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二暗自松了口气,才一低眸又见顾今朝后颈如玉,忙是别开了眼。

顾今朝语气轻松,故意调侃着他:“看见了吗?有什么虫儿吗?”

她头发在头顶挽得松松的,目光再往下,看一眼,受不住,穆二伸手将花环拿了下来,轻放一边,折下了两根带叶的一截柳枝,这就凑近了些,故意摆弄了两下她的头发。

他说:“我看看,我看看,好像什么都没有。”

今朝:“…”

两下将柳枝插了她的发顶,看着都忍不住笑,穆二强忍笑意,往后躲了一躲,轻咳了数声:“可能是我看错了,好了,没什么虫儿,真是奇怪。”

顾今朝翻身过来,又与他相对作势要踢他,他下意识一躲,疼的一咧嘴。

今朝叹气,目光沉沉:“很疼吗?”

当然疼,穆二扁嘴,对着她摇头:“不疼,一点都不疼。”

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今朝瞪了他一眼,对着他勾着手指头:“来,过来。”

穆二倒是听话,凑前一些,榻上只有一个枕头,他往前蹭蹭,脸贴了榻上。

顾今朝反手抓了软枕往他身边也挨了挨:“敢不敢和我枕一个软枕来着?”

事实上,两个人小时候常在一起。

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干过,穆二笑,再一动,这就枕了上来。

呼吸浅浅,屋里安静得不像话,顾今朝盯着他的眉眼,忽然伸手在他的鼻尖上弹了一记,二人都侧身躺着,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就碰得到她。

没有旁人,今朝眼帘微动,伸手在他鼻尖轻刮着,言语也轻:“穆二哥,你说咱们当中要有一个是女孩儿,是不是更好?”

穆少年此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光是怔怔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见他整个人都怔住了,也是笑,故意一动,额头重重磕了他的,他吃痛,伸手捂住,再抬眼时候,顾今朝扬着眉眼,笑得肆意。

他竟是看呆了:“笑、笑什么?”

今朝可是笑了好半晌,才是止住,她仰面躺倒,摊开双手双脚,吓得他一下掉了枕下去,又爬远了一些。

顾今朝看着屋顶的房梁,犹自失笑,又是片刻,才回头。

他枕着自己双臂,像个呆子。

“穆二,”她豪爽道:“万贯家财分你一半,你当我媳妇儿得了。”

穆少年莫名心跳,没忍住呸了她一口:“呸!你个登徒子,没羞没臊!”

顾今朝抓了软枕一把扔他身上:“没羞没臊?谁没羞没臊?谁登徒子?嗯?”

当然…

当然心虚,穆二抱住软枕,埋首其中,不说话。

今朝不依不饶,脚尖一动,又点了他膝头上:“说话啊,谁登徒子?”

穆二耳根发热,就不说话。

好半晌,只余二人呼吸声,顾今朝向他身边滚了一滚,又到他面前,四目相对时候,又伸出两手揪住了他的两只耳朵,重重一扯,她也是定定地看着他。

“穆二,”她声音不高也不低:“想要和我好,那不能有什么屋里人,通房啊小妾啊什么都不能有,知道了?”

“谁、谁要和你好了?”

穆二恼羞成怒:“顾今朝,你真是…真是…”

真是个半晌,也没真是个什么出来,强忍疼痛挣脱了去。

顾今朝拍手,不以为意:“好吧,只有这一次机会,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今个来,也没别的事,来告诉告诉你,背着爹娘想做什么事,得分轻重,还有,不能被发现,势必会被发现并且挨打的事,以后可不要傻着去做了。”

穆二更是怒目,正要开口,院子里忽然传来了梅香的声音。

问她话的,正是中郎君穆行舟。

很显然,两个人都听见了,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他一下就慌了:“啊,我爹来了!”

顾今朝连忙跳下榻去,飞快穿上鞋子,等穆行舟进门的时候,她已好好侧立一旁。

穆二很是配合地趴在软枕当中,一旁放着那个柳叶花环。

顾今朝正在大声劝着他:“以后可要听爹娘的话,记得了?”

穆二也很大声:“知道了,以后再不惹我爹生气,再不让我娘伤心!”

