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天的天宫素来有“天下第一宫”之称,在天宫面前,就连以奇珍异宝众多,穷奢极欲著称的龙宫都要倒退一射之地。邪皇心有不甘,穷尽人力物力,大兴土木。一路走来,亭台楼阁,花木山石,种种细致精巧之处自不必说。只不过,再怎么美丽的东西,若在地底被镇压得久了,一直见不到阳光与生气,也未免显得有些死气沉沉,让人心中不虞。

麻长生停下脚步,说:“就到这里吧!”

她打算去找邪皇战斗,叶歆瑶和申箫等人却是要救阮静雅,之前倒是同路,现在却不然。所以她很干脆利落地提出分道扬镳的要求,还在提出要求之后,看了叶歆瑶一眼,方淡淡道:“我会将事情闹大,能不能找到阮静雅,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还不等叶歆瑶说什么,霍青娥就微笑道:“既是如此,我也去凑个热闹。”

听见这辆尊瘟神打算离开,申箫心中乐意之至,无奈麻长生话里隐隐有帮他们忙的意思,是以他本着礼貌,正想客气两句,却听见叶歆瑶代他回答道:“邪皇不死不灭,若麻姑无封印之术…”

“无妨。”麻长生傲然道,“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见霍青娥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打定主意和麻长生一起去,叶歆瑶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礼貌地与她们告别。

待二人走后,申箫长舒一口气,想到刚才自己若是挽留了,说不定麻姑改变主意还真会留下来,免不得有些想离她们越远越好,便道:“走吧!”

“你方才…”叶歆瑶想了想,还是没将心中想的话说出口,而是换了个问题,“咱们离静雅所在的地方还有多远?”

申箫从怀中摸出一个罗盘,回答道:“别急别急,让我算一算。”

叶歆瑶虽早就知道申箫往来此地多次,不可能像他方才展现的那般毫无准备,但一见此物,仍旧眼皮一跳,暗道申箫的大胆:“八卦定星盘?你…七妙真人可知道这事?”

“放心,这东西在我手上的事情,门中长辈都知道。”申箫一边结合八卦定星盘和衍命图,双管齐下来测阮静雅的位置,一边心有余悸地说,“只不过刚才跟着这两位一路,我硬是不敢动。”

话音刚落,他就露出几分喜色,眉飞色舞地说:“成啦!跟我来!”

八卦定星图在外人看来,顶多算个灰扑扑的半成品罗盘,连指针都没有,于使用者眼里却是万载星光汇成一道方向。叶歆瑶和容与不疑有他,跟着申箫七拐八拐,约莫走了十余日,才来到一处华丽的宫室外。

这处宫室的主人应当颇有权势,来往仆从低眉敛目,数量极多。申箫再次低头看了看八卦定星图,沉声道:“不在主殿,咱们去西边。”

西边说是侧殿,却也有三四个园子,七八个小园子,叶歆瑶神识谨慎地探查了一番,粗略估计,常驻的仆从人数应在四五百左右,服侍得“主子”也在二十之数。

想到阮静雅可能成了这些人中的一个,叶歆瑶心中抽痛,却未曾想到,申箫顺着八卦定星盘所指的方向,竟带他们来到西偏殿中最偏僻,最荒凉,杂草丛生,凄清灰败的一处二进小院中。

还未走进这间院子,浓烈的药味就扑鼻而来,神识细细一看,发现院中唯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在抖抖索索地熬药。

院中就五间房子,一间大厅,三间卧室一大二小,还有一间小小的净房,至于锅灶则悉数在院子里,烟熏火燎,将砌墙的石头都熏得油腻腻的。

房子灰暗潮湿,除了最简单的床和两条小凳子外,就是一张粗制滥造的木桌,上头放着几个粗瓷碗。阮静雅躺在青灰色的床上不住咳嗽,昔日明艳动人的容颜已是憔悴灰白,原本窈窕动人的体态,如今却病得就剩一把骨头了。

叶歆瑶见挚友如此,差点没掉下泪来。

阮静雅的修为被封住,感知由于病痛,迟钝到几近无语,她撕心裂肺地咳了好一会儿,大概是觉得对着黑黝黝的斑驳墙壁不大好,支撑着转过身,见叶歆瑶伏在她的床边,勉力露出一个微笑,喃喃道:“又…梦见阿琼了啊!”

