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惊动的怪鸟们张开羽翼,片片羽毛犹如钢刀锐利,长长的鸟喙比刀子更锋锐,尖尖的利爪无坚不摧。这些大鸟以一种悍不畏死的绝然气质,以及比闪电还要快的速度,直直朝二人扑来!

就在容与动作的同一时间,叶歆瑶祭出“锦绣披”,披在肩上的紫绮化作一道紫色的锁链,一端被她握在掌心,一端则随心所欲,将怪鸟们圈定一个范围,不住收缩。与此同时,她左手掐决,默念仙术咒文。

下一刻,微弱却不容置疑的金色光芒,一个不拉地划过怪鸟们的周身,也让它们的身上呈现一种异样的青黑之气,就好像…原本绚丽的羽毛的色泽被揉成一团,混杂成的难看颜色。

知叶歆瑶已用“萤火微光之术”,判断出这些怪鸟身上皆有人命,指不定就是冤魂所化,容与也不再留手。

明煌剑速度之快,目所不能及,但见被白虹触及的怪鸟,悉数发出令人心悸的惨叫声。倘若它们是人,一定会愤怒到用无数恶毒的语言来诅咒容与,只可惜,它们不是。而这声惨叫,也是它们最后的挣扎,因为明煌剑穿过它们身体的时候,呈现出隐隐的,几不可见的淡青色雾霭。朦胧美丽,却带走了它们的生命。

浩然正气,青莲长歌。

第九十八章 人心贪婪生厉鬼

色泽艳丽的怪鸟被灭杀干净后,四周场景又是一变,这次换成了辽阔苍茫的草原,万马奔腾,气势雄浑。

叶歆瑶站在没过膝盖的草丛中,定定地看着这一幕,纹丝未动。片刻后,她方侧过脸,对容与说:“看样子,宫中有一颇为强大,心智也不弱的怨魂,想用这种小手段生生拖死我们。”

说罢,她轻轻地笑了笑,无所谓地说:“看来,我的坏运气又一次小小地发生了作用。”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不像如临大敌的样子,容与亦是半点都不担心,平静地问道:“动静会很大?”

“不会。”叶歆瑶想了想,加上一句,“只是有些感慨。”

他们所处的这个小世界,灵气亦称得上极为稀薄,若要修行,自当以神道为主,旁的修士几乎无用武之地,鬼修亦不例外。只可惜,天道昭彰,却架不住人欲无常,原本嘛,宫廷内的冤魂厉鬼虽多,却算不得多厉害,只要请稍微有些本事的修行者前来超度,定能将它们的怨气化解大半,让绝大部分枉死的鬼魂安然往生,恢复宫中清明。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连补偿都不能算的举动,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也不肯做。

为何?因为他们信命,信因果,却更迷信手中的权利。

既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又或是什么“今生冤孽,来生偿还”,那我为何要让你安然往生,将来找我算账?我还指望生生世世荣华富贵,君临天下为所欲为呢!

出于这种心理,东岳国,不,应该是历朝历代的当权者,在“疏”与“堵”之间,毅然选择了后者。

只要是死后残留执念,导致自身未曾被黄泉府接引走,不得不滞留此地的鬼魂,无论本性好坏,全部被皇帝请来的修士强力镇压,不留半个。并且,这样的皇帝害不止一个,应该说,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来这么一次。

仅为一己之私,害得本就枉死,满腔怨气的鬼魂们无法往生,被镇压在宫廷的角落里,日复一日地回忆着生前的惨痛过往,顺应自身的执念,却不得不无意识地飘荡,屡屡不得进入心中所想的所在,见到或惦念或憎恨的人,越发没办法平复下来,开始全新的人生。不仅如此,阴气和怨气重一点的鬼魂,还会自发地吸纳四周的阴气怨气,以及携带这些“补品”的魂魄们,靠吞噬同伴来壮大自己。弱小的鬼魂,若不及早让自己强大起来,只有被吞噬或者被驱使的份。

这样的过程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才能让这个本不该出现强大厉鬼的世界里,出现了这么一个超乎常理的怪物。

不过,对于厉鬼,昔年下山历练时,曾在这玩意手上吃过大亏的叶歆瑶自有一套。是以她在确定幻境皆为厉鬼构筑后,便收拢锦绣披,双手以极快的速度,掐了一个繁复无比,似乎要持续好一阵子的法诀。

伴随着她的动作,厉鬼操控的幻境上空,竟渐渐地聚起一团乌云。若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乌云的一点点凝聚和壮大,四周则呈现不自然地扭曲,让人头昏眼花的同时,更会觉得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否则为何偌大苍穹之中,竟似出现了一条裂缝?

