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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今天要拜访的客户名单时,我就知道考验我EQ的时刻到了——我和陌桑一起去拜访的第一个客户,居然是我唯恐避之不及的骆轶航。

骆轶航抬起头看到我的第一时间,唇边就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我只能目视前方,盯着他身后的书架看。

陌桑知道我高中时有个英俊的男朋友,但是她只见过骆轶航一次,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应该是没认出他来。陌桑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和骆轶航东拉西扯,而骆轶航也非常有耐心地有问必答,两人都打哑谜般闭口不提对方真正关心的问题,我坐在一边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这位是……你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骆轶航突然把矛头指向我,还假惺惺地装作不认识我。

“呀,你看我,都昏了头了。”陌桑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给我们互相介绍,“这是我新来的助理顾昭昭,C大高才生。这位是骆总,他可是安都房产公司最年轻的分公司总经理,青年才俊,年轻有为。”

骆轶航看着我,嘴角扬着一丝微妙的笑容,他并不答话。我望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只觉得万分尴尬,陌桑在桌子底下踹了我一脚,她的细高跟像把利器,我痛得脸皮猛地一抽。

“骆总……好。”我很别扭地开口。

“等下我有个会要开。”骆轶航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陌桑急了,要紧事还没说,她可不想白走一趟,不由得站起身说:“骆总……”

“这样吧,”骆轶航双手撑在写字台边缘,打断陌桑的话,“晚上我请两位吃饭,有什么事我们晚些谈。”

他的话就像黑暗中的一点火光,又燃起了陌桑的希望:“还是我请吧,订好餐厅我发短信给你。”

整个下午我都在办公室思考如何和陌桑解释我与骆轶航的关系,晚上的鸿门宴还是她单独赴宴比较合适。可是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开口,陌桑就在MSN上对我说:“亲爱的,我晚上突然有别的事,骆总那边就看你的了。他们公司历来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手上资源很多,你一定要把握好了。安都全年的广告合约我们势在必得,如果我们拿不下来,很有可能年底就得卷铺盖走人,你要加油哦!具体事宜我之后会再约他谈,今天晚上主要是让他感受到我们公司的诚意与实力,你得把关系铺垫好。”

我在对话框里打了许多字又删掉,反复几次,最终回了一个“好”字过去。

我不想让陌桑失望,更不想让她为难。别人或许不知道她走到今天有多么不容易,可是我却是清楚的,她和我一样,在这座偌大的繁华城市里,除了自己无人可依,一切都是靠自己摸爬滚打闯出来的。就算我有陈梓郁,她有陆川亦,但准确地说,他们都不属于我们,他们迟早都会离开我们,归根结底我们所能依靠的除了自己,就是彼此了。

就像陌桑说的,她是我姐姐,比亲姐姐还亲的姐姐。

陌桑订了罗兰春天的小包厢,巴洛克的装修风格,华丽的水晶灯闪着略显昏暗的灯光,桌椅、器皿都是从国外订购而来,精致得寻不到一点瑕疵。这家餐厅最大的卖点就是贵。

我到的时候骆轶航已经在了,他见我独自推门进去,右眉微微地挑了起来,但是偏又装作没有任何异常的样子。

既来之则安之,我在他对面落座,整了整餐巾说:“骆总真早。”

“是你迟了。”

“啊,是吗?我的时间慢了吧。”我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突然又想起什么,飞快地缩回手。可还是慢了一步,骆轶航抓住我的手腕,细细审视我腕上那只表带边缘已开始褪色的塑料电子表。

“这算什么意思?”他唇角的嘲讽笑容深深刺伤了我脆弱的自尊心,可他还不满意,还要用脚踩上几下才罢休,“希望我睹物思旧情吗?然后旧情复燃,像以前那样傻傻地蠢蠢地一心一意继续爱你,任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甩开骆轶航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骆总的心思真是玲珑剔透,我自然是骗不过你的,这种烂东西果然戴了也没用。”说着我就解下手腕上他以前送给我的电子表,从窗口扔了出去,甚至刻意不去看它还未落地就撞在窗栏上碎裂的样子。