叶歆瑶握住阮静雅的手,一点一点地将内息输进去,温热的泪水打在她的肩膀上,已是泣不成声:“静雅,我们带你走!”

“走…”阮静雅还没反应过来,仍以为自己在做梦,听见这个字,就恍恍惚惚地说,“走?今天的梦倒是奇怪,走…我怎么会愿意走呢?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这里,死在有他的地方…”

申箫一听,上前两步,本打算斥责阮静雅两句,见她气若游丝,瘦骨嶙峋的模样,话语却好似被梗在了喉咙间,怎么都没办法说出口。

见他们两人悲痛得失了言语,容与亦往前走了几步,谁料阮静雅一见到他,原本暗淡无光的眼中立刻迸射出狂热的光芒。就像绝境之人抓到救命的稻草,万分的欣喜与诚挚出现于这具瘦弱的躯体中,竟让她多了几分难以直视的美丽。

叶歆瑶见状,轻轻起身,不着痕迹退下的同时,用祈求的眼光看着容与。

容与和阮静雅也有一两分交情,却未曾察觉到她竟有这样炽热的情意,是以他顿了一顿,方走了上去,立于阮静雅的床前。

阮静雅痴痴地望着他,半晌之后,竟流下泪来:“能在死前见到陛下,灼华…死而无憾。”

此言一出,三人都有些愕然。

陛下?灼华?

这是…唱的哪一出?

这三人中,当以容与最雷厉风行,是以他听得此言,片刻的沉默后,就淡淡道:“阮姑娘,你认错人了。”

阮静雅听了,眼中流露几许不可置信的光:“陛下,您,您不信灼华了么?我想起来了,再次见到您的那一刻,灼华就全都想起来了!”

见容与还是那般,神色淡淡,凛若冰雪,阮静雅绝望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容与的衣角,却被叶歆瑶紧紧地拦住。只见叶歆瑶抿了抿唇,这才侧过脸,对申箫说:“我先去布阵,阻止外人到来,阿箫,你准备一下,我们去静雅的识海。”

申箫也知阮静雅的状态出了问题,闻言就重重点头,随即略带歉意地对容与说:“容公子,请你暂时看着一会儿静雅,若能想办法让她不抵抗我们的入梦之术就更好了。毕竟,识海中的记忆…再怎么温和的道法,遇上对方的激烈抵抗,也是会对神智造成损伤的。”

容与轻轻点头,应下此事。

他本不欲窥探阮静雅的记忆,偏生阮静雅不认得两个挚友,倒错认了她,实在是…

叶歆瑶和申箫的效率极高,一炷香的时间就给屋内屋外不知布下多少结界和阵法,熬药的老妪昏沉沉地睡去,药汁仍旧在火上慢慢地温。

待一切准备就绪后,三人的真灵在申箫道法的帮助下,进入阮静雅的识海,闯入了她记忆最深处的梦境中。

不,这并不是属于“阮静雅”的梦,而是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是…

“夭夭,你又偷懒啦!小心再这样下去,会变成懒猫的哟!”

顺着“阮静雅”的视线看过去,被说成“懒猫”,名唤夭夭的少女生得娇俏,大眼睛乌溜溜地转,煞是可爱。她笑嘻嘻地接过阮静雅手上的花篮,揽着阮静雅的手臂,不住撒娇:“灼华姐姐,我知道你最好啦!”

她二人行于桃花树下,满天粉色花瓣飘落,衬得一切恍如梦境般美好。

阮静雅,不,应该说“灼华”无奈地摇了摇头,食指轻轻点了点夭夭的额间:“桃华姐姐有事,你又是个惫懒丫头,这千里桃林竟只有我一人照顾,我也是会累的啊!”