控制幻境的东西兴许是知道这一法诀的威力,原本不见踪影的马群突兀出现在二人不远处,以极快的速度奔驰,如洪流一般地涌来,却被白练似的剑光阻拦,明明是二十步不到的距离,却如天堑般难以跨越。

对方兴许是急了,霎时间,野草疯长,想要扭住两人的双腿;马蜂如乌云团团,铺天盖地袭来;天色霎时间变得无比暗沉,远方传来若有若无的低语怪笑,让人隐隐约约能捕捉得到,静心聆听时,却又无从寻觅踪迹。

这一切困难和异象,都没对二人造成半点影响,容与剑光所至之处,万象皆破,万法无存。

幻境的主人似乎还想加大力度,却已来不及了,清色的光芒自叶歆瑶指尖逸出,在她双目所及之处,仿若一块巨大无比的清色幕布,以难以言喻的快速和摧枯拉朽的力道,席卷整个幻境。好似天穹之外有一巨人,张开他那巨大有力的双手,蛮不讲理地将阻碍自己视线的物件一分为二。

清光散,幻境消。

明明先前踩着得,是冷宫门前的土地,但这一刻,他们却出现在佛塔之上。

映入叶歆瑶和容与眼帘得,是一个老妇人。

她穿着朴素的粗布衣服,满头银丝,面庞不复秀丽,透着些许岁月的痕迹。饶是如此,她的站姿依旧挺拔,举止依旧温柔优雅,就连遍布皱纹的脸上,也能看出昔日的美貌高华。

这是一个…并未被苍老打倒,反倒学会优雅从容地老去的女子。正因为如此,在见到她的时候,一般人往往很难将“冤魂厉鬼”这四个字往她身上套,更难以想象,她控制着无数鬼魂,指挥它们,褫夺无辜人的寿命。

“方才那一招,当真十分厉害。”老妇人温柔地笑了笑,散发着安逸慈祥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卸下心房,“我的孩子们纷纷向我抱怨,说来了两个好凶的人,一个照面,便对他们喊打喊杀。”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一凛,一瞬间便从邻家老奶奶蜕变成手握重权的狠角色,厉声道:“敢问二位此番前来,也是想让我们这些苦命的家伙魂飞魄散,连第二条生路都不给我们留的么?”

叶歆瑶闻言,不由轻笑:“在您手上无法超生的性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您对我们说这种话,让我觉得十分的…微妙,有种自己的头脑被看轻的感觉呢!”

老妇人冷笑一声,毫不畏惧地回答道:“人类不给我们生路,难不成我们还贱到如他们的意,自己赴死不成?为了活下来…哼,活人难道不是这样么?为了自己上位,必须踩着旁人的尸骨,只是套上虚伪的皮遮掩,本质又与我们有何不一样?”

说罢,她锐利的目光轻轻扫了一眼巍峨壮观的皇城,眉宇间似蕴含极深的愤怒,细细看去,又沉淀成了难以言喻的沧桑:“这座宫廷本身就是一个畸形的存在,将所有人扭曲成只知道趋奉于权利的怪物,几乎找不到一点人性的真情。偏偏这么一座巨大的牢笼,却诱得无数人飞蛾扑火,葬送青春,吞没生命。”

“若你的愿望是毁去这里,怕是要失望了。”叶歆瑶缓缓道,“人性便是如此,哪怕再平等的地方,也会推选出一个领袖,处理一些重要事务,指引大家的方向。权利滋生的贪婪和自大,是永无止尽,也没有办法提防的。你能毁去一座牢笼,却毁不掉世间的众多生灵,亦抹不去他们的天性。更何况,你的目的,压根就不是这个。”

“你…”

“深宫怨妇,你还装得不像。”叶歆瑶微微一笑,神色悠然,“毕竟,无论吞噬了多少个女人的记忆,一个男人想从头到尾装成女人,天衣无缝分毫不差,还得下一番苦工才是。”

