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要怕那几个老头子么?!”龙老不屑地从鼻孔里喷了一口气,“也是‘寸牙’太不争气,本来我还很看好他能接任下一任魇的。”

“这件事情既然已经发展成这样,我觉得首座那边也不敢拂了另外两家的意思,这一次苏家和阴家负责直系监察的人都损失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如就顺了他们的意思,把这个大难不死的家伙推上魇的位置吧。这次的‘天火’行动,首座需要他,我们也正好卖一个人情给另外两家。”“白貂”微笑。

“龙莲反了,三公子也没能活下来,现在‘寸牙’也走了,我们龙家真是实力大损啊。”龙老的声音有一些苦闷。

“您不要忘了,‘玄鞘’本来是我们龙家的人呀。”“白貂”突然俯身在龙老耳边耳语了几句。

“原来是他。”龙老恍然,“很好,很好,哈哈。好,帮我拟一封信,说魇的继任人我们也已经接受了。”

“是。”“白貂”眼神闪烁,躬身离去。

十日后,唐国,南淮百里家后院。

黑袍的老人坐在桌首,左右各坐着一个青袍的老人和白袍的老人。

大厅的正中,舒夜已经跪在那里很久了,觉得膝盖有一些酸麻。

“龙老的信我们都看了。”黑袍的老人缓缓开口,“三公子是被‘寸牙’出卖的无疑,他还杀害了本堂派去监视的‘赤服’和‘素衣’,着实罪不可恕。”

舒夜没有接口,也没有抬头。

“故剥夺‘寸牙’继任天罗山堂第四十八代魇的资格。我宣布,从今日起,苏家,‘玄鞘’,正式成为天罗山堂第四十八代魇。”黑袍的老人高声说,“其他三家可有异议?”

“没有。”青袍的苏老微笑,他很满意这个结果。

“我有一件事前几日刚知道,想要现在提出来说。”白袍的老人淡淡地开口,眉间是一点红痣,“‘素衣’死之前,有传过最后一只墨鸽给我。”

舒夜在堂下一惊,身上顿时起了一层冷汗。这是他唯一没有想到的一环,他右手暗暗紧握,指节泛白。

“墨鸽里,‘素衣’确定了内鬼的身份——”阴老的语调依旧低沉,眼睛却盯着舒夜。

舒夜抬起头,虽然背上已被冷汗湿透,但是淡金色的眸子里看不见一丝慌乱。

“是‘寸牙’。她说她掌握了‘寸牙’反叛的证据,还需要用时间取证,然后她就死了。看来是被‘寸牙’灭了口。证据确凿,我没有异议。”阴老慢腾腾地把话说话,坐回了位置。

舒夜身在大堂却恍如隔世,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白衣冰冷的女子。原来你早就做出了你的选择,可惜我知道得太晚。

“那么既然三家都没有异议,‘玄鞘’,你起来吧。”黑袍的老人语调有一丝疲惫,递上了一碗颜色浑浊的酒。

舒夜站起身,仰头喝下了那碗腥浑的酒。

“很好,时间紧迫,这些程序就化繁为简吧。”黑袍的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灰青花纹的卷轴,“这是‘天火’行动最后的几步,我们这场历尽七年的血战,就要划上句点了。”

舒夜神色恭谨地接过卷轴,淡金色的双眼里满是自信:“定不负所托。”

第十一章 最后一战?燎原火

同日,南淮,紫寰宫。

东陆度过了炎炎夏日,迎来薄凉清秋。满院的紫海棠已经渐渐开败,连枝梢上的绿叶也开始慢慢泛黄。

一个穿着深青色长袍的年轻人站在院子里最大的那棵紫棠树下,仰头看着阳光从泛黄的树叶间隙洒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来到唐国已经一年多了,辰月那星辰与月的黑幡依旧飘在天启城头。白渝行狠狠地一拳砸在树身上,指节因为用力而隐隐发白。

“陛下还在心烦么?”一个清朗的声音在白渝行身后响起,白渝行不用转身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百里卿来得正好,朕有些事情正打算问你。”白渝行转过身,面对着从树丛中走出来的人。

