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生下来就拥有元神真人的战力,成年之后修为媲美地仙,并极有可能晋为天仙的存在。纵在天下万妖之中,鲲鹏也是排名前十的强大物种。与聚族而居,和人类接触较多的龙、凤二族相比,鲲鹏的踪迹更难寻觅,数量也更加稀少。

这样一位传说中的存在,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莫名闯入的奇怪记忆里?

好奇心驱使着叶歆瑶,让她一心惦记着追上去看看,不知是上天眷顾,还是这段记忆本来就断断续续,鲲鹏的踪影全无之后,四周场景又是一变,由海滩到了一个巨大的平原。

骄傲的鲲鹏收敛了翅膀,立于平原的一处,占据数千里的土地。在它的身旁,则是一条赤红色的巨蛇,半睁着眼睛,呼出的气息若数九寒冬的北风,凛冽非常。

这是…烛龙。

叶歆瑶神色一凛,视线再往更远的地方投去,便见烛龙尾部百里外的区域,同样有一只通体火红的妖怪。此妖长得与老虎极为相似,足下盘旋金色,仿佛骑着两条龙一般,还生有一双巨大的翅膀,面相凶恶到十分。

这是…穷奇。

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凶神不耐地趴在地上,似在等待着什么,叶歆瑶觉得自己的心脏已足够坚强,可在见到如同太阳般炫目,散发无边热意与光辉的金色巨鸟时,还是被狠狠地震慑住了。

三足金乌…天啊,这是在干什么?天下万妖开会么?

问众所周知,妖族内部分歧十分之激烈,光是龙、凤二族就势成水火,更别说龙族虽号称天下鳞甲之主,凤凰号百鸟之王,麒麟主走兽之尊,但这名头的水分可大了去。别的不说,单挑几个大名鼎鼎的来举例…龙族能管得住烛龙?凤凰能管得住鲲鹏和三足金乌?麒麟能管得住穷奇、白泽等上古异兽?别开玩笑了,上古异兽之中,可不乏天仙级大能的存在,甚至很大一部分是带了“天命”的。人家只是数量少,懒得与你争这个位置,绝对不是实力差好么?

不知为何,这些强大的存在都没感觉到一个弱小的灵魂在窥视着自己,任由叶歆瑶神识飘荡,莫名其妙地这里转一下,那里看一看。

这一转,叶歆瑶整个人都不好了。

英招、毕方、混沌、饕餮、金翅大鹏、孔雀、梼杌、吞天…这些同样声名赫赫的妖兽,哪怕相互之间战意凛冽,却强自压抑下来,似乎是这个场合太过庄严,对他们来说太过重要,因此,他们愿意忍耐。

震惊到极点后,人就会麻木,叶歆瑶亦是如此。她在接受了“天下万妖当真开会”的事实,又认真估算了一下距离和大致范围后,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她已经不在方才鲲鹏所出现的世界,而是来到了另一个灵气充盈的世界。而在这里,一个世界,不,应该说至少一个大陆,加上大陆外的海洋,都是一个巨大的阵法,又或者说,祭坛。

按照她粗略的估计,这个祭坛共分三层,第一层乃是鲲鹏、烛龙、穷奇、三足金乌等十位最顶尖的存在所站,若仔细观察,还能发现若隐若现的阵法纹路以及一众天材地宝的痕迹。第二层则是三百六十五个拥有足以追溯到开天辟地之时的上古异种血脉的妖族,以周天星辰之势列于修筑好的祭坛之中,实力稍微弱一点,或是血统不够纯粹的,都没办法在此拥有一席之地。至于最外层,十万妖族星罗棋布,立于每一个灵气充盈的关键所在。

与前面两层的强大存在相比,位于最外层的十万妖族,修为应当是最弱的。但绝对每一个都凝出了足够完美的妖丹,拥有人族修士所说的金丹或步虚修为。不仅如此,妖族虽在炼制法宝上不甚精通,肉身却是强横到无与伦比,纵与高一层的修士硬悍,若后者没足够强横的法宝,都会吃大亏。