骆轶航送给我的旧物我都没丢,但也没有痴情到随身携带,今天只是凑巧,那块表适合我今天的学生打扮而已。但以今时今日我和骆轶航的立场来说,我戴那块表的用意很容易被理解为是刻意的,所以我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丢掉,就是要让他明白,他的自我感觉不要太良好了。

骆轶航果然变了脸色,眼睛危险地眯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敲着餐桌边沿,说:“顾昭昭,我现在可是你们GT的大客户,你是不是应该对我稍微好一些呢?”

“我对你不好吗,骆总?”我一脸假笑。

“我觉得可以更好一点。”骆轶航靠着椅背,目光一寸一寸掠过我的皮肤,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道,“你和四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我得承认,我就是喜欢你这种类型,你对我,仍是有吸引力的。”

我心头一跳,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样子。

“你现在还住在你二伯家吗?”他突然换了个话题。

我愣了一下,摇头说:“上大学后就几乎没回去过了。”二伯母和堂弟不喜欢我回家我就不回去,大一的时候第一次一个人过年,我在寝室给自己煮了一碗加鸡蛋的泡面,一边吃一边看网络直播的春晚,心里孤寂得像窗外的星空。后来我渐渐习惯了这种孤独,再后来我认识了陈梓郁,每年过年我都要和他演“恩爱夫妻”的戏码。

当然这些就没必要让骆轶航知道了。

“你在林陌桑那儿,一个月多少钱?”

我想了想说:“一千吧。”陌桑没和我说过钱,但是我知道实习生的补贴大概就这么多。

“一千啊,不够花吧?”骆轶航笑了一下,像是心情突然变得很好的样子。他拿着酒杯站起身,抿了口红酒走到我身边,用食指挑起我的下巴,倾身凑近我的脸,俊眸发亮地看着我说,“顾昭昭,我终于有一点点钱了。”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不知道现在你什么价?也许我能出得起了。”他笑得无比英俊,可是眼神却是冰冷如水,说出来的话更是如极寒地带的冰刀利刃,一下就扎进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我的身体痛得像被麻痹了一般,动弹不得,我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然后歪着头突然笑出了声。我轻轻推开骆轶航的手,刻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风尘又放荡的女人,我说:“金融危机了,我的价码也打折了,很便宜就能上一次,上三次送一次,很超值的。”我成功地让骆轶航的笑容僵在嘴角,我语气一转,故作遗憾地说,“可是呢,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给我一个亿我都不干。”

“为什么?”他沉声问道。

“因为你的身上有股穷酸味,就算你现在有钱了也洗不掉甩不脱的穷酸味,而且你又心理变态,我消受不起……啊!”

我话音未落,骆轶航的手就掐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整个人甩到墙壁上狠狠压住,眼底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喷溅出来,将我燃烧殆尽。

他越痛苦,我越痛快,我越痛快,他就越痛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和骆轶航,曾经因为对方快乐而快乐的两个人,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骆轶航咬牙切齿地骂我,如果可以,他一定恨不得像吸血鬼那样一口咬破我的动脉,喝光我的鲜血,因为我曾经给他的痛苦,要比失血死亡痛苦几百倍。

“你要么弄死我……要么……看到我……就绕路走,不然……不然,我还会……这样,贱贱地、贱贱地,贱下去……”我呼吸困难,但努力保持微笑,断断续续地将自甘堕落的意思表达清楚。

曾经我以为我是能回头的,回过头去我就能看到我的少年还留在原地,我们可以冰释前嫌、破镜重圆。可是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恍然明白破镜就算重圆,那裂缝也永远不会消失。更何况我和骆轶航的缘分已经碎得四分五裂,不知遗失在时光的哪一段洪流之中。

