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忘记我同你说的了么,我和泊熹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这样的身子,还怎么嫁进国公府里头,不是叫人嫌弃么… …!”和龄急道。

盼朝不知不觉扫了眼妹妹平坦的小腹,探手按了按,又去看她的脸色。半晌叹息一口,正色道:“婚姻大事,本就不是你我能够做主,你便果真已非完璧,他萧泽既然求娶,这哑巴亏他也只能自己受着。”

最后一句竟是半咬着牙说出口的,仿佛萧泽来日对她不住他便要活撕了他。和龄感动也不是,气愤也不是,她往后一靠挨在引枕上,因看清楚哥哥的心理而嗟叹,却又无可奈何。

这样的情形下,他不看好泊熹是应当的,就连她自己,也不过是尝试着安慰自己罢了。看着哥哥离开,和龄一时心里只期盼泊熹能逢凶化吉便可,至于她自己,今后的路全然已不由己。

车队将要行进前有个插曲,侍女在外怯声道:“殿下,这家小院农妇呈递上来一个物件儿,非要奴婢转交,说是您遗落下的… …”

和龄心中一动,隔着窗帘遥遥看了老乡娘子一眼,然后才伸出手,接过一枚犹带着尘土的羊脂玉戒指。

她几乎在瞬间认出来这是泊熹日常戴在拇指上的,他想事情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拨转它。

和龄如获珍宝地卷起袖子擦干净羊脂玉上的泥土,吹了吹,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接着就傻愣愣地学着泊熹的样子摩挲它,想象着这枚羊脂玉戒指昔日戴在他手上的场景。

****

马车顺顺当当往京城去,路程并不算远,一路上萧泽是挖空心思和马车里的帝姬搭话,连路边的长相怪异的石头也能被他随手拈来作为谈资,只是和龄提不起兴趣就是了,并不多搭理他。

直到他执意送她进宫,因为等了一会子抬辇还未到,萧泽就主动要陪她一起走。和龄把玉戒指放回袖兜里,想了想,同意了。

冬日天气寒冷,迎面吹过来的风刮得人耳朵疼,和龄缩了缩肩膀,断断续续地酝酿着措辞。

萧泽本也是娇气的人,这时候却摘下自己的耳套往帝姬耳朵上一罩,笑道:“我走了一时身上发热,还是给殿下戴吧!”

和龄抬起两只手摸了摸棕黑色的毛绒耳罩,模样憨憨的,她准备和萧泽好好把话说清楚,因此上,便没拒绝他的好意,扶正了道句谢谢,侧头道:“你也不用这么客气,总是‘殿下殿下’的,倒显得太过生分。我们… …也算是朋友,是吧?”

萧泽虽然对她陡然转好的态度感到惊讶,却不会表现出来,他还挺乐在其中的,享受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好似春日枝头的乱花一样迷人眼,“自然是朋友,早便是朋友了,能和帝姬做朋友是我的荣幸。今后,只怕关系还可更近一步。”

话里暗含着试探。

和龄尴尬地提了提唇,呵呵道:“哦,那就叫我淳则吧,方便我们说话。称呼上,还是不要太拘泥于身份的限制好。”

听到这里萧泽忽然醒过味儿来,合着这是来软的了,难道要让他主动放弃么?

凝住她潋滟的眉目,但见她面色不改,极是温婉地道:“你看,宫里头没找好人家的帝姬还有许多是不是,你们家若是实在需要娶个帝姬回家,凭咱俩朋友的关系,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管情儿有能叫你合心意的,这样你好我也好,岂不美?”

萧泽嘴角的笑容挂不住了,吊起眉梢眼角抽了抽。

和龄再接再厉道:“你别嫌我话多,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有什么事情我喜欢放在明面儿上大家摊开来说清楚,顶顶不喜的就是那起暗下里暗箱操作算计别人的人,”瞥见萧泽神情不妙,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嗳!你别误会,我不是在说你们家啊… …”

说不是,其实就是,萧泽哪里会不明白,他的笑变作了皮笑肉不笑,“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两人拐过一道弯儿,萧泽仍旧对路不是很熟悉,只是跟着和龄走,和龄想起他们的初次相遇,语气不禁软了些,道:“你是个不错的人,相貌又十分好,不愁找不着媳妇儿,何必一根筋非要———”

她欲言而止,萧泽眼光灼灼,追问道:“我非要什么?”

