绣小榻上,二月北国初春已经有些些许鲜绿气息,少女一身银白色小衫,一头青丝挽成攒儿,额角戴着一枚小巧的精致银白色雪链,犹如慢了时令一拍,还停驻在冬日中,清冷动人。闻言神色微微一勾,此前,她通过孙保儿外裳掩着下的火蚕绵内衣,早已窥破傅氏母子暗藏的秘密。如今傅氏母子事发,便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纤纤玉指扣在一本《北风物》书卷之上,“傅氏之事许是之前已经有脉络。男女食色乃是天性,这等事情,也是有的。说来和咱们没什么关系,只心里知晓也就是了!”

“郡主,”碧桐念及傅春露乃孙沛恩宠妾,之前几次来往朝华居的时候,却没有露丝毫痕迹,难免心中有些不豫,“那傅氏瞧着是个老实本分的,却没有想到私底下做出这等事情,当真可谓表里不一。你不恼么?”

“我有什么好恼的。”阿顾道,“但凡好人家的女儿,谁乐意被人豢养在暗处,连自己的儿子在人前叫一声阿爷都不成。傅氏此前未必有意欺瞒,只是惧于长公主,不敢说出口罢了。如今她算熬出头,但若孙沛恩未当上这个北都王,怕是她一辈子也不过是个亡夫小妇人罢了!”

“倒是孙沛恩,此前冷置傅氏母子,如今一朝得志便猖狂,反而欺凌上辽阳长公主,可见得是个冷酷无情的。这等人,就算是一时风光得志,终究不能长久!”

她放下手中书卷,抬头瞧着面前众人,“我知道,你们听了傅氏的事情,多少觉得我有些委屈。其实大可不必。我与孙沛恩之间并无丝毫夫妻情分,他有多少个女人,我半点也不在乎。”眉宇之间露出一丝不屑之意,“似孙沛恩这样的,与我既不睦,外头必然有其他爱宠。与其那爱宠是旁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我倒宁愿是那傅露娘。至少,傅娘子性情柔婉和善,不像是会刻意磋磨人的。与咱们说起来还有一点善缘!”

初阳升起,明亮的天光照耀在行宫檐角之上。一辆严实的青布宫车傅春露牵着孙保儿的手下得车来,缓缓步入行宫宫殿。

宫中上下人众都恭敬不已。面前的这位傅夫人名不经传,往年也曾往来于刺史府,当时不过是个失了夫婿的寡妇,带着一个幼子,悄声怯语,府中稍有点地位的仆妇都没有将之看在眼中。如今时来运转,竟成了北都王的爱宠,北都王孙沛恩为了这位夫人,竟是不惜得罪自己的嫡亲姑母,辽阳长公主孙安娘。有了这件事情打底,众人便知道了这位傅夫人在北都王心中的地位。

“这座兰香堂,是行宫中数一数二的好居所了,”冷婆子领在前头殷勤介绍道,“大王惦记夫人,方指派了夫人这座殿宅。说起来,也就是傅夫人这样娇美的人儿,才有资格住得。”

“太华美了!”傅春露瞧着殿宅中陈设之物布置的花团锦簇,不由道,“其实我只要一间小院子,布置些寻常百姓家的事物就可以了!”

“哟,夫人这般真是太委屈了!”冷婆子叫起了撞天屈,“您可是大王捧在手心的爱宠,什么东西用不得?若是咱们慢待了,待到北都王过来瞧见了,可不是要怪罪奴婢等人。还请夫人瞧在奴婢等人的份上,放过咱们吧!”

傅春露闻言局促,只得道,“如此就先这样吧!”

“阿娘,阿娘,”孙保儿从傅春露身边奔进屋子,过来片刻又奔出来,“屋子里有好多漂亮东西,以后都是保儿可以用的么?”

“是啊,”傅春露蹲下来,笑着哄孙保儿道,“保儿可欢喜?”

孙保儿眼睛发亮,“欢喜。”

傅春露面上露出柔和笑容。她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方能光明正大的迈进这座宫殿,保儿能喜欢行宫中的生活,想来,自己这般努力也是值得了吧?

“小郡王活泼可爱。”冷婆子笑道,“以后小郡王要什么有什么,如今屋里的这点东西,怕就看不上喽!”

