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雯在卧室里。”等肖杨跟严聪都进了屋,唐母便开始收拾屋子,“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

满地的碎盘子,撒在地上的饭菜早已凉透,酱汁溅得到处都是。看到这场面,大抵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一个家庭的孩子出了事时,做父母的通常不是更加相濡以沫,就是相互推卸责任,以至于彻底决裂。

“唐先生和乔佳悦呢?”严聪见屋子里安静,便随口问了一句。

唐母弯腰拾碎盘子的动作顿了顿,“乔佳悦回学校了。”

倒是只字不提唐父。于是肖杨和严聪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边掏出手机派人去合盛高中,边走向唐雯雯的卧室。只留下严聪站在客厅里,也帮着拾了几片碎盘子,“你们两口子吵架了?”

她依然垂着头沉默。

严聪叹了口气,把拾起的碎片递给她,“碰上这种事,夫妻之间肯定要有点矛盾的。但这个时候最重要的还是关注孩子的状态,毕竟孩子才是受到伤害最大的一个。”

正好这时肖杨又回到了客厅,稍稍扬了扬下巴示意严聪过去:“卧室门是反锁的。”

明白了他的意思,严聪点点头便赶紧跟他错肩而过,跑到唐雯雯的房门口敲门。而肖杨则伫立在原地垂眼看向唐母:“你们夫妻吵架,就把孩子一个人丢在房间不管?”他面色平静,口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万一孩子想不开怎么办?现在还是相互推卸责任的时候么?”

瘦弱的身躯晃了晃,唐母似乎直到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的女儿。

好在那头严聪已经让唐雯雯开了门,抬高音量告诉他们:“开了开了,小姑娘没事。”而后又对肖杨喊,“老肖,那就我先跟她聊会儿。”

回头看了他一眼,肖杨颔首,等到见着严聪走进卧室将门关上,才重新将目光转向唐母,“两口子是为了什么事吵架?”

十分钟过后,他也敲门进了唐雯雯的卧室。严聪转头见他来了,暗自松了口气。这十分钟里他几乎没有跟唐雯雯聊到案子,只问了她一些平时在学校的生活,多多少少也提到了乔佳悦。唐雯雯一直低着头坐在床边,话很少,精神也极差。通常碰上这种女性遭到强/奸的案子,都该由女警来和受害人谈话,因此严聪一个大男人对着这么个小姑娘,到底还是有些尴尬。

他站起身,把书桌前的椅子让给肖杨。在椅子上坐下,肖杨稍微压低了腰杆,两条胳膊都搭在腿上,十指交叠,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与唐雯雯的视线齐平。然而唐雯雯依旧低着脑袋,没有看他。

他看得出来,她有些怕他。

“我跟你说过,现在要把犯人绳之以法,只能依靠你们提供的线索。”肖杨不紧不慢地开口,“还记得吗?”

唐雯雯不作声,过了片刻,才慢慢点了头。

“那就不要再让他逍遥法外。”从肖杨的角度只能看见她小扇子似的睫毛微微颤抖,低低地挡住了她的眼睛,“就算让乔佳悦受到同样伤害,对于即成的事实而言,也得不到任何的弥补。”他语气平静,就像在陈述一种自然规律,“你应该知道,真正能带给你们安慰的,是让那个犯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是任他去伤害另一个人。”

搁在膝上的双手渐渐收拢了十指,她捏紧衣角,终于连肩膀都开始发颤。

“如果不是因为她…我…还有其他几个女生都不会…”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么?”肖杨淡淡打断她。

唐雯雯浑身一震,盈满了眼眶的泪水大滴大滴地砸落在手背。她沉默了良久,而肖杨和严聪都没有出声催促,只安静地看着她,等待她再次开口。

“我讨厌她…”半晌,她张了张干燥开裂的嘴唇,声线微颤,“一看到她,我就会想起唐家豪…凭什么他们能得到那么多…凭什么伤害了妈妈跟我,他们还能得到那么多…”

眼泪就好像决了堤,滚烫的泪珠子不断打上手背,她不得不抬起胳膊胡乱地擦着脸。

“就因为我不是个男孩子…爸爸就要背着妈妈跟别的女人生孩子…每天陪着他…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对着我跟妈妈又打又骂…”她一次又一次地用手臂擦红了眼睛,不敢大声哭出来,只能低声哽咽,在抽泣中拼凑出零碎的字句,“而他们…明明得到了那么多,还不知足…还喊着自己无辜,觉得自己无罪…巴不得全世界所有人都喜欢他们,宠着他们…”