和龄摆摆手,“我不知道!”

她对他说的话人家压根儿不往心里去,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和龄不由停了下来,他们后面跟着的一串儿宫人也随之停下脚步,垂眸敛眉立着,一点声音也不发出。

她对他的好脾气是假的,满心的郁气很快就藏不住了,哼了声,就差双手插腰了,道:“我是不会嫁给你的,我对男人没兴趣。还有,我预备绞了头发进庵里做姑子去,尼姑你总晓得吧?没头发,脑门儿光溜溜的,摸起来没手感…出家人讲究四大皆空,所以你不能打我的主意!”

萧泽嘿了声,竟然顺着话茬儿道:“出家人四大皆空,要出家的是你却不是我,我心里有你,碍着你了?”

和龄觉得这人简直不要脸,气咻咻地抚了抚心口,孰料很快他又道:“假使帝姬真做成了姑子,那我就剃了头发到尼姑庵边儿上的寺庙里做和尚撞钟陪你,反正我们家我是老小儿,不指望我承继香火。”

这话是接不下去的,皇上不会让女儿做姑子去,英国公府也不会让萧泽当和尚,他纯粹就是在语言上压制住了她。

天色暗得很快,仿佛在顷刻间人面就模糊不清了。

和龄随手指了个内监叫把萧泽送到宫门首上去,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说服不了,那就无需浪费口水,只好把希望放在日后见招拆招上了。

许是借着晦暗不明的光线,他的胆气也有所助长。

萧泽忽的凑到和龄耳边,她惊得往后一退,后背便靠在墙上,他揽臂托住她的腰,似笑非笑道:“我有那么不如他么?…权泊熹不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周围十来步开外的宫人或多或少都听见一点动静,然而他们多是太子的人,再者天光暗沉,这种情况下明哲保身才最重要,谁也头一日在宫里当差,装作没听见也就是了。

和龄气红了脸,低斥道:“放肆,你敢对我不敬,我要…我要剁了你的爪子泡酒… …!”

“听我说完!”萧泽强硬地扣住和龄的肩膀把她压在墙壁上,他鲜少这么强势,她被唬住了,却不敢大喊大叫———这种事情,一旦闹开来吃亏的始终是她自己。

萧泽稳住她,继续道:“我不想骗你,你道太子和宁王留在那儿真为的等消息么?我们一离开,他们定要亲自追过去的,这回皇上下了格杀勿论的死命令,权泊熹纵有九条命也不够活的,他不会回来了。”

“你胡言乱语,我不听你的… …!”

和龄一把推开他,把护耳扔了萧泽一脸,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手探进袖兜里摸到那枚玉戒指汲取力量。

她是看着泊熹离开的,泊熹的马儿是良驹,一个口哨就过来了,肯定能跑得很远很远,跑到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

哪怕她也找不到。

至少他好好活着,这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短时间内不完结……然后,泊熹会以一种很神秘(?)、很拉轰、很不可思议地方式回来,→_→,你们想不到的哈哈哈哈

第113章 两茫茫

西二长街上没什么人,安侬和小福子点着宫灯立在风口上等帝姬回来。

小福子搓了搓手掌,两手套进了袖子里,瘦瘦长长的人有点儿往墙壁里边缩,也实在是因着夜晚天气寒冷,他们等久了,多少也是冻着了。

小福子在鼻子上揉了揉,怀疑道:“确定帝姬是今儿个回来么,我怎么瞧着悬得慌呐!这都等多长时间呢,我不是怕等,主要我怕咱们等到最后扑了个空,”他仰头望着夜空,夜里寂寂的,天上挂着几颗星子,豆子似的数都数得清,等了一会儿见安侬没反应,便推搡她,“你别是冻傻了?帝姬要真回来还指着咱们呢。”

安侬肩膀抽动一下,掩嘴打了个喷嚏,原地跳了跳接话道:“不是,我刚儿是在想,宁王殿下亲自找帝姬去也就罢了,怎的太子殿下也去了,到底隔着一层,又不是亲兄妹,没的给帝姬受气吧?”