骆轶航微微松了手指,我撇开头大口大口地喘气,又被他毫无怜惜地扳过脸,他的手捏紧我尖削的下巴,他的脸离得我那么近,呼吸间极淡的薄荷香似乎已同我的气息融在了一起。我怔怔地望着他,眼睛瞪得如受惊的小兽,眼睁睁地看着他粗暴的吻就那么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

骆轶航的薄唇如刃,软舌灵活如蛇般纠缠我的唇齿,他忽而粗暴狂野,轻噬我的下唇,忽而又温柔似水,似急又缓地吮吸我的上唇,爱与憎,尽数化作缠绵与柔软,寸寸凌迟我的灵魂。

我的视线渐渐恍惚起来,呼吸急促,手脚发软,眼皮渐渐合了起来,嘴唇微张,他的舌迅速乘虚而入攻城略地。我彻底放弃抵抗,闭上眼,攀着骆轶航的肩膀,放任自己沉溺在他的温柔里。

他的吻,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熟悉的是他的气息与刚柔并济的力道,与记忆里十七岁那年青涩的初吻一模一样;陌生的是那记忆太过遥远与甜美,与今时今日的酸楚和伤痛截然不同。

我知道我应该狠狠地推开他,痛咬他的唇舌,可是我不舍得,多少次我在梦里沉溺在这个怀抱里久久不愿醒来……某些刻意淡忘的记忆如闪电划破我理智的夜空,我浑身猛地一震,齿关不由得又用力合了起来,我奋力推开骆轶航,气喘吁吁地靠着墙壁。

骆轶航抚着渗血的嘴唇,眼神含霜,他的唇边扬起讥讽的笑容,说:“你的反应,还挺热情的。”

我难堪地别过脸,沉了沉气,扭过头看着他,笑笑地说:“虽然你身上的穷酸味不好闻,可是如果你愿意把安都的全年广告合约给陌桑,我也许会更热情一些。”

我的话音未落,骆轶航一拳砸来,我吓得赶紧闭上眼睛,轻微的风带起我耳边的发丝,耳旁是“砰”的一声响。

我睁开眼,雪白的墙上像开了四朵红梅,那是骆轶航的血印。

“顾昭昭,你让我觉得恶心。”他摔门而去,徒留一室狼藉。

让骆轶航对我彻底绝望死心,这就是我的目的,我成功了却感觉不到一丝快乐。

“哈哈哈哈……”我听到笑声,一细听,发现原来是自己在发笑,那笑声凄厉而忧伤,震痛我的胸腔。

我和骆轶航的初吻,发生在我十七岁的夏天,就像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一样,那个夏天是我生命中最美好最璀璨的回忆。

那个夏天我整日和骆轶航一起肩并肩地学习看书,一起手拉手地逛街看电影,一起在湛蓝的游泳池里像欢快的鱼儿那样游来游去,一起在碧蓝的天幕下追逐嬉戏。有一天我突发奇想,突然对骆轶航说:“喂,我们私奔好不好?”

骆轶航摸了摸我的额头,淡定地说:“嗯,没发烧,那就是没说胡话……”

我摇着他的手臂撒娇:“奔不奔嘛,奔不奔嘛?”

骆轶航说:“既然你没说胡话,我当然都听你的。”

我欢呼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零花钱,和骆轶航身上的钱放在一起,一共只有六十二元,但已经足够买到去锦城的往返车票。

我们手拉着手奔赴车站,随便上了一辆去锦城的车,买了票坐下来。

骆轶航问我为什么去锦城,因为我们还有其他的目的地可以选择。我说:“因为‘锦城’这个名字好听呀。”他安静了一会儿,垂下头牵过我的手,说:“其实我在锦城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真的?”我很少听骆轶航说起他以前的生活和他的家庭,好奇心被挑起,“你们家以前在锦城?”