夭夭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很是甜美可爱,却只字未提将本来属于自己的责任接下的事情,只是瘪了瘪嘴,不屑地说:“桃华哪里有什么事,无非跟在百花后头趋奉讨好,想去宴会上献舞罢了。”

“哎,桃华她…”灼华轻叹一声,叮嘱夭夭,“咱们三个到底一起诞生,姐妹缘分一场,你切不可再对桃华大放厥词了!”

夭夭笑嘻嘻地应下,又有些神往地说:“赴宴的仙人们渐渐来了,听说外头已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真想去看看啊!”

她都这样说了,灼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哪怕心中知道,夭夭必定也是想去宴会上凑热闹的,可…灼华心中叹息,随即收拾好自己有些酸楚的情绪,柔声道:“想去就去吧,桃林有我打理,无事的。”

夭夭闻言,有些迟疑:“可…”“好啦好啦,想去就去吧!”灼华推了推她,笑道,“记得回来和我说,宴会有多热闹哦!”

第一百六十二章 桃之夭夭灼灼华

“桃华,灼华,夭夭…百花,宴会…”趁着“灼华”在发呆的时候,叶歆瑶咀嚼着这几个能让她产生诸多联想的词,又想到那句“一同诞生,亲如姐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便问,“听闻世间有一灵物名为‘蟠桃’,为瑶池金母所有,凡人一旦服食此物,即可脱胎换骨,飞升至碧落天,可有此事?”

这种事情,叶歆瑶压根不指望容与回答,自然是问申箫。申箫皱了皱眉,有些不以为然地说:“这东西除了能给人增添寿命外,还有什么好处?无非让碧落天多了几个登记在册的蠢蠹,天天混日子罢了。”

叶歆瑶哪里是问这件事,闻言不由扶额:“我是问,你跟随七妙真人这么久,可曾听过蟠桃有何区别?”

申箫素来不关心碧落天的事情,道不同不相为谋嘛!听得叶歆瑶的问题,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七妙真人与道友的闲谈:“有了,原来这蟠桃分三种,小桃树三千年一熟,人吃了体健身轻,成仙得道;一般的桃树六千年一熟,人吃了白日飞升,长生不老;最好的则要九千年才会熟,人吃了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寿。”

他亦是极机敏之人,才将这线索翻出来就明白叶歆瑶的猜测。

三种蟠桃,三位名字与桃花相关,同时诞生,“亲如姐妹”的女仙,若说她们是这一重联系,当真极有可能。

趁着他们两人交谈的功夫,夭夭已腾云驾雾,消失在桃林深处。

灼华见状,重重叹息,只见她疲惫地倚着桃树坐下,喃喃自语:“桃华是这般,夭夭还是这般…我又何尝愿意在这天宫做一微末小仙,天天照顾桃林,将辛辛苦苦结下的蟠桃拿去给人做零嘴,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碧落天与黄泉府相对应,黄泉府既有天齐仁圣大帝、北阴酆都大帝和醧忘元君三位天仙大能坐镇,碧落天自然也有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东华紫府少阳帝君和瑶池金母三位天仙的存在。

这三位天仙大能中,紫薇大帝掌天经地纬,率日月星辰和山川诸神、四时节气等自然现象,呼风唤雨,役使雷电鬼神。东华帝君掌万物生机,世间命理。瑶池金母则是碧落天众女仙之首,非但司婚姻生育,还管着灾疫刑罚。

天仙之下,则是南极长生大帝,勾陈天皇大帝,后土娘娘等地仙大能,再然后才是星宿和星官,这其中又分出诸多种,七曜北斗太阴太阳等自然高高在上,天罡地煞也不差,旁得就没甚地位。当然,碧落天也不止星官,还有风雷雨水等神祇,五方揭谛,值日神、值时神等存在,按照其司职,井然有序地排下来,一丝错都不曾有,也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座次变动。

碧落天与黄泉府一般,皆是天下一等一身份决定命运,偏偏等级又无比严苛,容不得逾越之地。于心怀野望的男子来说,这儿当然不是什么好所在,但对女子来说,这里安逸的生活比在修真界殊死奋斗实在快活了太多。何况身为女子的她们,并不是没有改变命运的方式,那就是——嫁人。

