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两推搡了一阵,她到底还是将他劝出了屋子。

“小俊之前…跟小佩和小岚住一个房间。”等到丈夫带着两个女儿出去了,赵梅才叹一口气,捏住衣角忖了会儿,低着眉慢慢回忆,“我怀小岚的时候,小佩才两岁。又要管家又要带孩子,我实在忙不过来,所以让小俊帮着带小佩。时间长了,街坊邻里就有人讲闲话,说小俊跟小佩又不是亲兄妹,也太亲了。当时谭家正好出了个丑事,说是改嫁媳妇带进门的儿子,强/暴了她跟老谭生的女儿…”

她说到这里便停下来,抿紧了唇。肖杨拧了拧眉,也算是明白了她的心思,“所以你就担心韦俊也这么干?”

赵梅看向脚下的水泥地面,抿嘴犹豫了两秒,终于点了点头:“小佩那时候才两岁,这么小的年纪,就算被欺负了也搞不清楚。”她把垂下来的几缕头发捋到耳后,“我又不敢跟老张说,怕他知道了,还没问清楚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就把小俊活活打死。所以没再让小俊照顾小佩,也不让小佩和小岚跟他亲近。”

顿了顿,她再次叹气,“日子长了,他大约心里也有了数,对我也就疏远了。”

而乔茵还在翻看另外几张照片,沉默片刻,忽然就问:“赵女士,我想冒昧问一句,您当初为什么要跟您前夫离婚?”

好容易恢复了一点血色的脸又霎时间白了下去,赵梅蹙起眉头,一言不发了好一会儿,才嗓音有些发颤地开了口,眼底的伤痛渐渐凝成水雾:“他老爱喝酒。每次喝醉了,都要打人。”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还能有这么激烈的反应。想必她当初受到的伤害非同一般。

“韦俊跟他爸长得很像。”乔茵看了她许久,最终还是直白地问出了口,“是不是一看到韦俊,您就会想起您被前夫殴打的事?”

滚烫的眼泪从眼眶边滚落,赵梅捂住嘴好控制情绪,迟疑片刻,终于满脸泪水地点头,而后轻轻呜咽起来。

乔茵抬头跟肖杨对视一眼,没有再继续向赵梅提问。等赵梅平复了情绪,他们又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有再发现其他线索。肖杨再一次找到张磊:“韦俊去城里打工的这两年,还有没有跟这边的什么人联系过?”他试着提醒他,“朋友,或者学校的老师同学?”

然而张磊只是摇摇头,没好气地回答:“不知道。”

两人便又开着车去了趟韦俊读过的学校。韦俊星期四那天回过一次他的母校,但没有让赵梅和张磊知道。

他曾经的班主任听说他涉嫌盗窃,反应就和杨小丽一样,十分不敢相信。教过韦俊的老师都说他品学兼优,常常帮着年纪大的老师干活,对同学友善,还很爱护学校里年纪小的孩子,有次一个小男孩摔断了鼻子,还是韦俊第一时间跑过去,二话不说就把他背去了几十里外的诊所。

“学校里的孩子多数都是农村来的,有的只一个星期回家一次,老师看不过来,平时都要有年纪大的孩子帮着照顾。”班主任看了眼满操场跑的孩子们,皱着眉头长叹一声,“韦俊算是最懂事的了,就是话不多,又容易害羞,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我们一直以为他要读高中,到了开学没见着他人,才知道他是家里负担不起学费了,就去了城里打工。”她在看看肖杨,还是不大愿意相信的,“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调查清楚啊,韦俊是实打实的好孩子,不可能去偷钱的。”

肖杨不置可否。确定韦俊也没把钱给学校,他和乔茵便准备打道回府。刚走出校门又接到严聪打来的电话,肖杨走到一旁,刚按下接听键就听电话那头的严聪开口:“老肖,又找到一万块!今天早上杨小丽来了局子,说想起星期四那天韦俊送了她一条项链,告诉她是地摊上买的。杨小丽想着觉得不对,就把那条项链拿给我看了。好家伙,这货根本是纯金的,那么细一条就是一万块钱。我问了韦俊,他也承认了,但还是不肯说剩下的八万花去了哪。”