她也曾试图告诉自己,那不是他们的错。但挨着父亲的巴掌、想到他对他那个儿子的疼爱时,唐雯雯没法再自欺欺人。她想,要是爸爸公平一点就好了。要是爸爸也分给她一点爱、分给她一点关心就好了。一点点就好,她真的不贪心。

哪怕得到的只有一点点,她都可以继续自欺欺人。哪怕得到的只有一点点,她都可以心满意足,不去讨厌唐家豪,不去迁怒乔佳悦。

可唐父自始至终都没有给她。哪怕只有一点点。

“已经把什么都给他们了…结果还因为乔佳悦…害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唐雯雯捂住自己的脸,终于泣不成声,“那个人撕开我衣服的时候一遍一遍地喊‘佳悦、佳悦’…不管我怎么哭,都没有人来救我…”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那间狭窄、闷热的储物室里,迷药的药效逐渐消退后,她醒来发现自己被那个男人骑在身/下糟蹋的画面。他粗重的呼吸,一遍遍呼喊的名字,都会化身黑夜的噩梦将她拉入深渊。

那时恐惧如海浪席卷她的大脑,她想要呼救想要抵抗,身体却软绵无力,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在心里哭喊着爸爸妈妈,却记起父亲要陪着唐家豪过中秋,记起母亲手腕上的伤疤。

她的身体像是被刺骨的寒风扯碎,而风中只有乔佳悦的名字回荡,模糊了她全部的感官,叫她恨之入骨。

肖杨不发一言地看着她,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乔茵的身影。

他还记得那次打完韦俊的官司以后,乔茵突然就掉了眼泪的模样。其实那个时候肖杨就隐隐感觉得到,她心里藏了很多情绪。长期积压,酝酿成疾。就好像此刻的唐雯雯,不知道哪一天会悄悄爆发。

“你跟乔佳悦初中就是朋友。你也一早就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他清黑的眼仁里映着她的身影,心绪有了些波动,却丝毫没有表现在神态和语调上,“如果没有唐家豪的存在,你觉得你还会讨厌她吗?”

唐雯雯将头埋得更低,收起膝盖紧紧蜷缩起来。她捂着脸的手顺着前额上滑,插/入了额前的黑发里。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掉,她摇着头,手指死死地抠住头皮,每一寸肌肉都在紧绷,发不出半点声音。

“唐雯雯,你讨厌的不是乔佳悦。”肖杨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上的神色没有半分的松动,“她是你的朋友。这跟她的母亲或者她的家庭都没有任何关系。要不要帮你的朋友,帮那些跟你有相同遭遇的女生,都由你决定。”

停顿片刻,他才最终告诉她:“你也可以决定,要不要帮你自己。”

而同一时间,乔佳悦正穿过合盛高中的篮球场,走向学校的女生宿舍。还是晚自习的时间,她却没有心思去教室写作业。乔茵的话还盘旋在她脑内,冯涛还在公安局,乔佳悦心如乱麻,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想快点回到宿舍洗个澡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实验楼后头新盖了一间体育馆,内部还在装修,也就没有开放,只硬生生挡在教学楼和宿舍之间,留了一条漆黑狭窄的通道供人行走。还没忘了那些女生在学校里遭人迷/奸的事,乔佳悦走过这条通道时便提高了警惕,却意外地发现身后好像真的有人跟着。

实验楼晚上从来黑灯瞎火,宿舍楼又还远,这中间的路没个路灯照着,四下里又找不到人求救,乔佳悦立马就敲响了脑袋里的警钟。

她呼吸因紧张而急促起来,先是强作镇定地走了两步,然后就忍不住拔腿狂奔!

后头时隐时现的脚步声于是清晰起来,她分明听见那人开始追她,就更加不要命地往前跑!

偏偏周围光线太暗,她脚下一歪就被一块石头绊倒,还来不及高声呼救,便感觉到身后人扑到了她身上,一手强按着她的背,一手抓着一块毛巾捂住她的口鼻!

