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意思呢,非常明确——方才那人和你是一伙的吧?既然他失败了,你赶快顶上去啊!

第二个走铁索桥的,就是你啦!

在功名利禄面前,再好看的美人也可以牺牲,反正他们与叶歆瑶又不熟,卖她卖得毫无压力。再说了,云笈宗不兴伤人,凭这位女子的姿色,让元神真人神魂颠倒都行,想提升修为,路子多了去,就别抢这小小的拜师名额吧?

叶歆瑶见装,故意左右看了看,露出一丝害怕中夹杂着茫然的神色出来,小声说:“轮到我了?可,可我没怎么搭理他,是他一个劲凑过来…”

从慕无涟出头的那一刻起,叶歆瑶就知道对方给自己下了套,早将自己此刻应该露出什么表情设想了千百遍,并挑选了合适的一种。

她不介意在前几个过铁索桥,却绝对不能是第二个,否则定会不自觉被慕无涟诱导,趁他的心,如他的意。哪怕再多一个人上桥,她的把握,也多了几分。

见她惶恐不安的样子,又听她似是遭了无妄之灾,几人热血上涌,争先道:“姑娘莫要担心,我们先来!”

“啊?我…”叶歆瑶沉吟片刻,方带了些歉意地说,“无论如何,我也与连公子交谈了几句,还是…”她似是想提出让自己第二个上桥,又有点害怕,才说不出口的样子,感觉很是为难。

大部分人都不想自己打头阵,却不在乎上场的是谁,见有汉子出头,他们自然不会刁难妹子。就见一相貌颇为俊朗的男子得意地看了叶歆瑶一眼,似孔雀开屏般绚烂,然后…一脚踩空。

叶歆瑶掩面,众人纷纷摇头。

第三十九章 胆略兼备入此门

这名踩空的男子也不含糊,危机关头反应极快,不顾钻心的疼痛,一只手就直直插入峭壁之中,半挂在悬崖之上,稳定了身形,随即便仗着修行者强横的身体素质,扒拉着悬崖想爬上来。只可惜他一看就没做过这种事,力气几次都没使到关键的地方,脸气得通红,样子也狼狈得紧,最后被几个比较热心的考核者用力拉了上来。

见自己丢了这么大一个人,对方愤愤地看了叶歆瑶一眼,就她凝神望着铁链,若有所思,顿时更觉丢人,猛地扭过头去,二话不说,就往铁链子上踩。

说来也奇怪,他泄愤般地踩铁链,脚步重得要命,细细的铁链不住发出声响,却是走得稳稳当当,铁链也未曾摇晃一下,与慕无涟走铁索桥时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人见状,心中得意,只觉老天都在眷顾自己,不自觉将脚步放轻了一些,昂首阔步往前走去,谁料才放松了一瞬的功夫,铁链又开始摇晃,且幅度越来越大,不出片刻就将他给甩了出去。

第二个人,失败。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情都沉重极了。方才主动站出来的几个人心理也有些打鼓,其中就有两个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似是想回到人群中去。

一名看上去约莫三十许,端方正义的男子见状,鄙夷地扫了一眼这些人,冷哼一声,大步流星走上去。

他踩着铁链的步伐非常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将全身的重量和力量都压到脚上,细细的铁链都被压得成了半月,似乎下一刻就要崩断。饶是如此,方才那人的好运,他却未得到有半分——自他迈出第一步起,铁链便开始不住摇晃,比前两人的动静大上许多,无论他怎样努力地想要平衡,却仍旧抵不住剧烈的晃动,不出片刻也消失于众人的视野之中。

这位正气凛然,看上去就极强大可靠的男子,竟连十米都没有走到,就惨遭淘汰。

众人见状,更是心中打鼓,方才出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只恨自己头脑发热强出头,方才又没舍了脸面退到人群中去。

叶歆瑶知他们都生出退缩之意,便拢了拢飘落的鬓发,上前一步,淡淡道:“我来吧!”

