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凤眸里柔色微动,才刚要多出些暖意时,殿门却被人敲响:“公子。戌时已到了。将军们都来了书房。”

“说我马上到。”无颜边答边转身,褪下身上的素白孝袍,换上银色战衣。

我走去帮他理好铠甲,细心地系上黑绫金丝裾纹的斗篷,然后,一切妥当时,凝眸看向他的面庞,流连,不舍。

“走了。”他伸指揉了揉我的脸,看上去依然是习惯性的宠溺和爱护。

我却心一落,不经意看到了在那深湛目光间一闪而过的钻心疼痛。

于是不知怎地,我就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嘟嘴靠近他的唇,轻轻一点,马上离开,脸庞发烧地垂首看着脚下的青玉地面,心中慌慌的,有些不知所措。

他低笑,双手捧起我的脸,俯面下来吻上我的唇,也是轻轻一点,又迅速离开。

“傻瓜麽?”

我望着他,既郁闷又迷糊。

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后,他却满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扬手拿下悬在墙侧的佩剑,转身走了。

锁甲晃荡,轻吟声不绝。

他的身影刚闪出殿门时,我弯腰拾起不知何时又掉落在地上的面具,推开窗扇,身形轻快地跃了出去,直奔泗水方向。

不放心,所以跟去。

再见到银甲黑袍的无颜时,我已是整齐列在随他渡江前去钟城的那八千禁军中毫不起眼的一个小侍卫。

戌时已过,夜色暗沉,束束火把照亮了一方天地,将泗水江边映得如同白昼。江水不兴,不见浮光,只见平滑厚重的冰面。冰面上停着十艘长数十丈、宽十余丈木制的似船舶又非船舶的古怪玩意。

说是船舶,是因为它有风帆,而且风帆巨大,随着呼啸不断的北风鼓鼓飞扬,若非每条船上都有铁索拉着,指不定那船要以着怎样的速度冲向对岸。但那又不是正常所见的船,它无桨无舵,船底有滚圆的轮子左右各十个,船前有扶手,船四周有数不清的强箭弓弩,每艘船上还各停着约莫百匹的骏马,如此看上去倒有些似大型的战车。

我正凝神打量着冰面上的“怪物”时,耳边却传来了蒙牧粗豪的嗓音:“所有将士将随行的干粮撤下,带两天所食即够。”

命令听上去颇奇怪,但众将士却没有片刻的犹豫,不仅军队后方跟着的随行军粮车被推走,所有人也均整齐划一地拿下了身上带着干粮,仅留下了微薄的一点重新纳入怀中。

蒙牧走上将台,脸色哀痛,声音悲沉:“先王殡天仓促,天降大雪悼其哀。如今家毁城危,楚梁贼子来势汹汹,揣其心思,竟是定要灭了我建国已整整百年有余的齐国不可。众将士,你们甘心不甘心国破人亡,尽随了那楚梁贼子横行我齐国大地?”

“否!”将士肃穆,应答声高亢直迫云霄。

“若要牺牲尔等之命而换国之安定,你们可有迟疑?”

“否!”

“今夜袭钟城,乃是去夺回我齐国的城池,若遇楚贼——”

“杀之!”

“若遇凶险?”

“破之!”

将士们视死如归的慨然清气令蒙牧满意点头,他回首看了看默立一旁望着八千禁军面容刚毅、眸光冷静的无颜,问道:“豫侯?”

“出发。”

言罢,黑袍飞动,他转身先登上了当中那只船舶。

蒙牧挥袖,拿出令旗指挥划分,八千禁军一分为十,有序、快速地登上了一艘艘船舶。

因是奇袭,所以出兵不敲鼓击鸣,待所有将士上了船舶后,岸上铁索倏然全解,风吹帆动,船舶若断弦之箭向对岸滑去。

势若流星,难辨一江风景。

我站在船尾,本来心里还担心着每条船承载了数百马匹、八百将士的重量,如这江面某一处结冰不牢固船随时便有沉落的可能,但一路滑下,我扭头看时,只见冰面上唯留下了浅浅的白道,似船舶滑过时根本没有什么力道压下,千斤之重在顷刻间化于无形。

原来无颜这几日不在宫中便是忙活着造这船呢,我笑了笑,心中顿时了悟。正想着时,脚步一移,碰到了船角一处轻软。我弯腰,随手摸了摸,指尖所触处有东西干枯戳手,似是干草,用指分开那细小的草枝时,我鼻间依稀闻到了某种奇怪却又并不陌生的味道。

硫磺?