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乔佳悦拼命地扭动着身体想要挣扎,奈何身后的人力气太大,不论她怎么反抗都是徒劳!那条毛巾还死死地捂着她的口鼻,惊慌和绝望紧紧揪住了她的头皮,她挣扎了几下便快把憋住的气用完,眼看着就要忍不住吸气!

电光石火之际,乔佳悦听到背后传来了什么东西被重物击中的声音,用毛巾捂着她口鼻的手顿时一松,压在她身上的那人突然倒下来,耳边的头发擦过她的脸颊,还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留在了她脸上。

乔佳悦条件反射地推开这个瘫在自己身上的人,翻了个身用手撑着粗糙的水泥地面往后挪了几步,才发现乔茵竟然就站在这个人身后,手里还举着一块大砖头。

“姐…”惊魂甫定地看着她,乔佳悦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乔茵…用砖头打晕了这个人?

定定地立在黑暗中的乔茵身形微动,她还有些心惊肉跳,没敢放开手里的砖头,只两腿僵硬地蹲下来,伸手摸了摸这个男人的后脑勺。温热的血沾上她微凉的指尖,继而又污了她的掌心。

“你手机呢?”稍稍恢复了理智,乔茵嗓音沙哑地提醒乔佳悦,“打电话报警。快。”

她语气平静,声线却在黑暗里几不可察地发着颤。这是乔佳悦头一次清楚地感觉到,乔茵在害怕。

因此她胡乱点着头,从兜里掏出手机,拨打了110。

半个小时后,乔茵和乔佳悦被带到公安局做了笔录。偷袭乔佳悦的人是合盛高中的校监曾凡,跟唐雯雯作出的指证一致。乔茵在学校保安那里做了登记就走进学校给乔佳悦送饭卡,担心打扰到学生晚自习,便准备直接去宿舍把饭卡交给生活老师转交给乔佳悦。没想到,刚好被她撞见曾凡要对乔佳悦下手。

所以乔茵情急之下在一旁找到了一块砖头,就跑上去砸了曾凡的脑袋。

她出手很重,所幸立刻就报了警,没有把曾凡就这么给砸死。

肖杨得知消息很快就赶回了局里,确认乔茵没有受伤,才稍微安了心,轻轻按了按她的脑袋:“在这里等我,等下跟你一起回去。”

“嗯。”乔茵点点头,脸色尚且苍白。

肖杨便留她在询问室里,最后瞧了眼坐在不远处的乔佳悦,离开询问室去处理后面的事。

乔佳悦的状态其实比乔茵要糟糕得多。她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又刚刚被告知唐雯雯之前知情不报的原因,整个人面色惨白,丢了魂似的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两人缄口不语地待在询问室里,乔茵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安慰她。

看到曾凡把乔佳悦按到地上的那一刻,乔茵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抓住了她的脑仁,让她想都来不及想就搬起砖头砸向了曾凡。她确实是害怕的。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来晚一步,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没过多久,乔新忠就赶到了公安局。他衣衫凌乱,两只袜子都穿的不同颜色,显然来得非常匆忙。推开问询室的门,他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失魂落魄的乔佳悦,连忙跑到她跟前,蹲下来抓住她的胳膊,一脸的焦急:“佳悦,佳悦?你有没有受伤?”

乔佳悦总算是稍微回了神,默默摇了摇头。

乔新忠松了口气,见她精神不好,便心疼地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乖,没事了,没事了…”

一旁的乔茵缄默地看着,半天都一声不吭。过了会儿乔新忠才意识到她也在这里,便赶紧起了身朝她走过来:“乔茵…”他在她面前站定,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那双大眼睛微微弯起,真像是漂亮的月牙,“谢谢你。佳悦要是出了什么事,爸爸真的承受不住。”

乔茵抬着眼看他。她一双跟他如出一辙的眼睛里映着他的脸,却没与分毫笑意。

“爸。”她叫他,疲惫的神情说不上冷漠,也说不上麻木,“你为什么不问我有没有受伤?”

