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河,是弱水。”龙绯笑笑,挥手扔出一道灵符,化作一条比手指大不了多少的小赤龙,向上游飞去,“弱水尽头就是天界,没有天界特制的船是过不去的。”

“是吗?”我轻轻拉拉李浣,“做给我看看嘛。”

李浣低着头撕了一片衣襟扔进水里。果然,那片破布像枰砣似的直沉下去,直到没了踪影。我吐着舌头看龙绯:“这水很深?”

“当然。弱水深四万三千丈,直达黄泉。”

啊?亏我刚才还以为这水清清浅浅的。

“船来了。”龙绯站直身子。果然有条小小的船,从上游箭也似的冲下来,到我们面前,舟子一扳桨片,船停住了。

“沐离,今天你当值?”龙绯向舟子打招呼。

舟子点头,却不说话,眼光瞥一眼李浣,再落到我身上。

“这是白水生,这是李浣,他们是我以前碧波潭的同族。水生病了,我想带他去见大祭司。”龙绯低头看我,“水生,这是沐离,他也是石林书院的人。沐离不能说话,不过你说什么他都能听到。”

不能说话?是哑巴么?真可惜啊,他长得这么俊秀。我对他虚弱地笑笑:“你好。”

沐离仔细看看我,点点头,后退一步,示意我们可以上船了。

船看起来很小,可是我们三个人上去,还带了些行李,坐在船舱中却一点也不觉拥挤。沐离扳动船桨,船逆流而上。我看着沐离的背影,拉拉龙绯。龙绯很合作地低下头,我贴着他耳朵小声问:“沐离也是神族吗?”

龙绯摇头,也很小声地回答:“沐离是神殿后天湖中的一朵浮萍。”

我还想说话,忽然打了个冷战,肚子里立刻变得冰冷,好象塞了一大块万年坚冰进去,无数根冰冷的丝线沿着血脉四处伸展,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龙绯脸色一变,连忙握住我的手,把灵力输进来。可是这一次发作好象很严重,龙绯温暖的灵力一透进掌心就冷了。龙绯不断催动灵力,我觉得被他握住的手好象夹在烧红的铁板中间,可身体仍然冷得发抖。李浣扑过来拉住我另一只手,也竭力地往我体内输送灵力。我想叫他停下来,但牙齿格格打战,不听使唤。恍惚中听到龙绯大叫:“沐离,再快些!”

冷,如堕冰窟的冷。蛇是最怕冷的,因为自身没有热血,天气稍寒我就钻到岸边软泥里去睡。可是这一次,冷得连睡都睡不着。模模糊糊的,不知怎么又记起了林瞳送的小册子,勉强想着那口诀,身体里的冷线居然跟着心念行走起来,竟冷得不是那么椎心刺骨了。隐约听到耳边龙绯“咦”

了一声,随即将灵力跟着我的气息也游走起来。也不知这股气息在身体里走了多少遍,我居然,居然慢慢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夕照透过窗户洒在淡青色的床帐上,很舒服干净的颜色。转转眼珠,手脚还是动弹不得,但盖着暖暖的被子,并没有之前那欲冻结骨髓的寒冷。被子也是淡青色的。我把眼光转向外,就看见一个人坐在桌边,手里捧了一本书细读。我稍稍动了一下,发出一点点声响,那人立刻回头,对上我的眼睛,露出微带惊喜的神色:“水生,你醒了?”

我看着那双黑玉般的眼睛,嗓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哽着,张了几下嘴才能说出话来:“林瞳—”

林瞳还是那么白衣如雪,声音还是那么温润如玉:“肚子饿不饿?你睡了好几天呢。”

好几天吗?我刚有点疑惑,肚子很及时地咕噜了一声,证实了林瞳的说法。可是,李浣呢?龙绯呢?

“李浣输了太多灵力给你,累乏了,龙广在看着他休息。龙绯在神殿等大祭司。”林瞳像是能看出我要问什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起来坐坐?”

龙广?哦,就是小庞。我还在想,身体已经被扶抱起来,背后垫了个枕头。嗯,躺了好几天,骨头似乎都僵硬了,坐起来还舒服些。肚子真饿啊!

“无忌去弄饭菜了。”林瞳轻轻一笑,还没说完,门就砰一声开了。我吓一跳,刚刚啊了一声,一团红影已经扑到眼前:“水生,你总算醒了!”