至于目标…第一和第二号人选,紫薇、东华二位大帝当仁不让。

僧多粥少,狼多肉少,争奇斗艳自不必说,争风吃醋到近乎大打出手的事情也少不了。令人好笑得是,她们无所不用其极的你争我夺,争得还不是男人的心,而是接近心仪之人的机会。

灼华听多了此类事情,免不得坐在桃树下唉声叹气,一边揪着花瓣,一边抒发心事:“桃华生得很美没错,可上一会蟠桃宴上献舞的牡丹仙子艳冠群芳,媚眼抛得眼睛都快抽了,也不见陛下和帝君有何动心,反倒是献舞过后,不知多少女人找她的麻烦。夭夭看似娇俏,心性却有些凉薄,背地里不知说了桃华多少坏话…她们心思放到别处,倒是累得我得照顾三人份的桃林,这还有没有天理在!”

说归这样说,三位桃仙中,灼华的性情最温柔和顺。哪怕知道两位“姐妹”诸多不妥,除了利用的时候,平常也压根没将她当一回事,但谁让她倒霉,与她们成了姐妹呢?她们三个都是蟠桃精气所化,只要瑶池金母还要拿蟠桃招待客人,她们就得永无止尽地做下去。奖赏一道来的不说,就连处罚,轻点得,不会伤及性命,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伤和气;重点的…要死,她们三个得一起死,好凝出下一批蟠桃女仙。

在碧落天,她们这样修为低微,地位卑下的女仙得性命,就是这样不值钱。

小声抱怨了一通后,灼华长抒了一口气,认命地站起来,催动微末法力,除草浇水,照看着千里桃林。

这些事她早做得机械麻木了,连欣赏美景的心情也无,偏生这一日,灼华照料完自己和夭夭的桃林,前往桃华那处时,桃枝如往常一般柔顺地分开,给她让路,她却于满天花瓣之中,见着了吸风饮露的姑射仙人。

这位突兀出现在桃林中的白衣人如高空皎月,天边寒星,高不可攀中透着彻骨的冰寒冷漠,风华难描,容易无双,令人不敢直视,亦无法于第一眼看清他的容貌。但这不意味着他长得不好看,相反,他的容颜极美,令人惊艳到近乎窒息。

不得不说,此人的风姿气度和容与十分类似,也难怪阮静雅会错认。

申箫修行近千载,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风华容仪莫有能媲美此世叶歆瑶的,眼前的这位很荣幸地成了第一个。哪怕容与的风仪亦出挑至极,难寻难觅,容貌也称得上极佳,却少了叶歆瑶那种每一个线条都极尽完美,一颦一笑皆摄人心魄,让人无法呼吸的极致美感。

以他的定力尚且如此,可想而知,灼华一个天天与桃花桃枝桃树为伴的姑娘,会是什么反应。

叶歆瑶见状,幽幽叹息:“她爱上了这个人。”

仅仅一眼,便是万年。

哪怕转世轮回,灼华的灵魂深处依旧铭记着这份爱情,所以她转世的阮静雅会不自觉地靠近容与,寻觅着连她自己都不曾记起的过去。只可惜,灼华与此人的身份实在太不对等,碧落天又不像修真界,后者若喜欢一个身份地位太过悬殊的人,拼命提高自己的修为,还有在一起的希望,而碧落天…哪怕他们深深相爱,结局也九成九会是一场悲剧。

“不对啊!”申箫唏嘘了好一会儿,突然很破坏气氛地来了一句,“师尊交游广阔,与碧落天的几位星官也有些交情,我听他们聊天的时候提到过,紫薇大帝刚柔并济,东华帝君冷若霜雪。按道理说,灼华见到得应当是东华帝君吧?可她刚才说什么不肯走,一见到你就恢复了记忆…我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她这话应当是对邪皇说的啊!还是说,邪皇不仅长得像紫薇大帝,还长得像东华帝君?”