这样的大手笔,究竟…

正当叶歆瑶回忆着岳泓的言辞,对比着眼前的情状时,祭坛正中的高台上,出现了两只美丽的生物。

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携风,掠光,美艳不可方物,高贵且优雅。

一凤,一凰。

知道重头戏来了,叶歆瑶目不转睛地盯着祭坛,想看看它们到底要做什么。却见这两只凤凰落在祭坛上后,亲热地你蹭蹭我的脖子,我啄啄你的肩膀,眼看尺度越来越大,似乎有大庭广众之下表演的趋势,叶歆瑶的脸色登时变得有点怪异。

你们…这是…

就在这一刻,叶歆瑶的脑海中,突兀响起了一个声音。

似男似女,如泣如诉,优美万千,又带着无与伦比的狂热。就好像她上次听到的声音一样,不,应该说…就是那个声音!

第一百零三章 奇诡真火惹人忧

也不知是幸运呢,还是不幸,正当叶歆瑶打算留神聆听,弄清楚上次自己记得十分零散的话语,全文到底是什么,有着什么样的意义时,却突兀从幻梦中醒了过来。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原本湿冷茂密的丛林不复存在,方圆百里之内,已是一片焦土。

叶歆瑶见状,下意识地低下头,见黄泉阴珠全无踪影,眼部亦不复先前强烈的灼烧感,自身法力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充盈,竟突破法力不足的桎梏,直接晋入阴神初期,顿觉有些不可思议:“方才…发生了何事?”

容与思索片刻,才道:“你触碰到黄泉阴珠后,眼睛变得如同燃烧的火焰,周身亦涌起细碎的火苗,引得岩浆沸腾。”然后…就成了这样。

叶歆瑶蹲下去,捏了一点被烈火焚烧后的泥土,又连着掐了几个法诀,逐一试过之后,才问:“我们去尽头看看?”

容与答应了越千钊,在没得到红莲剑胚之前,都要一直保护叶歆瑶,闻言自不会有什么意见。

根据叶歆瑶的要求,两人并未直接御剑或是用符咒前往,而是一路步行前去。在路上,叶歆瑶还时不时蹲下来检查土壤,眉头紧锁,似在思索着什么。

待走到焦土的尽头,见火焰的覆盖极有范围和韵味,仿若铲子平推,范围内的土壤悉数化为焦土,范围外的草木仍旧旺盛,没被半个小指头那么短距离的无边热意影响到一丝。

倘若这种火焰是在叶歆瑶有意识的情况下,自己用出来,她会对自己这份控制力量的能力万分自豪,偏偏…

“这种火焰,我从未见过。”沉默半响后,叶歆瑶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出来,叹道,“闻所未闻。”

玄华宗内专有一“洞明室”,储存天下珍稀物事做标本,供内门精英弟子辨识。莫说寻常的三味真火,至阴地火之类的火焰,哪怕什么钟乳石火,雷霆天火,海底阴火,潮汐蕴火等难得一见的珍稀火焰,也由玄华宗的前辈们收集起来,附上此种火焰生长之处,有何特性,如何收集,畏惧什么等等注解,放在“洞明室”的“火”之一部中。

叶歆瑶很小的时候,就随慕无昀进过“洞明室”,后来自己有了权限,更是时不时就泡在那里。虽说她去过得地方不算多,但天下奇珍异宝,她当真亲眼见过,至不济也清晰地知道不少。

正因为如此,能让她闻所未闻的火焰,一定是玄华宗所没有记录的。而这样的东西…当真不多。

“三月之内,火势依旧。”想到自己没说过了多久,估计叶歆瑶以为才一天一夜,容与补上一句,“有何眉目?”

三月?

她不过神游一瞬,竟…已过了三个月?

