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乔搬了把椅子坐在窗边,阳光照在身上,是那么的温暖、明亮、安全,冲刷抚慰着她受伤的心灵。

她在初升的朝阳里慢慢睡着了。

纪又涵一大早就来了。魏茵开的门,说沈星乔还没醒。他忙说没事,坐在沙发上等。看着自己喜欢的男孩焦灼不安等着别的女孩从睡梦中醒来,魏茵心里百味杂陈,说不出的羡慕失落。她让纪又涵自便,回房洗漱去了。

纪又涵也是夜不能眠,他走到沈星乔房门前,轻轻敲了敲,没有人应。拧了下门把手,门没有锁,开了。

床上空荡荡的。他找了会儿才发现沈星乔蜷缩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腿,就那么睡着了。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眼下乌青,眉头紧皱,似乎睡得很不安稳。他看着一夜间憔悴许多的沈星乔,终于意识到这场变故给她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而自己却在那时离开了她。

纪又涵从没有这样无力悲哀过。

难道这就是天意弄人?

沈星乔察觉到有人靠近,立即惊慌地睁开眼睛,见是纪又涵,以为还在梦里,待看到周遭熟悉的环境,才清醒过来,明白自己是安全的。

她揉了揉太阳穴,“你怎么来了?”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力不从心的味道。

“怎么在椅子上睡着了?也不怕感冒。”纪又涵想抱她到床上睡。

沈星乔推开他伸过来的手,活动了一下手脚,跳下椅子,走到床边,拉开被子钻进去。太阳已经升得很高,照在床头,暖暖的,很舒服。

纪又涵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收回来,把椅子挪到床边坐着,担心地看着她,“一晚上没睡?做噩梦了吗?”

沈星乔轻轻点头,“睡得不好。”

“得想个办法才是,不能这样成宿成宿不睡觉啊。”

沈星乔整个人陷在被窝里,仅露出一个头,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枕头上,越发显得小脸苍白憔悴,羸弱不堪,仿佛一碰就碎,纪又涵的心又莫名疼起来。

沈星乔眼睛看着书桌,“帮我把那个拿过来。”

纪又涵拿着艾灸包,问:“这是什么?”

“艾灸用的,枕在脑后,可以睡得好些。”沈星乔点燃艾柱,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艾草清香好闻的味道。她闻了一会儿,才把铜罐塞进布包里,味道立即没有了。

她重又躺下来,闭着眼睛说:“这还是王应容送的,没想到这么快派上大用场。”也许真的有用,也许是心理作用,沈星乔很快迷迷糊糊睡去。

纪又涵带上门出来。

魏茵问:“沈星乔起来了吗?你这么早来,还没吃早餐吧?想吃什么——”

纪又涵充耳不闻,目光不善看着她。

魏茵讪讪的,“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骗我?”

“骗你什么?”

“艾灸包的事。”王应容送给沈星乔的根本不是他以为的什么暧昧的礼物,只是一个普通的艾灸包,就像他送给魏茵当生日礼物的万宝龙笔一样,没有任何特殊含义。

魏茵脸色一白,强辩:“我哪句话骗你了?”

“你没有骗我,可是你故意误导我,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沈星乔不是你朋友吗,你就这么对朋友?”

“我对她怎么了?王应容的事难道是我胡编乱造吗?你若是不介意,怎么会那么轻易就上当?”魏茵又委屈又愤怒,“我做了什么,你要这样指着我鼻子骂?怎么,沈星乔生气了,不理你?你怪我,怪我让你们失和?”她越说越激动,“我不过提醒你几句实话,哪里做错了?你们出了问题,别赖在我身上!”