是无忌!他他还是那么漂亮,整个人好象都发着光的。可是,可是你很重,而且抓得我手好痛啊!

“无忌—”林瞳不着痕迹地把无忌撑起来一点,“饭菜好了么?水生饿了。”

“好了,好了!”无忌立刻放开我的手,风一般卷回桌边,又风一般卷回来,“这是茯苓莲子粥,厨房炖了两个时辰的。水生,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粥很好喝,香香甜甜,又糯又滑。可是被人家喂—好象不大好。可是无忌一手端碗一手握匙,一口一口不住往我嘴里填得不亦乐乎,搞得我没空闲说自己吃。林瞳坐在一边,不时用丝帕给我拭去嘴角的汤汁。

这感觉真是幸福,如果这时候晓白也在…

无忌看我眼圈红了,连忙停了手,急问:“怎么,烫到了么?还是哪里不舒服?”林瞳也关切地看着我。

在他们两人的目光中,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晓白死了。”

无忌的脸阴了阴,闷声不响地放下碗扭过脸去。林瞳看他一眼,倾身向前抱住了我:“我们听说了。水生,哭一场吧,哭出来会好些…”

在他的温柔里,我终于放声大哭,不必再顾及谁的感觉,我哭晓白的离去,哭李浣的变化,哭我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一直哭到心里那种沉重得无法呼吸的感觉终于稍稍减轻为止…

第16章

闭着眼睛,左右手里各有一股温暖的灵力,合着我的内息在体内游走,一周,两周,三周。慢慢停下,我睁开眼睛,对上两边关心的目光:“怎么样?”

“好多了。”我笑笑。的确是好多了,寒气似乎不再那么厉害,手脚也能动了。虽然还不灵活,但比起前几天是好得太多了。

“那就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不得。”林瞳起身下床,李浣早端过药来:“水生,吃药。”

又吃药。我苦着脸看李浣。这几天,听说大祭司在闭关修练,不能见我,龙绯就找了一堆药方,天天熬给我吃。这几天我药吃得比饭都多,现在听到个药字就想吐。可是看所有的人都一脸无可商量的坚决,我只好哭丧着脸接过药碗,捏住鼻子往下灌。

呸呸呸,苦死了。把碗递还给李浣,我四处找水。

“现在不能喝水,水喝多了会减药效。”小庞,哦不,是龙广,倚在门边上闲闲地说。

没有水?我眼泪都快下来了,苦死了啦!

无忌还坐在我身边,噗哧一笑,从袖子里摸出点东西来:“张嘴。”

又是什么啊?我警惕地看他。他笑着在我头上敲了一下:“放心,不会害你!张嘴。”

呜呜呜,好命苦。我认命地闭眼,张嘴—来吧,再苦我也认了。不认能行么?

嗯,好甜,什么东西?我疑惑地睁开眼。无忌笑得眼睛弯弯:“小笨蛋,我会害你么?”

嘿嘿。我讨好地笑笑。一转眼看到李浣沉默地站在一边,刚刚那点轻松的心情又没有了:“李浣,你,你身体好了么?”李浣强给我输入灵力,体力透支,也被龙绯逼着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一能下床,就来看我,我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我几时对李浣过意不去了?以前在碧波潭,我闯了祸都是他替我担,从来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过,怎么现在居然会觉得过意不去?难道,真的是生分了?因为晓白…

“小笨蛋又在发什么愣?”无忌举手在我眼前摇摇,“回神了!”

啊?我出神了么?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咦,我的手居然能举起来了?

“你的手能举起来了!”无忌惊喜地抓住我那只手。

真是可怜,手能动一动居然算件喜事。我无奈地笑:“是好了很多,林瞳给的小册子真的很管用。”

林瞳微微一笑,把脸转向门口:“龙绯来了。”

果然,龙绯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大祭司出关了!要你们去见他。”

神殿不像我想象的那么高耸入云,但建筑的庄严却比想象中更甚。奇怪的是殿顶的瓦片,每一片都稍带弧形,非石非玉,却有着半透明的光泽。

林瞳看到我仰头看那些瓦片,轻声说:“那都是龟族的甲壳。”

“啊?”我大吃一惊,连李浣都瞪大眼睛。

“啊什么啊?”无忌凑过来,“每个龟甲只挑出最好的一块作瓦,龟族人都以死后甲壳能上神殿殿顶为荣呢。”

这,这要多少甲壳啊?听说龟族天生长寿,即使资质不佳也有万年之命,这么大的神殿,是存在了多少年啊?

