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功夫,书已呈递到端雩的手上,是珍藏的皇室版本,细细白绢,婉秀小楷,是从前的女官手录的。

端雩随手翻看几页,问我道:“颜宫人,那么你现在愿不愿意做本公主的侍读?”

我一怔,从前我还是矜贵的相国千金时,她也是这般问我,不过当时皇后意下,拟定我为太子妃,自然没有答应她。

我们身侧的几个女官向我投来歆羡的目光,做公主的侍读是如此荣耀的事,若公主受皇上宠爱,那么作为侍读,还是可以沾到不少荣光。

我沉默着不回答,公主的侍读一般由品级较低官员的女儿,或是宫中的女工担任。当日我身份高贵,与小户闺女和女官一起做侍读,的确委屈了。然而今日不同,我为宫中的一名小小女官,倒是殊荣了。

“怎么不同意?怕本公主亏待你吗?”端雩性格直爽,一点不似皇后的细腻内敛,她指着身边的一群侍女,“你们说,跟在本公主身边,可委屈了你们吗?”

几个侍女为端雩的坦率窃窃而笑。

我道:“怎么会,只是颜卿现在正在编录嘉瑞公主的诗词,如此一来,不能完成皇后所托。”

“这样。”端雩用手托着粉腮,“容易,我让侍女将你要用的资料书册搬到公主殿中,你可以在那里做编录。”

“既是女官,又是公主的侍读。”端雩对于自己的想法非常的满意。

我苦笑,这个任性的公主,根本不容我拒绝。

谈话间,奕析已从藏书阁出来,神情羞涩的月茗在他身后,捧着那本我随口拈来的《五代通史》。

“九妹想让颜颜做侍读吗?”奕析优雅地浅笑。

“怎么?”端雩突然站起来横在我与奕析之间,“她已经答应了,七哥哥可不准跟我抢。”

我俩皆是一惊。

不过,奕析立即恢复自然的神色,说:“我没意见,不过皇兄不能不同意。”

端雩轻轻一“哼”,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太子哥哥吗?他管着他的前朝就好了,后宫的事也要他来管吗?”

我与奕析目光一触,对于端雩此刻我们的表情都是无奈的。

如此,也好。

我一屈身,莞尔,“颜卿愿作公主侍读。”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天接云涛连晓雾1

152709-11-14 09:29

室内一灯如豆,昏黄的烛光照着书页,我将纸笺一页页编码排好。此时,“吱”地一声,湛露推门进来。

她坐下道:“公主要姑娘做侍读,姑娘可是应允了?”

我轻轻“嗯”一声,道:“怕是月茗告诉姑姑的,丫头嘴真碎。”

湛露摇头,“能侍奉公主自然是好事,难怪她们嘴碎了。”

我此时心道:是好事吗?若是从前,颜卿何用侍奉别人?指尖拂过洁白匀净的纸笺,这些是刚从内务府取来的上好的玉帛纸,底下那些放得久了,泛出淡淡沧桑的暗黄。

“姑姑,颜卿在公主身侧,若能得公主心意,定会多加帮助文锦阁中的姐妹们。”我轻叹,“虽为女官,若一生都守着这些珍籍宝典,辜负了锦绣年华,太可憾了。”

湛露不想我会这么说,平静的面容中露出有些惶恐的喜色,“若真如此,我代她们谢过颜姑娘。”

我忙令她不必如此多礼,又道:“姑姑,何必如此客气,颜卿还有一事要拜托。”

“但说无妨。”她爽快答道。

“我不能立即去为公主做侍读。”

“哦。”湛露面露疑惑,唯恐我一个不慎怠慢,就惹恼了公主。

我缓缓答道:“我有事离开几日,所以不能马上做公主的侍读。”

湛露忧虑道:“姑娘难道想出宫?还是…”

我双颊微染红晕,轻轻咳了一声。

湛露不愧为久在宫中之人,立即明白了,“这个倒不难办,我会帮你应付公主。”