仅仅是一个问题,就让乔新忠霎时间愣住。

一动不动与他对视,乔茵等待了很久,没有等到他的答案。她因此站起身,“早点带她回去吧。我还要等肖杨。”

接着没再多看他一眼,离开了询问室。

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乔茵便来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她站在盥洗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半个小时前手上沾着的鲜血,终归是有些恍惚的。挎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她动作迟缓地拿出手机,倒是不怎么意外地看到来电显示是爸爸。

刚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就传来乔新忠细声细语的道歉:“茵茵,对不起…爸爸今天真的是太急了所以…”

“爸。”乔茵打断他,被那声“茵茵”刺痛了耳朵,视野转瞬便被眼泪模糊。

另一头的乔新忠似乎察觉到她有话要说,于是配合地安静下来。

“我小时候,你在外地工作,半年才回家一次。每次回来,都在外面喝酒打牌,很少陪我。但你总会带回一个礼物给我。就算知道那是你在火车站随便买的,我也一个不落小心翼翼收着,把它们当宝贝。我想爸爸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礼物,肯定还是想我的。就像我想他一样。他只是太忙了,没空陪我。”拿那只不久前沾过血的手碰了碰眼前的镜子,乔茵细想着那些过往,一字一顿语调平淡地回忆,“所以我想,你那么辛苦,我一定要表现得乖一点。我要好好读书,听妈妈的话,听你的话。每次你说我哪里做得不对,我都记在心里,拼命去改。我怕我做得不好,你就不回来看我。”

指腹摩挲着镜子里自己红肿的半边脸,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流泪,仿佛那个在哭的人不是自己,很是置身之外。

“爸。你可以说你跟妈分开是你们俩的事。但你还是我爸。”她缓慢张合着双唇,“你知不知道,乔佳悦十岁的时候撒娇要你抱她,你二话不说就把她抱起来转圈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我在想,我六岁生日那天第一次求你抱抱我,为什么你要一脚把我踹开?”

过去了整整二十三年。她直到今天才把这个问题问出口。有那么一瞬间,乔茵真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爸。”她念着这个字,就好像它带有某种力量,能让她把剩下的话说完,“你每次回来都要问我在读几年级。我收藏得整整齐齐准备给你看的奖状全都变成了笑话。爸…你不只是她爸,你还是我爸。你知不知道?”

“茵茵…”

乔茵挂断电话,给手机关了机。

一股难受的感觉涌上她的胃,她忍不住趴在盥洗台边干呕。边呕边掉眼泪,简直是非人的折磨。

四十分钟以后,肖杨回到询问室找她,不见她的人影。他微微皱了眉,拿出手机打她的电话,却发现她关了机。知道他们事先说好了要一起回去,乔茵就不会没打招呼便先走,因此肖杨也没多想,直接去了洗手间找她。

果然,老远就瞧见乔茵蹲在洗手间门口,靠着墙抱着腿,脸埋在臂弯里,像是在休息。

他便停在她跟前,蹲□推了推她的胳膊,“蹲这里干什么?不舒服?”

迷迷糊糊抬起头来,她半边脸还肿着,一双眼睛居然也肿了,还有些睡眼惺忪。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肖杨,乔茵才揉了揉眼睛,冲着他笑笑:“可以回家啦?”

“嗯。”他垂眼注视着她,停顿了一会儿又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问道,“哭过了?脸肿眼也肿,丑死了。”

这评价相当简单粗暴,一下子就让乔茵打了个激灵,条件反射地睁大她那双红肿的大眼睛,赶忙用手捂住了脸,转而又松开一只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快!掩护我!别让你同事看到了,不然你跟我都没脸见人了…”

“…”肖杨觉得他俩有必要好好谈谈了。

最终他还是“掩护”她回到了她的车里。鉴于乔茵精神状态不大好,考虑到安全问题,还是由肖杨来开车。他一向话少,平时跟乔茵在一起多是她找话题跟他聊,可今天这一路她反常地安静,一直扭头看着窗外,跟躲他似的不肯先开口说话。

她表现得这么明显,肖杨便也就没有刻意忽略。

碰上一个红绿灯时,他还是率先开了口,视线还逗留在前路上:“不高兴?”

乔茵便两手捂着脸颊转过头看他了,装出很委屈的样子,用她那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瞧着他,“真的有那么丑吗?”