第九十九章 强强联手除塔妖

伴随着叶歆瑶的话音落下,老妇人还来不及露出狰狞的面目,便闻滚滚风雷之声。下一刻,无数白到刺目的电光垂云而下,放肆地扫荡着佛塔,不放过每一个边沿角落。

电光所到之处,冒起缕缕白烟,隐匿其中的厉鬼连挣扎都不曾,就魂飞魄散,再无转世轮回之可能。老妇人又急又气,一面躲避无所不在的电光,一面想捕捉敌人的踪迹,偏偏她神识覆盖佛塔内外,无所不在无所不至,那两人却如凌空消失一般,踪影全无。

正当她打算衍生神识,朝外探去时,突兀觉得双臂关节如灼烧般疼痛。下意识低头,便见双臂齐根落下,断口处萦绕淡青雾霭。偏偏她还未来得及让双臂成生,一道紫色的雷光以不及掩耳之势冲来,直击她的心脏与丹田之间。

霎时间,不仅佛塔上下,偌大京师内外,都能听到尖利万分的厉鬼哭嚎,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顾明宪推开窗户,见惊尘宫西面的“崇恩塔”上雷光阵阵,纵黑夜深沉,依旧能感觉到乌云翻涌,不由站在窗前,静思片刻。见顾明宣走了过来,才将窗户合上,不自然地捂住了心口,有些酸涩地说:“宣儿,你说,我该相信一次么?”

相信,运气差劲如我,也有得到高人帮助的时候?

“姐姐这么好,怎么可能没有好报呢?”顾明宣亦看见了外界的一幕,眼角就带了些泪光,“哪怕这位道长是骗我们的,我也愿意相信,因为我们的处境,已经不可能更坏了。”

叶歆瑶自不知她和容与闹出来的这番动静,让顾明宪真正下定了决心。事实上,她如今踩着一枚玉簪,立于半空之中,左手不住变换着法诀,右手凌空虚划,神情凝重地望着眼前晃动的佛塔,显然认真了起来。

她方才施展的道法,乃是道门正宗的顶尖道法之一的“极天太玄术”,此道法的大名并无多少人知晓,可若谈及这一道法的两种变化,即“一气清光术”和“紫霄神雷法”,绝对能称得上家喻户晓,几乎能算是道门的招牌攻击道法。

道门崇紫,认定紫乃至尊至贵之色,纵天地初开,万物混沌,清浊不分,仍有鸿蒙紫气尚存,天开则东来。正道又推崇青,认定青乃浩然正气所化,唯有吸纳清气,彻底排除浊气,方能使自身充盈,霞举飞升。“极天太玄术”以“太玄”为根本,以“紫”、“青”为内容,玄奥晦涩,高深莫测。

“极天太玄术”对修行者的资质要求非常高,根骨、悟性、神魂、毅力、心性等都必须是上上之选,才能完整地修行此门道法。修炼之后,一旦心存了邪念,也有走火入魔的危险。纵金丹修士能凭借修为和自身对“道”的感悟,强行修炼其中一两种道法,却也只是得其形不得其神。

完整的“极天太玄术”和相应的修炼方法,唯有顶尖的道门正宗门派方有存留,供门派金丹及更高阶层的修士修行。散修纵机缘巧合,从哪个古迹中得到相关内容,能自学成才的也寥寥无几。正因为如此,修行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倘若与正道修士对敌时,修为不足金丹的修士竟能用出这两招中的任何一招,那么你就得掂量掂量下手的分寸了。因为这种修士,基本上都是大门派全力培养的精英弟子,未来中流砥柱的存在。像叶歆瑶这种阴神修为尚差一线,却能将“极天太玄术”使用得流畅自如的,更是凤毛麟角,多少门派求而不得的存在。

幻化成老妇人的厉鬼虽不知她此番面对得乃是道门和剑修中万载难逢的天才人物,却也能感受到两人的难对付。拿手的幻境分分钟被破除不说,叶歆瑶和容与的两次联手,也全都踩在了她的薄弱环节,打到了她最痛的地方。

青莲长歌破除世间邪祟,被容与斩断的双臂再也无法复原,需要结印的法诀一个都用不出来,神通登时被卸了一半。叶歆瑶的紫霄神雷又在她力量汇聚之处炸开,让她彻底无法维持伪装,恢复了原本的形态。

精雕细琢,宝相庄严的七层佛塔,每一个壁画上我都浮现狰狞的妖魔鬼怪,每一尊佛像都变得阴森晦暗,起伏的呼吸声,细细碎碎,若隐若现的窃窃私语,还有凄厉的哭声和尖利的嚎叫,此起彼伏,令人不寒而栗。

见到这一幕的活人,不知多少吓得双腿发软,又有多少发出了应景的尖叫声。哪怕什么内情都不知道,光看着如此场景,他们也能想到…这座修筑在皇宫外城,妃嫔们喜欢参拜的佛寺,竟是一个巨大的鬼窟,看上去还,还,还像活的!