我蹙了眉,咬了唇,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

硫磺和干草,放在船上何用?心中隐隐一动,我眺目看着旁边船上的那个银甲黑袍的身影,一时心中能恨得涌出火来。

孤注一掷,背水之战,却说不是险战,不是恶战?这么骗人,着实可恨!

他似感觉到我目光中的灼灼恨意,头微微一拧,向后瞧了过来。

我瑟瑟一缩,低了脑袋藏在人群中。

果不然,一到对岸,众将士下船,马匹被牵下后,无颜便下令放火烧了所有的船舶。一时火光耀天,一时冰融卷浪,一时风声水起。黄昏人入定,钟城却注定了今夜独醒。

在楚军闻讯而来之前,将已上马,兵已提弓,玄凯盔甲下,人人面色凝重而决绝。无它,只因非敌死就我亡的无路可退,破釜沉舟,换来的当然是真正视死如归的仇忾勇猛。戟刀锋冷,映着大火红芒,仿佛噬血之残色,咄咄而逼人。

硝烟未起,战先行。

一路挑营破敌,骁战之骑士,拼搏之步兵,撂倒一个个钟城之外的营帐后,迅速赶往钟城城墙下。

烽火台火起,狼烟腾腾。如雨的箭镞自城墙上不绝射下,骑兵退后,步兵扛着自船舶上卸下的强弓弩,有条不紊地远距离射向城墙。弓弩箭镞粗似婴儿之臂,一箭射去,血气漫扬。城墙上守兵倒下一批接一批,在他们还慌张得不知哪里来了如此多的敌军而忙乱准备时,蒙牧却带着另一只军队悄悄绕至钟城东城墙。

东城墙是古城壁,虽是坚石所筑,但百年来经齐国历代君王修饰过后,层层叠绕,已让原先的城壁失去了最初防战的意义。一墙之隔,内有侧壁可直通城内。

和北边城墙一样,这里的守兵见有敌袭来,也正手忙脚乱地抵御。火把,滚石,箭镞,直直落下,每一样都足可要人性命,令人靠近不得城墙。蒙牧挥掌,跟在他身后的八百步兵整列距城墙六百步之遥的平地上,弓弩高举,黝黑犀利的箭镞在两方火把的照耀下熠熠有辉。非璀璨之明亮,而是狰狞之凶狠。

“射!”一声落下,长箭飞扬。

城墙守兵忙着逃避时,我方有数百骑兵趁机靠近城墙,找到那道侧壁,以巨石捅开,直入城内。

而我,正是趁乱先行混入城内的骑兵之一。

钟城之战

城外烽烟弥漫、喊杀声撼天动地,城内人影攒攒,钟城百姓闻战事而受惊吓,一个个蜂拥街头,相顾探听张望,面色或紧张,或胆怯,或带着红云潮起的兴奋和喜悦。家家户户,灯火连天,映着一地未融的白雪,满城皆光亮。大街小巷间奔跑者众,有急于求生却百转而觅不得出口、面色青白发抖的文弱之士,也有暗自拿着自家的镰刀和柴斧、浑身散着激昂之气的勇猛汉子。

“豫侯率兵夺钟城,楚贼今夜必休也!”