配合默契,才一落声,穆行舟就过来了,顾今朝只说过来看看穆二,顺势作别,自然无人生疑。从中郎府出来,见天色还早,到街上买了一些甜果儿,准备特意回去哄哄姑姑。

时候的确还早,回到秦家时,秦凤祤已是先一步回来了。

来宝在前院见了她,直跟她嘀咕着,说秦凤祤拿了许多课业来,要让她好好读书,准备考学,正在她院子里等着她,今朝真是怕了这个尽职的兄长,不许别个说见过她,直奔了后院。

顾容华昨晚上一直不睡,白日足足睡了一天,顾今朝将果儿留了下来,又往景岚的院子里去了。

秦淮远不在府中,景岚却在。

她早起之后精神一直不大好,也一直在屋里歇着。

顾今朝脚步也轻,到了石阶下面,巧着一个丫鬟出来,问了阿娘,说是在睡午觉。

不想回去面对那些课业,今朝一头钻了进去。

景岚躺了她最喜爱的躺椅上面,还轻轻地晃着,她微垂着眼帘,似一直恍惚着。

顾今朝悄悄走了她的身后,伸手覆住她双眼:“这位夫人,你猜猜小生是哪个?”

景岚笑,伸手按住她手:“我可猜不出,听着动静难不成是天上下凡的哪个小郎君?”

今朝自后面一把搂住她,贴了她的脸也是笑:“阿娘,你最喜欢哪个郎君?”

景岚连想都未想,也蹭了她的脸:“我最喜欢我儿今朝,上辈子怕就是最疼我爱我的郎君才是,今生又做母子,两世情缘。”

顾今朝可是被她娘逗得笑得不行,狠狠摇着她,又在她脸上香了一口:“阿娘,你说,你说真的,我能不能…能不能把我这女儿身告诉别人?”

景岚被她摇得狠了,笑意更浓:“谁呀?”

今朝想了下,加重了下语气:“要不,我给您真娶个媳妇儿回来?行不行?”

景岚见她刻意避开问题,也不追问:“谁无少年少女时,那时候的心那,最是赤城,因为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便觉着是一辈子了,没有别的。但是人呢,总会长大,等他有了别的牵挂,或许这份心,抵不过别的,那时候你还能这么喜欢的话,那就娶回来吧,还是告诉他,都好。”

顾今朝犹豫着,也是低下了眼帘:“想那么多干什么,娘也说过啊,当时喜欢就好,说不定到那时候,人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喜欢他就是了。”

景岚点头,拍她手以示安慰:“没错,看眼下是没错。”

这时候她好奇再问那人是谁,顾今朝却怎么也不肯说了,她也不强求,就一起说说笑笑。

也是知道,景岚昨晚上也受了惊了,故意陪着她。

这陪也没陪到头,秦凤祤得了消息,到底还是寻了来,直接拎着她脖领给人拎走背书去了。

顾今朝叫了几声阿娘救命,更是惹得景岚失笑连连。

他们走了之后,屋里又安静下来,景岚笑意渐失,阖上眼睛,又晃起了摇椅。

摇啊摇,摇啊摇啊,摇着摇着就入了梦。

十几年如一日,噩梦一旦出现了,轻易都驱赶不出去,梦中少女笑靥如花,救她疼她,给她起名月华。二人在花间笑闹,少年一旁侧立,也是一副美景。

转眼间美景变成大火,顾容华一身血迹,她也一身血迹。

孩子的哭声,还有奸人的笑声都交织在一起。

她握紧了匕首,心如刀绞。

腿一动,一下从梦中惊醒,景岚慢慢坐了起来。

摊开双手,她细细看着自己掌心,好半晌,才又合上了。

第43章 吃醋吃醋

艳阳高照,难得舒舒服服睡个懒觉,景岚迟迟未起。

转眼间三月光景又过,近秋了,这日头是两头凉,晌午热。秦淮远今日休沐,特意等了她,想晌午同她一起去游湖,结果等了好久,人也没有动静,在书房看了会书,回头又来叫她。丫鬟们都是偷笑,到门外避开了,他走进里屋,女人香肩半露,懒懒歪在床上。

走了她身边坐下,俯身。

仿佛又变成了少年,从未如此留恋一个女人的身体,薄唇在那光洁的肩头上点点而过,呼吸也渐渐乱了,景岚伸手勾着他的颈子,也是描绘着他眉眼。

浅吻,秦淮远想起今日休沐的目的,也是赶紧坐直了:“快起来,我带你去游湖。”

景岚是真的借力坐了起来,薄被滑落,露出春光无限。

她身上只松松挂着一个内衣,依旧环住男人靠了他的身上:“今日怎么想着要去游湖了?得空了?”