塔尖的钟楼里,万斤黄铜铸就的大钟上,出现一张扭曲的人脸,但见它张开嘴巴,放声狂笑:“你们这两个多管闲事的臭道士,既然不想走,就给我永远留在这里吧!”

回答它狂妄宣言的,是一道剑光。

清冷,孤绝,似天边冷月,又似夜间寒星。让人遥望却不可及,除却憧憬之外,唯有跪拜,只能膜拜。

剑光没入塔妖吐出的大片浊气中,还未等塔妖继续发表一些嚣张的言辞,黑色的雾气就被毫不留情地击散,直冲钟楼。

何谓剑修?一剑在手,万法皆破,万象不存。

以对付这个世界修士的手段,来对付他们二人?

当塔妖的注意力被容与完全吸引,使劲手段对付他的时候,虚空之中,突兀出现近百个泛着金光的大字,里三层,外三层地环绕在她周围。但见叶歆瑶长袖一挥,第一层的八个“防”字化为四道金色的幕帘,上接苍穹,下入地脉,将佛塔牢牢困在中间。

黑色的雾气和诸多冤鬼冲击着防御,叶歆瑶视而不见,第二层的十六个“断”字,直直嵌入地下!

这一招犹如打中了蛇的七寸般,霎时间将塔妖的注意全部吸引过来。哪怕第三层的六十四个“灭”字摧枯拉朽,不知夺去塔妖多少手下的寿命,它亦不屈不饶,陆续放出无尽的怪婴、怨鬼,想要夺取叶歆瑶的性命。

只可惜,塔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想攫取更大优势,才将两人拉入佛塔的举动,让叶歆瑶清楚地明白,此地乃是它力量根基所在。并且它还拥有很强的佛性,对妖魔鬼怪的绝对克制手段,在它身上未必能发挥完全效力。若是真在幻境中一直诛杀它的手下,亦或是在佛塔中与对方正面较量,失了地利的优势不说,还可能被敌人活活拖死。需得转移战场,并打它个猝不及防才好,毕竟这怪物若是见势不妙,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孤注一掷地来个无差别攻击,那些枉死之人的因果,可有大半要算在叶、容二人的身上。正因为如此,叶歆瑶才在“一气清光术”与“紫霄神雷”中,加了一个弱化版的雷系道法“雷霆万钧”,清扫塔内冤魂。

容与修行十余年,大小战斗经历无数,见多的敌人不计其数。一见叶歆瑶做出这种浪费法力的举动,便知整座佛塔都可能是塔妖的力量来源。所以他不由分说,凭青莲剑胚的特殊效用,先断其双臂,将它人形的战力废去大半。纵塔妖没被紫霄神雷重创,它想仗着人形赢过二人,亦是妄想。而它一旦化为原型…截断地脉之气,彻底断其根基,对能看到气运的叶歆瑶来说,简直如吃饭喝水般简单。

从幻境被破除的那一刻开始,战斗节奏就落入了叶歆瑶和容与的掌控之中,胜负,结局,早已注定。

这一夜,狂风大作,雷霆未绝,凄厉的鬼哭惊醒了沉睡的众人,金色的帘幕照亮了漆黑的夜。

顾明宪下定决心后,便镇定自若地弄醒地上的两人,与之一番长谈,顾明宣则紧紧地握住姐姐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得到无尽的勇气,面对不知好坏的未来。

第一缕晨光照入冰冷的宫廷时,叶歆瑶再次推开了寝宫的门。

她衣冠不乱,神情未改,看都没看一眼在场的另外三人,问顾明宪:“想好了么?”