“嗯。”肖杨回望了一眼学校,“这边没什么进展。韦俊喜欢小孩子,我怀疑他把钱捐给了学校,但是没有。”他稍微想了想,又交代严聪,“你去查查X市有没有福利院在这几天收到八万捐款,临时的捐款活动也多注意,不要漏了。”

严聪应下来,不久就挂断了电话。回头去看乔茵,肖杨才发现她还静立在学校门口,远远望着操场上嬉闹的孩子们出神。她一双大眼睛往常都盈着光彩,发起呆来却格外空洞无神,眉眼间的神态又略显迷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活像丢了魂。

走上前拍了一下她的肩,肖杨见她回了神望过来,便表情平静地告诉她:“回去了。”接着就把严聪告知他的消息抽出重点转述了一遍,“杨小丽找到一条韦俊买给她的项链,纯金的,一万。”

乔茵点点头,又不自觉地看向学校,“还剩八万。”

他们上了车,她刚系好安全带,就突然抬了头看他:“你说韦俊会不会把钱捐给X市的福利院了?”然后皱了眉,“也可能这几天有什么捐款活动,他就把钱捐了。”

“我已经让严聪去查了。”没想到她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肖杨瞥她一眼,转动钥匙发动了车子,目光转向挡风玻璃,“就怕他是把钱分开捐的。如果还匿了名,那查到的可能性就很小。”

此时乡间飘起了小雨,银针似的雨丝划上挡风玻璃,没过多久就把视野割得支离破碎。他打开雨刷,听到身边的乔茵自言自语,“要真是捐了,就算查出来,钱也是追不回来的。”

肖杨没有说话,沉默地开动了车子。雨渐渐变大,这乡下的路没有修平整,到了雨天便满是泥泞,路非常滑,车子经过都不敢开快。他把车开出去没几里路,就从后视镜里看到有个人影正打着伞冲他们的车挥手,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肖杨于是停下车,摇下了车窗。那人很快就跑到了车窗边上,从伞底下探出了脑袋:“请问您是肖警官吗?”

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看穿着打扮应该也是附近村子里的农民,满头大汗,看样子来得很急。

“是。”肖杨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什么事?”

“哦哦,您好您好。”对方也算懂规矩,马上交代了自己的身份,“我叫周鹏,就住前面的村子。我跟韦俊是老乡,也在X市工作,这两天家里老人家病了,就回来看看。”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一脸焦虑,“我刚刚听赵大姐说,韦俊偷了十万块钱?警察同志,你看这是不是搞错了,我头两天还是跟韦俊一起回来的,他看起来好好的,很正常啊?这孩子老实,是绝对不会偷钱的…”

肖杨挑了挑眉,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你星期四那天跟他一起回来的?”他紧接着又问他,“你知不知道你们回来之前他还去了什么地方?”

听到他俩的对话,乔茵也忍不住瞧了瞧车外的人。

周鹏摇摇脑袋,“我开了家便利店,他来我店里买水,听说我要回来,就讲要跟我一起回来。”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猛然就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额头,“哦,对——我们还去了趟福利院,他说他在X市打工两年还没去过福利院,叫我带他去看看。”

听到这里肖杨心里便有了底,转头跟乔茵交换了一个眼神,再转向周鹏:“哪间福利院?”

