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往常是极其怕冷的,今日上车才想起来,斗篷放在自己房中未带,她见顾原泓急着要走,不愿回去拿了。爹娘都不在跟前,她不用恭敬着他了。

他也没穿厚衣,今朝不以为意:“你不是也没穿?”

不知怎的,其中竟听出些关切的意味来,今朝语气也软了很多:“看外面好像要下雪的样子,下雪天不冷,你想着到时候来接我就好。”

顾原泓别开眼去,神色淡淡的:“想的美。”

他这人吧,其实心挺软的,横竖面前也没别人,今朝就低气些,放柔了些声音:“不下雪还好点,若是真个下雪了,你不去接我我怎么回来?我不管,反正你不来接我,我坐不到车就一直等着你。”

两辆车都出门了,她出行不便是真的。

若是平常,顾原泓非要气得她跳脚才好,今日不知怎的竟是嗯了声,似心不在焉的。

他一直将顾今朝送到了翰林院来才走,今朝一头钻进了翰林院,黄大人见了她越发的客气了,今日修正的史书有几处不严谨的地方,非拉着她探讨了一下,顺带问问她可听说了京中的流言。

有什么流言,顾今朝可是不知,她手里拿着个果儿才咬了一口,黄大人就讲到了她身上。

他偷偷与她说,说现在京中多少人都盯着她的婚事,皇上有意为她招驸马,原本不知皇上如此在意,许多人都是看着皇命行事,如此可是对她十分上心。

不过这几日,不知哪里传出风来,说她心中有人,之所以对婚事不热衷是因为此人求之不得。

百姓当中,爱生流言。

顾今朝不以为意,又咬了一口果子,含糊道:“怎么说的?我能对谁求之不得呀!”

她坐了案前,才打开史书,黄大人在旁幽幽道:“说公主你爱慕世子,因成兄妹求之不得…呢”

一句话未说完,果子已是吐了出来!

顾今朝被果儿呛到,重重咳嗽了起来,黄大人在旁边有心来拍两下子,还不合时宜,他左右看看,翰林院都是男子,更是着急:“公主这是怎么了?呛到了,可需要传太医来?”

今朝站了起来,自己使劲捶着胸口,半晌才摆了摆手:“不…不用。”

她咳了好半天,才顺过嗓子来,脸都咳红了:“黄大人,这是哪里来的果儿,这么能这么酸,可是呛着我了,以后别让人送进来了。”

黄大人当即点头:“既是酸,那就别让人送了。”

今朝顺过这口气了,看了他一眼,十分恳切地:“黄大人,市井传言不可信,这怎么还有这种话传出来,让我阿娘听见了,莫不是要气死了,谣言,谣言不可信,知道的吧?”

黄大人当然点头:“那是当然,公主放心。”

她低头做事,提起了笔来:“既是如此,那还是各司其职吧。”

仿佛刚才被呛到的人不是她一样,动作也快,一脸正色,黄大人不敢再闲聊,也坐了一边去,过了好半晌了,他一头扎进书中去,今朝才是回眸。

她幽怨地瞥着他,懊恼不已。

一日都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里流转,今朝低眸,掩去了些许窘意。

日头才偏过,说是外面下大雪了,可以提前离开,同僚们三两结伴走了,黄大人问今朝可要同行,她忙说不用,随即最后走出。天空当中,不知什么时候降了鹅毛大雪。

顾今朝也没打伞,站在翰林院门口,左右看看,并无车马。

之前可是说了,顾原泓会来接她,她来回徘徊,可左顾右盼,也没等到顾原泓,雪花在她鞋边落成了个窝,走动之间,鞋底也湿了。

好冷,她抱了双臂,直跺着脚,不多一会儿,一辆马车从东宫方向驶来,刚好停了她身边。

看那车徽可是眼熟得很,才要细看,车帘一掀,秦凤祤从里面探出身来:“今朝?怎么还没回去?上来吧,送你一程。”

北风卷起了雪花,打在她身上,冰冰的冷。

雪花落了她睫毛上面,见是秦凤祤,她急忙上车:“好啊好啊!”