“真的么?”孙保儿眼睛亮晶晶问道。

“别胡说,”傅春露出口轻斥,“我只盼着他一世平安如意。日后能依着自己心中理想度日也就足够了。旁的东西,并不重要。”

冷婆子微微吃惊,随即收敛了眉目。“是。”

“按说宜春郡主是大王妻室,该当是我去朝华居给她请安的。”傅春露眉宇间露出一丝怯怯之意,“只是郡主好静,怕是不喜我大张旗鼓上门打扰,您派人去朝华居帮我问一问,是否要我前去。”

“哎哟,”冷婆子道,“那宜春郡主如何有本事让您去给她请安?虽说他是大王妻子,可大燕立国,大王受封北都王,她可未受封北都王妃。日后说不得还是什么下场呢?您可是大王如今心肝里的人儿,大王将你宠上天都来不及,和顾氏相比,一个珠宝,一个瓦砾。焉有珠宝向瓦砾折腰的道理。”

“胡说,”傅春露听闻冷婆子对宜春郡主不敬之语,心头生怒,“郡主是什么样的金贵人儿,由得你这么轻看?若再这么口不遮拦,休怪我不客气了。”

冷婆子讶然,垂下头,“奴婢知错。”

傅春露喘了口气,问道,“如今宫中,郡主的一应供奉如何?”

“如今咱们燕朝立了,顾氏这个郡主自然不比从前,这供奉么,自是不大讲究了!”

傅春露闻言闭了闭眼睛,开口道,“我不管从前如何,只我如今进了行宫,给朝华居的一应供奉,都要做到尽规矩。不敢说一应东西都是最好的,该给的东西便都得给了,不得克扣半分。”

冷婆子闻言心中惊奇,傅夫人作为北都王的新任爱宠,按理说应对北都王妻子宜春郡主心怀怨愤,不说百般折腾,置之不理总是应该的。这位傅夫人却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却维护起这位顾郡主来。面上不敢违逆,低头应承,“奴婢等知道了!”

北都日头西斜,孙沛恩忙完了政事,进了兰香堂,瞧着立在堂中的傅春露,面上露出踌躇满志的神色。

他此前珍重傅春露,碍于父亲孙炅和姑母孙安娘,总是不敢光明正大的善待傅春露。如今终于将之安置在自己身边,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自己对这个女人的宠爱,只觉心满意足。一只右手搂住傅春露,“忙了一天,可累么?”

傅春露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望着孙沛恩,“大王。——其实搬家都是下头人在忙,我不过带着保儿走了一遭,不累的。”

“那就好。”孙沛恩笑道,“听说你吩咐人照拂顾氏?”

“是啊。”傅春露道,“我命人一应供奉照旧供奉朝华居,不得克扣。” 一双眸子瞧着孙沛恩,“大王,我没有做错事情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孙沛恩应承,神色莫名,“你既喜欢,就这般做吧。”失笑片刻,“你倒是喜欢顾氏。”

“是啊。”傅春露道,“早些日子我与郡主相交,郡主于我有恩,我如今有些能力,自然是要相报的。”她望着孙沛恩,“我知周燕两国有政治交涉,不敢劝大王对郡主转圜态度。只是想着,无论郡主他日如何,于日常生活上总是没有什么大的关节。其他的我无能为力,命人在日常上善待她一些,总是可以的。”

孙沛恩调笑道,“你再这般,我都以为你喜欢顾氏比喜欢我还甚,倒要吃顾氏的醋了。”

傅春露闻言脸一红,“大王胡说些什么呢?”

“大王,”小厮在屋子外头禀报,“外头那边送来重要密报,您可要去看看。”

孙沛恩闻言神色一整,他早年在二弟孙沛斐跟前埋下了一颗棋子,如今二弟起势,这棋子自然便发挥作用,不时将暗查得的二弟信息汇成密报传回自己。这时星夜急报,怕是有重要消息,柔声道,

“露娘,外头有事情,你先歇息,我过去看看,待会儿再回来陪你。”

傅春露柔顺的点了点头,“大事要紧,大王快些过去吧。妾身不要紧的!”取过一旁张挂的玄色大氅,伺候孙沛恩披上,目送孙沛恩的背影匆匆消失在殿门尽处,方垂下头来。

“夫人放心吧,”冷婆子劝道,“大王心中记挂你,定然会回来的。”

傅春露道,“我知道了!”低头目光幽微。

孙沛恩匆匆从内院出来,入了议事堂,将身上大氅交给了小厮。“人可是到齐了?”