方才两人测试的情景落在她眼里,又联系慕无涟夸张的举动,也让她猜到了几分第三关考核的用意,决意上前一试,打不了就是考核失败,再去别的门派罢了。

呆在玄华宗多年,也曾好奇过门派收徒考核,前去围观过几场的叶歆瑶对正道大派的测试到底有些经验,知云笈宗绝不会刁难至斯,铁链摇晃必有规律,而且是稍微留心就能发现,知道后考核难度至少能降一半的规律。否则慕无涟不会连环布局,逼着她非得前几个进行测试不可。

被慕无涟一闹,纵她示弱逃过第二个走铁链,可若她一味躲在旁人身后,等到中后期情形差不多明了再上前,哪怕侥幸通过测试,云笈宗也是看不上的。

性别与美貌的确是优势,迫不得已时可无奈为之,却断不可将之作为依仗甚至安身立命的资本。若习惯了凭这两样东西来走捷径,只会越来越没原则,甚至毁了自己的一生。

叶歆瑶本就姿容出众,如今又一扫方才的迷茫与不安,主动越过众人,愿做第四个测试者,举手投足之间一派落落大方,眉宇间亦是澄澈安宁,又不乏自信与野心,端得是极为耀眼。周霓虹站在天晶墙前看见这一幕,兴奋地扯了扯沈清辉的衣袖,得意地说:“你看,我就说这位姐姐不会让我失望。”

“你也莫要高兴得太早,李骥师兄主持的考核,连一半关卡都没进行到,谁知道待会怎样。”沈清辉知自己这个小师妹天真烂漫,与人交往注重第一感觉,看着合眼的,哪怕才见一面都推心置腹,看着不顺眼的,哪怕你百般讨好,她都不放在心上,从来不给个好脸。就为这个性子,同门内有些人喜欢她,有些人却很看不上,态度两极分化得厉害不说,人数还差不多各占一半…到底是一个宗门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真闹得很僵也不好,不仔细教教她,任由她这般胡闹,若是真闯出祸来,他们几个师兄弟赔礼道歉倒是没关系,累及师尊可怎生是好?

想到这里,沈清辉的目光移向天晶墙,轻轻叹了口气。

叶琼…他还记得当年自己成功筑基,初入师尊门墙之时,恰逢凌烟仙境即将开启,又刚好轮到云笈宗主持,道门中有数的名门大派悉数汇聚云笈宗,也让云笈宗比平常多了许多人气。

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个个自矜身份,教养良好,彼此之间却暗流涌动,谁都不服谁,总是暗暗较劲,恨不得压所有人一筹,长辈也乐得见小辈进行友好切磋。郁姝师姐听闻玄华宗有个天才少女名唤叶琼,便生出几分争强好胜的意思,两人相约比斗,谁料郁姝师姐竟三战三败,颜面无光。郁姝的几位嫡亲师兄弟和爱慕者见她郁郁不乐,热血上涌,纷纷向叶琼挑战,却被打得稀里哗啦,从头到尾就没赢过一场。

获胜固然扬眉吐气,但从头到尾连平局一场都不曾,委实有些张扬。为此,叶琼的师尊无昀真人还特意向他们这些小辈赔了不是,惹得郁姝师姐天天花痴,直到…师妹如今的情景,倒与叶琼有些像——同样是年少才高,备受宠爱,不管做什么都有人帮衬善后,不免多了几分肆意张扬的天之骄女。可叶琼顶多是少年意气,加处事不周全,见无昀真人为她道歉,立马规行矩步,不得师尊允诺不比武,但师妹…想到周霓虹不听教训,屡屡下界,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顽劣性子,再想想叶琼的结局,沈清辉心中隐隐生出不祥之感。

睥睨世俗并非坏事,实力足够自可傲视万物,只需明辨是非对错,坚守自己的原则,问心无愧即可,但屡教不改,是否太过不明事理?待师尊出关后,他需得禀明师尊,想个法子重罚师妹一顿,让她真长点记性才是。

周霓虹不知面冷心热的三师兄又在为她操心,此时的她正死死地盯着天晶墙,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叶歆瑶身材高挑,却很是纤瘦,站在铁索上,好似风一吹就会被刮倒一般。

她的步履十分轻盈,与方才两人的重重着力大相径庭,却又异乎寻常地稳妥;她的神情十分冷淡,甚至带了一种居高临下,俯视万物的冷漠感,让人一见就生出冷漠疏离,高不可攀,极不好相与的感觉;而她脚下的锁链,似也看人下菜碟,竟稳稳悬于高空之中,纹丝不动。

周霓虹见状,更是喜笑颜开:“这位姐姐真是心细如发,才三个人走过,加起来六十米的距离都不到,她就能猜到铁链之所以会晃动,就是因为踩在上头的人害怕,只要不怕,就压根不会有事啦!”