秦淮远伸臂揽过她肩头,回眸:“我时常想,从前拥有你的那人,是不是很懊恼,你嫁了的原因那般简单,你离了他的原因也这样简单,那么你心里,真个有谁吗?也会伤心的吗?”

景岚笑,伸手在他眉间点了点:“想那么多干什么,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忧愁明日愁,我也是人,和谁在一起都是因为欢喜,若不欢喜了,当然也会伤心。”

她与别个女子不同,秦淮远不由又将她揽得紧了一些:“说的我心里忐忑。”

景岚更是失笑:“放心,我懒得挪窝,前提是别碰我的底线。”

秦淮远也是勾唇,放了她,让她去穿衣裙,看着她坦然在自己面前走动,眸光也是渐热,恍惚间似有别的身影在梳妆台前走过,他压低了眼帘,轻轻叹了口气。

来之前,老太太才把他叫过去,怒斥了一通。

借由秦洪生这一打,后院开支越发大了,可最近这两个月,景岚有言在先,除了正常的吃穿用度,谁也支不出多余的银钱。

为此,老太太也是恼,可惜景岚软硬不吃,不理她那一套。

念起亡妻,秦淮远又瞥向景岚:“你和婉妹真个没一点相像的地方,她性子软,耳根子也软,什么事到她面前,她就忍了。”

景岚慢条斯理地穿上衣裙,回眸一笑:“忍得太多,所以早早气死了。”

男人有片刻的沉默,景岚知道自己触及了他的伤心事,一回身坐了他身侧来:“年长几岁之后,我也忍过不少,若是按着我年轻时候的脾气,怕是嫁进你们秦府来,都留不住三日。”

秦淮远闻言也是哭笑不得:“辛苦你了。”

景岚再次起身,穿戴整齐,背对着他一边洗手:“无事献殷勤,什么什么来着,今天怎么想起要和我去游湖了呢,是不是老太太说什么了?”

秦淮远没有否认,但也并未在意:“不必在意那些,洪生如今也能下床了,等老太太寿辰一过,就将他送回老家去。”

景岚开始洗脸,片刻功夫,来宝进来了。

榻上的矮桌上摆好了饭菜,洗漱一番,这就坐过去了,秦淮远走过榻边:“我这就让人去备车马。”

景岚乖巧地点头,温和地笑笑。

来宝送了人出去,又匆匆走回来了:“要去游湖吗?准备点什么好呢?”

景岚抬眸一笑:“因着那个不成器的秦洪生,老太太正恼着我,他去备车了,得了这消息,只怕她老人家要气昏过去了,如果她不使坏的话,应当去的上。”

来宝抿唇,哼了声:“国公府就剩下个壳子了,夫人挣的银钱为什么要给她们肆意的花费,又不知夫人的辛苦,我看她和林家老太太没什么分别,仗着自己儿子脸面,瞧不起人罢了。”

景岚才不在意:“随她说,随她恼去…”

来宝撇嘴,说她像个大菩萨。

饭罢,好半晌没回来的秦淮远匆匆过来了,很遗憾,老太太突然昏过去了,他命人去找了大夫,赶紧过来知会一声,说是下次再去。

男人是真愧疚,站在景岚面前也是无奈。

一语中的,早上还好好的老太太突然昏过去了,来宝气得不行,想再细问问,被景岚目光瞥过,低下了头去。

景岚不以为意,让来宝收拾了碗筷,也催促着秦淮远:“去吧,你忙你的,游湖的事呢,也不急于一时,什么时候你觉着什么都能舍下了,再陪我去。”

秦淮远急着去看老太太,也是点头,转身快走了去。

他走了以后,景岚站了起来,她走了窗边,开始舒展身体,抻着懒腰。

来宝气不过去后院打探虚实了,屋里还有一个叫杏书的新丫鬟,一直跟着景岚身后,其实景岚也习惯了饭后走一走,只是无意识地来回走动。

才不多一会儿,顾今朝快步跑了来,一头扎进来,这就躲了屏风后面去。

景岚抱臂晃了过去:“这怎么跟后屁1股跟了狼似地?干什么呢?”

今朝拍了拍胸口,双手合十:“阿娘,我求你了,秦老大天天看着我背书,我考不考得上甲学乙学,他怎么这么在意啊,他若来这找我,就说我没来过,三个月了,放过我吧!”