房安之等人拱手为礼,“大王。”

孙沛恩点了点头,取过文书递来的一封厚厚密信,拆开观看,见了其中内容,登时面色变的铁青。

房安之等人瞧见了,不免狐疑,“大王,这密信中可是写了什么?”

“孤这位二弟,可当真是一鸣惊人啊!”孙沛恩短促一笑,将密信交给房安之,“你们都看看。”

房安之等人接过密信传阅,密信文字粗疏,写着庆王与大周山东士族合作之事。不由皆色变。

“先生等人怎么看?”孙沛恩盯着堂上一众谋士,目光璀亮。

众人沉默片刻,许久之后,方有一文姓谋士拱手道,“联盟山东算的是神来之笔,若此计策成,说不得大燕当真有坐拥天下之机。”

“我问的不是这个。”孙沛恩怒喝道,“若此计成,庆王坐拥如此天大功劳,储位几可说定会是他的。如此,本王这个北都王该当何去何从?”

议事堂上静人沉默。众谋臣彼此对视,皆不敢对话。

他们在北都王麾下谋生,自然盼着北都王能够位极至尊。只是谋事者,尽人事,听天命。北都王拥兵直指北都,用铁血手段屠了北都守将谢腾哥和行宫守卫压鲁斯,软禁曹皇后,方得实权王爵策封,本就失了燕帝孙炅信任欢心;若庆王势弱无能,方尚有一拼之力。偏生庆王孙沛斐不仅人才俊秀,还有天大的运道,竟得了山东士族投奔,将这般一个天大功劳做了投诚献礼。于己方而言,当真是时势俱付他人之手。一时竟无好办法。

孙沛恩瞧着一众谋臣低头缄默,不由心头怒火倏然烧起,“砰”的一声将茶盏砸放在案上,茶盏溅碎,里头的饮子溅上衣裳,胸襟上湿透了一片。

“大王,”房安之起身。

孙沛斐已是摆摆手,“孤自己料理得,你们都回去好好想一想,孤自去梳洗。”

房安之欲言又止,片刻之后,应道,“是。学生告退!”

北都春日干燥,一身劲装的赵蕊娘踏步走过长廊,自傅氏夫人入主北地行宫以来,得北都王盛宠,宫中其他的嫔妾都落了宠爱,再不得此前孙沛恩的一丝青眼,如同蒙了尘的珍宝,不复从前鲜亮。赵蕊娘虽则姿容鲜艳,在孙沛恩眼中也比不得傅夫人去。好在她在孙沛恩跟前除了妾宠身份,另有立身根本,算的上是孙沛恩的一个编外客卿,凭着这点子依仗,方依旧维持着尊严,没有被行宫下人轻慢了去。

见了捧茶入内的丫头,吩咐道,“将茶盏交给我,你下去吧。”

丫头屈膝应道,“是。”

赵蕊娘捧着茶盏掀帘进了堂上,见议事堂中无人,书案上摆着一叠文书,帘幕空荡,内室传来哗啦声,显见得孙沛恩正在更衣。上前将茶盏放在案上,身体微倾,目光瞧向文书,飞快的略过其上文字:“…山东与庆王阵前联盟。密谋引军奔袭陕郡扑杀姬泽。”不由心惊肉跳,不敢再看,转过头去,拍了拍胸口,按捺胸口中激烈的心跳。

房安之去而复返,见了赵蕊娘立在堂上,堂中空无一人,不由蹙起眉头,“赵夫人,”开口问道,“你独自一人来此处做什么?”

“原来是房先生,”赵蕊娘瞧向房安之,连忙道礼,“蕊娘奉命绞杀辽东匪徒,今日前来此向大王复命。”

“是么?”房安之应道,神色怀疑

孙沛恩换完衣裳从内室出来,便瞧见这般情景,房安之与赵蕊娘分立在堂上,气氛微微干干。“先生如何去而复返?”

“学生走在半途,思及尚有话语尚未言于大王,故急急回返。”

“如此。”孙沛斐点了点头,吩咐赵蕊娘,“蕊娘,你先回去吧。待我空了再请你过来。”

赵蕊娘朝孙沛恩款款行礼,“是。”

“议事堂乃是宫中重地,存放许多机密文书,赵氏此女,出身不清白,难以信重,大王如何能让赵氏女入议事堂?”房安之慎重禀道。

“先生为免太过多疑,”孙沛恩不以为意,“蕊娘是我爱宠。她虽出身大周行人司,但如今已经投效于我,北都行人司全灭之役,便是她的功劳。她身心皆系于我身上,不会有什么问题。您何必这般相疑,不肯相容一个女子?”