短暂的怔忪过后,叶歆瑶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时隔三月,仍旧这般…我当真想不到什么类似的火焰。也罢,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也懒得去多想了。”

人族,妖族,气运之争,天仙之位…这些看似很遥远的事情,仿佛一直围绕在她的身边,若隐若现,将她也弄得有点烦了。

要么干脆不知道,要么真相早点透露,半遮半掩的算什么事?你想让我知道,我还就不乐意了呢!左右修为提高了,肯定会知道,要么就是身死魂消,也就没必要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怕什么?

容与静静听着,不曾言语,叶歆瑶想到之前自己故意让出最后一击以及斩断地脉联系之功,让容与得了大量功德,便转移话题:“距青莲真正解封,还需要多少功德呢?”

“不到四成。”

塔妖盘踞佛塔千载,戕害生灵无数不说,京师中死去的人也因它之故,多半不能往生,只能沦为伥鬼,奴役着后来的鬼魂。虽说叶歆瑶和容与下手狠了点,将许多伥鬼打得魂飞魄散,不能超生。但在天道的计算方式中,这对伥鬼们来说也是一种救赎,能够算得上功德,如此一来,容与得到的功德就极为可观。

叶歆瑶算了算,便诚恳建议道:“顾明宪让我教导她的孩子武艺,虽说这个孩子乃逆天改命而生,又因顾明宪被废,皇帝本人不愿承认的原因,与皇室尤其是父亲的联系降到最低,却仍旧是皇室中人。千钊之事,因我一人而起,断不能让你也受了牵累,何况你本性也不喜这些琐事…我观此地灵气尚算充足,应有人机缘巧合,成就神道的普通人亦或是开启灵智的妖族应当不缺。”

有了超乎常人的力量,若没有与之匹配的心性,就很容易犯下恶事,习惯用力量来欺凌弱小。人族如此,妖族亦如此,并且刚刚化形的妖族,很难抑制自己对血食、精气等滋补之物的本能渴望,又无人教导,不知此种方法修炼乃是下乘中的下乘。所以,有这两类人物存在的地方,往往就有着难以想象的罪恶,将之斩杀,也能算得上功德。

至于世俗界的官员,很多人往往有恶亦有德,除了转轮台前三生石上,旁人很难清晰判断。所以一般修真者会对凡间事物无动于衷,哪怕看到有人为非作歹,都很少直接诛杀对方,一是因为对凡人出手太沾染因果,二便是因为…若是此人如今有大恶,将来却有大善,随便诛杀干扰命格怎么办?

所以说,修士有利也有弊,杀个凡人,修行者还需多做考虑,生怕沾染因果堕入邪道。而修士…一入修行门,生死在个人。命格被扰乱,生死簿上没你的名字,很多时候杀个修士,代价还没杀普通凡人大呢!

容与独来独往惯了的人,本就不习惯于旁人做过多接触,见叶歆瑶态度坚决,也就没反对。左右在一个小世界,还互相留了能联系的法器,瞬息千里不在话下,也没必要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平白干扰个人空间。

两人分开后,叶歆瑶回到京师,先暗中去看了看山腰的小房子,扫了一眼初七和段水衣的修炼进度,发现他俩当真十分刻苦,便没做打扰,直往惊尘宫而去。

还未进入惊尘宫,就闻宫中欢声笑语,待进去一看,四位各具特色的美人儿围着一张桌子,分别占据一个角落,正专心致志地玩着叶子牌。

作为一个废后,一个弃妇,一个皇帝欲处之而后快的对象,顾明宪在重新振作起来后,这生活…未免也太滋润了一点吧?

第一百零四章 同为薄命飘零人

见到叶歆瑶前来,四人放下手中的叶子牌,纷纷行礼,顺便用肢体语言表达着对“传说中的高人”的敬意。

叶歆瑶轻轻颌首,权作打招呼,她见顾明宪发间“情丝束”上萦绕几许血气,就问:“怎么?当真有人敢对你动手?”