年轻的唐国国主百里恬一袭白衣,脸上带笑,眼睛里却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阴郁。多年和辰月之间的对决和抗衡,让这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起来有一些疲惫,眼角甚至有淡淡的鱼尾纹。但是他的笑容总是充满自信,瘦小的身子里似乎蕴藏着永远都用不完的精力。

“不知陛下所问何事?”百里恬对着白渝行躬了躬身,准备跪下行礼。

“免礼,朕说过很多次了,非常时期这些繁文缛节就收起来吧。”白渝行摆了摆手,“朕上次听百里卿说,诸侯的联军两个月前就已经陆续进入王域了?”

“是的,唐国的八万戴着金盏菊家徽的骑兵也已经在王域驻扎下来了。”百里恬不徐不疾地回答道。

“除了唐国以外,其他几个诸侯国的态度如何?”

“楚卫国因为忠心皇室,看起来是最偏向我们的,但是碍于辰月之威,也没有公然站在我们这边。至于其他的几个大小诸侯国,看起来都在观望。”

“这样拖下去,等到辰月喘过气来,紫陌君的牺牲就要白费了。”白渝行叹了一口气。

“陛下请放心,天罗不日将有行动,我们和他们里应外合,辰月这些逆党必将伏诛。”百里恬自信地说。

“百里卿,自从朕年前来到这个紫寰宫,朕除了发一些空洞的旨意以外,就再也不用做任何事了。”白渝行挥手制止了百里恬想要说的话,“你不必多言,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先皇曾经告诉过我,皇帝不能只是坐在高高的殿堂之上,那样会看不见民间的疾苦,手下的兵将也不会效死。”

百里恬张了张口,终究没敢打断这个年轻的皇帝。

白渝行转过身,缓缓而行,几片刚刚落下的树叶被他有力的步伐踏过:“父亲其实原本只是想借助辰月之力重振朝纲,他没有想到自己根本无法掌控那些强大的力量,至死他都是在后悔的吧。”

白渝行转过身,眼睛死死盯着百里恬:“朕问你,朕现在走上先皇的旧路,要用你们百里家和天罗的力量复我大胤。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是不是也会落得和先皇一个下场?”

百里恬没有被这个逼问所压制,反而站直了一直微躬的身躯:“我的父亲,三个叔叔,大哥,二哥,他们都死了。死在那些黑袍的乌鸦手里,他们都是忠君报国的勇士,最后死的时候却要背上逆臣的罪名!陛下,我们百里家和你一样,和辰月不共戴天!我不奢望陛下君临天下后给我们百里家的荣华富贵,我只希望亲手将古伦俄那个妖人钉死在天启的城墙上,焚毁那些遮天蔽日的黑幡,让天启上继续飘扬着我大胤的蔷薇皇旗!”

百里恬踏上一步,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决绝的光芒:“百里家就算死至最后一人,临死前就算只剩下牙齿,也要将它们咬在辰月的咽喉上。”

白渝行感到了面前这个一贯冷静的年轻人身上爆发的蓬勃杀气,知道自己找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微笑地拍了拍掌,朗声道:“百里卿,朕果然没有看错你。传朕旨意,朕要亲赴前线领军,和诸侯大军一起夺回天启!”

百里恬大惊失色,顾不得君臣礼节,直接跪伏在白渝行身前:“万万不可!陛下万金之身,天启城外逆党众多,恐难保周全。”

“百里卿,你难道忘了西江边上令弟流下的血么?”白渝行清俊的脸上隐隐现出悲痛之色,“现在紫陌君也牺牲了,朕还要继续躲在这个安全的紫寰宫里发号施令么?诸侯摇摆不定,朕必须在那里!”

百里恬心里其实明白,现在白渝行若是出现在天启城外,势必造成诸侯的震慑和臣服,这将是打破这个僵局的最好方法。但是这样的赌注太危险,万一白渝行被辰月的杀手行刺,这几年百里恬苦心孤诣筹划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

白渝行低头看着不肯起身的百里恬,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把他的脸整个贴在面前:“我们也不用什么君臣相称了,我们只有这一战可以赌,那就压上全部的赌注。我问你,你还想不想复仇?!”