还不等叶歆瑶说什么,就听得阮静雅的声音响起:“灼华以为他是紫薇大帝。”

三人见状,立刻退出阮静雅的识海,就见阮静雅已从方才的混乱中清醒过来,朝他们轻轻地笑了笑,眼中有感激,更多得则是浓到化不开的忧郁:“因为,那一次的蟠桃会,他并没有去。”

叶歆瑶取出两个柔软的垫子,竖着放在阮静雅头顶的空位上,随后小心翼翼地将阮静雅扶起来,一边给她理顺气,输入温和的内息,让她不必继续咳嗽,一边扶她坐好。

待做完这一切后,叶歆瑶轻轻坐在床边,柔声问:“静雅,你和我们一起走么?”

阮静雅沉默了许久,才十分迷茫地说:“我不知道。”

“前世的你喜欢的人,不是东华帝君么?”叶歆瑶知道不能逼她,就换了个方法问,“可这里是邪皇墓啊!”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阮静雅闭上眼睛,显得有些疲惫和无力。

“没关系,你想说的话,就告诉我们,不想说的话,就想想到底是留下呢,还是咱们一道出去。”叶歆瑶眨了眨眼睛,朝两个男人的方向示意,“如果不想让他们偷听,我这就赶他们出去。”

阮静雅闻言,不由莞尔:“好啊,你把他们赶出去吧!”

申箫故作不满:“好你个静雅,我不开心了,你下次再怎么三催四请,我都不会帮你,哼!”说完这些,他立刻转身,大步流星地走掉。

容与没说什么,也退出了房间。

阮静雅的目光在容与的背影上流连片刻,突然抬起袖子擦了擦,有些尴尬,又有些慌乱地对叶歆瑶解释:“我知道不应该这样,在一个人的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无论对前者还是对‘爱’来说,都是一种侮辱。但东华帝君的风姿容仪,旁人仿效实乃东施效颦,容公子却…不瞒你说,见到他之后,我整晚整晚地开始做梦。记忆不清的时候,我真将他们两个搞混过,还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一个没见过几次的人,天天梦见对方的背影,后来才知…”说到这里,她的泪水如珠子般,不住流淌:“我,我真的,真的太想他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胸狭隘枉为皇

叶歆瑶见阮静雅难过,心也揪了起来,好容易才压下心中悲愤,强作平静地说:“既是如此,我们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你且好生修行,等待我们…若我成就元神,就带你去碧落天求见东华帝君!阿箫和容公子肯定,肯定也是会同意的,倘若他们先一步成就元神,就由他们带你…”

“傻瓜,没用的。”阮静雅轻轻地笑了起来,反握住好友的手,柔声安慰道,“东华帝君修得乃是无情道,对他而言,这世间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妖魔精怪乃至神仙佛陀皆是一样的,无喜,亦无悲。哪怕天命所归的天仙大能心性不如自己修行上去的圆满,却也差不多了。倘若谁爱他,他都要有回应…灼华之所以转世,无非是一片痴心遭人嫉恨,与东华帝君本人并无关系。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古往今来,数见不鲜,又岂独我一人?”

说到这里,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触及叶歆瑶的伤心事,话锋一转,叹道:“只可惜,这邪皇墓,我也没办法离开。”

叶歆瑶早已放下过去,并不在意所谓的伤疤,知好友心意,也就配合地问:“这是为何?”

思及过往,阮静雅不住苦笑,整理一下思绪,才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自从接引叶歆瑶和容与离开半源小世界后,阮静雅几次打坐都心神不宁,恍惚在梦境中见到一个如霜如雪,飘渺高远,却又尊贵高雅的背影,清醒时一想,觉得自己所见之人当中唯有容与有此风华,不由觉得奇怪,却只以为自己好容与这一款的男人,不知不觉中动了春心,暗笑自己多年修行,怎么还和小姑娘似的,并没真正放在心上,笑笑也就过去了。