骆轶航望着窗外,阳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像洒了一层轻薄的碎金。他低垂着眼,睫毛微微颤动,我看不到他的眼神。过了几秒,才听到他说:“昭昭,我从没和你说过我家里的事情吧……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有点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昭昭,我是个遗腹子,还未出生的时候爸爸就因为意外去世,所以我一出生就没了爸爸。”

骆轶航的妈妈为了生活改嫁同乡,她本想着有了一个依靠,可以照顾她们母子。谁知所托非人,那个同乡酗酒、**,没钱了就回家大吵大闹,逼骆轶航的妈妈把钱交出来。骆轶航七岁那年,男人砸碎玻璃酒瓶,将尖利的玻璃碎片抵在他的喉咙处威胁他的妈妈,如果不把所有钱拿出来就杀死骆轶航。骆轶航的妈妈哭过求过,男人无动于衷,甚至毫无人性地在年幼的骆轶航身上划了个口子,妈妈终于忍受不了,冲上去与男子拼命,竟失手将对方捅死。

继父死了,骆轶航的妈妈也被判了无期徒刑,年幼且无依靠的骆轶航被远亲送到了锦城孤儿院。

“就是这里,我七岁那年刚来的时候,门前那一排向日葵还没有围墙高。”下车后骆轶航就带我来到锦城孤儿院旧址,如今这儿是一家私人开的幼儿园,雪白的墙壁上画满了稚气的儿童画,“当向日葵长得高过围墙的时候,我妈妈在监狱里上吊自杀了。

“我在这里待了半年后,就有一对夫妻愿意收养我。孤儿院的阿姨说我运气真好,因为七岁的孩子已经开始记事了,我又是杀人犯的儿子,一般的人都会有顾忌。”骆轶航拉着我的手回忆往事,“我小的时候很不爱说话,也不会讨大人欢心,和养父母的感情不好。在我十三岁的时候,被诊断为不孕不育的养母突然怀孕了,他们全家人开心得不得了,忙里忙外,我就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没过多久,他们就吞吞吐吐地和我说,因为收入也不多,他们养不起两个孩子。”

我握紧了骆轶航的手,心脏随着他的讲述而微微抽痛。他脸上仍是淡淡的表情,看不出悲喜,只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我又回到了孤儿院,因为年龄太大了,被人收养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其实我挺喜欢孤儿院的,因为这里有小木马,有和我一样的小孩儿,周围的人不会对我们指指点点。我是所有小孩儿里成绩最好的,院长特别准备了一笔钱,是用来给我读大学的,他说我以后一定会有出息。

“就在我把孤儿院当做家,把院长当做爸爸,一心一意念书的时候,我碰到了我现在的爸爸和妈妈。他们有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儿子,据说他和我长得有七八分像,非常优秀和出色。他暑假和同学一起去登山时迷路了,找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多日,腿部的伤口腐烂发臭,被山里的野兽啃了一大半。养母受不了这突来的变故,神志不清了,养父也一蹶不振。有一次,养母从家里偷溜出来时看到了放学路上的我,她拉着我的手一直叫她儿子的名字,我把她送去派出所,可是她拽着我的手不让我离开。后来养父来了,他知道我的情况后问我愿不愿意被他们收养,就当做一件好事也行,以慰藉养母的失子之痛。他说可以带我离开锦城,我们一家人重新开始。”

我第一次看见骆轶航时,就觉得他一点也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阴郁得像一把泛着寒光的兵刃,整个人阴沉得可怕——那种感觉并不是我的错觉,而是刚到陌生环境的骆轶航心中充满了不安,害怕再次被抛弃、被伤害,所以用阴沉冷漠来伪装自己。

那时候我只看到了他的冷漠、他的阴沉,甚至是他的凶悍,可是却未看到他坚硬盔甲之下的那颗柔软的心——当时他已经习惯了孤儿院的生活,选择再次被收养其实是一次冒险,因为可能面临再一次的被抛弃。可是想到养父母中年失子的痛苦,神志失常的养母每天因为太过思念自己的儿子而以泪洗面,养父独自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而华发早生,骆轶航于心不忍。