纪又涵冷眼看着情绪失控的魏茵,转身就走,“我出去一下。”其实魏茵这点女孩子的小手段,纪又涵不知经历过多少,根本不放在眼里,他真正恨的是魏茵把他叫走,以致于留下沈星乔一个人面对那些恐怖血腥的事情,也许他恨的还有自己。

魏茵咬着唇,倔强地站在那里,不让眼泪流出来。

沈星乔是被电话吵醒的。

王应容在那头很急地说:“我打车去你那里,可是说不清地址,你能跟司机说吗?”把手机递给司机。

沈星乔用法语流利地报了地址。

司机听完,说了句“D‘accord”,表示明白了。

她爬起来,简单洗漱一番,收拾了下仪容,出来没见纪又涵,也没问,以为他回去了。

沈星乔换衣服鞋子出门,魏茵见了,没像平常一样问她去哪儿。

没过多久,沈星乔带着王应容回来,跟魏茵介绍:“这是我同学,在剑桥读书那个。”魏茵打量着王应容,点头说:“久仰。”态度不冷不热。

沈星乔陪王应容在沙发上坐着,要泡茶招待他。

王应容忙拉住她,“别麻烦了,喝水就行。你身体没事吧?被踩了哪里?”

“没什么大碍,已经涂了药,没事的。”

王应容连连摇头,“没想到巴黎这么危险,以后还是少出门的好。”

“不能因噎废食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什么办法。”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我真怕你留下心理阴影。”

沈星乔没说话,把玩着遥控器,开了电视,一见是昨天恐怖袭击的后续报道,死者家属如何伤心欲绝痛哭流涕,多看一眼都受不住,立刻关了电视。

王应容叹息说:“好在没事,不要再想了,就让事情这么过去吧。”

沈星乔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好一会儿没说话,沈星乔让他留下来吃午饭,说做他喜欢吃的回锅肉。

“不了,下午还有活动,见你没事就放心了。”

沈星乔称赞他送的艾灸包管用。王应容笑道:“有用就好,等艾柱用完了,我再给你寄。”她忙说不用这么麻烦,自己可以网上买。

正说着话,门铃响。纪又涵站在外面,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外卖,省的自己做。”进来见到王应容,神情微变,马上又笑了,冲他点头,“你好。”

魏茵不怀好意看着两人,想知道情敌见面,会不会分外眼红。

王应容见到纪又涵,很惊讶,看了眼沈星乔,又看了看他,慢慢也笑了,“真是好巧,没想到你也在巴黎。”

两人还是第一次正式碰面。纪又涵自我介绍,“我叫纪又涵——”

王应容打断他:“我知道,我们以前见过。高二暑假,我跟沈星乔上英语培训班,见过你几次。你住旁边华庭,对吧?”

沈星乔补充:“王应容为了学英语,在华庭租过一段时间房子。”

“没想到我们还住过一个小区,那真是太巧了。”

三人叙着旧,完全没注意到旁边脸色大变的魏茵。

纪又涵打开外卖,让王应容留下吃饭。

王应容忙说不了,拿了衣服要走。

沈星乔送他下去。王应容摆手,说她是病号,赶她回去,让她好好养伤,注意忌口。沈星乔只好算了。

魏茵突然说:“我正好要下去买点东西,我送你吧。”

两人出来,魏茵说:“你们三个以前认识?”

王应容点头,“对啊,我们都是江城的。”

“沈星乔不是海城人吗?”

“她上学在江城上的啊。”

魏茵忍住心里的惊涛骇浪,装作随意地问:“沈星乔和纪又涵是同学?他们早就认识?”

王应容也听说了纪又涵一年换一个学校的丰功伟绩,在江城一中上过一个学期的课,也算跟沈星乔同过学,点头:“是啊。”

魏茵确认般问:“沈星乔和纪又涵,出国前就认识?”

王应容奇怪地看了眼她,点了点头。

魏茵站在原地,摇摇欲坠。

作者有话要说:

恐袭的事,我以为大家会骂我雷——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魏茵没有回去,坐在街边的木椅上,想起沈星乔和纪又涵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一直觉得奇怪,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以前说不定还是情侣!那她呢,她又算什么?

自己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纪又涵时的情景:纪又涵拍她的肩,扬起手里的钱包,嘴角微翘冲她一笑。这个场景一直在她梦里反复出现,固执的认为是命中注定的一场相遇,回过头再看,多么的讽刺!