顾明宪闻言,微微一笑,极是随意地说:“皇帝见一计不成,又被我威胁恐吓,恼羞成怒之下,说我邪祟入身,无可救药,便命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封锁这惊尘宫,非但不让人给我送东西吃,还将宣儿禁足,说要请法师来做法,除了我这妖孽。我不愿坐以待毙,就凭这情丝束,一路杀了出去,冲到大朝会上,让他给个交代。”

情丝束攻击敌人时,化身万千绿光,层层缠绕,宛若女子的情丝,温柔却凄绝,的确没一丝半点浩然正气的样子。但世间之事,往往公理压不住强权,是非黑白全凭一张嘴,看你怎么说。可想而知,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哪怕顾明宪真用得是巫蛊之术,这些人也会睁眼说瞎话,说她得上天厚爱修道有成。若她强硬一点,这批人怕是会屁滚尿流地跪下来,奏请皇后复位,何况只是承认她腹中孩子的名分,让她继续在惊尘宫中生存这点小事呢?

叶歆瑶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两个陌生的宫装女子身上。

哪怕顾明宪腹中孩儿的名分得到承认,可她终究将皇帝得罪大发了,敢来这里陪她的妃子,肯定也会被太后和皇帝看不顺眼,这两位…倒是很光棍啊!

顾明宪见状,郑重介绍道:“身着香色衣服的这位是刘贤妃,前任太傅的孙女,在我嫁进赵王府一年后,她也被封为侧妃,入了王府。身着碧色衣服的是孔昭仪,孔将军的独生女儿。”

“二位…”叶歆瑶观了一下这两位妃子的面相,不无遗憾地说,“为人所害,命中无子,我亦无能为力。”

叶歆瑶心中清楚,这两人见到她时,眼中闪过的期盼光芒是什么。无非是寄希望于“神仙中人”,渴望有个孩子,问题是,她当真不是送子娘娘,也不会为了陌生人付出偌大代价,更改对方的命格。但对这两人说清楚理由,还是没问题的,所以叶歆瑶很好心地解释道:“天道昭彰,亦顾人伦,二位的孩子若是被无关之人所害,自然还有一线生机,但…我看二位的面相,刘贤妃应当是生有一子,数日便夭折了,后又落了一女,孔昭仪则落了一子。按道理说,二位虽伤了身子,若调养得当,倒不妨碍生育。只可惜二位的孩子或还未来到这个世界,或刚刚落地没多久,就被至亲害死,满腔怨气不得解脱,亦无法超生,二位自然也…”

此言一出,刘贤妃踉跄几步,全仗旁人搀扶才能勉强维持身形;孔昭仪强自站在原地,泪水却划满了面颊。

她二人一早早失宠,家族都换而支持育有皇子的堂妹,自己则如槁木死灰般地活着;一父兄被帝王所忌,对顾明宪感同身受,又都受过她的恩惠,这才破罐子破摔,跑过来陪顾明宪。眼下听得叶歆瑶戳破窗户纸,心中隐隐的猜测成真,刘贤妃甩开宫人的手,“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这位道长,这位仙姑,求求您,求求您,让我见见我的孩子吧?让我见见他们,好不好?我只来得及抱我的儿子三天,还没有亲够他的小脸;我还记得女儿在我腹中时,有力地蹬着我,让我满怀欣喜地等待她的出生…求求您了,不要让他们化成冤魂厉鬼,若他们要恨,就恨我这个没用的母亲吧!杀了我,吃了我,然后,然后好好转世,不要留在这里了!”