百里恬盯着盛怒的皇帝,脸上又浮起自信的微笑:“恭请陛下和臣一起赴死。”

“春山君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天下间赴死的义士千万,而比起我欠他们的东西,死算什么?”白渝行仰天大笑,放下百里恬,“若我战死,就算举着替我复仇的旗号,你也要给我站在天启的城头上!”

“臣领命。”

天启城外,楚卫大营。

白休起正在主帐门口磨剑,他戴着熟铜打制虎纹钢盔,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须发皆白,身上的肌肉却虬结有力,一点也看不出苍老的迹象。他掬起一瓢水,洒在自己的长剑上。剑身因为磨砺存着一些短暂的余温,一阵轻微的滋滋声响过后,白休起手臂一振,长剑挥出一道光,然后猛地静止下来。剑身的水滴被这干净利落的挥击全部甩脱出去,锋锐的剑刃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剑刃和剑锷的交接处,一朵精美的箭破蔷薇刻在上面。

这柄“神阙”是临行前女少主亲手赐给白休起的。圣王七年,已经不再带兵的白休起在家中收到了三个儿子在天启城下战死的噩耗,他独自站在家里的祠堂里大半日,然后让家人送已经到达服役年龄的两个孙子去了楚卫军队。

圣王八年,七十五岁的楚卫国主白桂平病逝,一场大乱后,十一岁的女少主白颜初即位。这纷乱的六年里,亲辰月的大臣虽然势力大减,但是依旧牢牢占据着楚卫国的大半局势。而楚卫的重步兵在圣王七年的惨痛溃败之后,又重新恢复了六镇的建制,箭破蔷薇的旗帜依旧威武如昔。

出征前,白颜初斋戒十日,亲自在清江里举行了拜帅仪式,将祖传名剑“神阙”送给了这位驰骋东陆数十年的老将。

临行前,女少主轻声说的那句话,清晰的留在白休起耳朵里。

“望白将军用此剑,助我大胤。”

白休起望着女少主身后不远处那几个黑袍的身影,默默地接过了“神阙”。

虽然楚卫是打着勤王的名号,白休起揣着楚卫六镇的兵符,心里却莫名的有一丝苦涩。

双帝并立,哪个才是真正的王?

一声高昂的马嘶响起,白休起站起身,看见大营门口一匹白色的骏马立身长嘶,马上一个穿着皮甲的魁梧男人一个翻身下了马。

“原楚卫国第六镇骑都尉魏长亭求见。”那个男人拱了拱手,眼睛看也不看拦下他的白休起的两个亲兵,只是对着大营里朗声喊道,声音浑厚有力,清晰地传进大营腹地。

白休起皱了皱眉头,刷的一声把神阙归鞘,提着剑大步走了过去。

“一别多年,白老将军别来无恙。”魏长亭看见了白休起,扬了扬眉。

“桂城君的名号最近很盛啊,不过你怎么也算是吾国的逃兵,叶刲那个小子虽然不肯管你,但是不代表老夫会对你不追究。”白休起瞧着面前这个爽朗的年轻人,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白老将军真爱说笑,我这次前来可不是为了和老将军斗嘴的。”魏长亭说完这句话,神色一变,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带来了圣上的手谕。”

白休起眯了眯眼,却只是咧了咧嘴,揶揄地笑了笑:“圣上?哪一个?”