我从骆轶航身后拥住他,将脸靠在他的脊背上:“你真善良。”只有真正善良的人才能在这个世界给他冷漠和难堪之后,依然报以柔软的微笑。

骆轶航轻声说:“我也不是多善良,只是我从小就孤苦无依,所以特别能体会失去亲人的心情……我现在的养父养母对我视如己出,养母的精神也比以前好了很多,现在我又有了你……昭昭,我曾经觉得我注定要一辈子生活在孤独和黑暗之中,哪怕以后靠自己飞黄腾达了也一样,没有人来分享我的荣耀和财富,没有人真正为了我的成功而喜悦,为了我的失败而悲伤。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了父母家人,我有了爱人,我有了希望,以后我拥有的所有一切,都有人与我分享了。”

我泪凝于睫,又是喜悦又是心疼,如果这世上有时光机,我一定要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早点遇见孤独的骆轶航,让他不用这么孤独地长大。

骆轶航转身将我拥进怀里,他那么用力,像是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他声音闷闷地在我耳边说:“昭昭,我们永远不要分开好不好……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无论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不要分开好不好?你不要抛弃我,昭昭,你永远不要抛弃我……”

我看不到他落下的眼泪,但是我似乎可以听见眼泪掉落时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音,我的心随着这脆弱而温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绵软。

“我们永远不分离,骆轶航我答应你,我们永远不分离。”

骆轶航双手捧着我的脸,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这世间最心爱的珍宝。他的双眼和鼻尖泛红,眼神清亮得如同小白兔,又英俊又可爱。

我眯着眼睛对他甜甜地笑,踮起脚,额头贴上他的额头,我们靠得很近,气息扰乱气息。骆轶航的手指突然微微颤抖,然后他哆嗦的嘴唇就贴上了我单薄无辜的唇。

我愣了一下,少年独有的清新气味从鼻息和唇齿间传来,那柔软湿滑的触觉让我的心跳一下子就乱了节奏,我不由得揪紧了骆轶航的肩膀,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盈得像一朵芬芳的丁香。

那年的我们都还那么青涩,接吻的时候身体会颤抖,牙齿和牙齿打架,手脚不知道怎么安放,我们在对方的灵魂里留下自己的烙印,为彼此深深悸动。那一刻,我和骆轶航都相信爱和永恒,我们相信全世界都分离了,我们也还会永远相亲相爱地在一起,像所有爱情故事里说的那样,美满、甜蜜、长长久久,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那年的我们还不知道自身的渺小,在命运面前是那么势单力薄。

我们永远不分离——原来这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梦想,而梦想之所以称之为梦想,是因为它美好而遥远,离实现遥遥无期。

我还记得那天的黄昏温柔无比,空气里有一种甜丝丝的香味,香樟树长得郁郁葱葱,墙角的红色蔷薇开得像一束燃烧正盛的火焰,娇艳的花瓣层层绽放。骆轶航折下一朵微微绽开的花朵别在我的发间,他亲吻我的脸颊,然后温柔地拉着我的手,我们沿着河堤缓缓地走,身后是拉得长长的两道影子。

那是属于我的世界坍塌前最后的辉煌,我孤独痛苦时一遍遍地回忆那天的情景,回忆骆轶航抬眼垂眸时细微的神情变化,寻找自己曾经幸福的痕迹。

第六章 城堡坍塌的废墟上,阴霾开始的春天

——我没得挑,也没有资格任性,因为我的城堡坍塌了,我已经不是公主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陌桑最后还是拿到了安都全年的广告合约,她以为是我在其中起了作用,于是给我发了一个大红包。我谢绝了,我对陌桑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以后和骆轶航有关的工作、骆轶航可能会出现的场合我都要回避。