她每一下都磕得又快又重,额头青紫了一大块,衣衫凌乱,状若疯癫,却不管不顾。孔昭仪亦跪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声“求您”未成调,已是泣不成声。

这一刻,跪在叶歆瑶面前的,不是什么心机深沉的后宫妃子,满手血腥的蛇蝎佳人,只是两个悲痛不能自已,连孩子都保不住的可怜母亲罢了。

叶歆瑶长叹一声,心中不忍,却仍是据实以告:“对不起,我亦…不瞒两位,宫中长年盘踞着一极强大的塔妖,我与同伴前些日子使尽种种手段,方将之除去。那妖怪借佛塔地气,一直在默默地吞噬京师内外的魂魄,以壮大己身,枉死的鬼魂,尤其是新鲜干净,满腔怨气的婴孩是…是它的最爱。”

塔妖被灭之后,宫人乍着胆子过去看,但见原本七层佛塔的地方,如今炸了一个极大的坑,暴露地基下的累累白骨。哪怕皇帝请了许多高人来做法,那地方也没多少人敢靠近。想到自己曾将家人的牌位供奉在那儿,甚至还在那边求过子,许多人就有昏过去的冲动,刘、孔二人亦不例外。

想到自己的孩子非但枉死,魂魄还沦入妖怪之口,成为妖怪的食物,做母亲的当真心如刀绞,孔昭仪一听,登时就哭昏过去。

刘贤妃到底年长一些,又历经沧桑,心态较为苍老,听得叶歆瑶如此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中泪流不止,面上却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心中无比悔恨。

云英未嫁之时,她亦是众人称赞的美人,又是太傅的嫡长孙女,什么如意郎君嫁不到?偏偏她年少无知,迷恋上了赵王的英俊面皮和甜言蜜语,坚信他爱得是自己,只是被顾候逼迫,方不得不委曲求全,迎娶顾候的嫡长女。为了爱情,她不顾面子去求爷爷,将爷爷气病不说,惹得全家人都不快,饶是这样都没醒悟,还逃家去找他…没有正色的衣服,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大家的祝福,明明能做妻,却自甘堕落成妾,蒙上一辈子的污点。纵然如此,她心中隐隐失落的同时,亦掩不住欢喜,因为她以为自己有爱情,还能有与爱人共同孕育的孩子。

纵然早早就从爱情的幻梦中醒了过来,但这一刻,她充斥着强烈自我厌弃的心中,突然涌起前所未有的怨恨之情。

“禽兽尚且怜爱稚儿,我心中的良人,位于龙椅上的万圣至尊呐,却连禽兽都不如!”

刘贤妃强自支撑着站起,一面这般说着,一面转过身,朝顾明宪走去,在离她还差三步的时候站定。

只见这位因年少无知,半辈子被泡在苦水里的女人深深地望着自己不懂事时,曾经针对了不知多久,憎恨了不知多少年,诅咒了不知多少次的正妻,良久,重重地跪下,庄严地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偌大宫廷,唯有您,手上没沾任何血腥,一辈子堂堂正正,问心无愧。哪怕落魄至斯,都能骄傲地挺直脊梁,充满尊严地活下去。

如果东岳的主宰注定生长于深宫之中,抚养于妇人之手,我希望,不,我万分诚挚地期盼着,那是您的孩子。

有您这样一位母亲,您的孩子一定聪明又伶俐,刚正又果敢,坚强又骄傲,冷淡却温柔…哪怕我们这些官宦人家女子,注定要为父兄子侄的前途牺牲,一辈子埋葬在这深宫里,顶着高贵且令人艳羡的身份,做得却是与婢妾妓人一般用身体取悦男人的活儿。一旦失宠则空耗青春,待时间夺走如花娇颜,一辈子就这样过去。我也宁愿那个我们注定为之逢迎讨好,却无法让他长久驻足的男人,哪怕将我当做一个下贱的玩物,一个闲时的调剂,都不要这样,摧毁我的身体,欺骗我的感情。

刘贤妃一个字都没有说,顾明宪和顾明宣却都读懂了她眼中的千言万语。

顾明宪下意识地将手伸向小腹,轻轻抚摸,半晌后,方轻叹一声,无奈道:“你也莫要对我抱有太大的期望。”