轻飘飘一句话,说起来自然简单,做起来却非常麻烦——先前几番造势,已经让考核者们足够惶恐不安;被封了内息,又相当于去了修士的依仗,让他们变成平凡人。在这种情况下,必须一边盯着万丈悬崖,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的锁链,唯恐踩错一步;一边还得忍着害怕,省得锁链摇晃,走完整整千米的距离,一般人岂能能做到的?

不集中注意力,就会一脚踩空;集中了注意力,又会被营造的气氛和周围环境感染,惴惴不安,心中害怕。可越是害怕,锁链就越是摇晃,越是摇晃,心中就越是害怕。正因为如此,这一关看上去普通,却是收徒的死亡关卡,但凡出现这一关的考核,入门的人数总比往年少许多。也正因为如此,今年负责总考核的李骥师兄一抽到“铁索桥”的签,大家就开始猜测,这次是全军覆没,还是只留个位数。

想到这里,沈清辉不着痕迹地看了师妹一眼,又将思想转移到师妹的教育工作上来。

“郁姝师姐,你也来了?”正当他又开始盘算怎么惩罚师妹,才能让她彻底长记性的时候,就见周霓虹惊喜地保住一个冷艳女子的右手臂,兴高采烈地和她分享自己见到的投缘人,“你看这位叶琼姐姐,铁索桥走了八百多米,硬是没丝毫摇晃过,很厉害对不对?”

郁姝闻言,睫毛微挑:“叶琼?茕茕孑兔的茕,穹窿无边的穹,还是…琼枝玉树的琼?”

沈清辉刚要回答,不知情的周霓虹便道:“自然是琼枝玉树的琼啦!”

“原来如此。”郁姝沉吟片刻,露出一个奇异的,不带半分感情,让人看着脊背发凉的微笑,优雅地转身,抛下一句“我去找李骥聊聊天”就走了。

周霓虹听了,不由疑惑:“李骥师兄?可他今年主持考核啊!”

沈清辉深深地看了师妹一眼,不住叹气。

第四十章 旁人好心成坏事

“郁姝师姐——”知道郁姝与叶琼过往的沈清辉左思右想,怎么也放心不下,索性找了个借口与周霓虹告辞,追上郁姝,见她诧异回头望着自己这个不怎么熟悉的师弟,沈清辉踟蹰片刻,方正色道,“云笈宗传承千万载,从未有因私人恩怨,在考核中动手脚的事情。何况这位姑娘与玄华宗的那位,不过名字相同,心性举止都大不一样…”

郁姝听了,眉宇间就有些郁色,原本就冷漠的声调在这一刻变得越发不近人情:“你的意思是,我要下黑手?”

沈清辉知她不耐,也清楚这顶大帽子落在头上,会让自己招来多少是非,可他见郁姝状态不对,恐她一时偏激,误入歧途。

在沈清辉看来,郁姝甚至不需说什么,只需在李骥师兄面前转一圈,“不经意”提到“叶琼”两字,再微微蹙眉,前者自会闻弦歌而知雅意,借身为考官之便将那位姑娘给刷下来。沈清辉之师为云笈宗肃威长老,执掌门中子弟赏罚,身为肃威长老嫡传弟子,怎么也不能让这种不公正的情况发生,闻言便尴尬道:“众所周知,师姐败于叶琼,心中存留遗憾,始终不得圆满。并在闻得叶琼死讯,知今生不可能与她再战之后,毅然放弃在阴神期的打熬,结成金丹…”

“即使如此,你又担心什么。”郁姝毫不客气地打断沈清辉的话,睨着这位一旦元神,八成会接肃威长老之职师弟,冷冷道,“莫非在你看来,我就是这等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小人?”