与我一同入城的骑兵中不知有谁突然大喊了一声,随即身旁有众人附和,数十面金色龙纹军旗齐齐舞动,叫嚣声大,响彻整座钟城。百姓闻而□,急于求生者愣在原地,而先前那些拿着自家“武器”跃跃欲试的人们更是随着军旗的指引跟在了众骑兵之后一起杀向了城楼前层层排布、密密麻麻的楚国军队。

战,讲究先机,讲究声势,讲究心气。如今我方人虽少,但先机早占,并在满城百姓的簇拥下声势浩大,更兼国破家亡的危虞之境和背水之战的无路可退皆让齐国的勇士们心气大胜、猛如身处绝境之困兽。所有人都明白,此刻唯有拼命搏斗,方能死里求生。

生,是一种诱惑,一种不知艰难为何、危险为何的障眼诱惑。于是面对那成排的长枪、铠甲和盾牌,将士们的戟刀狠狠挥向前,管你是不是无坚不摧,就算是硬铁强钢,砍不断你的枪,我也要剁了你握枪的手!盾牌刺破,利剑滑过敌人的咽喉;铠甲损落,长刀直刺敌人的胸膛。杀一,杀百,杀千,血液流淌,腥气扑鼻,也不足弥补我大好河山被人侵占,千万百姓死于非难的仇恨!

城墙上飞石陨落如星散,箭镞射下时,带着吟啸不止的风声。百姓无盔甲所护,一时哀嚎痛呼声四起,人影不断随声而倒。

白雪凝殷红,颜色怵目,一点一点渲染开,满地铺曳,宛若一池妖艳绝伦的怒放红莲。次第而开。次第索命。次第追魂。

城楼前的楚军杀了一批又涌出一批,没完没了,若是这般厮杀下去,不知何时才能为城外的齐军打开城门。我抿唇,收了手中的长剑,拿下马背之侧悬挂的弯弓,扣箭,满弦,稳稳射出。

城墙顶上降城的白色幡旗和楚军蓝色锦缎的军旗同时落下。

骑兵们爆发出了欢快嘲弄的呐喊,有楚军回头望时,性命随这一失神而呜呼不见。城外倏然安寂一片,随后忽地传来了我方军队整齐的欢呼声。白幡终于落下,降城之辱如今用血来清洗。楚军色变,而齐军痛快。

弯弓在手,再次拉弦,箭镞瞄准了城楼上那个身穿黑甲战衣、正挥手指挥楚军反击的将军。

一支箭?

不够。我想想,随手再取出两支。

满弓,松指,箭离弦。

城墙上有闪亮犀利的锋芒一掠而过,三只箭掉落时,那将军飞身下城墙直直朝我这边的方向扑过来。

我笑,心道:不知死活的家伙,当战场是儿戏麽,想近身搏斗就近身?

不慌不忙又一次拉开弦,趁他还未站稳时,“嗖嗖”声冷,连射两箭。

最后一只箭对准他刚落至地、依然晃动不稳的腿。

箭镞钻骨穿透,将军抱膝倒下。手臂撑地的刹那,他突地大喝一声,甩手将长剑朝我狠狠抛来,银色剑身沾着几滴欲坠未坠的红色血珠。陡然血珠凝落,剑尖瞬间直抵我的面庞。

我蹬了马鞍飞身而起,脚尖轻点长剑剑柄,旋身,反手握住,回头一把将剑掷回那将军身侧的雪堆中。

他低头拿剑的功夫,我的剑尖已靠近了他的咽喉。

“命你属下投降开城门!”

将军抬头,面庞上虽带着溅血后的污垢,一双眼睛倒是干净明亮得惊人。他看着我,先是阴森森不屑地笑出声,后又目光一直,似是突然发愣。“夷光公主?”

我闻言锁眉,冷了眸看向他,面无表情:“开城门!”