“大王,”房安之急道,“事多谨慎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好了,”孙沛恩不耐道,“您回返求见于孤,究竟所谓何事?”

房安之听孙沛恩提及此话题,颜色方严肃起来,不再纠缠赵蕊娘之事。“适才堂中议庆王之事,学生心中有些想法,只是不好言于众人之前。这方在散后方寻了大王单独禀言。”

“哦,先生请说。”

“大王,”房安之左右看看,方谨慎开口,“您与庆王相比,虽则您此前有些功绩,却姻缘单薄。且只擅武事。不若庆王殿下,文有北地文道支持,武上有其舅辽东兵马使曹恩利援助,算的是文武双全。此前庆王风流浪荡不涉政事便也罢了,后来其开始争储后,起势速度快,势头猛,如今几有不可挡之势头。今日所言山东之谋更是涉及大燕国本,如若成就,大燕可长驱千里,庆王单凭此功,便可坐稳储位。但若咱们为了自己一系前程计,盼着此策不成,则固然庆王暂时无法登储,可若大燕为周所败,覆巢之下无完卵,咱们又争个什么呢?所以学生以为,山东之谋成可就可成,但庆王此人不可留。”

孙沛恩面色动荡不定,听闻房安之最后一隅,肌肤一紧,“先生是说…?”

房安之点头, “曹皇后如今尚在我们手中,大王可以曹皇后诱庆王回北都,设计困局陷住庆王,到时候如何处置再行商议。”

“大胆,”孙沛恩拍案怒喝,“庆王乃是本王嫡亲兄弟,谁给你的胆子离间我们兄弟的感情?”

孙沛恩面上激怒之色甚浓,房安之却蔚然不惧,“砰”的跪在地上,“大王,学生此议出自公心,俱都是为大王您考虑啊!天家争储之路险恶,无父母之情,何况兄弟。大王如今念及兄弟之情不忍动之,若日后当真庆王登位,可有您的好下场?”

孙沛恩闻言沉默,面上神色变幻激烈。良久之后,方道,“今日之事,孤会好好考虑考虑。安之辛苦了,先回去休息休息吧!”

房安之瞧着孙沛恩神色,知不肯再深劝,暗叹一声,拱手道,“学生告退!”

夜色深重,北都行宫一片寂静。

一只黑影轻巧的翻落宫墙之中。

巡逻的侍卫执戟走过宫道,黑影方从藏身的假山腹部潜出,溜到假山附近,按住一处机关左右扭动片刻,一块石块悄无声息的打开来,往其中置入一封密文。

清晨的天光照耀整个北都行宫。收拾馊水的小侍从从大灶房出来,将馊水拉到后门。经过假山的时候,左右张望片刻,见园中空无一人,连忙弯腰,在其中一片山石上敲击片刻,听见其中回音,面上露出诧异狂喜之色。很快的取出密文,将之藏在靴底,复又推着搜水车慢慢离去。

朝华居阿顾居室的后罩房中,砚秋瞧着手中的密文,眸中露出复杂神色。

北地陷落之后,城内行人司人手为了蕊春取信于孙沛恩,被一一诛杀,宜春郡主陷落在北地行宫之中,和大周失去了联系,犹如一座孤岛,只能守紧门户苟安度日。砚秋已经多日位于宫外的同司取得联系,心中已经生了几丝绝望。却在数月之后的这一日,再度收到了自己人的消息。

屋中一灯如豆,行人司暗人砚秋将密文递到烛光之下,按着密文规则解读。首先询问宜春郡主情况安好。随即下了指令,营救宜春郡主阿顾平安归周。

北地春夜寒凉,砚秋瞧着窗纱上的烛影,咬唇片刻,眸中重重凝定。

贞平五年二月,范阳城外官道上,一阵飞尘扬起。庆王孙沛斐一路疾赶回返北都,今日到了北都郊外。

“大王,前面再三十里就进城了!”闻鹿禀道。

“嗯,在前头驿馆歇下来!”孙沛斐吩咐道,“命人入都城传信,我明日入城求见。”

“是。”