四个小时以后,他们带着周鹏来到那间福利院,总算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星期四那天,韦俊叫上周鹏一起去了福利院,假装要去上厕所,把周鹏留在大堂,自己则找到了福利院的院长,以周鹏的名义将八万元巨款捐给了福利院。

钱的去向是查清楚了,却没有人高兴得起来。

肖杨要带周鹏回警局做笔录,乔茵便在福利院门口跟他们告了别。

“我还得去找个人。”她也没跟肖杨仔细说明,就笑笑离开了。

自己没有把车开出来,乔茵只能去公交车站搭公车。买了车以后她就很少再坐公交,站在线路牌面前看了半天才找到自己该搭的车号,于是低了头在包里翻找零钱。结果零钱没找到,先听到了一声近在咫尺的喇叭声。

乔茵抬眼一看,发现肖杨的车就停在眼前。他摇下车窗,脸上没多少情绪地对上她的视线:“上车,我送你。”

她有点惊讶,但不能让他的车就这么停在公交车站前面,因此赶紧打开车门跨进车里,又扭头看了看后座,“周鹏呢?”

“严聪刚好赶到,顺便把他带回去了。”把车开过公交车站,肖杨解释得语气平淡,“你要去哪?”

“韦俊干活的工地。”乔茵系好了安全带。

通过后视镜瞧了她一瞬,他猜到她的目的,“去找刘强?”

点点头,乔茵还想说点什么,就听见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先是看了眼来电显示,脸明显地沉下来,然后转头抱歉地对他一笑:“先接个电话。”而后才按下接听键,脸上的笑意尽数褪去,“喂?”

“姐,”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不算陌生,嗓音听上去还像个学生的音色,“你借我一千块钱吧。”

“你生活费又花完了?”乔茵口吻冷硬,“怎么不问你爸要?”

还是头一回听到她用这种口气说话,肖杨无声无息地瞥了眼后视镜,将她面无表情的模样收进了眼底。

“讲得这么生分干嘛,那不也是你爸吗?”而另一头的乔佳悦一点没被她唬住,态度很是不屑,“你又不是不知道,爸爸现在没了工作,身体又不好,我哪还能问他要钱。”

乔茵冷笑一声,“现在知道心疼他了?花钱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他?”

或许是被戳了软肋,乔佳悦变得有些不耐烦:“你到底借不借?”

“有借无还,你觉得我还会借你吗?”乔茵冷着脸把问题抛回给她。

电话那头的乔佳悦也被她惹恼了,同样给了她一声冷笑,“也只会跟我耍嘴皮子,换了爸爸开口,还不是得把钱拿出来。”

说罢,便挂了电话。

Chapter 08

乔茵把手机放回包里,偏头望向窗外,没再吭声。

看得出来她心情不好,肖杨便也没有主动跟她搭话。乔佳悦嗓门不算小,她和乔茵谈话的内容,他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跟乔茵做了四年邻居,肖杨知道她父母一早就离了婚,却从没听说过她还有个妹妹。乔茵也不像个会和家里人把关系闹得这么僵的性子,所以稍微想想,他大概猜到那应该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加上自己和乔茵交情并不深,肖杨也就不会去过问她的家事。

两人沉默了一路,等到了工地附近的路口,乔茵下车时才重新摆出笑脸来,对肖杨道了谢。“我去商场买点东西。”他在她下车之前指了指隔着一条马路的商场,慢条斯理地交代,“你等下出来了就打我电话。”

乔茵没想到他还要等她一起回去,赶紧受宠若惊地摆手:“我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你不用等我的。”

面不改色地审视她一眼,他眼角微挑,似乎对她的反应颇为鄙夷,“不是特地等你。”他说,“我买完东西就走。要是你打给我的时候我已经到家了,就自己坐公交回去。”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乔茵也就不好意思自作多情了。

简单地同他道了别,她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工地,找到了电工组的包工头刘强。刚好到了饭点,工人们都蹲在工棚边吃盒饭,刘强听说有人在找自己的时候,手里正拿着工帽不停给自己扇风。

“刘先生,”乔茵走上前向他伸出手,“您好,我是韦俊的辩护律师乔茵。”

一听到韦俊的名字,刘强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他拿他那双满是粗茧的手握了握她的手,态度算不上友善:“剩下的八万块钱找回来了?”