沈清辉一听,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好。

他本就不是什么能言善辩之人,加上本就是自己先恶意揣度同门师姐,被郁姝抢白一顿,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说郁姝师姐你心高气傲,对自己的三战三败一直耿耿于怀,连这么多年后,听见叶琼的名字都耿耿于怀,实在怕你迁怒无辜的人?说李骥师兄爱慕你多年,你稍微给个好脸色,他就能高兴得跳起来。用都不用你暗示,只要看你不开心,哪怕冒着被长辈责罚的危险,他也会让你称心如意?说你的师尊桑青真人,乃是云笈宗唯一一位女性元神真人,颇有点蛮不讲理的意思,对唯一徒儿的你更是宠爱非常。若知你这样做,定会不顾脸面求长辈瞒下此事,顶多内部责罚你,所以你无所顾忌?

郁姝与周霓虹皆出身云笈宗附属的家族,幼时即展露极高天资,成功通过幼童考核入了山门,不知世事艰苦。沈清辉为拜师学艺,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参加得也是成年人的考核,一步步走来,艰难困苦,非比寻常,至今想起来仍感慨万千,自然知道这些拜师者的忐忑心态。

你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将人家全部的希望毁去…思及此处,沈清辉沉默片刻,方望着郁姝,万分郑重地说:“想树立一个好名声,或许百年千年仍旧不能够,毁去万载清名,兴许只需一件小事就能轻易做到。若师姐认为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不仅在这里给您赔不是,考核过后,桑青真人责罚我亦可。但瓜田李下,您还是避嫌的好。”

郁姝本无甚坏心,不过心绪纠结,复杂难言,想去看看罢了,听得沈清辉一语,却是勃然大怒。

她年少才高,又清丽无伦,受尽长辈宠爱同门追逐。虽不曾说未曾一败,可门派内部比试之时,同门大都会相让一二,做出“险胜”的局面,让她输都输得好看一些。偏偏诸多大派来云笈宗之时,有人在她耳边说长道短,私下里说叶琼“明明生得不怎么样,摆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给谁看”。她虽未曾受到挑拨,却也起了与这位境遇差不多的女子争斗一番的念头,方前去约战。未曾料到对方一点面子也不给她,三战三胜就算了,还每次都让她输得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因着这件事,郁姝心里就憋了一口气,对叶琼又是佩服,又是不服。比在此后一扫浮躁之气,刻苦修行,心心念念总想光明正大地赢叶琼一次,偏偏命运又如此弄人。

此番见到另一个“叶琼”,郁姝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她佩服玄华宗叶琼的修为,并为对方的命运而感慨,见有人与自己认定的对手同名同姓,就有些不自在,总觉得怪怪的,才想去就近看了看对方有没有玷辱这个名字。偏偏被沈清辉这样一说,感觉她小心眼到连个同名的人都得迁怒,火气就蹭蹭蹭往上冒,脸色也沉了下来,没好气地说:“沈师弟倒是怜香惜玉,是不是除了你之外,旁人都是洪水猛兽,不该沾不该惹?”

沈清辉神色惭愧,辩解了几句,见郁姝越发上火,便低眉敛目,任凭她训斥,只是不言不语,更不准她过去。

郁姝见状,更觉眼前发黑,心口发疼。

她本就是心高气傲,目下无尘之人,容不得旁人说三道四,有意诋毁。偏生沈清辉厚积薄发,在云笈宗外门混了数百年也未曾有什么出息,不过稳扎稳打,谁也不看重他。可被淮青师伯收入门墙之后,却因厚实根基,坚定心态,修为一日千里,不可谓不惊人。眼下沈清辉理亏,自然乖乖听训,可若自己动起手来,打得打不赢先不说,若真论起是非…可就全成了自己的不是。

“好,好!”郁姝紧紧咬着牙根,话语几从齿缝中迸出,“既你这般维护一个外人,我又怎好叨扰你的兴致,待这位叶琼师妹入门后,我定要禀明淮青师叔,言你们不过见了一次面,便已情投意合,怎能不做此大媒,玉成好事?”

纵知郁姝不过说的是气话,沈清辉还是微微皱眉。

生长于云笈宗的天之骄女和刚拜师,还不知道成不成功的人相比,哪怕长辈们再怎么公允,也会有些偏心。何况郁姝师姐说得这是什么话,什么“初次见面”“情投意合”…这不是摆明了让长辈们往歪处想么?纵长辈们火眼金睛,可第一印象不好,又是在外门…但这种事情,定是越描越黑,自己又不能拦着郁姝师姐,真伤了同门和气。要不,等师尊出关后,先禀明一声?