“你没死?”他倒是轻松得很,翻来覆去,居然有心情尽问一些不相干的话。

我勾唇笑了,低眸看着他,剑尖轻轻磨蹭着他的脖颈,微一用力,割破一道细微的血痕:“将军好闲情,死到临头还尽说废话,莫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叹气,笑了笑,闭上眼眸,似是等死:“要杀便杀,也不必多说。虽然这次战争本公子是十万个不赞成、不情愿,但既然来了,就不会平白投降,做个不战而退的懦夫。”

“本公子?”我凝了眸看他,弯下腰随手捋了一把雪擦干净他的脸,看着那张露出本来面目的脸庞半天后,这才笑道,“很好。原来一个不小心,居然让我捉了个大的!”言罢用剑尖挑起他的脸,笑道:“你说是不是,楚公子冲羽?”

他哼了哼,面色一黑,正待怒时忽地又眨眼,笑:“想不到三年前一面之缘,公主居然还记得在下?”

三年前?我面色一寒,也懒得再和他罗嗦,伸手拽起他的衣襟,不管他的腿已中了我一箭,拉着他便朝城楼走去。

“你打战的本事可远不及你大哥!”不得不承认,拖着一个行动不便的人疾走是件很麻烦的事,很快我就没耐心了,回头看着那个借着我手上的力单腿行得轻飘飘的冲羽,我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出声讽刺了句。

“天下人尽知,我大哥凡羽在战场上勇猛无敌。”冲羽扬眉,骄傲得莫名其妙。

我嗤然,侧眸看他,纠正道:“可说勇猛,无敌二字就免了吧。”话音一落,眼看已靠近了带领我们这支骑兵入城的那个将军马旁,我扬了手,一把将他扔过去。

他跌倒在地,吃痛闷哼一声,扭头盯着我时,眸光微微一动,锐利的锋芒倏地掠过本该光泽清浅的眼瞳,面色顿时暗下。

我上前,低头向高高坐在马上的将军禀奏:“将军,属下刚捉到一人。此人乃钟城楚军的统帅,楚国公子冲羽。”

将军大喜,长笑问道:“当真是楚国的公子?”

我微微一笑,斜眸瞅了瞅那个躺在地上、正瞪着我眼底直冒火的人,定声答:“如假包换。”

“来人!绑住此人,架高示众!”沙场之上,分毫之差许能谬之千里,时间紧迫容不得将军迟疑,更容不得他费时思量我如何擒得楚国公子、又如何知晓楚国公子身份来由的前因后果。

眼见将军已命令下去,我悄然抽身,退至骑兵最后端,冷眼远观局中形势。

“楚贼,你们看清楚了,此乃何人?”将军的弯刀高高举起,刀锋抵住了冲羽的下颚时,一丝猩红沿着锋刃缓缓流落。

楚军众将士皆怔。倒吸冷气的声音一时盖过了刀剑器具相触的击响,仿佛飓风萧瑟吹过,卷走了所有人的思绪,也顺带抽空了两军对敌时的紧张气流。

诸人惊呆。

将死却从容,冲羽倒是笑得淡定,只是偶尔抬眼看他的属下从僚时,眸底闪过了一丝比死还要难忍的痛恨和羞恼来。

那一刻我的心隐隐一动,虽久经沙场杀戮的残酷,却也于心不忍。

于是我敛了眼帘,不再去看。

岂知闭目的刹那,局中形势顿变。当我随着众人的惊呼睁眼时,只见绑住冲羽的铁链不知何时已断裂,半空中有深蓝衣影抱着身着黑衣玄甲的冲羽飞身离开,眨眼的功夫,便不知其踪。

救下冲羽的人是谁对我而言是再明了不过。我苦笑摇头,趁楚军还恍惚不知神思所在时大呼道:“楚帅已临阵而逃!钟城失守!”