“他们二人…”顾明宪微微一笑,淡然道,“已对我投诚。”

第一百章 巾帼英雄论天下

被叶歆瑶“带来”的两人,一个是东岳皇帝手下的暗卫,名唤初七,一个是福庆班的花旦,段水衣。

这两人中,初七知道顾明宪是皇后,也知道皇帝让自己扛个戏子过来是什么意思,却不知顾明宪已有身孕;段水衣则是在昏睡之中,不明不白地就被抗走,直到醒来,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等顾明宪轻描淡写,将事情一说,两人的脸色登时就变了。段水衣是吓得…他虽不通东岳律令,也知自己若被真扣上“与废后通奸”的帽子,绝对死无葬身之地。虽说他是自幼被卖入戏班的,早早与亲生父母没有联系,哪怕诛九族也未必能连累到他们身上。可若真坐实了这一罪名,福庆班定会倒大霉,不复存在亦不过贵人一念之间。

哪怕教他唱戏的师傅对他非打即骂,班中勾心斗角,为当红角儿,互相使绊子,时不时说点酸话。但大家好歹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一同走南闯北,说没感情是不可能的。他虽为贱籍,这辈子都难以翻身,但生活再苦,想到以后能拿着金银去个偏僻地方买房置地,过安安生生的日子,好歹有点盼头。事实上,也正是这个愿望支撑着他熬过不堪的一切,活下来,红起来,偏偏…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至于初七,暗卫也是人,再怎么严厉的训练,让他们不得不将感情压在心底,也不意味着他们没有感情。

的确,这些暗卫的性命都攥在皇帝手里,每个月必须服用一次解药,否则就全身溃烂而死的剧毒,让他们不得不对皇帝付出忠诚。但这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忠诚,分量实在重不到哪里去。更别说自顾明宪嫁进来的第一天起,初七就负责盯梢顾明宪,如此多年你明我暗的诡异相处下来,谁对谁错,初七心中早清如明镜似得。若非他只是一个连自身性命都保不住的小人物…哎…

知道这次的任务后,初七心中痛苦不已,将龙椅上那俊美无俦,却理所当然地陷害自己前妻的男人鄙视了千百倍,却碍于纵自己不做这件事,依旧有别人来做,说不定皇帝还会将顾明宪想得更加糟糕,这才压下翻涌的情绪,做着违心陷害他认为柔弱可怜又可敬的女人得勾当。听见皇帝指定对方是段水衣,他也不觉得奇怪…段水衣扮相极美,皇帝多看了两眼,小情人不高兴。为哄情人开心,皇帝就随便给此人定个罪名,让他永世不得喽!

叶歆瑶轻轻一扫,见段水衣的眼底深藏着怨愤和不甘,初七则带着淡淡的不屑与鄙夷,就知顾明宪所言非虚。

需要照顾的人如此果决凌厉,几乎不要自己操心,这让叶歆瑶轻松不少,所以她先看了一眼初七,指出问题的关键所在:“你自小便服用了一种极为伤身的药物,以本命精血为代价,在极大地激发自身潜力,提高实力的同时,也会减少自身的寿命。按你的情况,若不采用我提供的方子和呼吸吐纳功夫,便只有两年可活。”

饶是初七沉稳冷静,少言寡语,听得她这样说,也不由惊道:“药物?不是毒药?”那每次发作的时候,痛不欲生,恨不得弄死自己是怎么回事?任务失败,被主人惩罚,浑身溃烂,连人形都不成的死法,又是怎么回事?

“药是三分毒,我提供的方子,顶多也只能让你多…约莫半个甲子的寿命吧!”叶歆瑶淡淡道,“这药物对你们这种身体素质的人来说,药性实在是太强,才很少有人能熬过去。所谓的解药,应当是采取主要药材附近伴生的药草,削弱药性,亦或是缓解疼痛罢了。于身体没有半点益处,事实上,解药服得越多,人也死得越快。”

初七没再说话。

对他们这种生活在黑暗之中,身不由己的人来说,莫说多活半个甲子,就连多活一天都是幸福的。

纵然再怎么被洗脑,这么多年的日夜跟随,初七的心境早就有些变化。倘若可以选择,他宁愿跟随骄傲又自尊的皇后娘娘,也不愿意为皇帝做那些残害好人的违心之事。至少他盯梢顾皇后这么多年,从未见皇后戕害任何后宫妃子,反倒是慈眉善目的太后和甜言蜜语的皇帝,那真是打胎的一把好手。