孩子尚未成型,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更不清资质,你们还是莫要…将他想得太好。

思及此处,顾明宪又有些心酸。

就因为身为女子,所以无能为力到必须将希望寄托在一个未成形的,不知道是不是男孩的孩子身上…

“我没办法不对他抱有期望。”刘贤妃轻轻地,说出了与顾明宣一般无二的话,“因为,已经没办法变得更好了。”

叶歆瑶站在一旁,心中轻叹,没有说话。

修真界虽然也男尊女卑,却到底给了女子一个奋发向上,改变命运的机会。正因为如此,前世之事,无论慕无昀是无心还是有意,她都没办法,也没资格真正去怨恨。若没这位师尊,她的人生,兴许也和在场的女子差不了多少,甚至会更加凄惨。

不过,纵然再怎么同情,凭心而论,叶歆瑶十分不看好顾明宪腹中孩儿的资质,因为这个孩子是越千钊功德金丹所化,强制逆天改命得来的。

“逆天”二字,说来简单,却又谈何容易?纵然成功,也少不得…付出代价。

第一百零五章 世事与愿相背离

事实证明,叶歆瑶的灵感,往往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顾明宪十月怀胎后,生下一个男孩儿,乳名长生。

皇帝一开始还不大情愿给这个新生儿起名,但见孩子的命名权快落入别人手里,又十分不高兴,磨磨蹭蹭之下,才在孩子快周岁,一定要记入族谱证明身份的时候,在这一辈雨字旁的字里,挑了一个霈字。

据可靠人士,即初七爆料,皇帝在“零”和“霈”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斟酌明着嘲讽和暗着打击哪个更好一点,最后还是既要面子又要里子的心态占了上风,用“霈”即“帝王恩泽”和“自满”的双重寓意来讽刺顾明宪,让她不要有了孩子就张狂起来,归根到底,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对皇帝这点小心思,顾明宪连个讽刺的表情都懒得给,实在不愿与这种人计较。萧云霈就萧云霈吧,反正叶歆瑶也说了,这名字挺合新生儿的八字,不用换。

真正让顾明宪头疼的,是儿子的智商。

聪明伶俐的孩子,顾明宪见得多了,不满周岁就会说话,三岁能流利地背诵诗词的比比皆是;天资平庸的孩子,顾明宪也见过不少,好歹两岁的时候会说话了吧?可她的长生,一岁多了只会冲她甜甜地笑,就是不肯开口,明明道长也检查过,长生的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偏偏…

大抵天下父母都是如此,哪怕嘴上怎么谦虚,心里都觉得我家孩子不会比别人家的差,心高气傲了一辈子的顾明宪更不例外。但一见到儿子酷似自己的小脸上,每每露出天真无邪到有些傻傻呆呆的表情,口齿也不甚清晰,连单个的音节都不会蹦,她面上能维持笑容,心中就忍不住想流泪。

那一刻,她终于承认,真正最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的人,不是妹妹顾明宣,也不是贤妃刘氏,而是她自己。

再怎么聪明的人,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孩子的教育问题,都会束手束脚,关心则乱。待叶歆瑶巩固了阴神期的境界,短暂地闲下来,在惊尘宫待的时间多一些之后,见顾明宪这样,便随意抽了一卷史书,递给顾明宪:“两岁的孩子,别天天逗她说话了,左右你空闲时间多,没事就给他念这个吧!”

顾明宪闻言,不由怔住:“读史书?可长生他连话都不会说,更别说开蒙…”

“北齐过几年便会向东岳索要质子,你的儿子很可能被皇帝舍弃,一去北齐就不知道多少年,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若是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你等到没什么,北齐能等么?”叶歆瑶将史书一翻,指着一段,问,“看出了什么?”