一呼过后,百声回应。钟城百姓们欢呼雀跃,纷纷朝城门挤来。骑兵冲上前,长刀过去,锋芒三尺外逼得军心涣散的楚军节节败退,直至人亡,直至弃戈,直至逃命,直至我们的长缨挑开了城门上的铁栓,让城外的齐军铁骑依次踏入城楼穹顶下的阔道。

彼时,一抹亮白划开墨沉天际,东方云破,晨曦初现,朝霞的色彩穿透乌云的细缝,光华虽瞢,然悠远弥嫣。

自王叔殡天后,五日五夜,这是第一束映照上齐国大地的霞光。

我微微抬了脸,任浅红霞色射落眼底,半天,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无颜计划中的两日之战远非结束于城门大开。驻守钟城的楚军逾十五万,众将士浴血奋杀,不过才稍减了一个楚军零头也不到的数字而已。十余万楚军连夜撤离钟城向西北逃窜,而无颜胆子着实大,竟只领了为数一千的骑兵去追赶。

茫茫苍野,冰雪之地,纵使日照当头,寒气依然冻人三分。

长风横扫,一路纵马奔驰,沿途虏杀散逃在外的楚军不计其数。分明敌我兵力对比悬殊,但楚军不知是被钟城夜战的突袭骇得心惊胆战了,还是畏惧面对楚军向来是战无不克的豫侯威名,到最后竟是无颜一路追赶,他们一路逃跑,闻马蹄声而避退三舍,见篝火起而上马疾驰。

如此一追一逃,整整一日一夜未歇,直到过了西地兰考,彻底将这一拨楚军赶出了齐国境内后,无颜才挥师停下,在平原野地命骑兵将士们暂歇一会。

我“借”的这个身份很不幸地恰好也是骑兵之一,跟着他跑了一日一夜,浑身累得不象话。见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休憩后,忙跳下马就近寻了一处湖泊,洗过手,拿出随身带的那点干粮,小心辧开了塞入嘴中。

饿了不知多久,这时吃什么都是香的。我吃一口,笑一声,心底满足时,不由得随意倒在了身后大石上,抱着脑袋看天空。

天气很好,碧空如洗,纯净透彻的蓝,像玉瓷般滑溜静谧。依稀几只大雁飞过,不留痕,但在看的人眼中留下了惊鸿一瞥的景。

阳光很暖,晒得人昏昏欲睡。

也是,我都两日两夜不休不眠了……

微微眯了眼,找到了借口后,便开始心安理得地想睡会。

眼睛刚闭上的刹那,一抹阴影映上脸庞。

我侧过身,以为是哪个也到湖边来洗手的士兵,便展了衣袖遮住脸,继续睡。

“豫侯!”有脚步声匆匆过来,喊出的称呼让我吓了一跳。

原来那人是无颜。

我犹豫了半天,想起自己之前对他承诺过不跟来攻打钟城的事,一时心里慌乱怕他责怪,便索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装熟睡不醒的模样。

他静默了一会,许久后才低声问来人:“何事?”

“时辰到了,该启程了。”有人答。

“你带着他们先走。”嗓音轻淡,有些哑,该是疲惫所致。

我心中微微一痛,情不自禁挑了挑眉毛。

脑袋上方传来一声轻笑声,然后良久又没人说话。

“那这位兄弟……”来找无颜的人动了动脚步,似要上前叫我。

无颜接话,果断:“你先去!她待会和我一起走。”

“末将告退。”

“嗯。”

脚步声响,越来越远。

然后不可闻。

少顷,群马策动,嘶鸣声纷乱,铁蹄踏翻,一路绝驰而去。

耳边归于平静时,有人弯腰抱起了我,纵身跃上马背,让我舒服地依靠在他怀里后,那双抱着我的手才轻轻扯了扯马缰。

坐下的马开始碎碎踢踢、摇摇晃晃地慢慢行走。

我微笑,居然就这么倚着他的胸膛,真的沉沉睡去。

一梦,便不愿醒。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渗人的寒风自微散开的衣襟吹入脖颈,冻得我一个激灵。瑟缩一下,将身子更紧更近地靠近了身后那处宽广得让人心安的胸膛,耳畔听着他坚定有力的心跳声,半响,我挣扎再挣扎,还是克制了昏昏睡意睁开了眼。

马依然颓散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扭脖,行走缓缓迟迟,仿佛郊行散步。

天色已暗,夜幕透黑,浑圆的银月独挂天边,清清冷冷散着淡淡的光芒。眼前视线虽微弱,倒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