“找到了,在福利院。”稍微颔首,她直白地告诉他,“韦俊把那八万块钱都捐给了一间儿童福利院。”

“什么?”刘强顿时吃惊地张大了眼,震惊之余,语气里还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怒,“他偷我的钱,然后把钱都捐给了福利院?!”

“对,但并不是以他自己的名义捐的。”没有被他的态度吓着,乔茵两眼一眨不眨地瞧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瞬情绪变化,“刘先生,我今天来找您,就是想跟您谈谈韦俊把钱捐给福利院的原因。”她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她给韦俊家那张全家福拍的照片,递给了刘强,“我刚从韦俊的老家回来,在那边了解到了一些情况。听说您很疼您的儿子,相信看了这张照片,您也会有点不一样的想法。”

刘强狐疑地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那张全家福,刚窜上来的火气竟忽然就被堵在了喉咙眼里。他也是个有孩子的人,一瞧这张照片,就觉出了里头的不对劲。盯着照片里那个瘦小的男孩儿瞧了一会儿,他最终抬起头来,把手机还给了她,脸上的愠色稍稍褪去,只拧紧了眉头:“你说吧。”

乔茵便把她这天的见闻统统说了出来,还给刘强听了韦俊的班主任录下的录音。留下录音是乔茵的主意,原本是打算到时候拿上法庭用作为韦俊辩护的证据,现在又正好派上了用场。

“钱捐给了福利院,要想追回来,严警官还得先把这个情况上报给领导。到时候只要您坚持,钱还是可以追还的。”她仔细地向他解释,嗓音有些沙哑,听上去颇有感染力,“但我来找您说这些,也就是希望您能原谅韦俊。他还年轻,一时糊涂犯错,是该吃个教训。但这个教训如果是十年,那未免也太严重了。”诚恳地注视着刘强的眼睛,乔茵顿了顿,“您的原谅也会很大程度地影响法官的量刑,所以我真的很希望您能帮帮他。”

她神态间隐隐带着沉痛,言语真挚,一双大眼睛在工地照明灯的灯光下仿佛泛着水光,倒是叫本来就生出了恻隐之心的刘强有些动容。

可平白被偷了十万块钱,他到底还是不能这么快接受的,仅仅抿了抿嘴,丢给她四个字,“我再想想。”

见他已经有所动摇,乔茵便没有再纠缠。她离开工地以后给肖杨打了电话,结果出乎意料,他居然还真的就丢下她自己走了。他这么不给她面子,反倒让乔茵心情好起来,回去的路上一直没法收住脸上的笑容,直到在公车上看着夜色下车水马龙的城市,才慢慢叹了口气。

比起那些貌合神离的关系和口蜜腹剑的人,肖杨这种态度更让她有安全感。

她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发呆,险些坐过了站。

第二天再找到工地时,乔茵听说刘强一早就去了公安局。她便再赶到局子里,正好撞见严聪一脸感激地同刘强握手致谢。刘强见了乔茵,一反昨天沉闷的模样,咧嘴冲她一笑:“这不是乔律师吗?我正要联系你呢!昨天晚上我仔细想了一下你说的话,觉得韦俊这孩子啊真是不错,只是一时糊涂,才会犯这种事。我原谅他了!干了这么多年的活,我一心只想着赚钱,倒还真没做过什么善事,所以这钱我也不要了,就当是我跟韦俊一起捐给福利的孩子了!”

乔茵愣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发懵。先前她设想了好几种结果,最好的情况也就是刘强愿意原谅韦俊,却没想到他不仅原谅了他,还不打算再把那八万元要回来。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眼眶竟有点湿,上前两步握住了刘强的手,平时一张伶俐的嘴张了又张,最后却只剩下一句最朴实的感谢:“谢谢您,真的很感谢。”

严聪把这个消息告知了韦俊。他从被带进公安局开始就一直是一副淡漠疏离的姿态,那好像已经看淡了一切的表情却在得知刘强的决定以后,霎时间分崩离析。这个十七岁的孩子就这么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突然嚎啕大哭。