驿馆的夜色十分清冷,苏鲁扎命人安歇,见庆王孙沛斐从外进来,向着苏鲁扎拱手,“苏鲁扎将军,明儿个,本王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庆王殿下客气了,”苏鲁扎一口拗口的汉语口音,声音硬邦邦的,“小人奉陛下的命令随殿下前来,保卫您的安全是我的职责。”

“多谢将军!”孙沛斐含笑颔首。

夜色宁静,孙沛斐对月凭栏,一名少女明媚的面庞在脑海之中忽然一闪而过。心微微一痛,如今天下风起云涌,范阳城更是时势变幻诡谲,那个风清月明的少女,本是尊贵,搅入天下乱局之中,境遇却变的尴尬起来,如今在信音隐没的范阳城中,也不知境遇如何。他想要护持少女安全,只是囿于身份限制,竟无力施为,只得眼睁睁的瞧着她在新燕一朝局势中载浮载沉,丝毫无援手之力。

青天的第一丝明亮光辉照耀大地。卯时三刻,北都城门缓缓从内打开。北都王孙沛恩一身鲜亮衣甲立于城头,见幼弟庆王孙沛斐策马入城,目光深沉。

孙沛斐下马登台,对长兄拱手,“弟弟恭喜大兄得封北都王。”

孙沛恩朗声大笑,“二弟。”伸手握住孙沛斐手腕,“从前二弟喜欢诗书,如今出去历练一趟,身上倒有了些铁血风采。”

孙沛斐微微一笑,“大兄谬赞,不过是些侥幸而已。”

孙沛恩目光扫过护卫在孙沛斐身边的苏鲁扎,疑惑问道,“这位是?”

苏鲁扎上前一步,拜见孙沛恩,“末将见过北都王殿下。末将苏鲁扎,乃浑赫军校尉,此行奉陛下命,领一千军士护卫庆王殿下安危。”

孙沛恩闻言很是诧异。浑赫军乃是燕帝孙炅的亲军,军中俱由胡人组成,个个能征善战,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没有想到父皇这般看重二弟,竟将这支军队分了一支出来护卫二弟安全。只要有这一千浑赫军护卫,孙沛斐在北都的安危就牢牢的,暗地里的人若想为难孙沛斐,胜过这支浑赫军不是不可能,但想要什么代价都不留下来,抹去一切踪迹,就几乎是天方夜谭了!

他心思电转,望着苏鲁扎的目光颇是忌讳。

“弟弟此行前来,身携二任。”孙沛斐朗声道,“一是向兄长道一声恭喜。二是父皇在外怔怔,想念母后。特命我前来接回母后。”

“二弟何必如此客气,”孙沛恩收回目光,“圣都虽好,日夜征战,并非绝对安全之地。倒是北都,乃是我孙氏兴起之地,母后留在北都,我也好日夜孝敬。”

“大兄的心意我心领了。”孙沛斐笑道,“只是儿臣奉父皇旨意行事,不敢有违!!”

孙沛恩默然片刻,方仰头笑道,“既是如此,兄也不阻拦了。二弟远道前来,不如梳洗休息数天,届时我陪二弟一起回宫,再谈奉母后驾往圣都之事。””

“不必了。”孙沛斐拒绝笑道,“我离母后日久,对母亲思念之意日渐深重,着实不愿再耽搁半点时间。只如今就直接入宫见母后吧!”

孙沛恩无奈,只得道,“如此也罢!”

北地行宫宫檐深重,曹皇后盛品严装,坐在宫殿主座上,见着孙沛斐熟悉的容颜,登时身子微微颤抖,颤声唤道,“献奴。”

“母后,”孙沛斐入殿,快步上前,跪在曹皇后面前, “不孝子孙沛斐来迟,还请母亲原谅。”

“不迟,不迟,”曹皇后连声道,“你可算来了。”心情激动发冠上的流苏轻轻晃动。

自孙沛恩抢占范阳城后她便被斩去了身边所有羽翼,困在王宫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数月来的担惊受怕的生活使得她原本年轻姣好的面容见的十分憔悴,抱着儿子泣道,“我有什么好怨怪你的?儿啊,母亲这些日子担心受怕,还好你如今来了,若不然我可不知道怎么过下去呢!”

一旁孙沛恩闻言将茶盏放在案边,发出“咄”的一声声音,冷冷一笑,“皇后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说本王亏待了皇后娘娘?”

曹芙蓉为孙沛恩威吓震住,一时收了泪意,立时否认道,“没有的事情,大王误会我的话了。我只是想儿子,一时失言罢了!”