这样想着,他还是挣扎一把:“师姐,我并无…”

“有没有,你心理最清楚。”郁姝正在气头上,闻言便冷冷道,“咱们走着瞧!”

叶歆瑶自不知自己被好心办坏事的沈清辉给坑了,还没入云笈宗就多了个仇人,她双脚着地的时候,竟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对于这一关,她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收束心神,有情却不因情而动的本事,恰是她被慕无涟种下魔欲种子之后才突飞猛进的。

慕无涟号称“六欲魔君”,却是因为他引诱、操控旁人的手段,往往诱之以利,鲜少涉及感情。毕竟在他这等理智到近乎冷酷,也从未获得过多少真情的人看来,感情不过头脑发热,终究不可靠,唯有利益才是永恒。所以他明明修得是七情六欲,引人堕落的魔功,在外人看来,“欲”的成分却远远大过于“情”,可若就凭这一点,便认为他在“七情”上没下工夫,却是大错特错。

慕无涟以修为凝结成的魔种,欲少情多,可一旦沾上“情”的,个个都是苦心培育许久的精品。对付叶歆瑶时,他就不吝用了最好的魔种,折磨得叶歆瑶死去活来,稍稍想起往事,无论伤心或难过,都会被百倍放大,且总是往不好的方面去想,不出半个时辰就有“全世界都对不起我,我也要毁灭全世界”的想法。叶歆瑶无奈之下,方日日自我折磨,用苦痛保持神智清醒,努力收敛七情,十载之后,方可真正心随意动,做到思之而不动之。

无论魔种还是铁索,归根到底仍是死物,将心情分成几层,外表静水无波,内心惊涛骇浪。仿若神魂剥离,居高临下俯视万物,有种超然物外的飘渺自在,又怎会被区区死物看出端倪?

第四十一章 不幸抽到下下签

站在悬崖的另一头,叶歆瑶等了许久,才看到铁链之上,又晃悠悠地过来了一个人。

见自己终于不是一枝独秀,叶歆瑶不由松了一口气,待对方离得越来越近,身形容貌也越发清晰后,她心中免不得微微讶异——第二个通过铁索桥得,竟是一个看上去仅有十七八的俊俏少年,并且这个人,叶歆瑶也勉强算得上认识,他便是叶歆瑶之前为安全起见,暗中跟随以求庇护的百翎洲郁家子弟之一,修为应比如今的自己高一阶,即在引气期左右。

联想到在太明玉完天的时候,这个少年天天跟在两位金丹修士身边,郁家旁的子弟却无羡慕嫉妒的神色,反倒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每次喊他拆招也异常恭敬且郑重,全无对同辈的轻松自在之色。叶歆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能让同龄人这般做派,就证明此人无论根骨悟性还是天资心性,都应是上上之选,出类拔萃到别人早就习惯他的优秀和领先,连和他比一比的想法都没有。既是如此,他外在显露的年纪,就应是真实年纪。

十七八岁的引气期…纵在人才辈出的修行界,也算是难得的天才人物了。

抱着与人为善的想法,在对方看向自己的时候,叶歆瑶便友好地朝他点点头,权作打招呼。谁知此人先是一怔,随即露出鄙夷的神情,径直走到离她最远的角落,负手而立,遥望悬崖,竟是一副不屑于她为伍的样子。

叶歆瑶可不知自己哪里惹了这位郁姓少年,观其神色,应当是对她有所误会,可她为什么要对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去解释呢?长眼睛有心思的,自会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存偏见的,再怎么解释也没用。所以她亦望向悬崖对面,似想从遮挡视线的云雾中看到彼方的场景一般,全然当另一个通过者不存在。

第三个通过铁索桥的人好容易通过考核,兴奋得要命,正想找个人聊聊天分享自己的喜悦,见此情景也不敢贸然答话,索性站到另一边发呆。

他们三人等了许久,也不见第四个走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人心中了然。

之前在广场上的几百号人,真正能走到这里的,应只有他们三个了。

果然,片刻之后,蓝袍道人施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也未曾多打量他们几眼,只是万分平静地抛出一句话:“接下来的考核,有两种选择,一是两关分开来闯,每一关都会比方才的关卡更加艰难;一是两关合并起来闯,相对来说简单一些。”

无论怎么听,都是后者占便宜,叶歆瑶却不相信天底下有此等美事,刚打算详细地问一问蓝袍道人,两种选择分别有什么利弊,就见郁姓少年二话不说,直接做了选择:“我选第一种!”