绝对的忠诚,从来都不是靠着武力的强大和毒药的控制,唯有可贵的品格,方能得到旁人发自内心的尊敬与追随。

听见叶歆瑶真能解决初七的身体,顾明宪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望着艳丽妆容下,仍旧能看得出几分青涩,却带着无限风情的段水衣,心中咒骂皇帝竟这般瞧不起她的品味,连栽赃都选个十六七岁,容貌风情尤甚女子的少年,不知道她喜欢英武强健,充满阳刚气概的慷慨男儿么?若找面首,自然得找个自己看得上的,找个比自己还漂亮的,难道她就这么喜欢故意给自己找不自在?

顾明宪暗中腹诽皇帝,面上却露出些许为难的神情:“至于你…”

段水衣十三岁便是福庆班的花旦,十五岁便找好了接班人,眼下是事业的巅峰,也是青春即将不复,没办法继续大红大紫的时候。他在风尘中打滚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自不必说,稍稍一想也明白,初七身怀武艺,高来高去,能帮废后办很多隐秘的事情,自己又会什么?给废后和贵妃唱戏?别开玩笑了,他敢这样说,便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他的根骨不错。”叶歆瑶开口道,“我受到的托付,是你安全与否,若你的儿子真去了异国他乡,我不会管,我的同伴更不会,这件事与他无关。”

顾明宪心领神会,知对方底线在哪,便立刻改变之前的计划。只见她迟疑地看了段水衣一眼,有些犹豫,又有些挣扎,叶歆瑶笑了笑,十分配合地说:“看他资质和用心吧,教得好就教,若是榆木疙瘩,也没什么关系。”

她这句话说得十分淡然,段水衣却好似从中听出了凛然杀气一般,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听见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几乎定下顾明宪生得就是个儿子,而且会被送去做质子的事情,顾明宣有点不解:“姐姐,你怎么能断定我们…东岳还没弱势到需要质子的程…”

“你当这个孩子,我是怎么怀上的?”顾明宪淡淡道,“我的好弟弟与程将军关系莫逆,皇帝吃醋,将程将军调离淮武关,换了一个自己的心腹上去,谁料却弄丢了这一天险。他一心想做前所未有的圣明君主,却被事实…朝臣斥责,北齐得理不饶人,派使者索要公主和亲,顾明定还指责他不该因私废公,他心中烦闷,多喝了些酒,不知不觉走到这里,与我吵了起来,又被我说得恼羞成怒,这才动了他最拿手的本事呢!”

顾明宣无姐姐的眼界,不知淮武关丢失意味着什么,便小心翼翼地问:“北齐立国不足五十年,咱们东岳却绵延四百载,论国力论兵力都比他们高出不少…”

“倘若他有一丝半点的决绝,就该不惜代价,趁着北齐在淮武关立足未稳的时候,哪怕用人命填,也要将这个军事要塞给抢回来!”顾明宪轻轻地笑了起来,面上却带着些微的冷意,“可他做了什么呢?提防父亲,提防程将军,提防孔将军,为了这些所谓的‘内患’,竟同意了北齐结‘兄弟之国’的要求,还让你相看宗室女,打算真牺牲无辜的姑娘家去异国他乡和亲,明明是自己的无能,却要女儿家付出血泪的代价…他这个人啊,我早就看透了,嘴上说着不得已,实际上牺牲了一切,就是不会牺牲自己。北齐的皇帝可不是傻子,让他派人驻守淮武关,悉心经营。七八年之后,霆儿成长,他的兄弟们又都二十多,掌握了一定的势力,北齐定会在那时对我国索要质子。无论哪个皇子去了北齐,都会让本来就不稳的皇室下一代,雪上加霜。”

第一百零一章 黄泉阴珠诱沉沦

顾明宪说这番话的时候,满腔愤慨,又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望和不甘。

她不爱自己的丈夫,却深深地爱着这个国家,以身为东岳人而自豪。对她来说,皇帝换个人做没什么,哪怕换个家族当皇室,换个姓氏做皇族都没关系,只要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能自由自在地说着乡音,没有因他国的入侵而沦为二等公民,她便心满意足。只可惜,满腔抱负,时不我与。