“嗯。是挺丑的。”肖杨倒是一点也没犹豫,语气也像往常那样不咸不淡,只随口又补了一句,“不过再丑也是我的女人。我不嫌丢人,你慌什么。”

大概是没料到他会补这么一句话,乔茵愣了愣,而后就弯了眼笑了:“难得听你讲…嗯,甜言蜜语?”姑且把他这略显刻薄的话当做甜言蜜语,她心情好了不少,好歹是恢复笑眯眯的状态了,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思,“不过还是赶紧回家消肿吧,老让你看见我这么丑的样子,该被你嫌弃了。”

哪知肖杨听了却沉默下来,半晌没讲话。她转眼去看他,分明还是那张不怎么流露情绪的脸,眼角不见上扬,眉梢也不见挑,她却能感觉得到他不高兴。这下可不好了,她歪了歪脑袋瞅瞅他,讨好地笑着,飞快地转动脑子要想法子逗他开心:“你没生气吧?我开玩笑的…”

“没必要总想着把最好的一面摆出来给我看。”绿灯亮起,肖杨开动车子,眼底滑过周围车辆红黄交错的灯光。他表情没有变化,只有薄唇不紧不慢地翕张,稍嫌冷淡的嗓音一如既往:“我决定要跟你处一辈子,就是做好了准备接受你的全部。不管丑不丑,我总有一天要看到。”他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所以记住,有事不要憋着。”

那种胸口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一撞的感觉,再次出现。不清楚究竟是被他哪句话给戳中了泪腺,乔茵喉中一哽,竟突然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肖杨。”声线微不可闻地发着抖,她屏息忍耐,“你把车…靠边停一下。”

又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她,他大约也是看出来她情绪不对,便什么也没说,将车停在了路边。

结果肖杨才刚刚拉下手刹,乔茵就解开安全带凑过来抱住了他。

她浑身都在发颤,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嗓子眼里隐隐的呜咽声逐渐清晰,终是有些失控地哭了起来。一早就注意到她在忍耐,这会儿眼见着她爆发,肖杨倒也不怎么惊讶。他松开方向盘,搂住她发抖的身子,轻轻按着她的后脑勺,任她发泄。

肖杨其实还有很多话要问她。

但眼下真见她哭了,他也才算是明白了一件事——他再怎么窝火,估计都是不会逼她的。一物降一物,多半也就是这个道理。

Chapter 40

途经超市,肖杨下车买了点东西。

男人购物跟女人购物的最大差别无非是在用时上,乔茵坐在车里还没刷多久的微博,就见他拎着一大袋东西回来了。他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在后座,而后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酸奶回到驾驶座上,随手递给了乔茵。

眼睛还肿着,她看见有喝的顿时两眼放光,但接过来一看又有点小失望:没有果粒。

“少喝有果粒的。”而还没等她开口,肖杨就率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防腐剂比果粒多。”

乔茵已经拆了吸管插好,先吸了一大口才点头含糊不清地回答:“嗯嗯。”她虽然偏好有果粒的酸奶,但其实有酸奶就满足了,现在哪还会管他有没有果粒。

他们俩都还没吃晚饭,回到家第一件事当然是做饭。为了防止再出现上回险些被沈燕芳抓包的状况,乔茵还是自动自觉地拿了换洗的衣服跑进了肖杨家。她钻进厨房的时候,肖杨已经把洗好的茶树菇泡在盛了盐水的碗里,自己则站在洗碗池边洗鱿鱼。

趿着拖鞋走过去,她正好瞧见他正仔仔细细地把鱿鱼身上的薄膜撕下来。

“要切配料吗?我帮你吧。”她洗了把脸以后精神了不少,于是凑上前想要帮忙,又闻到灶那边锅里飘出来的香味,“灶上在蒸什么啊?好像是料酒的味道。”

“腊肉。”肖杨也没回头看她一眼,还在专心地清洗鱿鱼,“去把朝天椒和蒜切了,韭黄洗干净,切成段。”

乔茵笑眯眯地应了,“好。”

腊肉没蒸多久就被端出了锅,她歪歪脑袋看了一眼,才发现是加了料酒蒸的。肖杨没急着处理腊肉,倒是先把鱿鱼切了丝,丢进水里煮了约摸一分钟,将鱿鱼肉里的水都煮出来了,再捞出鱿鱼丢进热了油的锅里。