见他想都不想,选得这么干净利索,叶歆瑶有一瞬的迟疑。

她跟随百翎洲郁家许久,自然知道对方乃是云笈宗附属家族,料想应知道许多秘辛,按道理来说,跟着他选才是比较好的做法。可叶歆瑶冷眼看着,觉得这少年心高气傲到近乎无礼的程度,全然不将旁人放在眼中,定是自小便众星捧月地长大,也多半一路顺遂,从未受到过挫折。像这样自视甚高的少年,会不会听长辈的话还难说,与长辈的决定反着来都很有可能。

若他听从得是长辈之命,跟着他选应没错;若是他自己擅作主张,自己跟着他选,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就在她斟酌的功夫,剩下的那人想了想,觉得郁姓少年出身不凡,应受到长辈嘱咐,跟着他总不会错,便道:“我选第一种。”

蓝袍道人微微颌首,转向叶歆瑶,问:“你呢?”

叶歆瑶思索片刻,正色道:“我选第二种。”

她可没忘记,自己只打算在云笈宗混混日子,熬到筑基巅峰或阴神初期,趁着云笈宗高层还没将自己转为内门弟子的功夫果断跑路。随即就与好友结伴游历天下,重新打熬上品金丹,追求无上大道。既是如此,示弱便是一门很重要的学问,不能让他们小瞧,也不能做甚违背道义之事被赶出来,却也不能表现得太优秀,让他们看重。

外门弟子嘛,一般都是放羊吃草,没太多管束;内门弟子指不定就要算前世今生了,毕竟唯有内门弟子,才是门派繁衍和兴盛的根基,自然要慎之又慎。她又不缺功法,只打算借云笈宗为庇护混一段时间,阻挡像慕无涟这样的窥探之徒罢了。再说了,大家削尖了脑袋想进内门,无非是因为内门能得到师长更多的指导,可叶歆瑶不缺修行经验,何必傻傻地凑上去呢?

蓝袍道人闻言,也没露出什么异色,他一拂衣袖,叶歆瑶的面前已经出现一个黑色的箱子,正上方开了一个缺口,恰好能让人将手给伸进去。

“你既打算将两个考题合并,那就从箱子中的众多玉牌中随便抽一个吧!抽到什么任务,就是什么任务。”

叶歆瑶不假思索伸手进去,也没打算找什么规律,只是随意取了一个玉牌出来。蓝袍道人一看,不由哂然:“在三个月之内,想办法拿到下界一户显赫人家的全部财产。”

“这…”叶歆瑶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抽到得竟会是这种与修士八竿子打不着的考题,一瞬的怔忪后,便有点不确定地问,“听说下界与云笈宗刚好相反,全是浊气,纵金丹修士待久了也…”

还没等她说完,蓝袍道人便道:“你无须担心,既抽到这等考题,宗门自会给你一枚净风珠。你将之佩戴在身上,下界之后,可保三月平安无虞。”

站在天晶墙前的周霓虹见状,眼睛滴溜溜一转,随即跺了跺脚。

想也知道,李骥师兄随口都能说出来的东西,师尊与几位师兄怎么可能不知道?偏偏他们一个都不告诉她,让她每次都只能在下界玩三天,不,经常是才去一两天,就被抓了回来,实在没意思透了。

“净风珠…”反复念着这件宝贝的名字,周霓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一直管束着自己的沈清辉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更是眉开眼笑。

往年每次都是两种选择,抽到下界任务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也就是说,净风珠这种宝贝也应不止一个才是。只要跟着李骥师兄,定能知道这东西放在那里,若自己多带几个,可不就能玩个一年半载了么?