从头到尾,都是她在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自取其辱!

魏茵在外面待到天快黑才回去,纪又涵已经走了,沈星乔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编辑淘宝网页。下午她补了一觉,精神好了不少,见到魏茵,问:“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魏茵一天除了早餐什么都没吃,可是既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心中只余满腔怒火,看着若无其事的沈星乔,终于爆发出来,“你和纪又涵明明认识,为什么装不认识?”第一次见面还故意问她——“你朋友”

沈星乔闻言一顿,放下电脑,抬头看她,神情平静地说:“你知道了?”

她怎么还能这样平静!魏茵越发不忿,“你们要怎样那是你们的事,为什么把我牵扯进来?捡钱包的事是不是设计好的?纪又涵和晏格非是不是早就认识?”

沈星乔脸色微白,没说话。

魏茵确认了心中的怀疑,觉得自己真是太可悲了,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大声吼道:“你们郎情妾意也好,旧情复燃也罢,为什么要这样玩弄我的感情?我在你们眼里难道就什么都不是吗?纪又涵瞒着我也就算了,毕竟我们认识不久,可是你呢,我们朝夕相处两年多,同吃同住,互帮互助,你明知道我喜欢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沈星乔声音很轻,“我提醒过你不要喜欢他。”

魏茵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更怒了,“你那叫提醒?你那些藏头露尾的话谁听得懂?有什么话大大方方说出来,你又没做贼,心虚什么!”她就不明白,他们认识这件事,为什么要瞒着她,耍猴一样耍着她玩吗?

沈星乔觉得很累,“就算我说了,然后呢,然后你就不喜欢纪又涵了吗?我们关系会丝毫不受影响吗?”

“所以你就瞒着我,看好戏般看着我为他黯然神伤,痛苦不堪?你是不是还在一边拍手称快,暗地里笑我愚不可及?”

沈星乔见她已经气得口不择言,淡淡说:“我唯一对不起你的,就是没有及时告诉你我跟纪又涵早有牵扯。我跟纪又涵并不是旧情复燃那么简单,我也不想跟别人解释我们之间纠缠不清的关系。我不需要对你交代什么,也没对你做过什么。你要怪,应该怪纪又涵不怀好意接近你才是。

你这么冲我发火,究竟是为什么?真的是因为我没对你坦白我跟纪又涵早就认识这件事吗?”

魏茵胸膛剧烈起伏着,不做声。

沈星乔不想再藏着掖着了,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看着她,轻声说:“你只是生气,生气纪又涵喜欢的是我。”

两人关系早已破裂,再也回不到从前。

被人一语道破心思,魏茵脸色白了白,自嘲般笑了一下。是啊,她在嫉妒,嫉妒沈星乔,纪又涵喜欢的为什么不是自己?可是再不甘再嫉妒,又能怎么样呢?纪又涵大概恨死她了吧。

“如果你还想找人算账,就去找纪又涵,一切都是他弄出来的。”沈星乔心里很不好受,明明关系那么好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纪又涵,纪又涵真的有那么好吗?这么多女孩因为他而争吵翻脸,反目成仇,自己竟然也是其中一个。

漫天血色里,那种被抛弃的绝望恐惧又涌上心头,沈星乔觉得累极了,没有半点谈情说爱旖旎的心思。

因为纪又涵,她失去了友情。

晚上接到高以诚的电话,他在网上看到巴黎恐怖袭击的事,“你没事吧?”

沈星乔不知道这一天一夜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听到亲人的声音,所有的伤心难过委屈害怕一股脑冒出来,话还没出口,声音先哽咽了,“哥哥——”

沈星乔很少叫高以诚哥哥,大多时候都是直呼其名,高以诚一听不对劲,神情肃然问:“出了什么事?”

“哥哥,我亲眼看见人死了,满身是血,死不瞑目,我好害怕。”

“不要害怕,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高以诚急着确认她的安全。

“我没事。”

高以诚松了口气。高舅妈一把抢过他电话,“星乔啊,你真的没事?没有受伤,没有瞒着我们,报喜不报忧?”