小福子毕竟是萧皇后身边出去的,纵然如今心已经被和龄收拢了,可皇后那边的事态他还是极为关注的,因道:“受气倒不至于,你不是也知道的么,英国公府相上咱们帝姬了,估计不会为难,反而要帮着遮掩过去才是。”

这种事情处理不好就是皇室丑闻,传将到老百姓耳朵里还不知会被怎样歪解,民间多的是说书的茶馆子,到时候以“前朝皇孙和今朝帝姬一二三事”为幌子的段子怕都要在街头巷尾流传开来,这画面也是叫人醉了。

安侬想了想,话里竟然流露出几分钦佩,道:“不过咱们帝姬也真是有股孤勇,说走就走,和这皇宫里旁的帝姬都不一样———”

这年代,对女子的教条规矩即便不及前朝,却也是多如牛毛的,女子表面上要作出端庄的做派,哪个心里没有叛逆的想头呢,敢于突破现实的阻碍,真不是自小接受大周礼仪渲染的闺阁女子做的出的。

安侬心仪笃清,她倒也想奋不顾身呢,可人家也要看得上自己啊,妾有意郎无情有什么意思,都要像权大人和帝姬这样儿才好,心中都有彼此,才能义无反顾。只可惜,帝姬目下吃了个败仗孤身回来了,怕今后再不甘心地翻腾,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来。

钟情的人是朝廷的敌人,兴许还想将大周取而代之,安侬作为局外人瞧着,总觉着这段情从开始便是错的,如今落下这样天涯相隔的结局,也是必然吧。

小福子没有姑娘家那么多感概,只是道:“横竖殿下能平安回来就成,报信的说是当时太子那边叫权泊熹逃了,依着我说…”他放轻了声量,“逃了好啊,自此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侵,帝姬也好重新开始。英国公府也算有诚心,咱们帝姬身份贵重,日后必没有受气的道理,安生下嫁才是正途… …”

安侬正要接茬儿,隐约瞧见前方亮起火光,她忙示意小福子闭嘴,两人提着宫灯便迎了上去。

和龄这儿自打赶走萧泽后她就心绪不宁,虎着张小脸儿,昏蒙的光线使她看上去像个黑了脸的母夜叉,周围的宫人都跟死人似的把她往坤宁宫簇拥,没人开口,一行人走在长街上除了“踏踏踏”的脚步声便再无其他声响了。

安侬和小福子一齐行礼问安,和龄乍一见到他们居然觉得分外亲切,这宫里也就这两个是可以真正相信的人了。

她一路风尘仆仆,面上微有倦色,向安侬点点头,转头朝太子的那群宫人道:“得了,你们各回各处当值去吧,我这儿不消你们伺候。”

那起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子就整齐划一地躬了躬身,总算走了。和龄抬手在肩膀上敲了敲,做了一路马车她累坏了,又要应付萧泽,委实耗费心神,不由又想到了泊熹。泊熹终究不同,她和他同坐马车的时候丝毫不会觉得马车颠簸,只希望路程能延长再延长,哪怕他冷冰冰着一张脸她也是甘之如饴的。

小福子自觉地上前给帝姬搭手,别的不敢多问,换上笑脸道:“您可算是回来了,饿了吧?奴婢早差底下人备好了饭食,都还暖着呢,您一回去就能用了!”

“可不是,都是您喜欢吃的菜色,一早就备着了,”安侬上下把帝姬打量着,问道:“香汤也备好了,殿下是先沐浴还是先用饭?”

和龄郁结的心情因他们而和缓不少,心里暖暖的,打起精神道:“我还真是饿了,一路上也没心思吃点心。这么的,回宫后先吃点饭,等沐浴完了直接睡觉,一觉到天亮,甭管什么都明儿再说吧!”