陌桑说:“不是我说你,你这种要求很不专业,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骆轶航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职场、商场上的道理都是一样的,没有永远的朋友,唯有永远的利益。骆轶航手上握着的权力和资源还挺有用的,和他打好关系不会错,何况以他的能耐,安都分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不会是他的终点。”

我侧着头抚摸耳垂上的珍珠耳钉,笑着说:“陌桑我明白,可是,我不稀罕。”

如果我是陌桑的下属,我想她一定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不过我来这儿实习原本就是玩票性质,时间一到我就会离开GT。而我和她除了是上司和下属,更是姐姐与妹妹,所以她叹了口气,随我去了。

三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其间我回学校参加了论文答辩、毕业典礼,和我的兄弟姐妹们吃了一顿又一顿的散伙饭,唱了一首又一首的离别歌曲,我们在微笑和眼泪中拥抱再见。

顾祈要去洛杉矶继续学业,我多年的好哥们儿,曾经一个电话就能见到面的朋友,即将和我相隔一整个太平洋,我心里有不舍,但同时也欢喜,因为这意味着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放下岳潇潇了。

顾祈说:“昭昭,也许你会觉得我真是无药可救,就算到现在我也还是喜欢潇潇的。她会变成今天这样,也不全是她的错……不过我终究是累了。”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拍拍顾祈的肩膀说:“你真是一个情深义重的小伙子。”

顾祈看着我笑了一下,眼底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大学里最好的朋友灿灿考上了南城大学的研究生,终于学了她喜欢的心理学,她说要认真研究怎样鉴定好男人,回头再好好儿教教我。

她那么纯洁而善良,还没看过这个世界的黑暗面,我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说我的故事。所以我谢谢她,祝她幸福。

最让我惊讶的是陆鹭洋,他竟然要去GT工作,而职位就是“市场总监助理”。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发生巧合,可是当它们发生在我的身上时,我还是觉得很神奇。后来有人偷偷告诉我:“你不知道吗?陆鹭洋的爸爸就是GT的老总。”

我愣了半天,终于把嘴巴合上,收起我的痴呆儿童造型。

那天我们还玩了真心话大冒险,我输了游戏选择大冒险,结果受到的惩罚是和我的“男朋友”陆鹭洋当众热吻。陆鹭洋捂住脸孔摆出脸红的表情,娇羞地说:“好讨厌哦,好下流哦,人家不要哦。”

众人受不了地狂吐不止,好说歹说,最后惩罚项目换成我们到大厅门口假装偶遇,然后我对陆鹭洋说:“今天怎么有空来玩啊,你老婆不在家吗?”陆鹭洋答:“是啊,母老虎回娘家了。今晚你陪我玩玩啊,去我家呗,还能省下开房钱。”然后我高高兴兴地答应,挽着陆鹭洋的手亲亲热热地离开。

这段“奸夫淫妇偶遇”戏码的关键是,我和陆鹭洋必须从头到尾用超大的分贝“聊天”。

我和他被逼得当众发浪,被路人们或鄙视或艳羡时,躲在一旁的那群始作俑者笑得前仰后合。陆鹭洋最后还自己给自己加戏,我去挽他手的时候,他突然捏了捏我的脸颊,揽着我的肩在我耳边轻声说:“顾昭昭,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真的就喜欢你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是真诚,所以我迟疑地抬头去看他,他脸上坏坏的笑容让我安了心。

“当然会啦亲爱的,我也越来越喜欢你了呢。”我大方地回答他。

最后的狂欢夜,除了陆鹭洋,夏樱柠也来了,令人欣喜的是,她的男朋友骆轶航没来。那天晚上夏樱柠很少说话,只唱了一首王菲的《将爱》,从头到尾几乎都坐在角落里抽烟。我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不过她抽烟的样子还蛮好看的,和文艺电影里寂寞风情的女主角一样有范儿。

不论是四五年前白衣飘飘的清纯校花,还是四五年后披散着长鬈发,烟视媚行、风情万种的女人,夏樱柠怎么样都是好看的。不过我想即使美成这样,她还是嫉妒我的吧,因为她不是第一个走进骆轶航心里瞧一瞧的女生。