顾明宪定睛一看,见叶歆瑶正指着东岳开国,萧氏代陈的那一段。

东岳的国号为“岳”,前身为“宋”,陈氏为皇族。末代皇帝荒淫无道,死在了妃子肚皮上,在国丈的扶持下,皇后萧氏成为太后,三岁幼主临朝。

不消两年,幼主禅位给国丈,国号改为岳,国姓变成萧。幼主受封长安王,萧太后变成定国汝阳公主。

一晃十多年过去,长安王娶妻生子,一对龙凤胎,却是龙死凤生,妻子也撒手人寰。后来,长安王被人寻仇,父债子偿,一命归西。唯一的女儿丧父丧母还出生就克死弟弟,大家都说她命不好,不肯娶。定国汝阳公主恳求父亲与兄长,甘愿拿自己所有的汤沐出来为孙女做陪嫁,在帝后的强权下,这姑娘好容易找了个不错的夫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却难产死了。

陈氏皇族一脉,就此断绝,任谁读了史书,都不由唏嘘两声,觉得这一家子的命当真不好。顺便歌颂一下东岳君臣贤明,萧氏皇族父慈子孝,禅让天经地义,待定国汝阳公主也十分宽厚,你好我好大家好。总之,史书一片花团锦簇,后人乍一眼看去,少不得歌颂一声民风淳朴,顾明宪却轻叹一声,淡淡道:“在权力面前,所谓的亲情,当真是一场笑话。”

叶歆瑶心道你以为自己看得是历史,感慨两声,嗟叹一句也就罢了。若你知道那位先皇后,再太后,然后公主,长公主,一生看上去风光无限,实际上无尽酸楚的萧氏乃是你的前世之一,不知道你心中是什么滋味?

尽管心中有些促狭的想法,但她还无聊没到这一步,见顾明宪明了,便将史书塞给她,说:“我将段水衣和初七也拎过来,让他们一道听听,你也莫要说得模棱两可,含糊不清。需知世间种种美德与丑态,都在史书中淋漓尽致地展现,长生若小小年纪就得去异国他乡,看旁人的脸色生活,定会遇到种种难题。你身为长辈,没办法一直将他护在羽翼下,那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成长。”

叶歆瑶能够保护萧云霈一生一世不受伤害,但她更希望这个不在因果簿上记录的孩子能强大起来,哪怕他只做东岳皇帝一天,所积攒的气运,也足够顾明宪在阴间安享太平日子一年。

顾明宪闻言,扭头在床榻上玩耍的儿子。

萧云霈见母亲看向自己,露出天天的笑容,伸手要抱抱。顾明宪眼眶一红,将儿子抱在膝盖上,左手牢牢地护住他,右手落在床单上,轻轻摩挲。

宫中两大巨头有意刁难,纵妹妹和刘贤妃、孔昭仪三人百般照拂,顾明宪的日子依旧过得不算好。哪怕底下人怕了她杀进杀出的威风,从来不敢克扣她的东西,但极少的分例摆在那里,每日茹素,少见荤腥不说,用得料子也是最普通不过的棉布。

顾明宪安于贫苦,从未说过一句不好的话,但这一刻,她感受着棉布厚实的质地,突然很想哭。

纵然身处冷宫,哪怕委屈自己,我都不会委屈我的儿子。长生若是去了北齐,会受到怎样的虐待?会不会…性命不保?

与儿子的未来相比,自己的脸面都不算什么,何况古人的?

这样想着,顾明宪将儿子抱起,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柔声道:“长生,娘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萧云霈欢快地拍着手,笑容甜甜,露出小米粒似的牙齿。叶歆瑶见状,鼓励道:“你看,他听得懂。”

顾明宪点了点头,也不翻书,稍微组织一下语言,便拍拍儿子的背,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上古之时,一片蛮荒…”

见她又一次振作了起来,叶歆瑶笑了笑,正打算再说点什么,却接到容与的传书。

黄泉阴珠,再一次,出现了。

第一百零六章 两枚阴珠抑气运

腥咸的海风吹拂面颊,勾起旧日的回忆。

南海深处的小岛上,长约百丈的黑色蛟龙横在沙滩上,已是生息全无。它硕大的头颅与身体被剑气一分为二,出人意料地,却无多少鲜血溅出。

数百年来,这条蛟龙被南海边沿的渔民尊称为“龙王爷”,一旦出海必定以牲畜祭拜,若是遇上载满贵重货物,一出事就血本无归的重要旅程,商队首领还会以童男童女为祭祀,或者扔美貌女子下去,号称“龙王的新娘”。