第四十二章 露小藏大巧布局

云梦大世界的下界,除了浊气太重外,与绝大部分世俗界没什么差别。

古朴、封闭、君权至上、等级森严,户籍的存在牢牢地将百姓困在了出生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绝大多数人从生到死,都没离开过家乡五百里之外,能读书会认字的人连总人数的百分之一都没有,更无任何修士的存在。

云笈宗并没封印叶歆瑶的修为,只要她想,随意一个迷魂迷心迷窍的道法用过去,任谁都会将家财拱手送上,可若她真这样做,也别想入云笈宗的山门了。

正道行事讲究名正言顺,师出有名,哪怕东西再好,用威逼利诱、欺瞒哄骗、强取豪夺等手段夺来,都有违他们的道义。若被宗门知道门下弟子有人做出这等事来,轻者禁闭反省,重者逐出山门。哪怕是以物易物,礼尚往来,正道大派都非常爱惜羽毛,绝不是见什么都要的。

正因为如此,叶歆瑶才犯了难。

她心中明白得很,云笈宗出这个考题,正是为了考验当一个人在拥有横扫天下的力量时,能不能以平常的心与普通人和睦相处。再延伸一点,那就是在你不能安安静静地宅,必须与旁人打交道时,能不能以宽容忍让的心态处事。遇到事情先动脑子,尽最大可能做到两全其美,而不是直接将所有人全杀了,认为这样一来神不知鬼不觉,东西归我也没人知道了。

强取豪夺,那是魔门邪道的作风,可不是正道弟子该有的品性。

懂归一回事,倒霉抽到下下签又是另外一回事,三个月之内得到一户殷实人家的全部家财。哪怕只是转手一道马上还回去,压根不是真正要,可想让人家心甘情愿将全部家底都交给你,怎么想都觉得不现实。

至于“殷实”的定义是什么,蓝袍道人也很好心地给出解释——下界的通用货币是白银,既然如此,你就找一户家财十万两白银以上的富户就行。

听他这样说,名唤郁枫的少年没觉得有什么,另一位通过考核的赵长安则以万分同情的眼神看了看叶歆瑶,一副“您请好走”的模样,看得叶歆瑶太阳穴一抽一抽,真想拍死弄出这个任务的人。

哪怕再不管事情,她也在檀郡叶氏待了这么多年,还在外头晃悠过几圈,留意过一阵子的民俗风情,自然知道类似的世俗界,最常用的货币都应是铜,以贯为单位。若要将铜钱换成银两,成色好的,一千铜钱即一贯钱能换一两,成色最不好的,也要七百铜钱才能换。

据叶歆瑶盯梢叶凝的时候,无聊听到的家长里短,大概能了解到,在她之前待着的那个世界,太平年景,米价基本上是六十八文到七十五文一斗左右。按这样来算,二十两分量足的白银,绝对能让一户普通的六口之家富足地过一年。

家财十万白银的人家,非富即贵不说,估计人口也特别多,派系势力复杂到让人想撞墙。偏偏还不能用非常手段,三个月之内就要得到人家全部家产…叶歆瑶可没忘记,世俗界的富贵人家都喜欢买田买地,金银珠玉倒是其次,土地乃立身之本,谁会乱给一个陌生人?这是要人命呢?要人命呢?还是要人命呢?

略略思考一会儿,定下大略方针后,认命的叶歆瑶优哉游哉取出几枚铜钱,往天上一扔,待它们落下时双手一合,稳稳接在掌心。

论起紫薇斗数的本事,她虽远不及申箫,占卜个大概的能耐还是有的。

“利在东南,那就是与商人有关。”扫了一眼卦象,叶歆瑶利落地从高高的大树上跳下来,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自言自语,“看样子,我少不得做一回梁上君子了。”

鸡鸣狗盗之事,她自不屑去做,可不看到本尊,又怎么观人相面呢?要知道,云笈宗留给她的时间,可不够慢慢去磨啊!

叶歆瑶的思路非常明确,家大业大子孙也多的人家,她沾都不会去沾边。只能凭运气去找找家财十万以上的人家中,有没有膝下荒凉,有女无子,或者子嗣稀少,随时有可能绝嗣的。云笈宗既然有这种无聊到让人质疑他们是否正当的题目,应当也不会弄个绝境出来,对吧?

事实上,情况比叶歆瑶想得好多了。

商人重利,自个儿赚了不算,还巴巴地盯着旁人的产业,为了利润什么招都能使出来,可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叶歆瑶在江南较为兴盛三个省全都转了一圈,发现能让自己找到破绽的家庭,竟有三四个个。

既是如此,怎么维持中庸之道,就非常重要。

叶歆瑶在找到合适人选之后,心中飞快拟定了不下七八十种方案,推演出了各种各样的可能,自负凭自己的本事,定能将这件事情办得妥妥帖帖,让人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质疑自己。可她表现得太出色干什么?被云笈宗的高层看上,打算收她入内门,再算一下前世今生?知道两个叶琼是同一个人?