她自己先作出释然的模样,他们便有意开解逗她乐儿也找不着由头。

进坤宁宫后和龄原要去拜见萧氏的,再怎么说她回宫了也该去露个面,小福子却道:“帝姬且慢,皇后娘娘有言在先,叫您回来后无需过去请安,”他手指头向乌漆漆的天上指了指,“这会子天都黑了,娘娘怕要安寝的,您等明儿一早再过去也是一样。”

和龄往主殿的方向张望了会儿,也不再坚持,心里却忍不住想,萧氏要撮合她和萧泽,最终也是得等父皇点头,先前一直传言说是父皇要同意的,却为何过了这么久也没甚动静,看来…萧氏也不过如此,抑或是有什么理由让父皇迟疑至今… …?

这些问题不能多想,却又不得不想,只是每每一想起来和龄就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是真不大好使,她现下就两个心愿,一是能将自己婚期往后拖延就拖延,二是希望天上能掉下来个机会,让她远远儿的离开皇宫,她情愿天涯海角找泊熹去,也不要自己下半辈子都在蹉跎光阴里度过。

用完晚膳后和龄突然想起来,沐浴的时候就问安侬道:“仪嘉帝姬的亲事还没有着落么?”

按说仪嘉年纪也不小了,不像她还有的周旋,仪嘉和泊熹的婚事黄了她就该另觅良人才是,难道真没什么计划?不过只要仪嘉的亲事一日没有定下来,明面儿上皇后就不好过多提起她的亲事,得按着顺序来么,得亏她是妹妹。

安侬一头往浴桶里兑热水,一头道:“奴婢也是才打宁王府回来,宫里头的事儿知道的不多。”她寻思了下,似乎和她想到了一块儿,“要是仪嘉帝姬的婚事能晚些定下来,其实也好,这样也能叫您缓口气。”

和龄笑了笑不置可否,晚上在床上睡得不安宁。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大约是睡前一直在为泊熹的安危操心,晚上竟是梦魇了,梦境里泊熹浑身都是血,被一群兵卒逼到了山崖上,退无可退之际唇角扬起一笑,纵身跃了下去!

万丈深渊里他的身影顷刻间化作一抹黑点消失不见。

“不要———”和龄从床上惊坐起来,脸上凉凉的,抬手一摸才知道是哭了。安侬不敢进来,在外间榻上问了几句,和龄推说无事,披衣起身在窗前站了会儿,心中五味杂陈。

常听人说,梦境都是相反的,她这么想着,勉强安下心来,只等着哥哥回来后才能得知消息。

但愿太子是个绣花枕头,宫里锦衣玉食这么长大的,哪里有实战经验,受不了奔波路上病了提前回来才好。

她就这么心安理得地“诅咒”了太子,又回身躺床上睡觉去了。这一回倒是睡得安稳,直到了翌日天亮了才醒过来。

安侬领人进来伺候帝姬梳妆打扮,收拾完后和龄便往萧皇后那里行礼问安,萧氏还是那样,面上笑容和熙,肚子里全是小九九。

和龄应付皇后还是应付的来的,横竖只消顺着她的话说便是,一时陪着皇后用过早膳,后又留下陪着说了会子话,萧氏便叫和龄回去休息了。

让她意外的是,从适才皇后的言谈之中不难发现,原来太子竟连自己的母后也未曾告知,萧氏根本不知道她去过诏狱那些事… …

跟下来几日盼朝和太子都不曾回京,和龄的心也就一直吊着,宫里头也多有议论昔日的指挥使大人的,不过都是些小宫女儿。

和龄听见了也不作声,只是在心里愈发的思念他,却不好对任何人提及。

***

这年冬天下了几场大雪,扑簌簌扯絮丢绵似的雪从天上飘扬而下,将整个宫廷塑造成了银装素裹的水晶宫。

和龄和仪嘉的关系自然而然便没那么紧张了,不过仍旧算不得友好。

泊熹不在,仪嘉帝姬自觉也没什么可同淳则争抢的,故此见了面两人都没力气剑拔弩张,且现如今她最大的心事就是自己的婚事,哪儿还有空招惹和龄。

太子如和龄所想那样不多时便回来,至于泊熹的下落,只能说是杳无音信,谁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仿佛一夕之间从整个大周的土地上消失了。

和龄听到后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难过,整个人变得很是沉默。加之冬日天儿冷,她不惯于这般的气候,就更少出门了。盼朝来看望过她几回,每回都说没有权泊熹的消息,渐渐的他瞧着,她兴许是死了心了。