容与游历路经此地,想着功德还差一线,便潜入海中,将这位“龙王爷”诱到深海,废了一些力气,才将之击杀。

他本以为对方实力强劲,乃是因为地利优势的原因,为不伤害到沿海人类,也只能吃了这个暗亏,谁料蛟龙死后,满身精血竟一瞬间涌入额头的角上,无半丝溅出。容与觉得有些奇怪,剖开蛟龙的角,才发现又一枚黄泉阴珠。

“这条蛟龙,乃是一条无龙族血脉的海蛇所化,靠着黄泉阴珠的力量,才得以积蓄力量,化身蛟龙。”检查过蛟龙的尸体之后,叶歆瑶得出很肯定的答案,“这枚黄泉阴珠,在它的身上少说也有五百年了,导致它的周身充满着阴气,也损伤了它的神智。让它在力量强横堪比千年大妖的同时,神智还不如成型百年的小药,更别说智慧。”

“妖修不同于鬼修,尤其像这种本身属性为雷的妖修,过多的阴气只会损害它们的身体。为了让自身的属性达到平衡,它们会本能地渴求血食,用人类的精血来弥补失衡的自身。”

说到这里,叶歆瑶顿了顿,大略估算一下塔妖能修得这么厉害,应当得了黄泉阴珠多久。再想了一下这个世界的大致情况,比如说大陆形状,山川河流分布什么的,方道:“若我估算得没错,这两枚黄泉阴珠,应是有人故意放置在这两个地方,甚至…故意交给一小妖,一鬼魂的。”

东岳的帝都位于大陆正东方,恰是龙首之睛处,都说“画龙点睛”,污染了这一眼睛,虽不足以改变全天下的气运,却能模糊整个大陆的命盘。

南海的位置看上去一点也不重要,却位于大陆腹部,历来是交通要地,航运枢纽。纵不谈凡人的评判标准,单纯按道家的说法,这儿也是陆海交界,清浊过度之地。若在此弄个妖怪来兴风作浪,吞噬活人无数,无疑会有损此世气运。

至于在大陆的西北、西南、正北、正南等地放置黄泉阴珠,则都不太合适。

极北之地阴气太重,黄泉阴珠若到那处,只怕会太如鱼得水,惊动黄泉府。西北、西南不属于正位,先天就弱了几分,不可取。中原兵戈兴盛,又有诸多名山大川,以及天下气运来镇压,黄泉阴珠发挥不出效力。西方又是金属,主杀伐,冤魂厉鬼、妖魔鬼怪实在没太大本钱晃荡,弄黄泉阴珠过去,也是浪费资源。

一予妖,一予鬼,又是这样恰到好处的地方…叶歆瑶微蹙秀眉,百思不得其解,下意识喃喃出声:“这个世界有何特殊的地方,竟有人以煞费苦心,百年,不,或者是更早,千年、万年之前,就开始算计,想方设法地镇压此世气运?”

话说得如此,可这两人却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若真正论起来,他俩得罪的高人海了去,纵称不上仇家遍天下,也在无形之中坑过别人好多次,破坏了多少人的精心算计。黄泉阴珠的事情,也就是虱子多了不嫌痒,实在懒得再去提心吊胆。

叶歆瑶有意多神游几番,从容与手上接过黄泉阴珠后,就毫不犹豫地吸纳阴气入己身,眼睛亦有了灼烧的感觉。但上天不知是厚爱她呢,还是就不让她如意,这一次,黄泉阴珠从鹅蛋大小到就剩米粒那么大时,都没成功让她回到旁人的记忆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