“当今圣上,自然只有大胤天宝皇帝一人。”魏长亭冷着脸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澄黄色的卷轴,递给了白休起。

白休起没有接,只是对着魏长亭摆了摆手,然后转过身去:“我们楚卫只为皇室而战,这一次局势未明,我们楚卫不会偏向任何一方。”

魏长亭踏前一步,楚卫大营门前的两个亲兵同时抽出军刀,横在他的面前。

“辰月乱国,大胤将倾,白老将军就这样忠君为国么?”魏长亭浑厚的声音在白休起的身后响起。

白休起停下脚步,声音低冷:“我们白家百年忠义,老夫的三个儿子也死在这天启城下,而我这次也没打算把这把老骨头带回去。天启几十万民众,这一战只要开始,必将血流成河。桂城君,忠义并不仅仅是靠着战争来诠释的。老夫代表着是整个楚卫,几百万人的性命可能就因为老夫一个抉择而改变生死。救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白老将军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除了圣上的手谕,还带了其他的东西。”

白休起没有答话,转身盯着魏长亭漆黑色的双眼。

魏长亭笑了笑:“我就知道白老将军没有这么好说话。”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制腰牌,上面刻着清晰的花纹。

箭破蔷薇。

“楚卫国主亲手给我的传令腰牌,白老将军您不会不认识吧?”魏长亭完全不在乎横在面前的长刀,“现在,白老将军是否可以让我进去了?”

“国主的腰牌,怎么会在你这里?”

中军大帐里,只有白休起和魏长亭两个人,白休起的虎纹头盔丢在一边,语气急切。

“清江里的那些辰月的爪牙,已经被我的人全部清理干净了。”魏长亭一屁股坐在大帐里的一张大椅上,把自己的重剑搁在一旁,“国主已经不再受制于人了,白老将军,她嘱咐我给你传一句话。”

“什么话?”白休起看着面前这个桀骜的年轻人。

“从现在开始,楚卫的六镇归我管辖。”魏长亭丢出了这句话。

“你好大的胆子!”白休起一把抽出腰侧的神阙,冰冷的剑尖抵在魏长亭的咽喉上。

“白将军,你难道打算抗命不成?”魏长亭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盯着涨红着脸的老人。

白休起盯着这个沉静如水的男人,手里锋锐的神阙微微颤抖了一下。对峙良久,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半跪了下去,把长剑反转过来,捏着剑尖递给了魏长亭。

魏长亭接过这把象征着兵符的名剑,伸出手掌贴着剑身轻轻抚摸了一下,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手里渗上来。

“是柄好剑,不过太轻了。”魏长亭把神阙递回给了白休起,“我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楚卫六镇依旧由白老将军率领。不过,请务必在我需要你的时候,站在我这边。”

白休起一愣,不明白这个大费周章要去了自己兵符的人,为何又这样轻描淡写地把兵权丢还给自己。

“白老将军,你的儿子们,我们四万楚卫的男儿不是死在蛮族人手里,而是死在了那个天启城里的妖人古伦俄手里。”魏长亭漆黑的双瞳里满是狠戾的光,“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忠君卫国,我们要把这群黑衣的逆贼彻底杀尽,我们要为大胤复仇!”

白休起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把神阙插回腰侧的剑鞘里,苍老的脸上满是敬意:“谨遵君命。”

魏长亭回到“墨鹰团”营地的时候,“桂城十二将”中的罗四和小黑正在擦拭着各自的甲胄,而身材矮小的白苟正猫着腰,打算将一只不知从哪抓来的臭虫塞进叶行的包袱里。

一柄短刀不偏不倚飞过,将白苟手里的臭虫钉死在地上,白苟一扭头,看见羽人叶行正坐在树梢上冷冷地摸出第二柄飞刀,眯起左眼瞄着白苟的眉间。

“想不到‘神龙’你不但箭术好,飞刀也这么厉害啊。”白苟讪笑地摸着手指,吞了吞口水,却被背后突如其来的一个爆栗打在头上。

“别闹了,要你们做的事都做完了么?”魏长亭收回右手,一脸严肃。

“休国和晋北我和罗四分别去走了一道,一共二百六十人,能调动兵的大概有四十人,情况不是很乐观。”小黑放下甲胄,随手将手里的脏油布丢在罗四刚擦干净的头盔上。

“比我预想的少。”魏长亭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叶行,你那边呢?”

“那个老家伙估计会带十五个人过来,三周后能到。”叶行轻盈地从树梢上一跃而下,“好像都是老家伙的徒弟。”

“苍溟之鹰肯动手的话,很多事情就好办了。”魏长亭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四顾了一下,“其他人呢?”