沈星乔吸了吸鼻子,实话实说:“当时太乱了,被人踩了一脚。”

“去医院看了没?”

“这种外伤,法国医生只会让你回去好好养着,我自己涂了红花油。”

高舅妈皱眉,“国外真是太乱了,枪支泛滥,要不你还是回国吧?”

沈星乔说:“还有一个月就开学了,再说代购的事也忙着呢,走不开。”

高舅妈问她当时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倒霉,偏偏就赶上了。

再不愿回忆,沈星乔还是简单说了几句,“子弹乱飞,大家都吓坏了,拼命往外跑,我旁边的女孩中弹身亡。”顿了顿说:“很年轻,很漂亮。”

高舅舅听到这里,神情一凛,拿过电话说:“代购的事先停一停,你收拾下行李准备回国。高以诚,去给星乔订机票。”

高以诚应了一声,跑去开电脑。

沈星乔错愕地听着,叫道:“舅舅——”

“出了这样的事,还是先回国养养。”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高舅舅说一不二,沈星乔只能听从。

没过多久,高以诚就发了电子机票给她,说:“明天的怕太急,订了后天的。”

沈星乔拿出行李箱,开始进进出出打包东西。

魏茵倚在门边看着。

沈星乔蹲在箱子旁,没有看她,“家里说巴黎太乱,让我回国,机票已经买好了。”顿了顿又说:“我准备搬家。明天我会跟房东打电话说退租的事,退房提前一个月通知,东西先放这儿,开学前我会搬出去。”

事已至此,魏茵没有假惺惺地让她别搬,只是问:“你房子找好了?”

“还有一个月,总能找到的。”

魏茵没说什么。

沈星乔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纪又涵打电话来时,沈星乔没说她要回国的事,两人不咸不淡聊了几句,她借口淘宝有人找,挂了。纪又涵很懊恼,却又无可奈何,两人这样的状态着实让他心焦,可是他不敢逼得太紧。

直到到达机场,沈星乔才给他发了条微信。

——我要回国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纪又涵的电话立即打过来,“你要回国?什么时候?”

“现在。”

纪又涵愣住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沈星乔没说话。

纪又涵觉得很无力,“你现在在哪里?机场?”

“嗯。”

“几点的飞机?”

沈星乔不答。

纪又涵抢过晏格非的手机搜索巴黎直飞江城的航班,“中午一点的?”看了眼手表,现在十一点半,“你先别进去,等我会儿,我现在就去机场。”拿了车钥匙就跑。

晏格非在后面叫:“哎,我的手机——”人已经没影了,不由得摇了摇头,“恋爱中的人啊,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纪又涵开车的时候还在跟沈星乔打电话,“你别进去啊,我很快就到,一定要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沈星乔之所以这么晚告诉他,就是不想见他,每次想起他,浮现在眼前的都是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折磨的她满心惶恐,没想到最后还是逃不过,叹了口气,“你开车小心点儿,路上别急,我等你。”

纪又涵到时,沈星乔在排队安检,长长的队伍,看来得排好一会儿。纪又涵冲过去紧紧抱住她,恳求:“不要走!”他已经预感到什么。

沈星乔任由他抱着,轻声说:“我一直没跟你说那天发生了什么,那些血是一个法国女孩的,我想救她,没成功。”

纪又涵怔怔看着她。

“我这几天总是做噩梦,我想我需要时间恢复。”

纪又涵立即说:“我等你。”

“不用了。”沈星乔神情冷冷的,“就在两天前,我跟魏茵闹翻了,因为你。”这叫我以后如何面对你?

纪又涵听懂了她的意思,神情变得悲伤,眼睛慢慢红了,“可是我喜欢你啊!”他从未这么全心全意、忐忑不安地喜欢一个人,以后想必也不会有了。

“我知道。”沈星乔深深凝视着他,似乎想把他的样子刻进脑海里,她也喜欢他,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她不知道她要多久才能平复创伤,忘掉那些噩梦,她的七情六欲都变得迟钝麻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