阮静雅和容与本就是一面的交情,也不该有多少交集,偏偏崔裕为算计“不听话”的关门弟子,加上修真界山雨欲来,就命他前往东陵大世界,负责凌霄剑派在那儿的开拓,以求更快更好地搜集物资。这样一来,容与少不得和阮静雅打交道,阮静雅莫名其妙地,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做怪梦,并一度将容与和梦中人弄混。

“你们来的时候,应当看见了黑水潭吧?清吟门的修士对黑水潭动心思也不是一次两次,总觉得里头有什么好宝贝,无奈潭中住了一个赤翎玄蛇王,金丹修士根本就不是它的对手,无奈之下,才一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提起这段往事,阮静雅握着叶歆瑶的手都有点发抖,声音中也带了些痛苦的意味,“我深恨这些人毁我家园,灭我宗门,但我虽为清吟门太上长老,却只是一个金丹修士,怎么能与一群如狼似虎的魔道步虚修士对抗?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住在黑水潭中的赤翎玄蛇王,所以,我将这些人诱到这里,自己跳下去激怒那畜生,任由他们争斗,受了重伤的自己却如浮萍飘絮,努力往边上靠,想给自己找一个支撑点,谁知阴差阳错之下,竟开启了通往邪皇墓的机关暗道。”

异兽从来都与天材地宝伴生,赤翎玄蛇王肉身强横堪比元神真人,对上三四个步虚修士联手围攻也不落下风,由它守护着的东西必定相当不错。

魔道修士普遍自私自利,见猎心喜,想独吞赤翎玄蛇王及珍宝的大有人在,也不知最后到底是同归于尽还是渔翁得利,总之,这条密道算是守住了,直到申箫的到来。

“阿琼,你知不知道,邪皇墓…这邪皇墓,与天宫是,是非常相似的…”

阮静雅微微一笑,恍若梦中。

她一来到这里,模糊的梦境就变得清晰,属于“灼华”的记忆一点点地侵蚀着脑海,那样狂热而执着的情意,趁着她重伤未愈,又哀伤于门派覆灭,原本坚定的道心出现裂缝的时候,轻而易举地侵入了她的内心。

误以为自己所爱之人是“紫薇大帝”的“灼华”,在发现自己来到邪皇墓后,心中不可遏制地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见他,去见他,我想要再次见到他!

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叶歆瑶静静地望着好友,就见阮静雅努力微笑,却无法克制泪水的流下:“这只是一个误会,我以为说清楚就没事,谁知道邪皇他…他作为一个男人,心眼却那么小,明明对我不甚在意,却在听见我爱得人是东华帝君而不是他后,享受着无数女人崇拜依赖的他暴怒之下,竟对我…我坚持着心,不肯向他靠近,他恼羞成怒,给我下了禁制,扔到这冷僻的地方。让我空有金丹的修为和寿数,却必须如凡人一般苦熬,被修为不如我,同样苦守冷宫的女人们欺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偏偏还没办法离开。一旦我离开邪皇墓的范围,就会触动他留在我身上的禁制,我倒无所谓,你们却…”

邪皇心性之扭曲狭隘,从岳泓对麻长生的叮嘱中,叶歆瑶也能猜到一二。但听见邪皇这样对待阮静雅,再想到那被封住的井口,叶歆瑶的脸上也挂起了丝丝冷意:“这样啊!”

“所以,你们走吧!”阮静雅轻声道,“我的一生都被毁掉啦,但你们还来得及,这本就是我自己犯下的过失,与你们毫无干系。你们冒死来邪皇墓救我,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

接下来的话语,被悉数吞下,因为阮静雅看见了叶歆瑶的表情。

平静依旧,却难掩冰冷疏离,并带着几分说不尽的凛冽杀意。

“阿琼…”

“他不让你出去,你就出不去了么?”叶歆瑶抬高下巴,冷冷地说,“敢对我的朋友下手,我怎能原谅他?”

说罢,叶歆瑶掌风一震,木门霍然而开。

看到她的心情不好成这样,申箫刚想问什么,就见叶歆瑶转过身子,对申箫和容与说:“走吧,咱们也去见一见这位十分了不起,注定不死不灭的邪皇陛下!”