“不要看了,前面就是神殿大门。”林瞳轻声提醒我。

哦。连忙低下头,跟着龙绯走进那高高的墨玉门槛。神殿里有点黑,因为地面上也铺着墨玉地砖,四面的窗户又没有打开。墙上倒是插满了蜡烛,可是那微黄的火焰只是更增加了神殿里神秘到有些阴森的气氛。我有些发抖,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握住我的手。莫名的,心里放松了些。林瞳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会安心得多。

“大祭司,白水生和李浣到了。”龙绯停下脚步,低声禀告。我不敢抬头,也不知道那个大祭司究竟在哪里。

“白水生?”声音从殿后响起,脚步声缓缓移过来。

嗯?什么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奇怪了,这感觉好象有点熟悉?我一下抬起头来,一个黑衣长袍的老人已经走到我面前,灯光太暗,看不太清他的脸,只看到一把雪白的胡子,飘飘然像仙人一样。

龙绯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水生是学生成龙前栖身的碧波潭的朋友,他得了怪病,所以学生大胆把他带来书院,请大祭司救他一命。”

大祭司仔细端详我一会:“把手伸出来。”

又要切脉?我乖乖把手伸出去,斜眼看了无忌一眼。

无忌显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见我看他,给了我一个安慰的微笑。我也向他笑笑。

“另一只手。”大祭司看着我。

另一只?另一只在林瞳手里。汗。我急忙把另一只手递过去,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不是红了。

大祭司握住我的手,一线灼热的气息透进掌心,瞬时已经在全身走了一遭,眉头微微一皱:“你吃过什么?”

吃,吃过什么?除了玄水珠我什么也没吃过。但是,要说么?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大祭司,远远不像对林瞳他们那么信任。

“嗯,没,没吃过什么呀。”

大祭司用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我,看得我心里毛毛的。他忽然淡淡一笑:“那么,你的吐纳之法是从哪里学的?”

吐纳之法?那又怎么了?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林瞳却上前一步,说:“是我教的。”

“哦。”大祭司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却觉得背后有点发毛,“原来是你。”

林瞳一撩衣摆,跪倒在地,“请大祭司处罚。”

这,这要处罚什么?看样子是林瞳给我的小册子出了毛病。

“我,那个,林瞳他,其实我—”我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林瞳跪在地上,脸上神情却平淡无波。大祭司并没看他,却对我说:“这吐纳之法,你不可用。”

那我不用就是了,只要你别处罚林瞳什么。

林瞳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大祭司,此事皆是林瞳之过,水生他并不知内情,请大祭司放过他。林瞳愿一身领罚。”

处罚我?处罚我什么?我还没想明白,龙绯也跪了下来:“大祭司,水生虽还是妖,但品性纯良,从不为恶。他也不知这里的规矩,请大祭司网开一面。”

大祭司瞥了他一眼:“碧波潭之水又是怎么回事?”

龙绯哑然。他只知道碧波潭的大水跟我和李浣脱不开关系,但具体怎样就不清楚了。

李浣忽然开口:“碧波潭大水是我的错—”

“李浣,那怎么是你的错!明明是长老他—”我说到一半又收了声,玄水珠的事,我该不该说出来呢?

大祭司一双眼睛牢牢盯着我,而后缓缓开口:“你体内的寒气是因为玄水珠。”

这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我张了几次嘴,终于低下头:“是。”

“玄水珠!”无忌惊呼,连忙又捂住自己的嘴。大家,除了我和李浣,哦,还有大祭司之外,都变了脸色。

大祭司定定看了我一会,忽然转身:“你跟我来。”

林瞳立刻急了,膝行两步:“大祭司,水生绝非偷盗玄水珠之人,请大祭司明察。”

无忌也跟着跪下了:“水生看起来就不知情,无忌愿以性命担保。”