哪怕到了今天,无论我在骆轶航心中的形象如何低贱,他心里始终都有一个位置是给我的,是无法拔除的。有时候恨是一种爱的变形,现在有多恨,就意味着曾经有多爱,我和骆轶航所共有的时光是夏樱柠不管多努力都无法抹去和替代的。

可是如果可以交换命运,我宁愿自己是夏樱柠,因为我只是骆轶航的历史,她才是他的将来。

我胡思乱想着这些破事,心里一会儿觉得挺高兴的,一会儿又觉得很难过,跟精神分裂似的,一点也没发现夏樱柠换了个位置坐到了我的身边。

“顾昭昭,你终于又出现了。”

这话说得,好像我阴魂不散似的。

“呵呵,缘分啊。”我干笑。

“高中毕业后我每一天都害怕你会再出现,会回头找骆轶航,可是那天我看到你,我突然就坦然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夏樱柠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可是平静之下总让我觉得诡异。

“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心里不太痛快,所以想找个人说说话。”夏樱柠突然凑近我,她的脸离我的脸很近,我一抬眼只看到两只铜铃大的眼睛,很是吓人。她盯着我说,“无论谁爱你,无论多少人宠你,顾昭昭,你都别得意,因为你守不住那些东西。有些人命里带煞,注定孤独,你就是这种人你知道吗?”

“你诅咒我?”

“呵呵,顾昭昭,这是事实。”

我起先还带着点嬉皮笑脸的神情,渐渐就笑不动了,我死死地瞪着夏樱柠,原本随意放在沙发上的手紧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的皮肉里,我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讨厌夏樱柠,她恶毒得可怕。而最令我绝望的是,其实我也是那么想的。

我不相信自己会幸福,不相信自己能带给别人幸福,所以我能做的,就是离我爱的人们远一点。

朋友或者敌人,都好过和我做爱人。

陆鹭洋提前一个月进公司熟悉工作内容和人事关系,所以我准备提前离开GT。

他无辜地说:“我可不是来赶你走的。”

我故意“哼”了一声,很酷地说:“我也不是你赶得走的!”我们望着对方,然后一起笑了出来。

“对了,我走之后你就是陌桑的助理了,你跟着她好好儿干吧。不过你别看陌桑看起来很强的样子,其实她挺不容易……你帮我多照看她一点吧。”

陆鹭洋撇撇嘴说:“你真看得起我,又不是我想照看她她就愿意让我照看的。”

我想了想,也是,因为年少时受尽冷眼与充满优越感的怜悯,陌桑最讨厌的便是被人同情、被人轻视。

陆川亦对我在GT三个月来的表现非常满意,盛情邀请我留下来帮陌桑,他甚至表示如果我愿意在GT做下去,薪酬和职位都可以慢慢谈。他的挽留是对我最大的肯定,但我还是真诚地婉拒了他的建议。

陆川亦有些惊讶我的选择,毕竟以GT在业内的声望和薪酬待遇,无数人挤破了头都进不来。

“你有更好的选择?”他问。

我迟疑了一下,觉得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于是坦然以告:“算不上什么更好的选择,只是之前就决定去天齐地产。”天齐地产就是陈家天齐集团旗下的支柱产业,陈梓郁是天齐地产的总经理。

“陈梓郁娶你还真是娶对人了。”陆川亦眯着眼睛笑得很温和。

我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突然又想起他和陌桑的关系,于是半路刹住了车。

陆川亦像是看透我的心思,说:“不是陌桑告诉我的。你大约不记得我,其实在你来GT之前,我们就有过一面之缘,在某次宴会上,陈梓郁挽着你出现,一对璧人很是惹眼。”