炒鱿鱼前他先往锅里加了不少醋,去腥,也可以防止炒得太老。等差不多炒熟了,再把乔茵切好的辣椒、蒜和韭黄倒进锅里,大约炒个半分钟就能出锅。乔茵站在一旁看着,已经能闻到腾腾上窜的香气,比刚才更饿了。

早知道她会馋,所以快炒好出锅之前,肖杨随意取了双筷子给她,“试试。”

她赶紧接了筷子,小心翼翼地从锅里夹出一点鱿鱼和韭黄送进嘴里,才刚咬一口呢,鱿鱼的鲜香跟韭黄特殊的浓香就溢满了口腔,加上鱿鱼肉质弹滑,口感更是无与伦比。

“嗯——嗯嗯!”抬起头看向肖杨,她双眼发亮地使劲点头,嘴里还在意犹未尽地拒绝,显然是一副好吃到没有词能形容的模样。

睨她一眼,肖杨动手将炒鱿鱼盛进盘子里,递给她的同时不轻不重地交代了一句:“不准在饭前就吃光。”

言下之意是,可以吃,只要不吃光。

简直是绝世福音!乔茵踮脚飞快地亲了他一下,就乐得跟偷了腥的猫似的捧着那盘韭黄炒鱿鱼到一边享用了。所幸另一道腊肉茶树菇炒起来也简单,肖杨把在盐水里泡过的茶树菇沥干,切成小段丢进油锅里煸炒,等炒软了又倒了料酒进锅里,再把切成丝蒸过的腊肉也统统倒进锅中,刚打算炒才想起来忘了切红椒,于是又转过头去看乔茵:“乔茵,从冰箱里拿一个红椒出来,洗干净切丝。”

嘴里塞满了食物抽不出空来回应,乔茵只匆匆点了头,就放下筷子跑到冰箱前,拿了一个红彤彤的红椒出来,手脚麻利地清洗干净切了丝端给他。

把红椒丝也倒进锅里翻炒一阵,再加适量的老抽和糖,这道菜就完成了。肖杨洗了锅,又用茶油炒了莴笋,最后把三盘菜都搁进托盘里,由她盛了两碗饭便端上了餐桌。

开饭时已快到晚上九点半,两人都比较饿,理所当然饱餐了一顿。

直到洗了澡躺在床上踩空中自行车消食,乔茵才想起案子的事,侧了脑袋看看肖杨:“对了,那个曾凡怎么会盯上乔佳悦?”

“他喜欢乔佳悦。”刚洗完澡回到卧室,肖杨头上还搭着一条毛巾,正一手擦着头发一手打开衣柜,“但是直到上个月乔佳悦跟冯涛吵架的时候,曾凡才发现他们俩在交往。他受了刺激,就想得到她。”从衣柜里找出明天要穿的衣服搭在一旁的椅背上,他抓着毛巾擦头发,时不时露出毛巾底下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一开始他还想克制,就只找了替身下手。今天晚上是控制不住了,又正好看到乔佳悦返校,所以匆忙下了手。”

感觉到脸上贴着的面膜有点儿移位,乔茵用手扶了扶,另一只手还一刻不敢放松地拿着冰袋敷脸:“那冯涛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唐雯雯没必要陷害他吧…”不停蹬着的腿停了停,她脑子里冒出了一种狗血的联想,“难道冯涛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偏首瞥了眼她,肖杨的眼神稍嫌鄙夷。

“她同父异母的弟弟还在念小学。”他抬起另一只手最后擦了擦头发,“唐雯雯一开始诱导我们怀疑冯涛,只是想借这种方式惩罚乔佳悦,让她担心。”见头发差不多干了,他才扯下了毛巾,“据唐雯雯自己说的来看,她是准备在乔佳悦也受害之后再说出真相。”

她又想起在那光线昏暗的走道里,曾凡把乔佳悦摁倒在地的场面。重新蹬动双腿,乔茵短叹一声,“还好你们让她说出来了。”

“应该说还好你及时救了乔佳悦。”把毛巾也搭上了椅背,肖杨神情寡淡,“生活不像美剧,警察不可能每次都在最后一个目标遇害的前一秒出现。”

短暂地一愣,乔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对。”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她放下腿翻了个身,揭下面膜从床上爬起来,跑了趟洗手间,把面膜扔进垃圾桶了,又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脸,确认已经消肿以后,才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