既想成功入门,又不想引人注目,那么她在下界的行为,就必须有小错而无大过,至于什么小错…世道对女子的轻视,叶歆瑶再清楚不过,修行界亦不能幸免。既然绝大多数男人都认为,女子心眼小,气量小,眼界也窄,哪怕登至高处,也心心念念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打转,八卦家长里短,用心爱恨痴缠,那她何尝不顺水推舟,让这些人误认为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呢?

这般想着,叶歆瑶又花了两天功夫,研究了一下手上的人选,最终锁定了一位二七芳龄的盐商小姐,罗妙菡。

据叶歆瑶几次相面外加推算得出来的结果,这位罗小姐有公卿夫人之命,却是红颜薄命之象。若她出身与皇帝一起打天下的勋贵世家,又或是世代书香,能与公侯联姻的门第,如此命格倒是普遍,偏偏她只是个商贾的女儿,此事就很值得玩味了。

为此,叶歆瑶特意走了一趟京师,弄清楚一些情况,然后花了七天功夫,进行了林林总总一系列的布置。并在一切准备就绪后,在罗大老爷罗硕的房间里,点起一支特制的线香。

当天晚上,罗硕就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真实的梦。

能聚到百万家财的商人,经商本事厉害自不必说,后台硬也同样重要。罗硕本是罗老太爷收养的孤儿,后被老太爷相中,许配独女,入赘罗家。老太爷走得是陈国公的路子,罗硕自然跟着,后来陈国公府的大小姐入了宫,封了妃,生的儿子成了楚王,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入了楚王的麾下,为楚王结交江南官员,并源源不断地给王府输送钱财。

罗硕发妻早逝,唯独留下一女妙菡,由于他感念丈人恩德,又对发妻念念不忘。这些年生意是越做越大,却早早绝了留后裔的希望,对唯一女儿的归宿,罗硕也安排得妥妥帖帖——楚王早就暗示过,待罗妙菡及笄后,他就将之迎入府中。生女则请封夫人,生男则请封侧妃,终身有靠。

精明如罗硕,怎会不知道王府艰难?可招赘就好过么?遇上个面善心狠的,花几年笼络住了管事,将女儿弄死,偌大家私不就成了对方的?哪怕他自认看人很准,可财帛实在太过动人心,一日不变,并不代表永远不变,招赘什么的,罗硕信不过。

他与岳父、岳父父祖等几代人,好歹在江南经营百年,盘根错节不说,各式把柄也握了不少。若毁了他们,再找个关系深厚能信任,生意还做得这么大的钱袋子,岂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光为钱财这一条,楚王也不会对女儿太过,只要自己还活着,楚王就少不得每月去女儿房里几次,说不定还会敲打王妃一二。王妃又已二十六七,年老色衰不说,嫡长子和嫡次子一个十岁一个七岁,早就站稳了脚跟,只要楚王不登临大宝,谁的儿子也没办法和她争。若是楚王真成事,女儿安安分分地窝着,捞一个太妃封号颐养天年,岂不痛快?

罗硕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算盘实在好,给女儿找得路算是最稳妥的一条。偏偏今晚,他却梦到今年秋狩之时,楚王的坐骑受惊,将上头的楚王给甩了下来。饶是御医全力抢救,楚王也没熬过这个冬天。

陈国公府并没出什么人才,楚王一死,这一支就算是没翻身的希望。早就觊觎罗家钱财的人纷纷出手,趁火打劫,弄得他焦头烂额。正打算与对方鱼死网破之时,如日中天的威远侯府竟派人来,若罗硕愿以六十万现银陪嫁,就帮他们解决这一问题。虽说对方只肯提供一个庶子,可为了女儿,罗硕左思右想,还是咬牙答应,将许多土地庄园都折了现。谁料威远侯府,竟是那么肮脏的一个地方,女儿…女儿嫁进去不到一年,就被活生生地逼死了,自己上京扶灵,也被下了黑手,凄凉死去…

击碎头骨的痛楚,让罗硕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起,才发现冷汗已浸透衣衫。

第四十三章 归真观中老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