大祭司脚步停了停,好象叹了口气:“我并无意罚他什么,但玄水珠至阴至寒之气已入骨髓,若照你教他的吐纳之法,寒气无法驱出,凝结于内,便如以堤截水,一旦堤溃,其害更甚,必然性命不保。”

有这么严重?可我这几天感觉不错啊。

大祭司像是背后有眼睛,转头看我一眼,冷冷道:“饮鸩止渴而已。”

林瞳脸色大变,那种温定自持的神情全然不见,急道:“林瞳愚钝,求大祭司救救水生。”

大祭司轻轻哼了一声:“时日拖延太久,也看他的造化罢了。跟我进来。”走了一步,他又停下,“林瞳擅自将神族修炼之法外泄,罚清扫神殿三个月。”

第17章

“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无忌用力捏我脸颊,“要是大祭司看不出来,你打算瞒我们一辈子是不是?”

呜,好痛。我苦笑:“我不是有意想瞒你们,可是这个玄水珠我真的不想再提。我怕李浣难受。”

无忌点头,但随即又伸过手来:“那么危险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找我?”

找你,怎么找啊?这石林书院我来得了么?何况那时候根本也不知在哪儿。

“你个小笨蛋!”无忌气得满脸通红,“我送你的东西早扔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我连忙把手伸进衣服里掏。怎么可能扔了,这根鸟毛和林瞳的小册子我都是贴身带着的。

无忌看我拿出那根鸟毛,神情缓和了些:“既然还在,为什么不联络我?”

怎,怎么联络?难道对这鸟毛喊一声,你就听到了?

无忌狠狠给我一个爆栗:“笨死了你!五百年都怎么修炼的,连这都不懂!”

呜—好痛啊!人家,人家其实还不够五百年呢。而且人家每年冬天还要冬眠,为了赶上李浣的进度,只好专修人形,其他的,其他的当然只好放弃了。

“无忌—”林瞳不赞同地看他一眼,把我搂进怀里轻揉额头,“手轻些。水生还病着呢。”

“是啊,小心敲傻了。”龙广在门口轻笑着接话。

无忌瞪我:“本来也不聪明!”

呜呜,我可怜巴巴地往林瞳怀里蹭。还是林瞳最好了,从来也不凶我。

“行了。”龙广笑着走过来,“把药喝了吧。这可是李浣跟龙绯上山去给你采的。”

“李浣呢?”我连忙问。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他跟龙绯去药房了。”龙广笑容中有几分怜惜,“他想学医,好给你医治。”

我知道。我就知道他是为了我。

“我不想他学医。”情绪一下子低落,“他该继续修炼。他,他想成龙的。”

“是么?”龙广微微一笑,“反正你们短时间内也离不开这里。等大祭司心情好了,我去求他,让李浣在书院里学习。”

“真的么?”我兴奋。林瞳给的小册子只是些简单的心法,我们练了已经颇觉有效,如果能在书院里学习神族修炼之法,那效果岂不更好!

“可是大祭司会答应么?”那个大祭司看来不怎么喜欢我们呢。

林瞳微微一笑:“我们一起去说情,他会答应的。你和李浣并没做过什么坏事,虽然是妖,应该也无大碍。”

“太好了!”我欢呼一声,如果不是手脚还不方便,恨不得跳上去亲龙广一口。

“好了。”林瞳把我拉回去,“乖乖的呆着,先把药喝了。”

我头一次欢天喜地喝药,当然喝完之后无忌又给我嘴里塞了粒蜜饯。

“好了,喝完药好好休息吧。”无忌拍拍衣襟站起来,“我要去上课了。”

“我和你一起。”龙广也往外走,走到门口回过身来又警告我,“这时候可别出什么乱子,尤其别到处乱跑,听到没有?”

我,我郁闷。就我这样子,能乱跑么?

“你多虑了。”林瞳淡淡回他一句,“水生这样子能跑么?”

龙广笑了笑,转身走了。我看看坐着不动的林瞳:“你没有课上么?”

林瞳笑笑:“你忘了?我在受罚。”

“哦—”我坐直身子,“打扫那个神殿累不累?”

“也没什么累的,无非是擦擦地,拂拭一下殿里的东西。”

林瞳说得轻松,可是那个神殿那么大,打扫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没事。”林瞳看出我心思,微微一笑,“水生觉不觉得气闷?整天躺在床上也怪无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