我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如果陆川亦看到我的时候我是和陈梓郁在一起,可以想象我当时肯定穿得非常高贵美丽,言行举止也必定端庄优雅,简单来说就是装。而在GT的三个月里,我完全就是做自己,虽然在穿着上努力向外企广告人靠拢,但说话做事都大大咧咧,充满个人风格,我很怕他觉得我是来玩无间道搞潜伏的。

“你不用紧张,这没什么。在我眼里你就是顾昭昭,而不是陈梓郁的太太顾昭昭。我只是想以后我们应该还有机会见面,我怕你会尴尬。”陆川亦说。

“谢谢陆总。”他说的那句“在我眼里你就是顾昭昭,而不是陈梓郁的太太顾昭昭”,不管其中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假意,但我听了真的非常感动。

陈梓郁给我安排的工作算是个肥差,后勤部负责采购的小主管,虽然看着不起眼,也不参与公司的决策和管理,但工作轻松,回扣丰厚。据说我的上任凭着后勤采购的小小职权住上了大房子,开上了小宝马,所以后勤部里无论是老资格的大妈,还是只比我早进公司几年的新员工,都对这个职位虎视眈眈,我的出现扼杀了他们的希望,我被人冷落无视也就情有可原了。

公司里除了几个高管,很少有人知道我和陈梓郁的关系,这大概能算是我和他之间的默契,除了在陈老爷子面前和在一些必要的大场合上秀恩爱之外,在其他任何时候,我们都恨不得当对方是空气。我想陈梓郁迟早会和我解除婚姻关系,一切都会回到原地,那么就让这场假婚姻带给我的影响降到最低吧。

没人答理的日子看起来有点可怜,但其实我乐得清闲,每天上班花一个小时处理一些简单的事务,剩下的时间就是看网页、逛淘宝、和陌桑在MSN上聊几句。不过也许就是因为我的这份坦然和淡定,再加上我拿的回扣大多分了出去,后勤部人人有份,比前任主管大方很多,所以不出两个月,他们对我筑起的堡垒自动瓦解。

带头搞“孤立运动”的张姐甚至主动对我套近乎,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她热情地把红烧肉往我碗里夹:“小顾啊,你和我女儿一般大,看到你我就想起她,不过她可没你这么有出息,不爱读书,我只能省吃俭用送她出去镀镀金……小顾啊,你今年刚毕业吧,有男朋友了吗?”

我正在喝汤,一听这话差点被呛到:“没……没呢。”我心虚地回答。

“哟,你条件这么好怎么会没男朋友?眼光太高了吧?不是张姐观念老,我跟你说,女人的青春就那么几年,一过二十五啊,就立刻贬值……你啊趁年轻,赶紧找一个家世背景好的……这件事包在你张姐身上,我手上的青年才俊多得很,你喜欢什么样的和张姐说……”

我一开始还默默扒饭,可是她说得唾沫横飞,我一抬眼就能看到从气窗斜斜照射进来的阳光中,飞舞着她的唾沫星子,实在很倒人胃口。

灿灿昨天还在电话中向我抱怨她妈妈已经开始给她安排相亲了,因为害怕她研究生毕业了还没恋爱,成了老姑娘。我想如果我的妈妈还在,她会不会也像张姐或者灿灿的妈妈那样,开始唠叨我的人生大事?

“饭菜不合胃口吗?”一把清朗悦耳的男声打断了张姐喋喋不休的话语,也打断了我心里突然涌上来的酸楚。

我抬起头,对上陈梓郁平静无澜的眼眸,我很少这么近距离地细看他,他的眉眼、鼻梁、嘴唇,好看得像是精心计算过比例和形状的。

骆轶航也好看,但他的好看是草原上通透的蓝天,是夜晚广袤的星空,是春天的暴雨、夏天的台风。而陈梓郁是精致的、贵气的,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是飘逸洁白的流云,是皎洁轻盈的月光,是高原上最纯净的湖水。

张姐好像突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在桌子底下紧紧捏了我一把,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我叹了口气,刚想否认,陈梓郁先我一步伸手直接牵了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