“厉家两兄弟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淳国那边虽然最近查得不严了,天拓峡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过得来的。”叶行冷静地分析道。

“我担心他们是否还能找到青君之鹰,传闻他们那支当年被古尔沁的人追杀了很久,东陆已经十几年没有他们的消息了。”魏长亭苦笑了一下,“这一次最后的大战,也是我们天驱该拼净全力的时候了。”

“老大,淳国有好消息。”说话的是黑月四狗中的月炳,他满头大汗的从外面跑进来,圆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

“慢慢说,怎么一回事?”魏长亭笑着按住自己的部将。

“淳国骑兵统领敖谨求见桂城君。”营地外传来隐隐马嘶,一个清亮的声音喊道。

“老大,这就是我说的好消息。”月炳指着营地外发出声音的地方嘿嘿一笑。

他所指的方向上,是几十骑穿着全身黑色鱼鳞甲的骑兵,为首的一人面容清俊,双目湛然如洗,只是脸上有一道黥痕。

“淳国敖七公子,真是稀客。”魏长亭爽朗一笑,踏步相迎,“不知所为何事?”

“我和我身后一万风虎三万重骑来求桂城君一句话。”敖谨不卑不亢,挺直的身躯在马上仿佛一杆长枪,“楚卫六镇勤王,勤的是哪个王?”

魏长亭仰首看着阳光打在这些煞气逼人的骑兵背上,粗犷的脸上笑容不变:“普天之下,大胤境内,圣上自然只有大胤天宝皇帝一人。”

“好。”敖谨嘴角上扬,“淳国骑兵统领敖谨,率四万淳国铁骑,悉听桂城君差遣。”

“公子言重了。”魏长亭伸出粗壮有力的大手,“只希望到时候,公子能和我一起打头阵,攻破城门。”

“一定。”马上的人伸手,和魏长亭一个击掌,而后双双仰天长笑。

大胤圣王十四年,九月十八,‘天火’行动当夜。

亘时一刻,天启城北,缇卫第二卫所。

雷枯火背着手站在内院的大殿深处,盯着面前星辰与月的黑幡。

诸侯的军队在城外驻扎了很久了,老师却一直待在天墟里,不再给他更多的指示。神啊,你是否还在看着自己的孩子?雷枯火突然觉得有一些疲惫,他挥了挥手,暗红色的双瞳眨了眨,原本佝偻的身躯稍微挺直了一些。

大殿的门外传来隐隐的叩门声,雷枯火转过身,伸出骷髅般的右手,然后慢慢回拉。

咯啦啦一阵低沉的响声,大殿那扇巨大的铁门缓缓开启,一个黑袍的身影跪在地上。

“原教长那里,有了新情况。”跪在下首的人低着头说话,声音却浑厚有力。

雷枯火眯了眯眼,双目在黑暗中变成了两条暗红色的线:“说。”

“二卫的人看见他和那个女刺客前几日又待在一起,我去求证了亘白门的城门司,城卫们坚持说没有见到原教长出入,属下没有能够发现他们身上是否被施与过秘术的痕迹。”

“原教长的秘术,不是你们能窥伺的。”雷枯火不以为然地说。

“教长说得是,但是属下城外的眼线有其他的情报。”

“说。”

“城外有人见到她今晚出了城,看方向肯定是从亘白门混出去的。”

“就算是这样,也无法证明什么。”雷枯火漠然地说。

“是的,但是这个女刺客昨晚待在原教长的府邸,碧遥镇。而现在她还和原教长在一起,他们刚离开碧遥镇,现在在镇外原教长的别院里。”

雷枯火霍然睁开眼,双目隐隐放出红光,骷髅状的脸上裂开一条缝:“你确定?”