孙沛斐瞧着母亲在大兄威严之下胆战心惊的模样,心中隐痛。不过小半年时间,当初明艳大方的母后便变成了如今这个风吹草动便惊惶失措的妇人,可见这些日子在北都行宫母后的日子怕是过的不大顺心如意。他为人子者,本应为母亲讨一个公道,只是早年母后成婚之时,对大兄颇有亏欠之处。因此对大兄竟无理直气壮声讨的本钱。且父皇用意明确,如今大周战局重要,不肯多生旁的枝节,因此只能面前忍了,扶着曹芙蓉起身道,“母后安好,愚弟此番奉父皇之命接母后前往南都荥阳与父皇聚首,日后就不劳大兄继续照顾母后了!”

孙沛恩瞧着孙沛斐奉着曹氏离开的背影,心中寥落,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顾氏。

孙沛恩瞧着孙沛斐奉着曹氏离开的背影,心中寥落,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宜春郡主顾氏。此前,他借着顾氏遇袭的借口清洗了北地守军,夺得了北地军政大权,却依旧将顾氏抛在一旁。此时此刻,木丁街血案过去半月,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个如瘦骨梅花的女子。

孙沛恩信步走到朝华居,朝华居门庭静默,静静矗立在宫中一角,冷清不悲不喜。

孙沛恩推开大门,两张门扇“呀”的一声打开,负手入内,瞧着院中草木凋零,不由闪了闪眼睛。

书房光线明亮,阿顾坐在窗下书案之后绘画,日常燕居少女不过是一件寻常葱绿色夹衣,领缘袖口绣着兰草花,精致栩栩如生,翠眉荔目,唇色粉淡,握着画笔的手指秀美若纤兰,一朵朵开放在洁白的画卷之上,一束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棂照射入东厢之中,映照在少女脸颊旁,将少女脆薄的肌肤映照的晶莹剔透。整个人荏弱的像是一块水晶。

孙沛恩肆意瞧着少女,将少女静默的美丽收入眼底。

阿顾察觉光线,身体微微一僵,回过神来,转身朝着孙沛恩道了一礼,“臣妾顾氏见过大王。”

“嗯,”孙沛恩点了点头,“许久不见,瞧着你在这儿过的还不错。”

“朝华居日子颇是清净,妾身守在这儿,每日瞧着庭前花开花落,倒也很有一番乐趣。”阿顾的声音娓娓如水,“听闻大王如今受皇帝陛下重用,得掌北都,前程一片光明。阿顾也为大王高兴,惟愿大王顺顺遂遂,得偿所愿!”

孙沛恩闻言唇角泛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你倒是个会说话的,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实意。”

“大王又何必见疑妾身,”阿顾道,声音清浅,“如今阿顾得知当年事情真相,已与那周帝断了情分,那大周是回不去了,又早已与大王成夫妻之姻缘,日后一生荣辱都系于大王身上,自然是盼着大王千好万好的!”

孙沛恩听着少女柔婉的投诚话语,心中分外满意。

幼年时赫氏的婚姻和死亡以及那段焦躁不安的经历给了孙沛恩精神上深重的影响,成年之后,孙沛恩厌憎一切贵女,如发妻马钟莲,身世良好,手腕精干,却永远无法真正走入他的心头。反而对如傅春露一样柔弱白莲没有丝毫侵略力的女子更容易生出好感。阿顾和亲之初,携着周帝怀柔和郡主贵女声势,来到他的身边,他一方面必须接受这段被动婚姻,一方面对这个代表他无能的女子有着天然厌憎。阿顾受辱后摆出来的以郡主高贵身份为铠甲的防护之色更是刺伤了他。所以两相厌憎,渐行渐远。后来孙氏反周,阿顾失去了大周郡主的尊贵,退居朝华居,变的荏弱起来。赵蕊娘吐露的旧事更是如同一把刻刀,剥下了她身上的最后一层屏障,将顾氏身上的刺一根根的拔了下来,如同羊羔露出光裸的身体。细嫩,弱小,此时此刻的阿顾,在他的眼中,却显示出无与伦比的美丽。这种美丽,覆盖了昔日和亲初傲气睥睨的宜春郡主,一举侵袭入他的心脏。竟令他生出了想将面前荏弱美丽的少女掬捧在掌中的冲动。