在场三人皆与她熟识,自然能看出她平静外表下压抑的无边火焰,申箫由于知道得更多,免不得神情一肃,正色道:“阿琼,你…”

“静雅身上被下了禁制,不打得邪皇回心转意,她根本不可能随我们离开!”叶歆瑶提及“邪皇”二字时,当真杀气凛然,如出鞘宝剑,令人无法直视,“既是如此,我又何惧?”

邪皇乃是紫薇大帝的恶念分身,紫薇大帝不死,邪皇就不灭。正因为如此,邪皇才肆无忌惮,视旁人若蝼蚁,做事随心所欲,丝毫不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反正他又不会死,最惨也不过是如现在一般,被拘禁和封印,他早就破罐子破摔,不放在心上了。

作为一个地仙,只因阮静雅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爱得又是别人而非他自己,他就直接对阮静雅施暴,发现自己无往不利的魅力失效后,还这样折磨她。哪怕阮静雅一开始由于“灼华”记忆的影响,认错了人,却也不至于遭受这样的对待吧!

强制解封天眼,的确对叶歆瑶有极大的影响,但那又如何?若是顾忌这顾忌那,连帮挚友出气都不能,她修行还有什么意义?哪怕天眼的事情被人查到,她也不怕,反正最倒霉的那个,一定不是她。

阮静雅不知叶歆瑶觉醒了天眼,见她真打算以卵击石,慌忙向前,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叶歆瑶忙转过身来扶住她。

容与见状,淡淡道:“我和叶姑娘一道。”

“你们两个不是地仙,怎么能…”阮静雅不想挚友遭难,又知邪皇秉性好色,略平头正脸一点的女人都逃不脱他的魔爪,何况如好友这般的美貌姑娘?是以她急急地说,“你们别管我,赶快——”

“静雅——”

出人意料地,竟是申箫喊住了她。

阮静雅见申箫也是这个意思,柳眉倒竖:“阿箫,你也和他们一样乱来么?”

申箫摇了摇头,回答道:“不是乱来,我觉得他们的主意很好。你身体弱,不要多想,等他们得胜归来,压着邪皇给你赔罪就是。再说了,你一味阻止,他们看了难过,影响修行…还不如顺应本心,快意恩仇一次。”

见申箫都这样说,阮静雅不可置信地望着叶歆瑶和容与,见他们没有说笑的意思,竟真打算这样做,不由无力道:“你们…”

“别劝我们啦!”叶歆瑶微微一笑,化去凛冽杀意,柔声道,“阿箫会在这里照顾你的,你等我们的好消息就行。”

阮静雅颓然地将手放下,满腔感谢和劝阻都梗在喉间,不知该说什么。

叶歆瑶示意申箫,这里的一切交给他。

申箫当仁不让地将此事接下,并道:“你们往东南方向走,应当是邪皇正殿所在。”

“我会认路的,你放心。”叶歆瑶十分爽快地说,“若是我们先遇到邪皇,只能对不起麻姑了。”在女人身上找存在感,耀武扬威耍高端?很好,我会让你…连男人都没得做!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刀兵相交长歌起

叶歆瑶和容与按着申箫所指的方向前行,才走了没多久,就见远方的夜空被覆盖上一层黑色的幕帘,遮蔽星月,阻挡光线,带着极尽的邪恶与难以言说的霸道,给人无与伦比的威压。

一时间,邪皇墓中的灵气和浊气剧烈震荡,四境之内灵气紊乱,不得安生。

即使站得这么远,叶歆瑶都能感觉到自天幕升起后,远方传来的强烈威压,如君王临世,横扫六合,不可阻挡。

以一人之力,使整个邪皇墓成为他的领域…哪怕叶歆瑶再怎么看不起邪皇的心性,对这位白捡个地仙之位的家伙嗤之以鼻,都不得不承认,地仙就是地仙,哪怕是最弱的那一个,也胜过人仙许多。

纵是如此,叶歆瑶和容与的眼中却只有战意,并未有半分退缩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