景岚赫然失笑:“他那个性子,大体和他爹差不多,照顾弟妹很是上心。”

因为考学也是秦淮远和景岚的意思,所以今朝不得不从。

秦凤祤这作为兄长,可是将她看得寸步难行,顾今朝白日里除了去学堂,就是回府读书背书,偶尔还会被抓去见太傅,聆听教诲。

上次去了中郎府,回来时候被秦凤祤拎走,因着头顶顶着两根小柳枝,也被他教诲半天,注重仪容仪表,又责令她背了三书四经孝道伦常了事。

她天生随性,不喜拘束,这三个月简直太难过了。

只得跑了娘亲这来告状躲避:“阿娘,我吧,我可是为了阿娘听了继兄的话,不想让阿娘为难,可实在忍不下去了,阿娘救命!”

景岚更是笑:“真是难得有个人还能治你,为娘欣慰得很!”

顾今朝索性坐了地上:“娘!”

景岚倚了屏风边上,啧啧出声:“你也该吃点苦头了,不然不知这世道,人心难处。”

今朝蹬哒两腿,直接躺倒:“这秦大简直是老天爷特意派下来克我的,他那学问哪里是跟他爹学的,分明是和庙里的老和尚学的,你知道他天天让我修心炼性学个什么…我看他这样的,将来真个能做个大和尚,与世无争的那种。”

景岚伸脚踢她,让她快起:“多大了,赶紧起来。”

顾今朝无力坐起,又站直了,学着秦凤祤一手拿书的模样,就连他那一脸无欲无求的神色都学了几分相像,来回走了几步,才学他讲道:“不责人小过,不发人阴私,不念人旧恶,三者可以养德,亦可以远害…”

景岚抚额,转过去偷笑。

顾今朝从背后扑过来,拽着她胳膊来回地晃:“阿娘,我不跟他学了行不行,行不行啊!”

正是闹着,秦凤崚过来找她了,说是秦大今日有事去了翰林院,不与他们一路走,可是乐得清静,今朝忙是跟了他去。

秦凤崚可比他大哥合得来。

二人一同乘车,这就到了书院。

这一路,顾今朝可带到个人诉苦了,秦凤崚也在大哥手下吃过苦头,自然是知道他的苦处,也是年少,想了一路法子,说要帮她摆脱大哥的管制。

下了车了,凤崚突然想起一个绝妙主意,乐得不行,说有个好办法。

他扬眉就笑,拍了今朝肩膀,直接揽住她肩头凑了她耳边巴拉巴拉说了一通,今朝大喜,推开他也是在他肩头捶了一下子,二人都是大笑,一同往书院里走去。

书院的大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

这休了三个月的假,穆庭宇可是第一日来书院,他身上的伤早就好了,不过又被大哥抓进军营训练了一个多月,不日才回。

回到中郎府一问,顾今朝一次也未来过。

今个才回书院,本来还想在门口等她一等,不想靠了车厢上,没等来一个人,等来了俩,那没良心的,跟人勾肩搭背,笑得可是一个真开心!

上次见面,还说什么和他好不好的,这才几日不见…

穆二在营地可是晒黑不少,一口吐掉口中的草杆,狠狠磨了磨牙。

车夫送他到书院可是等了好半晌了,自家二公子就不进去也不知为何,见他脸色还不敢问,就在旁打着转转。

穆少年目光当中,眼见着那两道人影,走得远了,又好像是拧一块似地,都要冷出冰碴子了,也紧了紧腰间匕首,恼意更加。

不过他才要上前,侍卫队已然走到,侧立两旁。

一人自车上徐步走下,又在侍卫队的拥簇下走了过来。

世子谢聿,此人有毒,穆二下意识侧身避过。

今日可是个好天儿,谢聿一身锦衣,环玉微响,一眼瞥见穆二在旁,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穆二上前见礼,也是敷衍。

谢聿在车上就瞧着这几人光景了,这少年一直盯着顾今朝和秦凤陵的背影,内情知悉几分,笑意便有几分。他可真是敷衍一声都懒得敷衍,负手而行,只扬首走过。

第44章 患得患失

夫子不在,学堂里乱哄哄的。

顾今朝低头正看着本书,暗自在心里默背,也是不得不背,她想快点考上乙学好摆脱秦凤祤。这位继兄,简直是她爹一样啊!

才背了一段,身边走过一人,重重撞了她案前。

本就靠了边坐的,上面摆着的书册一下刮落在地。

她弯腰先将书册捡了起来,一回头瞥见穆庭宇已经坐在了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