他还搭了一把手,今朝冻得鼻尖通红,借着他掀起的车帘,一头钻了车厢当中去,只不过才一进去,忙是扶住了车壁,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谢聿在最里侧歪着,他可穿着厚衣,全身裹着斗篷当中,就那么靠着车壁,半阖着眼,似在睡梦当中。

他腿上还盖着毯子,神色疲惫,对她的到来似毫无察觉。

秦凤祤放下车帘,坐回谢聿的对面:“坐,这就走了,跟车夫说好了,先送你。”

顾今朝是进退不得,忙是嗯了声,随便坐了他身侧。

都这个时候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蹭车了,她目不斜视,光只盯着车壁。

车边上风口处,马车一跑起来直漏着风,秦凤祤想要伸手挂下车帘,隔着她动弹不得,只得推了她一把,让她坐到对面去。

偏偏这个时候,谢聿抬起了眼,今朝一回眸,视线撞个正着。

他一手揉着额头,姿态慵懒。

今朝浑身都崩紧了,忙是干笑一声:“哥…哥哥好,好巧。”

谢聿嗯了声,嗓音略沉:“是挺巧的。”

他凤目微动,目光浅浅,那修长的指节在额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多看一眼,心就横蹦。真要命,真要命,顾今朝一手抚住心口,期期艾艾坐了他身边去,与他中间隔了好大一个空。

秦凤祤好脾气,掩住了车帘,回头道:“风大了,可是遇着我们,不然你要站到什么时候。”

车内稍有暖意,雪都化了,她脚下一片脏污,今朝低眸看着鞋面嗯了声:“我哥哥说要接我的,不知他哪里去了,可能把我忘了。”

车里就两个哥哥了,张口又是哥哥。

秦凤祤眼帘微动,顿时失笑:“顾家大公子?”

顾今朝这才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应了:“嗯。”

说完还下意识瞥了谢聿一眼,不过他似乎不以为意,此时又阖上了眼,任凭马车颠簸。

他腿上的毯子垂了一边,她生怕雪水碰到毯子,更是离得远了些,可门口有风,也真是冷。她之前被风吹透了,身上雪一化,更是冷。

小女儿姿态在她身上留不多久,她连连打了两个喷嚏,之后实在是忍不住,趁着马车颠簸,挤着挤着往谢聿身边来了。

秦凤祤忙是扯动谢聿膝上的毯子:“冷了?也搭个边,今天这么冷,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今朝两腿都要冻僵了,顺利也搭了个边,让那毯子盖住了膝盖。

她小心翼翼地瞥着谢聿眉眼,毯子一动,他也果然睁眼,四目相对,她一下僵住了。

秦凤祤在旁笑道:“外面天寒地冻的,我才说世子,让他注意着些,年年一到这时候就容易受风寒,因着身子不好,可不知道年年推了多少宫宴。今年又不去,可是有人想见世子风姿,失望至极呢。”

车外寒风呼啸,车帘微动,谢聿看着他,眸色渐沉,不悦道:“师兄怎地也啰嗦起来了。”

说着,他单手在细带上一勾一搭一扯,斗篷立即滑落。

两手一托,这就塞了今朝的腿上。

他抱着双臂,看也没看她一眼,又靠了车壁上闭上眼了。

她两手抓着斗篷,犹豫。

片刻,见她没有动作,那闭着眼的淡淡道:“不冷?”

冷,今朝连忙抖开披了身上,这斗篷上还有他身上的熏香味道,裹着身体暖了一暖不说,还让她有了一种别样的错觉。

不敢再想,也学着他的样子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缩成一团。

马车一路往西,最先送的今朝回去。

到了顾家门口,车夫停车,今朝回头看了一眼,谢聿似是未醒,他睡了一路,她可是缓解了不少不自在,见他动也未动,松了口气。

解开斗篷,盖了他的身上,她对着秦凤祤轻摆手作别,这就下了马车。

外面大雪还下着,顾今朝才下车,正遇着从院中匆匆走出的顾原泓。

他怀中还抱着她的红斗篷,见是她当即停步:“才回来给你拿了斗篷要去接你,怎么回来的?”

今朝笑道:“运气好,秦大哥送了我一程。”

她衣着单薄,顾原泓上前一步,抖开斗篷披了她身上。

顾今朝接过细带拉扯着,兄妹两个说着话,肩并着肩走了院中去。

马车才掉头,车中人一手勾着车帘,目光沉沉。

秦凤祤在旁侧目,不由莞尔:“多年同门,却还不知世子也有这般小心时候。”

谢聿眸色当中,那抹红已是看不见了。

好没趣,秦凤祤叹了口气:“可惜今朝性子就同她娘一样的,她要是想放手呀,可由不得你,你没瞧见她同这位新哥哥,相处得也是不错。”

啪嗒一下,窗帘落回原处,谢聿凤目微扬,也是勾唇:“她想效仿景夫人,我可不是我爹。师兄正是说错了,她想放手,可由不得她。”

第135章 晴天霹雳

过年了,不过今年又是不一样。

去年的时候,同阿娘一起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今年一早起来,原夫人就过来寻她了,亲手为她梳了她们族里的发辫,戴着不少彩色发带,穿上了她族里的彩裙,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来宝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只顾着点头,点头再点头了。

今朝抬着手臂,在镜子前面转着圈:“夫人族里的姑娘,过年都穿这个吗?真的很漂亮!”