心里头最后一道防线被击垮,韦俊的情绪算是彻底崩溃了,“警察大哥…对不起…我真的是一时糊涂,真的是没办法…”

他断断续续地交代,终于让事实真相水落石出。原来一开始急着要钱,他不过是想给女朋友杨小丽买那条金项链。杨小丽和韦俊一样来自父母离异的家庭,但由于父母双方都不愿意出抚养费,她便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直到爷爷奶奶相继离世,她才不得不来到X市打工,又因此结识了韦俊。

两人因为彼此相似的经历而走到了一起,相互深爱,同时也都把对方当做唯一的亲人。韦俊年纪虽小,却一向把自己当男人看,尤其在遇到了杨小丽之后,更是急切地想要给她一个稳定的生活。可不论他怎么努力,两人的生活都依然得不到改善。有天杨小丽被一条金项链吸引了目光,虽说从没有向韦俊提起过,但她脸上渴望的表情已经让他看进了眼里,所以才有了后来他听从姚大伟的唆使偷钱的事。

而等手里只剩下八万块钱时,韦俊便后悔了。他想把钱偷偷送回去,又看到警察在进行调查,就因为害怕而退缩。思来想去,回忆起自己过去的生活,他最终决定把钱捐给儿童福利院,帮助那些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说到最后,韦俊哭着不断重复的,仅剩下这三个字。

案子移交法院后,考虑到乔茵为他做辩护时提到的种种情节,审判长最终给韦俊判了两年有期徒刑。

宣判当天,杨小丽哭红了眼,分明已经泣不成声,却还是拼凑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韦俊,我等你出来…”

肖杨跟她们一起去了法院,自然也负责把她们送回家。等到杨小丽下了车,他一路沉默地把车开进他跟乔茵住的小区,偶尔转头一看,发现她居然坐在副驾驶座上无声无息地掉着眼泪。

于是他把车停在了路边,偏过脸来微微皱起眉头看她。

“不好意思,情绪没收住。”乔茵赶紧拿出纸巾擦了眼泪,下一秒竟然又笑了,转而夸张地拧起眉头佯装苦恼,“唉,眼泪总是说来就可以来,不去演戏真是浪费了。”

“嗯。”肖杨最后瞥她一眼,重新踩下油门,语调平淡,听不出情绪,“勉强可以拿奥斯卡最佳女演员奖。”

乔茵却不傻,多少感觉得到他不大高兴。但她也无从解释,毕竟她情绪从来都是这样,来得快去得快,只有时机把握好了,她才能掌控。因此她想了想,找了个听上去还算靠谱的理由,认真解释起来:“其实我就是突然想到了郑子昊。韦俊这是被判了两年,杨小丽说要等。但我觉得,就算他真被判了十年,杨小丽也会等。可郑子昊跟我提分手的时候,我从没想过要等他回心转意。”

长叹一声,她回忆起大学的日子,“失恋嘛,放在学生时代可能还得折腾好一阵,没准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现在年纪大了,生活节奏加快,连感情都断得快了。也不知道这样没个休息地过一辈子,老了以后除了钱,还能剩下点什么东西。”

说着说着还真入了戏,她语气就有些惆怅,“会不会真该放慢生活节奏,去找一段深刻的感情享受享受?”

“嗯。”肖杨面色不改地看着挡风玻璃外的马路,仍旧是拿一个不冷不热的单音节回应了她,末了还要补一句,“然后因为感情纠葛误入歧途,把所有警察的生活节奏逼快。听起来是不错。”

乔茵忍不住笑起来。她弯着眼睛考虑了两秒,忽然转过头,用她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盯住他的侧脸,嘴边还带着笑,口吻却相当认真:

“肖杨,不如我追你吧。”

Chapter 09

“现在?”眼角微微上扬了一些,肖杨反问得平静,再次停下了车,下一句话乍一听却有些前言不搭后语,“那你下车吧。”

乔茵反应了一会儿,猛然明白过来,赶紧笑着摆手:“我开玩笑的,你别让我追车啊!”“下次不要跟我开玩笑。”他斜她一眼,将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