… …这样也好。

过完年后,和龄就长了一岁,纯乾帝仍是没在女儿的婚事上松口,这让原本已将淳则帝姬视作囊中之物的英国公府大为焦虑,更让他们不安的是打养心殿里传出来的一则消息———春日里几位外姓藩王将一道儿入京面圣,这会子,约莫已然在进京的路上了。

皇帝的意思是要为仪嘉帝姬在藩王里头挑选一位人中龙凤,好促成一段姻缘。

萧家却不由得不多想,怪道他们连同皇后努力了这么久皇上都言辞淡淡,合着这回不单单是为仪嘉帝姬挑选驸马吧,要是见着合乎眼缘的,是不是就要把淳则帝姬也许配出去… …

他们忙活这许久,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来娶媳妇儿啦 ~

第114章 点滴滴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

冬日过后便迎来了生机盎然的春日,整个大地仿佛是一夕之间由皑皑白雪变作了落红缤纷的美妙春景,池塘中锦鲤嬉戏玩耍,一团团红色游绕在弯曲动荡的水草之间,间隙里跃出水面吐露几个泡泡,咕噜咕噜,咬上一口青石池边宫装丽人抛下的白面馒头块儿,别样悠游自在。

“鱼儿啊鱼儿,你们就好了,饿了有人喂,吃穿不愁,还有这许多的小伙伴终日一道儿戏耍,你们瞧瞧这池塘里头,连个你们的敌人也不见呢,案上之人如我,我们又不吃你们的咯,嗐… …”和龄两手托腮叹息一口,嘴唇嘟起的弧度似乎可以挂上个水壶,“我听宫人们私底下说京里边来了几位藩王,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现就下榻在驿站里呢。”

她坐在青石地上,两眼呆致致望着水面细密的水纹,自言自语的本领想必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自己跟自己个儿说话,也不理睬旁人。

水面与青石地面相去不远,青石地微微有些潮湿的水汽,安侬怕滑倒,走得很是小心,倾身将帝姬的裙裾一角从水里捞出来,挤了挤水道:“过了一整个冬日了,殿下可都看开了吧,横竖…横竖权大人都不会再出现了,宁王殿下说的对呀,这回入京的都是一百个里头挑不出一个来的好人才,皇上为仪嘉帝姬张罗驸马,更是为您,多好的机会不是!”

照着安侬的想头,反正帝姬没瞧上萧公子,而权大人也已经成为过去,倒真不如现如今打藩王里头挑选个可心的,日后好好过日子,这才是正经,人始终要向前看。

安侬的话明显不称和龄的意,她卷起袖襕,手一弯从边上食盒里拿出一只还热乎着的白面馒头,手下撕一块自己咬一口,剩下的一小点儿就抛掷进水里喂锦鲤,一面吃着一面不耐烦地道:“你们瞧瞧,她又在这里做哥哥的说客来了!”

一池的鱼,寻着了自己心仪的就能够在一起了,她是人,却连小鱼儿都不如呢,喜欢的人在天涯海角,自己始终逃不脱被指婚的命运。

和龄自打知道仪嘉的婚事要从今春入京的藩王里入手,心下便有了预感,果然这几日哥哥便隐晦地将父皇的话意传达过来———其实不消他说她也猜得到的,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何皇上一直压着英国公府不给答复,原是在这儿等着。

将女儿们往手握兵权的外姓藩王手上送,她的好父亲还真是会打算盘… …

和龄撇撇嘴,把手探进脖子里拉出一条细红绳儿。

绳子上挂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戒指,水光天色,越发衬得它白璧无瑕,她把它放到唇边啄了一口,很快便宝贝似的塞了回去,安侬都来不及细看。

**

藩王进京这事儿满京里都显得挺热闹的,就连皇宫里的宫人们也好奇那几位藩王的长相,传闻个个俊美无俦,竟是真的么?真真还是要会投胎,来世也像帝姬们似的投身在皇家里,这一辈子就都不用发愁了。

大抵,阖宫也只有和龄的心态最为端正吧。

经过一段时日的努力,她终于摆脱了大字不识的文盲称号,千字文百家姓都能默写出来了,更多的时候和龄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学习上,以此来减少自己对泊熹无望的想念。