原夫人点着头,给她整理着裙边:“我年轻的时候,最喜欢过年了,那时候成群结队的去河面打冰,少年少女一起打马而过,都是彩衣,像是一阵风。”

她神色向往,顾今朝不禁握了她的手去:“我爹说还会回西北的,到时候夫人也能回老家看看,京中就是这样,繁花似锦,但是总不如自由自在快活着好。”

原夫人笑,拉着她起身:“走,让你爹看看去。”

说着大步往出走,今朝跟着她身后,惊喜地发现这彩裙下面并不束缚双腿,走路时候大步大步走也能行的,她走快了,脑后的发辫跟着荡漾起来,彩带飘飘,也是别致。

到了前院屋里,顾瑾父子正一起磨着刀剑,原夫人将今朝往前推了一推:“来看看,看看今朝美不美?”

今朝顺着她的笑意,进门就转了一个圈。

顾瑾看了眼,难得露出些许笑意来:“美,真是美。”

顾原泓弯着腰,一抬头看见了,眼帘微动,将手中短剑放置了一边,别开了眼去:“她不是族里的人,哪有咱们族里姑娘的野劲。”

说着站起身来,直了直腰。

顾今朝大步走了过来,到了他背后,趁他不备伸脚踢来,顾原泓后背就像长了眼睛似得,身形一动立即别开了去,他站了顾瑾身侧,回头看她,目光挑衅至极。

今朝提裙,直瞪着他:“是不是我现在抓到你,狠狠打你一顿,你就能夸我一顿了。”

原夫人在旁看热闹,还真个提议:“嗯,这小子就是欠揍,你狠狠打他一顿,就有咱们草原人的野劲了,狠点打,不必收下留情。”

顾原泓躲了顾瑾的身后:“爹是不会让你打我的,你别过来。”

话音才落,顾瑾转身走了。

原夫人哈哈大笑,在一旁指着儿子眨眼:“要不,你和今朝比划比划?”

今朝上前,对着顾原泓勾着手指头:“来来来,试试。”

说着见他不来,她直接冲了过去!

没有了顾瑾遮挡,顾原泓当即错身避开,他才一转身,顾今朝高抬腿,劈头而下,这裙子很合她心意,多大动作都合适。

顾原泓连连躲避,上面躲过,顾今朝长腿又是横扫一片。

那飞旋起来的彩裙,直令人眩目,原夫人在一旁拍手叫好:“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就这么上腿上腿!”

今朝在顾家这两年,顾瑾父子常在营中。

都是原夫人带着她,无事时候俩人就切磋一下,许多拳脚都是她教的。

顾今朝直追着顾原泓,可他只躲不打,还手她是花拳绣腿,甚是无趣。

她连连追打,到了原夫人跟前,收住了架势:“真是无趣,可惜了这裙子,这么漂亮毫无用武之地,我听着夫人说起,都向往那草原生活,骑马而过,彩衣翩翩,那是何等的潇洒。”

站定,才要走,冷不防脑后一痛,顾原泓错身而过,一把抓住了她的发辫。

今日发辫梳得紧,今朝两手反抓,往回拉扯着:“痛痛痛!快放手!”

还未等顾原泓放手,他娘已是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你可真是出息了,让你跟今朝比划两下你不肯,竟用着下三滥的手法还抓人家发辫,还不放手!”

顾原泓已是放了手,伸手捂着自己耳朵,哀嚎出声阿娘阿娘的叫着,直告饶:“我错了,是我错了,阿娘可饶了我吧!”

原夫人还不放手,冷哼道:“你现在快夸夸你妹妹,我就放手了。”

今朝在旁偷笑,捂着自己发辫对着顾原泓眨眼:“千万别夸,我受不了。”

耳朵又一痛,顾原泓急急道:“好看,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这个妹妹只当天上下凡的小仙童,仔细一看,眉如远山,眼如星辰,一个字,美,两个字很美,三个字,真是美…”

许久没听过他胡侃了,原夫人不由失笑,一把将儿子推开了去。

顾今朝歪着头也是笑,眉眼弯弯的。

如此甚好,她有爹有娘,有兄有家。

早饭过后,世子府又来了人接,说是让她过去一起过年,顾今朝直看着原夫人,当然了,原夫人上前拥了她一把,随即推着她往出走:“去吧,日日在家里,过年了也该去陪陪你娘。”