心随意动,将阿顾腰身拥在怀中,“过往的事已经过去了,只要你心中只念着本王,本王自会记挂你的好,好好待你。”

阿顾不意他既如此,身体蓦然一僵。

孙沛恩没有察觉怀中少女的状态,抚弄着阿顾的发丝,低低笑道,“可是想不到孤会如此待你?说来,咱们可是正经夫妻呢。成亲这么些时日,却还没有圆房呢!今儿日子不错,咱们就此补上,日后本王不会亏待你的。”

少女的身体在男人怀中僵硬如铁。

这些日子以来,她虽然知晓了当年内情,对姬泽难免怨怼,但个人私怨与家国情怀却是两回事情。她在大周出生长大,视自己为一个里里外外彻底的大周人,姬泽既是她的亲人,也是她的君王。他当年的作为确实消损了她对之的亲近信赖之情,令她不能再视其为亲近信赖的表兄,却依旧是她效忠誓死的君王。她灵魂忠诚于大周,希望大周能够早日平定叛乱,恢复昌平长盛。

如果说姬泽曾经做过伤害自己的事情,孙沛恩对自己却从头到尾视为工具,没有丝毫善意,她就更不会当真臣服于孙沛恩了。此前之所以摆出一副柔驯姿态,不过是将戏就戏,为了更好的生存做的妥协罢了!

如今周燕交战,阿顾本以为,自己不过需要在朝华居闭门度日,偶尔在孙沛恩面前说些恭顺的话语就罢了。却没有想到在孙氏与大周决裂后半年的日子里,孙沛恩忽然进了朝华居,似乎对自己生出了兴趣,更甚者,居然有了与自己圆房的念头。

房外,碧桐瞧着书房中的情状,面上变了颜色。男子拥住少女身体,亲吻乌黑发丝,少女身子瑟瑟发抖,面上一片雪白,显见的是在忍耐,“郡主。”迈开步子想要冲进屋子护住阿顾,赖姑姑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住手!”

“姑姑,”碧桐轻声嚷道,“郡主受了委屈,我若不进去,郡主要被那人欺负了!”

赖姑姑死死扯住碧桐,“你要为了郡主好,就别闯进去。”低声在她耳边道,

“夫妻合欢本是理所当然,郡主如今虽陷在困局,但她禀性聪慧,说不得有方法自行应对过去,但若你此时胡乱闯进去,只怕会顷刻间激怒孙沛恩,不仅救不了郡主,反会将整个朝华居之人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暗地里深深咬住双唇显出血迹。

男人的亲吻映在自己的发丝、颈项,阿顾逼着眼睛,感觉到丝丝男子气息扑在自己身上,手掌也隔着衣裳抚摸背脊,带着强烈的侵略气息,身子瑟瑟发抖,似乎是忍耐,又似乎在孕育着反抗的勇气与决心。当初朝华居中孙沛恩与蕊春肢体交缠的景象忽然泛起在脑海之中。

屋子华美,屋子里泛着一股淡淡的麝香气息,蕊春与孙沛恩的身体在屏风后的榻上交缠,声音暧昧,女子的声音缠媚入骨,“…郎君,您觉得究竟是春儿好,还是郡主好呀?”

“自然是本王的春儿好,”孙沛恩的声音邪魅而又残忍,在耳边作响,“郡主请冷冷,躺在床上像是死鱼一样,看着机会倒胃口。”

当日那对狗男女痴痴笑声在自己脑海中回响,阿顾只觉身子僵硬,一股恶心之感泛起胸口,急剧直冲而上,似要呕吐而出,再也忍耐不住,一把狠狠的推开孙沛恩,嘶声嚷道,

“放开我!”

孙沛恩□□浓重之时,竟忽的被阿顾推开,愣了片刻,眸底闪现一丝残暴之色,冷笑道,“顾氏,你好大的胆子!”

阿顾推持着轮舆退后几步,扶在背柄之上,只觉胸口呕吐之意愈发浓重,面色惨白一片。

她禀性聪敏,虽此刻身体难受至极,却知晓自己拒绝了孙沛恩,极大的惹怒了男人的自尊心,此时身处一种极端危险的境况之中,若是想要既保全自己的身体,又保全自己的性命,应对不当,怕是孙沛恩一个恼羞成怒,就会要了自己的小命。脑海之中急剧调动思维,想着怎生应付过这一关。

阿顾双手抱持着手肘,身子瑟瑟发抖,喝道,“大王你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