她心底深处知道今生同泊熹没有缘分,也并不强求了,也许时间真能治愈他带给她的所有悸动和美好。她也会平静接受自己的人生。

又是几日,几位藩王奉旨入宫面圣。

藩王们在养心殿觐见皇上,前后不过两个时辰的工夫,哪想他们一走整个宫里宫女们私下便都理论起来,皆道四位藩王如何如何的倾国倾城,如何如何的风姿绰约,简直天花乱坠不可收拾。

和龄听见的时候是在屋里临字帖,她有个习惯,练字的时候要安静安静再安静,然而窗外却老有悉悉索索的小声理论打扰她,听见最多的便是那位劳什子的平广王。

她觉得特神奇,过往她对美男子也是甚为追捧的,目下倒一点劲头都提不起来了,只觉得她们说的那平广王定是个妖妖娆娆娘们儿一般的人物,生的那样好看,怎么不做小倌去,藩王不都该是五大三粗脸上络腮胡么?

和龄不出声,槛窗外的宫女们便都无知无觉,最后竟是连素来不掺和进小宫女们谈笑里的安侬都加入了。

“你们这起小蹄子,敢是都见过平广王殿下了?”

她朝帝姬所在的方向指了指,压低声音道:“为了咱们殿下考虑,你们也该告诉我知道那位平广王是怎样的俊俏,最好的自然要给咱们帝姬,可不能给仪嘉帝姬那头抢了先去。”

底下小宫女们都附和起来,一时又是新一轮的讨论。

和龄都已经在书房里烦躁地咬笔杆了,果然是男色误人么不是,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实在不成体统,她把手边写废了的纸张揉成一团,一把就推开了窗户将纸团准确地砸在了安侬脑门儿上。

一时间众人都吓得跪在了地上,头也不敢抬起来,还算知道羞耻。

和龄皱着鼻子哼了哼,扬眉道:“一个个的思.春是怎么的,要不赶明儿我把你们都送与那平广王得了,人家肯定不会嫌丫头多的… …!”

大家伙儿都晓得淳则帝姬的脾气,她恼起来一般性时间不长,来得快去得快,是以大家也不是那么惧怕。跪了一会子,安侬抬首见窗边的人不见了,便扭头挥挥手把众人赶出廊子,自己却拎着裙角走进书房里。

她居然是一副很兴奋的模样,福了福身就凑到和龄边上,开口道:“您听见不曾?大伙儿都说平广王生的好看呢,晚上的晚宴皇上叫您同仪嘉帝姬隐在屏风后悄悄看上几眼,到时候您别含糊,瞅见最俊的一准儿就是平广王了,可不能落在仪嘉帝姬后头啊———”

和龄都不知道安侬是从什么时候起又变得同她才进宫时认识的那个安侬一样了,虽说是为她着想,但是没想在点子上。

“让仪嘉抢先便抢先去,她本就是姐姐,那四位王爷她要是都喜欢就都收着吧,多好!”和龄道。

这话也就她张口就来,安侬抿抿嘴,也不再多言,出去准备和龄晚上穿的裙衫去了。

帝姬生得一副好颜色,没了权大人还能一辈子找不着好男人么?

她就觉得大家嘴头议论的那位平广王殿下是个人物,定然能将权大人在帝姬心中无可撼动的地位给比下去。

这样皆大欢喜,帝姬也不用再为情所苦了。她不爱跟人说心事,她却是常在身边伺候的人,哪儿能瞧不出她的落寞呢… …

*****

落了晚,宫人们都忙活起来,宫里几乎每五步就挂上了彩灯,遥遥望去一派灯火朦胧火树银花之色,仿似条条发光的迂回长龙。

大殿里,宴席上亦是觥筹交错笑语连连,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醇和酒味,隐约,还有清淡的若有似无的春日甜香。

纯乾帝坐在龙座上,下首按着位次分为两排文武大臣,四位藩王倒都特特赐座在两排座位之前,席间谈的多是些风雅之事,众大臣说笑间,有意无意视线一直不住地往藩王们的坐席看过去。

主要看的还是平广王。

这位平广王江离幼年时曾随他父王来过一回京都,只是那时却不及现如今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