我略一点头,沉思道:“这样的话,还要请姐妹们多帮忙。”

她赞同道:“我将姑娘先前的话对着她们说一遍,她们会愿意的。”

丰熙十七年三月二十一日,我随奕槿出皇宫,前往普庆观迎回皇上。此次随行人员并不多,只有太尉祝舜,刑部尚书李勣,议政殿学士程柯,禁军统领韶王,东宫八名侍卫,一骑禁军,而薛相留在朝中在太子不再几日,负责监国。

我乔装成青衣婢女,与另一婢女妙香,伺候在奕槿身边。轻车简行,当马蹄噔噔,车轮辘辘响起,我的心中也升腾起一股雀跃,如鸟出樊笼一般,连空气也格外清新起来。

我与奕槿同车而坐,车内宽敞洁净,织云锦的柔软靠垫十分舒适,我们品着百合香草蜜茶,车前挂着的纯金镶宝石架上,立着两只碧翎,啾啾和鸣,清脆悦耳。

我斜靠着奕槿,心中愉悦,随口道:“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奕槿笑道:“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玁狁于夷。”

我道:“‘赫赫南仲,玁狁于夷’,好像又说到边塞去了。”

“颜颜想集州城吗?”奕槿问道。

集州城中我居住不满一年,谈不上想念的,若说想的还是妈妈浣昭,不知她现在怎样,觉察奕槿在仔细看我的神色,我有意笑道:“你若是欺负我,现在可在宫外了,你不怕我趁你不备再跑回集州去。”

奕槿信心满腹,笑道:“这回我不担心了,老师这回是绝不会让你再回去了,你就在那里乖乖等我来接你吧。”

见我生气,奕槿又温柔相慰。

此时,前行的马车渐渐放缓了行速。

车外,侍从乾天道:“殿下,是太医院从普庆观传来的密函。”

我心中微微一动,莫非皇上的病疾有碍。

奕槿恢复一贯清冷疏离的神色,“进来。”他接过侍从递进来的密函,慢慢展开,过目之后,那张纸被“娑娑”地揉碎在他掌心中,原本清逸淡然的面容中染上一层隐忧。

我想应是情况不妙。

他镇定地下令:“备马,本宫要即刻赶往普庆观。”

“是!”乾天应声下去准备,不过一会功夫,就牵来两匹雪靑骢骏马,健壮有力,蹄声清脆。

“颜颜,上马。”我自幼跟随林姨父习过骑术,驭马不是难事,顷刻,我们已策马往普庆观而去。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天接云涛连晓雾2

176609-05-28 18:26

普庆观位于帝都北郊罡山分支靑绵峰顶,北接蓂山,连峰北绝,山林青翠,景色青幽。城外诸峰环绕,山上树木茂盛,山路两旁古木参天,浓荫覆地,群峰环抱,绵连千里,四季常青,故此地为靑绵峰。

普庆观初建于丰熙五年,普庆即为普天同庆之意。作为皇室道观,常为皇室子弟静心养身,谛听道义之所。后于丰熙十年,加以扩建,殿宇宏丽,规格巍然,更胜从前。

观中主殿位于安静、空旷、风景优美的山林之中,与世俗繁华隔绝,极力营造出道教中的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的境界。修道者在这样的环境清修,返璞归真,清心寡欲。