那一眼瞧得她瘆的慌,哪里还敢开玩笑,点点头就马上换了个话题,“唉,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

慢慢把车倒进固定的车位,他抬眼还能看到一旁她的那辆车,“又想去哪里下馆子?”“我觉得附近的餐馆你应该都吃过了…太远了又不方便。”乔茵想了想,最后试探性地提议,“不如来我家呗?这次我做给你吃。”

肖杨沉默了两秒。他脸上神色没有变化,她不确定他究竟是在专心倒车还是在思考该怎样拒绝她。

片刻之后他却开口,“明天休息。”还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但不保证会不会有突发情况。”

这意思就是同意了。乔茵很高兴,弯起她那双大眼睛,眼仁里光彩熠熠:“那我回去好好想想明天的菜单!”

从后视镜里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她的表现,肖杨觉得最近这个女人越来越不矜持,似乎不再像从前那样担心在他面前暴露人模狗样的真面目。

“你自己先上去。”把车停好以后,他终于还是从兜里掏出了一盒香烟,“我抽会儿烟。”

乔茵于是跟他道别,脚步轻快地上了楼。肖杨坐在车里,摇下车窗点燃了一根烟。视线不自觉停在她离开的方向,他缓慢地吐出一口烟圈,心里不算高兴,但也说不上头疼。说是开玩笑,但乔茵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他还不至于猜不到。

这些年追过他的女人也有那么几个,可到最后,多是因为他工作太忙、性格又太不近人情而不了了之。他以为乔茵足够聪明:他三十出头,她马上就要奔三,都是避免不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找对象的目的也绝不会只是谈场恋爱,合不合适,她应该掂量得清楚。

只是没想到她看上去有点脑子,实际却还是孩子心态,凡事随着性子来。

温热的烟圈从唇齿间缓缓溢出,肖杨叹一口气,捏了捏眉心。

而此时乔茵已经回到家里,边脱掉鞋袜边拿出包里的手机,然后随手将包丢上沙发,一面拨闺蜜黄玲的号码一面走向卧室。电话接通的时候她正好滚到床上,激动地对着电话那头的好友求救:“元芳,快帮帮我!”她在床上打了个滚,“我明天要给仙人下厨了!准备做东坡肘子盐焗鸡和上汤娃娃菜,元芳你怎么看?”

“你都想好菜单了还问我干嘛?”黄玲那头杂音很大,似乎正在地铁站等地铁,语气很是无奈,“不过你真打算追他啊?”

乔茵仰躺着踩起了空中自行车,一字一句里都沾了糖似的带着笑意,“那当然,治疗失恋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好友对此表示十分怀疑:“我以为对你来说最好的方法是大搓一顿…”

“要是追到他,距离大搓一顿还远吗?”不敢相信她居然怀疑自己的智商,乔茵佯装震惊,“那肯定一有空就得大搓一顿啊!”

另一头的黄玲便被她逗笑了,嘴里咕哝着“逗比”,语气里却明显含笑,“你到底是看上他的人了还是看上他做的菜了?”顿了顿,又哼哼两声,“听语气很兴奋嘛,今天有进展?”

“对,我跟他说了我想追他。”

“真的?!”黄玲的八卦之心顿时觉醒,“他怎么反应?”

想起肖杨当时的反应,乔茵装作委屈:“他叫我下车追他!”下一秒就忍不住哼哼唧唧,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这男人嘴巴好毒,我好喜欢。”

“啧…你三次看上的男人好像都是完全不同的款啊…”电话那头传来地铁报站的声音,显然黄玲已经顺利上了地铁,“我说你到底是为什么会突然看上他?都做了四年的邻居了居然最近才春心萌动…我真的很怀疑你看上的是他做的菜。”