“二卫有十几个人在远远地监控着,原教长秘术精深,我们的人不敢欺近。”跪着的黑袍人顿了顿,“不过我们确定她和原教长进去后,就再也没有人走出来过。”

“结果想不到竟然是‘寂’的教长违逆了教义,这真是让人惊讶啊。”雷枯火低声说,声音里却没有知晓真相后的欣喜,“带上二卫的所有人,我们去别院。”

“是。”跪着的黑袍人迅速地退了出去,消失在大殿外的黑夜里。

雷枯火站起身,闭上眼睛,然后仰天张开双臂,感受星辰在夜空中的轨迹,进行最后一次冥想,让力量游走过自己的全身。

这是雷枯火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即将到来战斗没有任何信心。

亘时三刻,天启东市坊。

源方站在泰德记米铺东市坊的粮仓里,望着面前这个白衣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转过头,淡金色的眸子盯着源方:“源掌柜,本堂的手令,你确定过了吧?”

“是的。”源方躬身行了一个礼,“属下将完全配合山堂的所有行动。”

“‘泥腿子’那边也让他们动手吧,”舒夜淡淡地说,“‘寸牙’已经因为叛逆被本堂除掉了,从现在开始,他们所有人都必须听命于我。”

“属下明白。”源方跪在这个年轻人的面前,“泰德记米铺的一百一十个分铺,现在都已经由下三家的人执掌了,他们已经收到了我们的密信,会在同一时刻动手。”

“很好。”舒夜满意地点了点头,踏上一步,撕开了面前一袋写着“泰德记”的粮袋。

里面露出的是一个褐色的牛皮水袋,舒夜掀开水袋上的软木塞,一股呛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三千六百五十袋河络火油,源掌柜知道我们今晚要做什么了吧?”舒夜转过身,把黏稠黝黑的火油洒在粮仓另一边的米袋上,那里面早已装满了易燃的稻梗木材。

“看来山堂要放一把大火,可惜了我们这一百一十间分铺了。”源方心疼地咧了咧嘴。

“你们的损失,本堂会弥补的。”舒夜微微一笑,把已经倒空的牛皮袋丢在一边,“叫你的手下把这些东西带到天启各坊的各个角落去,这场火,烧得越大越好。”

源方点点头,转头走了出去。

不一会,二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走了进来,依次搬走了那堆火油,另一些则把火油均匀地洒满了整个粮仓。

舒夜走出了粮仓,仰头看了看天启的夜空。

谷玄的身影隐藏在黑夜之中,没有任何人能看见它的轨迹。

舒夜掏出怀里的火折子,“啪”的一声点燃了。他定睛盯着那簇摇曳的火焰。

无数张熟悉的面孔一一闪过,或微笑,或切齿。

一切都结束了。

舒夜面色冰冷,远远丢出手里的火折子,一点火光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穿过大门,然后砸落在粮仓的最深处。

“嘭”的一声巨响,整个盛德记的粮仓仿佛突然被一个巨大的火球砸中,轰然燃烧起来。炙热的空气吹拂在舒夜的脸上。

几乎与此同时,四周响起了惊恐的尖叫和哭喊,东市坊的各处燃起了大火。

天启的其他七十多个街坊里,火焰开始在黑夜里吞噬它们所经过的一切。

他转过身,打量着身后干练整齐的九个人,这是他用半个月时间挑选的,新的一批魇组。

每一个人都是千锤百炼的本堂精锐,也是今晚天启城里最可怕的一股力量。

“你们第一次的任务很简单。”舒夜微微耸肩,“跟着我,杀了古伦俄。”

亘时七刻,天启郁非门。

站在森冷坚固的城墙上,廷尉宋锡能清晰地眺望见不远处连绵的营火。郁非门外正对的就是唐国军营,十二城门司一丝一毫都不敢大意,在这里布置了近二分之一的人手,城墙上紧张地走动着一队队的巡逻城卫,宋锡看见自己的手下高举着火把走过身边,稍微松了一口气。