其中依次为牌楼、山门、灵宫殿、玉皇殿、老律堂、邱祖殿、四御殿,建筑简约淡雅,融合着山林清灵葱茏的草木润泽的气息,仿佛蕴含着一股凭虚御风的飘飘灵动仙气。

皇上现居于灵宫殿,我一路跟随着奕槿,他未发一言,我默然想:怕皇上的病疾要比先前预料的更为严重。

灵宫殿大而空旷,四壁绘有灵芝、仙鹤,殿堂正中悬有太极图,两侧立铜制仙鹤独脚而立,尖喙中喷出袅袅的烟雾。

随后韶王与诸随行的官员已至,同往偏殿寝宫。诸官员恭敬地立于室外,仅我与奕槿、奕析进入寝宫。

室内烟雾味混着浓重的汤药气息,我刚一进去,口鼻之间颇是难受,用袖子掩着强压下几声咳嗽。

在外室侍奉的太医见奕槿来到,忙惶恐地跪下行礼,奕槿摆手示意免礼后,便径直向内室走去。

而我与奕析留在外室,我噤声立在垂落的珠帘之后,想看清我朝帝王的模样。

“颜颜。”奕析立在我身后,给我一个精致香囊,里面应是装了兰芷,瑶草之类,“若是难受,佩戴在身上,可减轻些气味。”

离我几丈远处,明黄色的龙纹锦被中休憩的正是我朝第六代帝王,丰熙帝,他的面容清矍消瘦,两鬓白发斑斑,似乎都不曾细心地保养,看上去十分苍老疲惫。不过眉宇间犹存着年轻时的俊朗,还有宛如天成一般的雍容高贵、王者之风,与奕槿甚像。

“父皇。”奕槿双膝跪地,那位和目躺在明黄锦缎中的王者,神色微动。

“皇儿,你来了。”声音中透着疲惫。

奕槿神色坚定,道:“儿臣来此迎父皇回宫。”

“不用。”皇上伸出手摆了摆,手指干瘦如柴,可是一枚黄金蟠龙翻云扳指还是熠熠闪光,更显出手的苍白。

口气中带着一丝难掩的厌烦,“又是如此,你也来劝解朕。”

“父皇。”奕槿恭敬再拜,“请父皇为江山社稷,保重龙体,早日回宫。”

皇上以手抵额,说道:“朕已放弃入定,若是养病,在这清幽安静的道观中,比宫中岂不更好,皇儿孝心朕已知,还是速速回去吧。”

我心道:皇上为求道,还真是执着。

这时,内室中,一个清丽的女子声音传来,“皇上请殿下起身,莫再跪着。现在皇上染疾,太子任监国,责任重大,为了江山社稷,殿下也应保重身体。”

我心中生起狐疑,是个女子。在道观中,皇上既为求道,还有女人伺候吗?

我看见床榻旁还立着一名女子,身着银灰道服,体态娉婷,仪容秀美,风韵出众,虽未着钗环脂粉,却由内而外透着高贵矜雅。那样的神色,不似道姑,倒似后宫中如花美眷的宫妃。

奕槿看着她道:“薛母妃,父皇卧病多日,全赖母妃不辞日夜地精心照料。”言辞虽客气,而口气却是冷冷的。

我握紧了手中的琉璃珠子,心头如焦雷轰然作响,莫非她就是极受圣眷的薛贵妃,薛冕丞相的胞妹,我在宫中未见过她,没想到见面会在这普庆观中,累及颜林两家的锦溪案,其中她也多有牵涉。

奕析觉察到我的异样,想我只是疑观中何来有女子居住,说道“薛母妃精于道义,父皇每次入道观,都是她随行侍奉于左右。”

“哦。”我细眯着眼睛,心道:原来是这样,投其所好,所以才能多年在佳丽如云的后宫中圣眷不衰。

丰熙帝求道犹然携带着宠妃,相比之下,奕槿迎接父皇回宫,携两名青衣婢女,又算得了什么,我笑着,所以奕槿才未令我隐藏女子的身份。

不过我听得言辞间,她与奕槿并不和睦。本来,薛贵妃的侄女薛旻婥嫁与奕槿为东宫正妃,关系应是亲厚才对。

我正在沉思之中,奕槿已从内室出来,俊美的侧脸隐隐有薄怒之色。

“颜颜,跟我出去。”说着便旁若无人地携我一同出去。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天接云涛连晓雾3