乔茵还在不停地朝半空蹬动双腿,时间长了便有些气喘吁吁,“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前晚上回家碰到他,他跟我说‘晚安’我都只觉得他挺礼貌但是很冷淡…”两腿终于累得坚持不下去了,她就把腿放下来,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结果上次他把我从公安局送回家之后,我不是给他发了短信说没事了吗?他回了一条‘晚安’,我看完短信就感觉不好了…”

“是吗?竟然是在他做菜之前?”黄玲故作诧异地调侃,转而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停顿一会儿才继续,“好吧,姑且相信你是真的看上他了。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再考虑几天比较好,别这么快就穷追猛打…毕竟下星期六要同学聚会,周承泽也会去。”

前一秒还趴在床上一下一下地翘着腿呢,一听到周承泽这个名字,乔茵的两条小腿立马就砸上了床。

“啊?周承泽?”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不是在北京中科院吗?”

“听说是他自己申请调到这边的分院来的。”简单直白地告诉她现状,黄玲听出来她语气微妙,于是又补一刀,“我上次碰巧见到他了。说真的,我觉得他跑这边来就是为了找你。郑子昊都跟初恋旧情复燃了,你就不考虑也跟周承泽燃一下?”

乔茵赶忙捞来枕头捂住自己的脸,嘤嘤呜呜地假哭:“你明知道我们不可能了还提这种伤心事,友尽了好吗…”

无言以对了几秒,黄玲再次出声:“也对,”她悠悠道,“我忘了他不会下厨…”

两人聊了半天,最终在黄玲到家的时候结束了对话。乔茵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浴室洗了澡,而后在冰箱底层翻出一根老冰棒,叼在嘴里做晚饭。第二天她起早买菜,先是挑了只三黄鸡,再买了娃娃菜,最后来到卖猪肉的摊位,仔细回想着上次跟肖杨一起吃饭时两人的食量,比划了许久才买下一块分量十足的猪肘。

把食材拎回家放进冰箱,她便换了衣服赶去律所。路上买了油条和豆浆,勉强填饱肚子。

下班以后少见地没有磨蹭,乔茵匆匆跟同事道了别就赶回了家。先用火去掉了猪肘皮上的毛,再把它扔进锅中的沸水里煮了几分钟,等到煮干净了,她就把肘子捞上来,拿刀割了几道漂亮的口子,然后将葱、姜和香叶倒进另一锅沸水里,把猪肘放进去,煮到七分熟便关了火。

接着就把刚捞出来的猪肘放上锅里架着的蒸盘,盖上锅盖开始蒸。肘子要蒸一个半小时,乔茵趁着这个时候开始调佐料。烧热炒锅中的色拉油之后,把葱姜蒜煸炒得香气逼人,她再把桂皮、香叶和八角丢进去翻炒,倒进一大杯水,放进冰糖、酱油跟五香粉,小火烧四十分钟。

这期间她又马不停蹄地做起了盐焗鸡。

早上出门前就把买回来的鸡洗干净吊起来风干,她取下鸡,拿出盐焗纸把鸡整个儿包好,又用两根牙签穿过鸡颈和鸡尾固定好,把炉灶上的铁锅烧热,铺上粗盐。等到盐变黄了,她再铺上一层盐,才把包好的鸡放进锅里,用剩下的粗盐埋住它。

盖上锅盖焗大约六分钟,再将鸡翻个边焗六分钟,差不多就完成了。

客厅里刚好传来门铃声,乔茵顾不上摘下围裙就跑过去开门。肖杨等在门前,见她急急忙忙开了门,便下意识地看了眼厨房的方向:“要我帮忙么?”

“不用,还差一个汤和青菜就好了。”她把他领到沙发边坐下,脚步又朝厨房里迈,脸上笑眯眯的,招呼得倒是挺熟络,“你先看一下电视,遥控器在茶几上,茶跟饮料你看看喜欢喝什么就喝,随便一点没关系。”

肖杨站起身,已经提了脚跟要跟过去帮把手,可一步还没迈出去,就身形一顿,改变了主意。他重新坐下来,目光在茶几上的热茶和果汁之间扫了一圈,最终端起了那杯铁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