世子府的马车就停在顾家门前,今朝提裙上车,这就钻进了车厢。

她掀开窗帘,原夫人正是细细叮嘱着车夫,让人给世子府带了不少东西,后追出来的顾原泓见她探头,走了过来,她对着他眨眼,好生道别。

“哥哥在家陪着爹娘,我去去就回。”

“嗯。”

他点头应下,从背后的手里递过来一个长锦盒:“我们族里人都喜欢用弯刀,前些日子特制一把小些的,当个玩物,你拿着。”

就是新年礼物了,今朝伸手接下,抱了怀里:“多谢!”

她眉眼弯弯,容颜精致。

顾原泓瞥着她,今日这般装束真是像他们族里马背上的姑娘,眼看着她这笑脸,到底没板住脸,伸手拉下了窗帘,不知对谁说了句:“是挺好看的。”

话音才落,顾今朝又掀开了窗帘:“你说什么?”

他再次拉落窗帘,将她头脸遮住,力气大些呼了她一脸。

登时,车里传出了顾今朝的恼怒叫骂声,顾原泓没忍住,转身就笑了。

马车渐行渐远,顾今朝在车中摆弄着彩裙的裙摆,将锦盒放了一边,她抿了脸边的碎发,一想到世子府,又将腰带重新系了紧紧的。

随手一摸,脸色顿变。

早上起来,还不等穿戴整齐,原夫人就过来了,因着穿这彩裙,她枕头下面的牛角匕首并没有带上身上,有心要让车夫掉头回去拿,一想到谢聿同她之间,只怕是只能缘尽如此,也就罢了。

顾原泓给她的锦盒就在手边上,她定定看着,尤自伤神。

马车走了很久很久,她始终在车中想着心事,等车停了,她拿起锦盒下车,一掀车帘却是愣住了,车前并非是世子府,却是一处巷口。

像是长街上面的寻常人家,车夫走了她的面前,欠身迎她下车:“皇上命奴才来接公主的,贵妃同小皇子也在此处等候,公主快请。”

虽是疑虑,今朝还是下了车。

她跟着车夫走进巷子里那个院落,门前守着一行禁卫军,她仔细辨认了下,的确是宫中的人,才放了些心,进了院子,其中两个宫女同嬷嬷一起带着小皇子玩,她大步走过去,有人瞧着她了,说是公主到了,屋里的云贵妃就迎了出来。

今朝上前,小九儿噔噔噔跑了她的面前讨抱,她伸手抱起,将锦盒横了他身前。

顾容华下了石阶,看着这一幕笑:“你阿娘在府上等着你过去呢,我说我难得出宫,得空了可得好好跟我们今朝一起说会儿话,坐一会儿再给你送回去,她好不情愿的。”

今朝逗着小九儿,也奇怪:“姑姑怎么出宫了,今日不同往日,想我了那不如一起去世子府吧,我阿娘一定也惦记你,我们…”

话未说完,自屋内又走出一人。

周帝一身常服,身形颀长,负手而立不怒自威。

顾今朝忙是放下了九儿,要见礼,周帝当即笑笑,说不必多礼。

没想到皇帝也出了宫了,只不知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宫女接了九儿过去,背后有人走过。今朝抱着锦盒才是上前说话,还不等她笑意到了眼底,只觉周帝脸色大变!

变故只在一瞬之间,两个不知道哪里出来的黑衣人手执长剑,直直奔着周帝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一把将周帝推开了去,就地一滚,也躲过长剑。

院子当中,立即乱了起来。

顾今朝有心看看姑姑可是安全,可其中一个黑衣人直奔着她来了,那长剑抖动得像急蛇一样,她连连躲避,躲也躲不开,一剑被刺到腰间细带上。

她侧身避开要害,摔开锦盒,一把抄了小小的圆月弯刀。

可惜奋尽全力,也只划破来人手臂,她眼中是周帝愤怒的脸,是姑姑绝望的尖叫声,还有九儿的哭声,可眼看着长剑又似刺过来,偏躲不开,突地背后又是一痛,狠狠倒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还有意识。

今朝紧紧握着小弯刀,却是想,顾原泓说的没错,她真的是花拳绣腿,动不了真格的。

这辈子,如果到此为止的话,还有遗憾。

遗憾么,遗憾没有和阿娘在新年相见,遗憾没有再抱抱她。

遗憾,也遗憾…

她今天穿的这么美,谢聿还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