182309-05-28 18:27

我跟在他身后。走出寝宫时,几位随行的高官还毕恭毕敬地侍候在门外,奕槿眼睛的余光瞥见他们,扬声道:“诸位大人,事情不好办啊。”

其中一位着紫金蟒袍,正是议政殿学士程柯欲上前言说。

奕槿挥手示意他下去,缓缓开口道:“程大人想说什么,本宫明白。本宫已吩咐道长收拾几间干净的斋房,我们还要留几天。诸位大人,路途劳顿,也回去休息吧。”

阶上的诸人都俯首谢恩,陆续回去了。

奕槿的指尖拂着一管菱花玉箫,对我道:“颜颜,我带你在靑绵峰转转,也算不违背我所说的踏青赏春。”

一路策马奔来,还在烟雾缭绕呛鼻的寝宫闷了半天,我早已是满腹怨言,我嘟着嘴,嗔怪道:“你现在才想起我来。我好后悔来这一趟,还不如在宫中,悠哉舒服多了。”

奕槿还是刮我的鼻尖,安慰道:“等会你就不会说后悔了。”

我们沿着石阶而行,时日长久,石阶都深藏在错落斑驳的枝繁叶茂之间,山涧流水至上而下川流不息,阵阵山风透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淙淙风声、流水声融合起来,犹如环佩相鸣,天籁之音。

远望几仞翠峰,秀丽婀娜,如美人出尘俏立。而且满目青色,连绵不绝,山林间氤氲升腾着白色的雾气,深幽涵碧隐于其间,蒸蔚得恍若仙境。

又有林鸟时而鸣叫,挥翅翙翙地在林间穿行,愈发清凉幽静。

我们面前,郁郁葱葱的林木掩隐下,只见一个小小的院落,原本的华丽早被山风侵蚀的失去了旧貌,只余陈旧之气。一痕黛瓦之上,一支洁白缠萝正盈盈而开,纤弱的花瓣沁着冰凉的水珠。

“我年幼时曾居住在这院中习道,此去经年,再也不曾有人住过了。”奕槿看着那支缠萝,喃喃道。

因为皇上热衷求道,所以王族高官子弟居于道观,或寄名为道士,也一时风行。

“殿下原来曾在这里居住。”我看着那小小的院落,屋檐一角悬有铜铃,声音清脆。屋楣上精美的木雕犹可见当初的风采。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我问。

奕槿道:“还是不必了,空置多年,院落中的物品大多陈旧了。我此次来,已命人加以修缮,等修缮事毕,再进去也不迟。”

我只得点头,不过看着幽静深远的院落,不愿离去,我指着那支缠萝花道:“你把那朵花儿摘给我,我们再走。”

奕槿无奈点头,轻一点地,身形已掠上院落上的黛瓦,伸手为我去采撷那些清纯的白色小花。

我朝他浅笑,忽然跑向小院的木门,来时我就看出门未锁。不知怎的,奕槿越不让我进去,我就越想看看里面是什么。

我推开门,此时耳畔风穿梭而过,已有一人落在我面前,正是奕槿,他伸出手臂抱住我,我整个人都紧紧箍在他怀中,动弹不得,就这样被带出小院。

“放开我啊。”我叫道,奕槿将我放下,盯着我,似是带着怒意道:“我就知道,你个精灵鬼,好好的怎么会要那花儿。”

我从他手中拿过采来的缠萝花,指尖轻触那柔软的花瓣,辩解道:“这花开得纤弱可爱,我确实想要啊。”

奕槿恢复温和的神色,“那院落年久失修,房顶椽柱并不牢固,我怕你进去有危险,如果颜颜真的想看,我可以命人加速修缮。”

我听话地点点头,与他携手继续沿石阶走着。

他突然问我:“颜颜,是不是已作了九妹的侍读。”

我道:“是。”