诸侯各国的军队打着勤王的名号,在城外驻扎了已经近四个月了,和城外的羽林天军僵持着,双方都不敢在这个敏感之地先有什么动作。

宋锡已经很久没能好好休息了,最近几天甚至几乎都睡不着觉,总觉得哪个夜晚这城下的十几万人就会突然厮杀起来,自己要是来不及冲上城头,搞不好就会在梦里丢掉脑袋。

城里也不安稳。宋锡看着城里漆黑寂静的夜,远远能看见东市坊的一些灯火,靠近城门的地方却几乎没有亮光。他睁大眼睛,总觉得这样就能看见那些传闻的刺客在屋檐上飞来跳去。

宋锡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神经得有些过分了,刚稍稍安慰自己要放松一些的时候,就听见城里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什么人?”宋锡警觉地大喝一声,城楼下的几队护城卫也纷纷高举火把,拔出了身上的长刀。

漆黑的夜里一开始仿佛什么也没有出现,然后突然鬼魅般地冒出了一整列穿着黑色甲胄的士兵。为首的几个士兵手里点着灯笼,上面用粗粝的笔画勾出一个大大的四字,灯笼的火光照在他们的冷漠坚毅的脸上,看不见一丝表情,只有领口一朵朵银色的篱天剑徽记隐隐反射着光。

一匹黑色的骏马从这支散发着慑人气息的队伍里冲了出来,马上坐着的男人披着一个黑色的披风,披风下是一身冷锻钢甲,一缕灰发飘在额前。

“缇卫四卫,杨拓石。”马上的人对着宋锡遥遥行了一个礼。

“原来是杨大人。”宋锡不敢怠慢,连忙走下城楼。杨拓石的第四卫所兼管着羽林天军和五城治防司,十二城门司的统领也和对方差着好几个品秩,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廷尉。

“冒犯了大人还请恕罪。”宋锡走到杨拓石面前,行了一个下级的军礼。

“宋大人不用自责,十二城门司事关重大,小心一些总是好的。”杨拓石笑了笑。

“不知道杨大人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雷教长托人转告我说今晚城外联军可能会有所动作,让我们四卫来协助十二城门司进行城守。”

“有杨大人在,郁非门当可无忧了。”宋锡心下大喜,缇卫第四卫所是七个卫所里编制最大的一支,缇卫本身又个个都是军中精锐,这次协防自然如虎添翼。

“你让城上的兄弟都下来集合一下,我们商讨一下换防事宜。”杨拓石挥了挥手。

“是。”宋锡对着身边的副官点了点头,后者一溜小跑的跑上了城楼。

不到一刻钟,郁非门上的城卫都已经集合在杨拓石的面前,杨拓石下了马,慢慢地巡视了这几百人一圈。

十二城门司虽然也是军营里挑出来的好手,但是在缇卫面前比起来不论是气势还是实力都逊色了许多。城卫门被这个长官看得有些发毛,有一些年轻的新兵甚至觉得自己的双腿比站哨的时候还要紧张上几分,开始隐隐地有些抽筋的感觉。

杨拓石最终满意地点了点头:“很不错,军仪整齐。你们留下来守在城楼下,城上就交给我们了。”

宋锡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忙不迭给后面蜂拥而至的缇卫们让开一条路来。

黑盔黑甲的大队伍穿过了几百人的城卫小方阵,整齐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一声清晰浑厚的命令在宋锡头顶炸响。

“破。”

所有黑甲的缇卫们同时拔出了身上锋锐的制式长刀,然后把刀刃轻松地插进了身边那些毫无防备的城卫的胸膛。

事情的发展实在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这些训练有素的城卫在几个瞬刹之内就几乎全部倒在自己人的刀下。

宋锡看见第一个缇卫拔出长刀的时候,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抹冰冷的寒意就从背脊刺穿了他的胸口。

谷时一刻,郁非门外十五里,唐国大营。

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年轻人正背着手站在中军大帐外,遥望着天启皇城。

他的眼睛透着一种狠戾的光芒,眼角因为过度的劳累已经有了淡淡的鱼尾纹。

唐公爵百里恬,年纪轻轻就继任公爵,更成为第一个高举反辰月大旗的诸侯国主。胤清帝白渝行一年前被唐国春山君领着死士护送到了唐国,并于当月在南淮紫寰宫称帝,唐国声威一时达到鼎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