顾明宣见姐姐这般激动,便觉脸上火辣辣的,毕竟和亲的宗室女也经过了她的眼,所以她讷讷道:“宗室女身为皇族成员,养尊处优,理当为东岳牺牲…”

“事情不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空话、大话、好话,谁不会说?若太后与皇帝真如此深明大义,为何不让嫡亲的阳邑公主,又或是关系与他俩亲近的长华公主去和亲?”顾明宪轻嘲道,“莫说战争劳民伤财,会给百姓带来灾难,丢失天险关隘,明明有能力一战,却因顾忌将领掌权,生生放弃拯救这个国家的机会…若龙椅上的那位还有半点男儿血性,都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有些人说话,只会让人觉得轻浮,牛皮吹得天花乱坠,真要让他做事,却半点责任都担不起,顾明宪却不是这种人。她说话条理分明,有理有据,并带着慑服人心的力量,让人打心里为之信服。至少在场的三个人,已经完全被她的言论所折服,打心眼里鄙视起高高在上的皇帝来。

叶歆瑶一向不喜欢封建皇朝的存在,在她看来,“家天下”本就是一种畸形的,完全靠人品,十分不可靠的制度。谁让“家天下”永远是“家”在前,“天下”在后,哪怕说得再好听,皇朝的主宰者也不会为天下万民放弃自己的利益,只会为自己的利益放弃旁人。指望出一个圣明君主,带给自己幸福安乐,这概率…比天上掉个神仙下来说要收你做弟子也大不了多少。

想到一件事,知道自己不能长时间留在惊尘宫的叶歆瑶拔下通体碧绿的发钗,递给顾明宪:“此钗名为‘情丝束’,是我无聊时炼制出来的小玩意,可攻可守不说,等闲毒物也近不了你的身,抵挡所谓的武林高手和绝大部分的阴毒手段应是足够了。我已抹去自己在上面的神识,你且滴一滴血在此钗上,它便能供你驱使。”

待顾明宪小心翼翼地接过发钗,叶歆瑶又取出一枚玉环,笑道:“这枚环佩能防御攻击,若主人不愿,还能将外人拒于三尺之外,认主方法亦是一样的,就送给你妹妹吧。另外…”叶歆瑶目光环视四周,见桌上摆着几张宣纸,就走上前去,在宣纸上随意勾勒几笔后,轻捏法诀。霎时间,两个神情呆滞,眼睛空洞无神,却称得上温婉秀美的宫装女子出现在寝殿之内,将四人唬得不轻,望着叶歆瑶的神情更加崇敬。

“这两个侍女乃是我用纸片所化,能做些简单的事务,若你信不过外头心思各异的宫人,又觉得事务繁杂,便让她们为你做清扫之类的繁重工作。”叶歆瑶淡淡道,“若皇帝请了什么和尚道士来,他们看出这两个侍女的根脚也无妨,巫蛊之术再被忌讳,也只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清扫的一大借口,对实力强劲之人完全造不成障碍。我还会给你三张符咒,倘若情丝束抵挡不住,你就将其中一张给撕了,我自会赶来。”

见她将一切交代得妥妥当当,顾明宪知她应当有什么要事,便一一应了下来。左右有这么位高人撑腰,她腰板子也硬了起来,敢和“至高无上”的皇权硬碰硬。

确认一遍自己没漏下什么后,叶歆瑶干脆利落地捏了一张传送符咒,将初七、段水衣全部带到京师郊外半山腰的一间茅草屋中,留下呼吸吐纳和打熬筋骨的方法,再留了两份洗髓丹,设置了一个范围阵法后,便瞬息千里,来到大陆男方,穿过茂密的雨林与重重洞穴,来到一地火旺盛沸腾,因炽热几无多少生物存在的地穴中。

容与手握青莲剑,站在翻滚的岩浆旁,凝视着高悬岩浆之上一枚鹅蛋大小,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珠子。

感知到叶歆瑶的到来,他侧过脸,问:“你可有把握?”