奕槿突然用玉箫抵着额,似是十分烦恼无奈,“这个端雩,向来任性而为,又有父皇宠着。本想年纪大了,会加以收敛。这几年,她反而越发娇纵了。”

我不言,端雩是任性不假。

“公主的侍读宫女按照礼制是四名,因她是正宫所出,我已额外加到六名。她倒好,去年才要了工部尚书之女宋琰宜做侍读,现在又要了你。”奕槿道。

皇上不在宫中,太子除了任职监国之外,对于后宫事宜有时也要加以约束。

奕槿又叹道:“不是做哥哥不够慷慨,只是按礼制而来,宫中的公主还有六公主端仪,五公主端淑,我若因为与母后的关系,对她加以偏爱,反而于她不利。”

“殿下,还是关心妹妹的。”我道,皇后虽非亲母,于他有养育之恩,所以与其他姊妹相较,奕槿对于端雩还是有所不同。

我们走至一段清流前,我将缠萝花抛在随石涧而下的清泉中,白色翩跹,看他执箫而立,我心中一动,“殿下,你似乎还忘了一事,上次你用箫打落公主的纸鸢,当时说好要送她几只,现在还没有兑现。”

奕槿浅浅而笑,“我多日不见她,倒是差不多快忘了。”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天接云涛连晓雾4

190209-05-28 18:28

我们在普庆观中已有几日,皇上还是执意要留在观中,奕槿在我面前虽未有任何忧虑的表示。可我明白他现在的每一天过得并不轻松。

迎皇上回宫,身为太子,若做得诚意不够,会被人诟病貌则恭敬,实则只想长占有监国之位,不愿迎回皇上。若是侍奉于病榻,做得太过,则会落下惺惺假态、欲借此赢取仁孝之名的口实。

而且现在朝务由薛丞相管理,若有要事才可传书来靑绵峰,请示如何裁决,其间朝中事务一旦有差池,奕槿所负责任重大。

奕槿身着天青色箭袖锦袍,执一面洒金水墨折扇,潇洒不拘,清逸无双,眉宇间依旧是恬淡自若。

我却略有些愁容,湛露她们虽同意为我的出宫隐瞒端雩,可是一旦时日过长,瞒不住公主,会连累湛露。

奕槿对此丝毫不担心,他道:“大不了可以先送你回去。”接着又将折扇狠地合拢,“你是我带来的,她就这样要了去做侍读,可曾问过我了吗?”

我点唇轻笑,两人真不愧是亲兄妹,奕槿此时的神态与端雩真是十分像。

这时,奕槿身边的侍卫乾天急切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殿下,陛下在入夜时突然病疾发作,手脚抽搐,痰中带血,十分眼中,请殿下尽快去灵宫殿。”

奕槿猛地将折扇拍在檀木几上,瞬时神色严峻凛冽。

他疾步往门外走去,我追上去,扯着他衣袖恳求道:“我也想去。”

他迟疑一下,严肃正色道:“那么你乖乖地跟在我身后,不许随意走动,也不许随意说话。”

奕槿与我向来嬉笑言谈,从未以这种口气对我说过话,我点头应允。

至房门外,他又对着与我同来的青衣婢女妙香道:“你也一起跟来。”

此时的灵宫殿明烛高烧,随行而来的宫人手执脸盆、漱盂鱼贯出入,几位诊治的太医忙碌着在室中小声讨论,见到奕槿,正要行礼,奕槿示意他免了,可眼睛却是一直望着珠帘之内,我与妙香立侍奕槿左右。

“父皇现在如何?”