他们击杀塔妖之后,在塔妖葬身,亦为地脉中心的地方,发现这枚“黄泉阴珠”,这才知道塔妖的诞生非但是人欲的作怪,还有人暗中推动。

“黄泉阴珠”乃是黄泉府独有的产物…自愿放弃轮回,从此沉沦于忘川之中,日日夜夜挣扎的魂魄,绝大部分都烟消云散于天地间,唯有极少一部分命格特殊的存在,会凝聚忘川的阴气,聚敛生灵的怨气,又带着转轮命盘上那一缕独有的命理之气,从而化为“黄泉阴珠”。

鉴于这玩意对鬼修的实力提升太大,流落在黄泉府外的黄泉阴珠可谓少之又少,这等宝贝落到塔妖手上,说是暴殄天物也不为过。

见到黄泉阴珠的第一刻,叶歆瑶直觉就是自己又卷入了什么事情中。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本打算通过正式手续,将之上交到碧落天,由碧落天之人移交到黄泉府,这样一来,谁都没办法拿这件事找他们麻烦。容与也用不着黄泉阴珠,自然不会提出反对意见,偏偏就在叶歆瑶碰触到黄泉阴珠的那一刻,突然从心底衍生出一股强烈的渴望。

好想,好想吞噬掉它…

那一刻,本能几乎压盖过了理智,灰扑扑的黄泉阴珠仿若摆在嘴边的绝世佳肴,叶歆瑶的眼睛都红了。若非她尚存一丝理智,没下意识地做出这一危险的动作,容与又眼疾手快地将她打晕,说不定她真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

“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叶歆瑶凝视着黄泉阴珠,迟疑片刻,才轻声道,“但在那一刻,我的心告诉我,这东西对我非常补,而且…能让我看到什么。”

说罢,她苦笑一声,叹道:“我是第二次这般犹豫,不知该不该…倘若真吞噬下阴珠,却再也无法抑制对它的渴望,不知蜕变成何种怪物,那该如何是好?”

野兽打小由人类豢养,不识荤腥,说不定一辈子就这样过去。可若是让它们尝到了血食的滋味,便很难抑制对血肉的渴望,叶歆瑶见自己对黄泉阴珠如此渴望,理智竟差点无法做主,真是十分犹豫。

比起她的左右为难,容与倒是看得很淡:“如何选择,全看你信不信自己。”

叶歆瑶深吸了一口气,暗中运力,黄泉阴珠已飞至她的手上。

就在碰触到黄泉阴珠的那一刻,容与发现,她的眼睛变得鲜红如血,甚至泛着隐隐的金色光芒,翻滚的岩浆亦似感知到了什么般,冒起许多气泡,竟然…沸腾了起来。

第一百零二章 万妖来朝惊天地

第一缕来自黄泉,混杂命理的至阴之气渗入身体时,叶歆瑶的眼部便似被烈火灼烧一般,疼得厉害。

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一次,她刻意放松全身心,没有运功去抵抗。于是,不消片刻,她便发现,自己不知为何,竟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映入眼帘的,是夜间平静的大海;抬头望去,是清冷皎洁的月光;环顾四周,是荒无人烟的沙滩,再远一点,则是杂草丛生的树林和高耸陡峭的山崖。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此地都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海滩,没有任何异常。可叶歆瑶却清楚地知道,来到这里的第一刻起,她就与一身法力断了联系。

不,与其说是被封印,倒不如说是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这样强大的封印道法,怎么也该有些动静才是,不声不响就做到这一步…看样子,她并不是以实体存在于这个世界,而是陷入了谁的记忆之中。

正当她斟酌思索的时候,原本有节奏拍打着礁石的大海突然汹涌起来,覆盖了一部分沙滩的潮水迅速退去,旋转翻腾。海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将海水翻搅起来,越来越快,越转越凶。

纵然失去了一身法力,叶歆瑶也能够感觉到,海面之下有什么极为恐怖的存在,正逐渐地释放出自身的气息,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威压。若换做她真身来到此地,说不定还会受到极大的震慑,连站都站不稳,偏偏灵体之身沉入记忆之中,明明知道对方的强大,却…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还没等她想明白关键,一声悠远的鸣叫,于海中响起。

万丈波涛之中,升起一个巨大的黑影,它轻轻一拍翅膀,便掀起无边狂风,惊天巨浪;它双翼一张,似巨大的乌云遮天蔽日,挡住星月的光辉;它越飞越高,越行越远,却好似背负了苍穹,让天空也显得越发高远。

叶歆瑶定定地站在海滩上,望着这只大到难以想象的鸟儿,眼中第一次涌现不可置信的光芒。

这是…鲲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耳熟能详的一段话,带来得,却是令人心驰神往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