一名太医躬身道:“一帖药服下去,就会好很多。”

奕槿脸色和缓了些,“那么…”

“回禀殿下,药已煎好,端进内室了。”又一名太医答道。

“那么,本宫进去看看父皇。”奕槿道。

“殿下。”前一位进言的太医出列拦住奕槿,“容老臣禀告,靑绵峰虽地处清幽宁静,但是地气潮湿阴冷,对陛下龙体不利,实在不是养病之所。”

奕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赵太医为父皇的病如此尽心,你的意思本宫明白了。”

说完,侍于两侧的宫人为他撩起垂落的珠帘,走了进去。

半幅明黄色的床幔低低地逶迤在地,皇帝比前几天时更加苍老羸弱,如一支已向晚的秋菊又落了一层寒霜。他面色青白,气息急促,似乎刚服下药,正靠着厚厚的软枕合眼浅眠。

薛贵妃坐在床榻一旁的绣墩上,用洁白的绢帕为皇帝拭去嘴角沁出的药汁。此时此刻的皇帝与贵妃,倒极似一对平常民间的油盐夫妻。

奕槿走近床榻,我与妙香即在珠帘前就止步。此时,韶王奕析正站在我们前一些的位置,他回头时瞥见我,却是微微地蹙眉。

“父皇。”奕槿轻声唤道。

皇帝睁开眼,那双眼中的神色已被病痛侵蚀去了往日的光泽,混混沌沌的,如蒙了尘一般。看见他憔悴的病容,我突然忆起远在集州城的妈妈,不知她现在究竟如何,霎时一阵揪心的疼痛。

“儿臣恳请父皇回宫。”奕槿跪于地,字字情意真挚恳切。

薛贵妃在一旁不发一言,面有忧色,皇帝连日来的病发,也令她心力交瘁,神情疲惫。

皇帝置若罔闻,他的身体还很虚弱,目光却虚浮地游散在屋内,仿佛在空中看见了什么千重幻象,他的目光此时在我身上凝滞了一下,再也没有挪开,竟是直直地向我射来。

我的心中涌起慌乱,可我现在毕竟是普通的婢女装束,远远地立在一片掐金云饰楠木经柜投射的阴影中。

“浣…”随着皇帝一声力竭般的呼喊,奕槿和薛贵妃的目光都循着他的视线向我的方向射来。

我一时竟愣在原地,而我身前的奕析轻移脚步,他高大的身形几乎将我娇小的影子完全挡在身后。

我知道他在帮我。

薛贵妃用手拂着皇帝的后背,柔声问道:“陛下,是在唤韶王殿下吗?”

皇上的喘息更加剧烈了些,胸口一起一伏,唇角搐动,却说不出话。他用力拂去薛贵妃的手,眼睛紧紧盯着奕析,仿佛就要穿透到他的身后。他一时间眼眸清亮,竟不像一个久病之人。

奕槿冷冷地下令,“召太医。”

紧接着,刚刚平静下来的灵宫殿又陷入喧闹和慌乱中,太医、宫人蜂拥而入。

奕析转头对我道:“快出去。”我应声趁乱出了去。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日高花影重1

135209-05-28 18:29

我疾步跑下高阶。沉沉夜幕中,月亮浅浅一钩,月色却是极明亮,山林间清凉幽远的凉风渐渐抚平了些我的惊慌,抬头看见几抹极淡云丝轻盈地染上了宁静的夜空。

此时,一人几乎是衣袍夹带着风地跑至我的身侧,正是奕析。我感念他方才地暗中相助,喉中一个“谢”字未出口。

“快跟我来。”他已不由分说地握住我的手腕,将我带至殿侧一丛茂密的竹林中。

“怎么?…”我问道,我们抵着一颗粗壮的竹竿,藏匿在这片茂竹之中,身上的衣料摩挲得狭长的竹叶发出轻微细碎的响声。

他对我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别出声。”此时我的心中惴惴,如白兔在心间蹦跃,看着他沉毅镇定的眼神,心中也安定了一些,可是紧攥着裙角的手心还是捂出细微的汗。

这时,从巨大恢宏的宫殿衍生出的阴影中走出一个婀娜的人影,我借着清浅的月光看去,正是薛贵妃。